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祸

       知道了真相的何樱大哭一场，她理解并尊重何勇的选择，也决定好好配合叶冲，于是她就作为叶冲的女朋友留在他身边，对佐藤的解释是：叶冲假意投诚，然后利用何樱找出潜伏在香港的共党分子。

      小庄听了直咂舌，“你不觉得这有点牵强吗？你们之间可是有杀兄之仇不共戴天，这她就爱上你了？佐藤能信？”

       “我跟佐藤说我用美男计骗了她，——这理由可以不？”叶冲笑着回答。

       小庄无语，要说叶冲，各方面条件是相当好，年轻有为、帅气俊朗，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不过他从来都与她们保持着礼貌而冷淡的距离，绝不给她们想入非非的机会，如果遇到硬是要投怀送抱的，叶冲更是丝毫不给面子，直接推出去，要说这样洁身自好的叶少佐会做出色诱的事，谁信？

       冲：“就当我是为了帝国利益做出牺牲了，——反正佐藤表面上信了，心里估计也是将信将疑，总之先糊弄过去，后面再把戏做足了，也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好吧，”小庄只能赞同，“那你后面的戏怎么做？你总要找点线索给佐藤，最好再抓几个共党，不然这个谎圆不过去。”

       “嗯，是得抓几个才行。哥，这种事你在行，就拜托你了。”叶冲笑眯眯地看着小庄说道。

       “你一叫我‘哥’就准没好事儿……”小庄故作抱怨地说道。找几个罪有应得的汉奸或者地痞流氓嫁祸一下，把人证物证都准备齐全，让他们有口莫辩。这种事麻烦是麻烦了一些，不过倒不算难，但是——“人我可以给你准备，不过审讯你得费点儿心，毕竟是假的，宫本审的话，我怕他没那么容易相信。”

       叶冲发愁：“为什么非要有审讯这个步骤？就不能抓捕过程中失手给打死吗？”

       庄：“打死一个那叫失手，都打死可能吗？谁的手能滑得这么精准？而且咱们现在就两个人，谁出现在抓捕现场都不合适。”

       叶冲回给他一个“我明白”的眼神，然后认命道：“那就你准备人，审讯的事情我想法子。”

 

        两周后，叶少佐监测到一部电台，并成功定位。宫本少佐带队实施了抓捕，令人惊讶的是，疑似共党分子的4个人有3人竟然是皇协军成员，其中还有一个小队长。当时4个人正聚在一起打麻将，其中一人试图逃走，被当场击毙。然后宫本在那幢房子的储物室里搜到了电台、密码本以及一些来往书信，每一件都可以证明房子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小队长王达、王发兄弟的共党身份。被捕的还有一人是这二人的邻居，叫张三德。

       然而在审讯的过程中，宫本却遭受了意想不到的阻碍。那三个人矢口否认自己的共党身份，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可就是不松口，永远都是那句“长官我冤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说谎，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听了不知道几百次“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叶冲对气急败坏的宫本说道：“宫本君，你这只靠暴力手段的刑讯逼供，看来没什么效果啊。”

       “那不知道叶冲君有何指教啊？”宫本强压着火气反问。

       “算不上指教，不过可以稍微帮一下忙，就是不知道宫本君乐不乐意？”他口中问着宫本，眼睛却看向佐藤，看到佐藤轻轻点了下头之后，对站在宫本身边的小岛介说：“先把他们三个分别关押，三个人的牢房尽量远离，今天就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一早，叶冲先去了关押张三德的审讯室，张三德一看见他就开始喊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相当凄惨。

       叶冲也有些于心不忍，张三德的确是被牵连的，他只是三缺一被临时拉去凑人头的，结果就遇上这么个事儿。

         “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叶冲站他身边轻声说道，“回答我一些问题，回答好了就放了你；回答不好，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见张三德连忙点头，叶冲继续说道：“我们在王达、王发两兄弟家里发现了电台和密信，他们俩的嫌疑已经是坐实了的，洗不干净了。你就住他们隔壁，平时有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张三德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正要开口，就被叶冲冷冷地打断：“想好了再说。”

       张三德一不小心对上叶冲冰冷的目光，生生打了个寒战，之后再说出来的话，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是叶冲想要的。王家兄弟两个，原本就是两个地痞流氓，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做了汉奸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帮着日本人残害抗战人士，还侮辱人家的妻子，小庄找他们做替罪羊，可是一点都不冤枉，只是便宜了他们最后还能落个抗日义士的美名。

       这时候旁边负责记录的下级士官发出了个疑问的语气词，吸引了叶冲的注意。

       “怎么了？”叶冲问道。

       下士指着自己的记录本，不无疑惑地说道：“他这里，跟刚才说的不一样啊，有些自相矛盾。”

       这位下士任职于文书科，懂中文，平时做翻译工作，读写尚可，听说一般，倒是个虚心好学的人，经常会向叶冲请教。

        叶冲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然后说道：“你理解错了，他说的是一个意思。”

        “怎么会？‘我差点看见’和‘我差点没看见’会是一个意思？”下士很疑惑。

         “当然，你想想‘我差点气死’和‘我差点没气死’是不是都表示‘我很生气’？”叶冲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

        下士恍然大悟：“所以‘我差点看见’和‘我差点没看见’都是‘我看见了’的意思。”

       叶冲笃定地点点头。

       下士提笔正要修改自己的记录，突然又停下：“可是，还是觉得哪里有些怪。”

        叶冲：“怎么？你这是质疑我的中文水平？”

       下士连忙否认，并修改了他的供词记录，——在整个司令部里，如果叶少佐的中文水平认第二，那绝对是没有人敢称第一的，他就算怀疑自己的中文老师，都不会怀疑叶冲。

       叶冲也突然一拍桌子，张三德和下士同时被吓了一个激灵，他厉声对张说道：“下次把话说明白了，看见就是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张三德连忙点头称是。

       该问的问完，叶冲亲自释放了张三德，还给了他一些钱回去治伤，并且带着他从王家兄弟的牢房前各走了一遍，故意让他们看见。

        “长官，我也是冤枉的，您也放了我啊！”——两兄弟都是这样叫的。

        “他会被释放，是因为说了他知道的，洗清了嫌疑，你能告诉我什么呢？我们在你家里发现的电台和通共的书信，到底是你们谁的？你兄弟可都已经在交待了，你要不也考虑一下？”——叶冲对兄弟俩都是这样说的。

       于是，日军驻港司令部的审讯室里，上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大戏，两人都指认对方是共产党，声称自己全然不知情。他们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逻辑不通，但最终在叶冲的诱导式提问，以及对供词的一番文墨润色之后变得合理起来。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俩，全然不知道另一人是共产党，佐藤将军您觉得这可能吗？”叶冲讥笑一声问道。

      佐藤笑而不答，却说：“叶冲君，你这一招攻心为上、挑拨离间，确实做得不错。”

       宫本冷哼了一声，“将军阁下，我觉得这事情很奇怪，这两个人分明就是两个无赖，哪里有一分像是共产党，而且就他们以往的表现，也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共产党难道脸上带相吗？”叶冲打断了他，“如果是那样，还需要我们这么费劲地去找吗？共产党说过，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即便是这样的无赖，他们也是可以利用的；而且没有可疑的地方，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他们混在皇协军里，为那些抵抗分子提供便利，甚至还可能会探知我们的行动，却没人发现？宫本君你不觉得你该检讨一下吗？皇协军也是间接由行动队领导的，是不是用人应该更谨慎一些？”

       宫本只觉得火气在上升，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叶少佐，对共产党好像很了解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叶冲甩出一句中文，见宫本没反应，又换回日语说道，“怎么？没听懂？中文太难了是不是？”

       宫本是懂一些中文的，但并不精通，他的确是没有听懂，但叶冲那刻意隐去了嘲讽却漫不经心的态度依然激怒了他，他大吼：“叶冲，你……”

       “你什么你，叫唤什么啊？佐藤将军还在这儿呢，能不能有点礼貌？”他依然一开口就被叶冲打断，佐藤的脸上也的确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宫本君，叶冲说的并没有错，”佐藤沉声说道，“以后用人的确要更谨慎一些。还有，王家兄弟供出了电台是别人存放在他们家里的，那人的名字恐怕不是真的的，但体貌特征总骗不了人，你要尽快去查。”

       宫本讨了个没趣，告辞离开了。

       佐藤看着叶冲，眼神带着点无奈，“叶冲君，你与宫本，都是帝国的栋梁，我的左膀右臂，就不能和平共处吗？他好歹也是你的前辈，你总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他作为前辈，也从来没照顾过我这个后辈啊，还成天找我的麻烦……”叶冲小声说道，音量控制得让佐藤刚刚好能听见，然后他有点不情不愿地向佐藤保证：“以后我会尽量与宫本少佐好好相处，只要他不犯我，我也不犯他。”

       “我也会好好提点一下宫本的。”佐藤说道，他看叶冲的眼神很是和蔼，这是个幸运的小子，能得到清泉上野的青眼，还是搞好关系比较好，可惜宫本那个傻小子就是不明白，非要处处与他作对，只得罪个叶冲没什么，但如果得罪了叶冲背后那个人，后果可不太好看。

       “将军，这两个人您打算怎么处置？”叶冲问道。

       佐藤不屑地冷哼一声，“这两个家伙留着也没什么价值，让宫本直接处置了就是。为了自己活命，居然连自己兄弟都能出卖，真是让人倒胃口。”

      叶冲顺着他的意思接着说下去：“两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呢，何樱遭受酷刑时，都没像他们这样大呼小叫、鬼哭狼嚎。”

       “可是何樱小姐，终究没能逃脱爱情的魔力。”

       两人相视大笑，如同两个败类。

       笑够了，佐藤突然长叹一声：“好久没有遇到个可敬的对手了，真是寂寞啊。我还真是怀念以前在上海，跟檀香斗智斗勇的日子。”

        “檀香……”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叶冲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他浅浅地笑了笑，“他的确值得尊敬。”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叶冲坐在椅子上，下巴支在桌子上，胳膊垂在桌子下，整个人软趴趴地伏着，翻着眼睛看天花板。整天都在演戏，可真是够累的，尤其还要扮演个人面兽心的人渣，心真累。

       片刻之后，他换了个姿势，侧着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拿出徐永仁送他的怀表，把表盖打开、合上、打开、合上……，五颜六色的外壳，“滴答滴答”不停向前的指针，——一个美好而缤纷的未来。

       “徐叔，我想你了……”

       过了一会儿，他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第一步计划完美结束，也该是时候进行第二步了……

 

       几日后，宫本根据王氏兄弟提供的线索，锁定了一个小渔村， 王氏兄弟供词里那个存放电台的共党就在这儿。

       天蒙蒙亮，宫本和青木各带一队日本士兵向村中的一栋旧屋子包抄，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突然一个人影从窗子里窜出来，就地一滚后跳起来，飞快地逃窜而去。两队人马立刻追了上去，枪声也“砰砰砰”地响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逃跑的嫌犯身上，谁也没注意队伍的最后，房屋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小庄穿了一身普通日本士兵的军装，帽檐压低，挡住了大部分面容，他紧紧地缀在追击的队伍后面，端起枪的瞬间，阴影中的那双桃花眼冰冷又锐利，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和平允。随着一声枪响，一蓬血花喷薄而出，嫌犯颓然倒地。趁追击的士兵一窝蜂地涌上去，小庄趁乱闪进路边阴影，利落地攀上旁边一棵大树，隐没于繁茂的枝叶之中。

       密集的枪声从村子里传来，等在村外山后树林里的叶冲心里一阵紧张，如同之前小庄所说，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谁出现在抓捕现场都不合适。但是这次的嫌疑人胡伟，还是让他被“失手”打死比较好。这个人是同时潜伏于军统和共产党之中的双面间谍，被识破之后逃走，一直潜藏在这个小渔村，无意中被小庄发现之后，就通过王氏兄弟之口将线索给了日本人。可此人毕竟是个专业特工，审讯的时候可不像王氏兄弟那么好忽悠，而且他手里还掌握着一些有关军统和共党的情报，如果真的投靠了日本人，会对香港原本就薄弱的抗日力量造成更加不利的影响。

       于是他们决定提前潜到村子里，等宫本抓捕的时候趁乱开枪，让他永远地闭嘴。虽说他们有两个人，但是却只能由小庄去，那些日本人都认识叶冲，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叶冲被认出来的几率比小庄高出太多太多。

       枪声没过多一会儿就停了，小庄却迟迟没有出现。叶冲满心焦躁，他看了看表，都过去了快三个小时了，如果过15分钟小庄再不回来的话，他就进村子里去找他。这时小庄终于出现了，他换了一身普通渔民的装扮，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低着头佝偻着背，与他平时那腰身笔挺、风流倜傥的形象大相径庭，只要不露脸，就算是擦身而过，怕是都没人能认得出他。

       “小庄，”叶冲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去，“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小庄摘掉斗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等急了？”

       “你也不看看多长时间了，我还以为……”叶冲话说一半没继续，只是默默瞪了他一眼。

       “以为我怎样？”小庄觉得十分好笑，“能不能对你哥有点信心？不就是躲在暗处放两记冷枪嘛，就这点儿事我还不至于做不好。你放心，我紧跟着他们的，子弹的方向、角度都没问题，不会引起怀疑的。衣服和枪我都放树上了，等天黑没人的时候去拿回来就好。”

       “谁担心这些啊？”叶冲气闷，——你还紧跟着他们，生怕不被发现是不是啊？还我放心，我放心个鬼！

       “那你担心什么？”小庄明知故问，看见叶冲那已经开始隐约暗含怒气的眼神，不由得“哈哈”一笑，“不逗你了，宫本那个人很谨慎，后来又在村子里仔细搜查了一番，我一直躲在树上，等他们走远了才出来的，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察觉到我。”

       叶冲脸色稍缓，小庄塞了个什么到他怀里，“呐，吃个水果压压惊，都熟透了，可甜了。”

       叶冲看着手里黄澄澄的两个大芒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该笑还是该生气，“我在这儿等你等得心急火燎，你在里面悠哉悠哉吃芒果？我说你什么好……”

       庄：“什么都别说，吃就是了，给你留的可是最大最好的。”

       叶冲无奈，这芒果看着是挺好的，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甜香，可想想小庄干的事儿，他有点抓狂：“你在树上吃芒果……，你就不怕掉下去个芒果皮、芒果核什么的暴露了你自己？哥，咱能不能靠点谱！”

       小庄不服：“我又不傻，当然是附近没人我才吃的，芒果核芒果皮我都扔旁边鸟窝里了，不会掉下去的。”

       冲：“你缺德不缺德啊？人好端端的一窝，被你当成垃圾桶，你让人家小鸟怎么想？”

       “我晚上去拿枪的时候顺便给人家鸟窝清理干净，行了吧？”小庄看着叶冲直笑，打趣道：“忧国忧民也就算了，还忧心小鸟怎么想，你忧心事还真多。”

       叶冲转过身不想看他，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我这大半天光忧心你了好不好……”

 

       叶冲到溪水里把芒果洗净，小庄也换好了衣服，简单却合体的工装裤和白衬衫，和又恢复了他那副翩翩公子的矜贵模样。正当叶冲琢磨着怎么给芒果去皮的时候，他递过来一把尖利小刀。

       叶冲接过小刀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你这刀没杀过人吧？”

       庄：“你说你这么清秀可爱的一张脸，怎么问出来的话那么可怕呢？——当然没有，我还没遇到机会让它见血呢。”

       冲：“你这回答更可怕好不好？还有我都23了，别再拿‘可爱’形容我了。”

       他削下一块芒果肉，挑在刀尖上，没等送到自己嘴边，就被小庄中途截胡了。他那衬衫只草草地系了两颗纽扣，当他低头叼走刀尖上那块芒果，敞开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滑落开，叶冲一垂眼，刚好就看见了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和胸肌。

       叶冲认命又无奈地把刀插在芒果上，递给小庄：“拿着。”

       小庄不明所以地接过，就见叶冲转过身面对着他，把他衬衫上的纽扣一颗颗扣好，郑重其事语重心长地说道：“哥啊，你知不知道你很容易招色狼啊？守点儿男德行吗？”

      小庄差点笑喷：“这儿就咱们两个人，我守给谁看啊？”

      “好习惯从平时养成，你就少让我操点儿心吧，这一天天的够累的了。”叶冲一边抱怨一边夺回小庄手上的芒果，削了一块送进口中，不由得惊叹：“嗯，好甜！”

      “那是自然，这两个可是我精挑细选的能摘得到的里面的最好的。”小庄挺自豪地邀功。

       “谢谢哥。”叶冲乖乖道谢。

       “不客气，”小庄抬手，像拍狗头一样拍了拍叶冲的脑袋，他望着树林外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突然感慨道：“香港这地方可真好，渔业资源丰富，又自古就是个海运的集散港，现在海运技术发达，如果大力发展贸易，前景会非常好。”

      叶冲点点头：“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水果，像荔枝，以前都只在古诗词里听说过，到了香港才吃过。”

       “可惜这么好的地方给日本人占了……”

       “早晚给他们赶出去！”叶冲狠狠地吞下了最后一块芒果，“以后日本人想吃荔枝芒果，自己花钱来买，出得价低了咱不卖！”

       “如果把这些水果运到日本去卖……”小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开始计算起成本和利润，水果本身价格不高，但运输成本极高，运输途中要做好保鲜，速度还得快，再加上损耗和利润，“那也只有清泉上野他们这种人家吃得起了。”

       叶冲陷入了沉思。

       半晌，小庄问道：“你想什么呢？”

       “想用芒果毒死清泉上野的概率是多少。”叶冲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清泉上野极为谨慎，想毒死他基本是不可能的。他有些怅然地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妈妈报仇。”

       庄：“江阿姨如果在天有灵，一定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给她报仇。”

       冲：“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

       小庄看着他，笑得很轻松：“那我帮你，等抗战胜利了，咱们先回日本找机会杀了他，然后再回来。”

       小庄那闲庭信步一般的语气，让叶冲不由得跟着一起笑，可是他心里知道，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姑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杀得了清泉上野，就算真的得手，他们也离不开日本，最终只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冲：“我不要你帮，报仇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庄：“你是我弟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敢说与我无关，除非是我死了。”

       “小庄……”

       “叫‘哥’。”小庄神色微冷，声音也沉了下来。

       叶冲一时被他慑住，真的就乖乖叫了声“哥”。

       “哎，这样才乖。”小庄一秒又恢复了他那不甚正经的模样，抬手把叶冲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

       “你……”叶冲无语，随后他正色道：“小庄，我是说真的，抗日救国，这是公义，我们当然要一起做；可是我跟清泉，那只是私仇，你用不着……”

       “私仇？所以与我无关？我在你眼里终究只是个外人是吗？”小庄长睫微垂，唇边突然浮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这十几年的兄弟之情，只是我一厢情愿？”

       他哥这是想哪儿去了？叶冲心里一惊，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哥，你别生气。”

       “没生气，伤心罢了。”小庄的声音被风轻轻地吹过来，带着说不出的酸楚，听得叶冲心里一阵难受。

       “哥，你别这样，我只是……不想你涉险。”

       “所以你就想独自涉险？”小庄反问道，“我早就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陪你，能成功就成功，不能，大不了一死。”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他知道，小庄从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活着，可那不是叶冲想看到，他希望小庄能幸福地活着。

       “那你就也别死，咱们两个一起活着。”小庄说道，“而且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吗？你跟清泉，现在一个在香港一个在东京，相隔十万八千里，你担心的事，等你能碰他的时候再想也不迟。而且万一老天爷开眼，给了咱们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呢？”

       叶冲被他哥说得有点窘，虽然他是不指望老天爷能开眼，但也的确是杞人忧天了。

       小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没影儿的事，非得说那些话来让我伤心。”

       “对不起。”叶冲乖乖道歉。

       “以后不许再说了！”小庄怒。

       “知道了。”叶冲怂。

       “这次就原谅你了。”小庄勉为其难。

       “谢谢哥。”叶冲感恩戴德。

       小庄斜着眼睛盯了叶冲一会儿，倏而展颜一笑，“离天黑还早着呢，走吧，去海边玩会儿。”

       叶冲也偷偷在看小庄，见他笑了，知道今天这篇算是翻过去了，以后……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但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小庄有事，至少报仇这事儿，他不想把小庄牵扯进来。

       叶冲愣神的工夫，小庄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段距离，他回身叫叶冲：“走啊，你不是要钓鱼吗？拿上东西赶紧过来。”

       叶冲“噢”了一声，从车里拿出一大堆钓鱼的装备，他用脚关上车门，也朝小庄叫道：“你倒是来帮帮我啊，这么多东西，不好拿！”

       “不管，”小庄回答得相当无情，“是你自己要钓鱼，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冲无奈地望了一眼天，这咋还记仇呢？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然后认命地自己想法子拿起那堆东西，腋下夹着、手里拎着，好不狼狈。

       小庄看着他，不由得幸灾乐祸了一下，但随即他低下头，笑容有些悲哀，叶冲的想法他都懂，可是他，不想再被独自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