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自无言对暮春
她这一生,生于繁春、落于暮春,乱红如雨尽随风去。
“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止而见之,弗宾。息侯闻之,怒,使谓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从之。秋九月,楚败蔡师于莘。”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妫姓,陈庄公之女,因嫁息侯,故称息妫。蔡侯无礼,息侯冲冠一怒,与文王合计伐蔡。她本无意于此,却生生背负了“祸国之乱”,自此一生波澜再未平。
“蔡哀侯为莘故,绳息妫以语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
楚文王熊赀,强硬如挟雷带电,诡谲如翻云覆雨。本是一时兴起的见色起意,却无意窥见了灼灼其华的倾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楚王恃强、息侯覆国,她从一隅王舍辗转至另一处金屋,朝暮之间,换了故土。桃株丧主、去故从新,她应是当即死去的,全了亡国殉葬、旧人守贞的情义。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许是担忧殃及故国、许是为了保全旧人,她未死,以沉默坚守酬息侯覆国情深,如那山头化石之人,活成了庭院中的枯木一具。
“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
他建紫金山、凿桃花洞,在楚宫中辟出一方桃源,藏匿这枝绯色娇娇。却阻不住她箝口不言、茕茕萎地,落红满地归寂中。“我被囚在了暮春里。”她朱颜未改却渐生华发,芳华仿佛早已萎谢。
“文夫人”,他唤她,寂寂无声。枉论喧嚣,她只是静默着,似是身未亡而心已死。翠羽常低、多值敛眉;瓠犀难见,少逢启齿。
“纵不能死,其又奚言。”她自蘼芜中画地为牢,在空繁中作茧自囚。息妫,不是文夫人,每每念及名讳,都是对旧人清冽而滚烫的凭悼。她的静默如针,埋进了他的温情眷眷里,时刻刺痛着清醒。一国王君,在这场纠葛中沦为反衬他人情深的阴郁底色,纵有不甘也只能承着如此残局。
“楚子夏六月庚申卒,葬于绖。”
弥留之际,他恍然还记得,那年他端坐堂上,她盈盈下拜。她尊他“楚王”,蛾眉曼睩;他唤她“息夫人”,满心欢喜。他想他大抵是错了,也悔了。不如不遇倾城色。
此后,居于楚宫的漫漫岁月里,她有时会忆起息侯,也时常泪漫沾襟,院外芳菲年复一年朝荣夕败,仿佛与她再无干系,只自顾自的凋零着,永久的留在了暮春里。
寂然芳霭内,犹似忆佳期。忆的,又是谁的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