失去起点的旅途
“陈博士，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面前，助手李阳的目光中满是严肃，语气也不复往日的轻松。 我有些无奈，“李阳，不管你劝多少次，我都还是那句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你想想，后人在介绍我时，后缀会是‘时空穿梭第一人’，我会像阿姆斯特朗一样被载入史册的！” 因为身穿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所以我的声音有些沉闷。 “可是，你完全没必要亲自去。你可是空间方面的顶尖专家，光是你主持研制出空间定位仪与穿梭仓，就够你得好几次威尔逊奖了。而且……” 李阳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毕竟……” “我们之前的实验都是单向穿梭，有去无回，对吧？” 我挥挥手，打断了李阳的话。 “这点我很清楚，AI会被混乱的磁场影响，穿梭仓也会在通过时空隧道后失去信号，可以说是危机重重。 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准确定位空间坐标的，所以非我不可。 探索未知总伴随着风险，但我也做好觉悟了。” “你——，唉。” 李阳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公元2163年6月13日，上午11点整，第Y-01号实验即将开始，请各部门人员做好准备。” 听到广播，我不再磨蹭，向场地中央走去。 场地中央，银白色的机器正微微泛光。 “陈博士，祝一路好运。”随着广播，舱门缓缓闭合。 耳边传来微弱的轰鸣声，并不是机器的声音，而是空间正在被撕裂。 猛然间，仿佛有一把钩子钩住了我的身体，并用力向下一扯。我闷哼一声，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处于失重状态。 调出定位仪，光屏上的坐标正无序地跳动。 看来已经进到时空隧道了啊，算是开了个好头。 探测周围空间，费了一番功夫，我修正了定位仪，并设定了一个空间最稳固的节点作为目的地，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耳畔是奇怪的杂音，我注视着快速变化的坐标，思维逐渐放空。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个下午。 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一天。 讲台上，一位老师正滔滔不绝。 “同学们啊，说是时空研究，但现在其实只有空间方面的研究，对于时间只有一些推论与假说。 但我们相信，只要研究透彻了空间，时间的奥秘就会在人类面前展开。这就涉及相对论了，不再细讲了。” “下一节，谁知道，空间研究的基础设备是什么？” “空间探测仪！” “正确，请坐。 科学家很早就发现，宇宙的空间是不均匀的，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纸，厚薄不均，还有一定的弧度。但因为无法探测，所以相关研究一直未能进行。 直到2089年，威尔逊博士与他的团队发明了空间探测仪，自此，空间学开始飞速发展，曲率引擎，甚至于空间折跃都不再只是空想！ 如果说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那么22世纪就是空间的世纪！”讲台上的人越讲越激动，唾沫星子直飞，手臂不住地挥舞。 “最近，科学家们又发现，如果把空间比作一张纸，那么这张纸上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小缝，叫做空间缝。 小的空间缝呢，连微观粒子……反正就是很小的东西都过不去。 但大的呢，根据不同地区的空间稳固程度，可能会有人那么大，能把你整个吞进去！ 哈，当然，这个概率和你连中几次彩票头奖差不多，因为地球空间还是挺稳固的。 现在呢，科学家们正试图把空间缝扩大，好往里边送些探测仪器什么的。 谁也不知道缝那头是什么，如果真可以穿越时间的话，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祖父悖论之类的东西了，哈哈！” 那时的老师一定没想过，他的学生会因为他的这番话，立下了终身的梦想——探索空间缝，并为之付诸努力。最终，还真的实现了。 忽然，一阵震动将我的思绪拉回，我随即发现，重力重新作用于我的身上。 到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舱门。 映入眼帘的是参天的森林，挺拔粗壮的枝干，目测每棵都是五六十米往上，繁茂的枝叶彻底遮住了阳光。 “这种树是……AI！” 没有了磁场的影响，AI也能正常使用了。 “报告，对比结果为裸子植物——椤杉，该物种在侏罗纪时期曾广泛分布，为侏罗纪代表性化石。 在现代，其野生种已灭绝，仅存克隆种。” “灭绝了？”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莫非成功穿越到侏罗纪了？” 我环顾四周，很快在密林中发现了一抹灰色。 “那是什么？AI，放大！” 放大的影像显示在眼前，那灰黑色的鳞片，从后脑一直延伸到尾尖的棘刺，以及那标志性的狼牙棒似的尾巴，不用AI，我都能一眼认出它的身份——槌尾龙，生活在侏罗纪的肉食性恐龙。 侏罗纪，真的是侏罗纪！ “真是不可思议！”我情不自禁地大喊，“这将是人类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壮举！” 兴奋过后，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侏罗纪的实地考察数据，这可是宝贵的研究资料，也能当作实验成功的证明。 放出小型无人机，AI操纵它们四散飞开，我则打算去看看那头槌尾龙。 离近了些，我才发现它的状态并不好，粗壮的四肢微微颤抖，眼睛上结了一层翳，涎水也不住地往外淌，流得满地都是。 我皱起眉头，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AI，采血！” 无人机伏在槌尾龙身上，针头刺入皮肤，而它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报告，血液中发现二十六种病原体，并还在大量繁殖，但其免疫系统未作出任何反应，这是不正常的。 检测出的病原体在侏罗纪时已存在了数十万年，没有免疫的可能几乎为0。 “呯”，地面震颤了一下，是槌尾龙倒下了。 “状态更新：死亡。”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真是怪事，能推算出感染时间吗？” “报告，大约半小时前。” “什么？！”我惊疑不定，慌忙调出侦察无人机的影像，却发现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影像中的动物，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奄奄一息，无一例外。 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断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猛然惊觉林中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搞的！ AI，还能隔离住瘟疫吗？” “报告，以实验所携带的器材，无法做到。” 我一拳捶在身旁的树上，后背被冷汗浸湿。 完了。 这是我脑海中盘旋着的唯一想法。 但这场灾难与我的到来有没有关系？希望不是，不，绝对不要是。 我摇了摇头，将脑中纷乱的思绪驱散，寻找起灾难的起因。 很快，我便找到了答案。 “这是……猴子？” 影像中出现了一具残缺的猴子遗骸，明显被什么动物撕咬过。 我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毕竟侏罗纪哪来的猴子，但我马上便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之前投放的实验体吧？ “AI，基因对比。” “报告，对比结果为：X-29号实验体。” 在载人实验之前，我们做过大量动物实验，不过都在穿越后没了信号，看来这只猴子就是其中之一。 一瞬间，我有了一个猜想，但还差关键性的证据。 我深呼吸一口气。 “AI，探测此地空间特质。” 客观时间大约流逝了不到半分钟，主观时间长得像一生，AI的声音响起。 “报告，此地空间特质与地球差异极大，这是不合理的。” 仿佛给我宣判了死刑，我一屁股瘫坐在地。 一个个异常被无形的丝线串在了一起，指向了最终的结果。 这里是平行世界，我根本没有穿越时间，仍然只是穿越了空间，穿越到一个仍处于侏罗纪的地球罢了。 而动物的接连感染死亡，则是因为两个世界的生物虽相似，但内在仍是不同，对于不同世界的病原体完全没有免疫力，一下又是二十六种，一但感染，必死无疑。 那之前的实验，又使多少个世界蒙受无妄之灾？ 我不敢再想，从地上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回穿梭仓。 召回无人机，在穿梭仓前，我转过头，深深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一个死寂的世界。 在时空隧道，不，现在应该叫空间隧道内。 我其实并不累，但还是大口喘着粗气，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昏暗的水中乞求着一丝氧气。 一阵震动，穿梭仓落地，我剧烈震荡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仓门打开，外界顿时爆发了一阵欢呼，我走出仓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前却迎来一个陌生的人，热情地向我祝贺。 “你是谁？哪个部门的？”我疑惑道，实验项目中的人员我应该都很熟悉才对。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郑博士，我是李杨啊，你的助手，你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可能是后遗症，去休息一下吧。” 不对，李阳绝对不长这样，还有郑博士是谁，我可姓陈啊！ “现在什么时候？”我快速问道。 “下午1：10，你只去了十分钟，两边时间流速应该不同。” 不对，全部不对。 “几年几月几日？" “2165年3月27日，怎么了？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 我脑中“轰”的一声有如炸弹爆炸，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我顿感两眼一黑，意识中最后的画面是那个“李阳”向我跑来。 半年后。 李杨看着眼前的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面前之人神情憔悴，头发乱成了鸡窝，双眼布满血丝，两手不停操纵着屏幕，模样甚是疯巅。 李杨犹豫数次，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戳穿他的自我欺骗。 “陈博士，经过这么多次的实验，你应该最为清楚，在这浩如烟海的平行宇宙中，找到你原先世界的概率趋近于0，这是毫无意义的。” 我的动作一下僵住，仿佛突然没了力气，瘫在了椅子上，双眼失去焦点。 “是啊，我好像……回不了家了。” (2023年2月17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