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印象(二)
这是我第三次来林芝。 天气阴沉,云雾缭绕,溪路迂回,群山起伏,一路行来,真个人间仙境,窗外冷风直入脖颈,恰有辣萝卜和冰块同嚼的味道,味道虽好却无法坚持太久,又因驾驶员是个老烟枪,在这种环境下,只能把车窗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一直坚持到终点。在此,先感谢这位老烟枪,把我的瞌睡计划吞吐成了梦幻泡影。 醒睡既然两不易,就索性逞目于天地,驰想于闲隙,穿梭往返于拉萨和林芝,看耗牛甩尾于青草河边,树木招摇于荒野山间,便觉一切皆是自由,皆有本我,亦可忘我,便觉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幸福。相比这世间万物,我就是那餐风露宿抱木哀鸣的寒蝉。而寒蝉尚有一分自由,而我,只是在命运的鞭策下,埋头赶路。 就这样,走着走着,突然鬓发成霜,双眼朦胧。“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此时的我却需要还在人前卖力气,还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还在向风许承诺,还在为一斛米而折腰...... 仔细思之,怎不悲怆?昔孟德对酒当歌,尚有杜康能解忧,而我辈却只是沧海汪洋中的一只小船,时刻提防着被淹没,被沉沦。 东坡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满山的烟雾里,这种冷清的寒意一次次把我的意识拉回人间。苏子尚能飞向仙宫,而我,又能归到哪里去呢? 就这样胡乱想着,车已经到了林芝。 天色渐暗,一路冷风飘着细雨,穿着短袖的我走在这条熟悉而陌生的路上,寒意促使我加快脚步,所幸住所离车站不远,到得房间,烧一壶开水,泡一杯浓茶,伴着茶香,一种闲适的氤氲便弥漫开来。仿佛自己便是这林芝的一员,成了这里的主人,而当茶开始变得冰凉,才又感觉到我不过是寄游于此的匆匆过客,怪不得后主会在罗衾不耐更寒的时候,突然感慨自己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而我,更是一杯茶便能产生得了幸福感。人生的梦想之小其实同一只追求藏起一根骨头的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一起过来的同事原在林芝求学,他是这里的熟客,一放下行李便去找他的相好了。而我喜欢独处。各取所需而互不干扰,甚幸,甚幸。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透过窗户,只看见车灯在如水的路上飘流。而滚动的藏文分明提示我这里和家乡足有万里之遥。 风停了,气温似乎要暖和些,胡乱的填饱了肚子,制定好明天的工作计划,便就是闲得只剩下把趾甲再剪短一些的欲望。每到这种时候,思绪便象被鞭子抽动的陀螺,往事便重新回到脑海里漂洗,把我带回遥远的记忆。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拔扈为谁雄。如果此生有憾,那一定是我把本来属于我的天赋给白白浪费掉了。年少轻狂这四个字的代价便是让我终身游走在打工的路上,不得停歇。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而年过半百的我,却还要在西南这片土地上流浪,象一只孤独的老狼。或许,流浪才是我的宿命。林芝的雨总象黛玉的泪,断续而缠绵。坐在窗前,看细雨开始迷糊窗户,深深浅浅的雨声带我回到那条充满寂寞的雨巷,那条青石板路,一直在延伸。 这两天忽然记起中学同窗,说想起,也只是惊鸿一瞥,连想多一句问候的愿望也没有支撑的理由。也许没有消息其实才是最好的消息,听老班长讲李雨林死于车祸,而咱们班就只有卜卫兵先走一步,其他也都还在等下一个航班。李雨林我没有太多印象,他不是三十九班的,但还是有点感慨,原来生命可以缩短到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存活。关于生死,古人早有感慨,正如李白所写:天地者,乃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读书时真没有体会到那种白驹过隙般的时光流逝。如今,忽然成了即将要领养老金的一代,总不免有黍离之悲。
一路奔波着,象唐古拉山融化的雪,化作溪流,奔向大海,在途中汇聚成雄浑的黄河或奔腾的鲁雅藏布江,我们即是那千千万万的小水珠。
辛丑年七月二十八日夜记于林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