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礼之花（19）酒馆茶话
在布尔夏德最不缺的就是酒馆，而最受本地人钟爱的莫过于啤酒，光是布尔夏德的啤酒厂就有几十家，而对于米歇尔这样的大头兵，在闲暇时最青睐的休闲活动，除了钓鱼就是来酒馆跟朋友吹牛。
但这次他的朋友还是比他晚到，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他的那位警察朋友忙于调查这次事件背后的隐情。其实他所在的普雷结突击团也有这方面义务，但这不是他所率领的排需要做的。有专门的部门去调查。
距离那艰难的一夜已经过去三天，城市已经回归到有序的生产生活中，他听说过段时间陛下要举办一场授勋大会嘉奖在这场危机中作出贡献的人，而他所在的排，人均有一枚铁十字勋章。这也是和他关系好的领导透露他的，他还未告知自己的部下们，他打算等正式授勋的前一天再告知他们这项惊喜。
对着啤酒遐想了半天，那位名叫乔纳斯·魏特曼的警察朋友终于姗姗来迟。他有四十来岁，但并没有留胡子，取下警帽露出了里面泛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和伤痕证明了他与犯罪斗争的二十多年生涯。
“不好意思，最近真的很忙。”乔纳斯掏出几张纸币拍在酒馆前台，“老样子，两大杯啤酒，他的我也请了。”
米歇尔并没有拒绝乔纳斯的好意。他想起以前，乔纳斯脱下湿漉漉的皮衣、摘下警官帽匆忙赶来，最后又因为案子丢下一脸茫然的朋友、匆忙离去的背影。每次他都忘了结账，让米歇尔这个比他年轻的排长替他收摊。
“那案子怎么样？”米歇尔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说那个打伤了人的警员？没动，毕竟是王子驱使他们这么做的，给那家人赔了钱了事。”乔纳斯说。
“那新案子呢？”米歇尔问。
乔纳斯先是喝了口酒，随后摇摇头说：“有点麻烦，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在酒馆唠嗑了，我是说最近。我们这个组要和其他好几个部门联合，全力投入到这次刺杀案的调查中，这件事非同小可，看在你我关系的份上，我可以跟你说说一些细节。”朋友之间的信任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则是米歇尔还是军队的一员。在勃兰登军与警的界限实际上很模糊。
“说一点点就行了，这里人多。”米歇尔压低了声线。
“当然。咳咳，首先是这次的刺客，埃尔温·尼克劳斯，巴尔福利亚人，入境时使用的是名为‘埃里克·米勒’的假身份，尚不清楚是谁替他伪造的身份。入境理由是‘受布尔夏德大学邀请，担任魔法教授’，此外他还有撒拉教院的多学科毕业证，据我们调查，那些毕业证是真货，只是经过多次改名。改名方式……大概是魔法吧。这家伙每次到一个新地方都会换一个身份，但是埃尔温·尼克劳斯的的确确是真名，这是上面的人说的，至于怎么知道的，你应该听说了国王身边新来了一位魔法师。”
“我知道，我还认识她呢。”米歇尔得意地自夸道。
“你就吹吧。就你那运气能认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廷魔法师？言归正传，我们之后调查了布尔夏德大学，但是并没有查到有关‘埃里克·米勒’的教授档案，我们怀疑档案被人为销毁了。于是我们仔细‘盘问’了几个人事部门的负责人，他们都发誓自己不知道这么一个教授。不过除了他们，布尔夏德大学的副校长似乎也有那方面的权限，不过讽刺的是，这位副校长刚好不在布尔夏德，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去鲁尔特参加新大学的建校活动了。”
“半个月前？那也不至于连陛下的巡游庆典都不回来吧。”米歇尔问。
“他特地请了假，陛下也准许了。不过这确实可疑，就像是故意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一样，等他回来我们得好好盘问他。”
“那，校长呢？”
“你傻啊？布尔夏德大学的名誉校长就是陛下本尊啊！”
“啊对，我忘了。这么一来就更可疑了。比起鲁尔特新大学建校庆典，陛下的巡游庆典更重要吧？”
“也许是因为海因里希亲王的关系，那座大学是海因里希亲王主办的，也是海因里希亲王邀请布尔夏德大学副校长去参加建校活动的。自己弟弟的面子还是要给，所以陛下准许了他的出行，毕竟对于陛下而言，自己的庆典少一位副校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米歇尔捏着下巴思索了起来：“这就麻烦了，总不能查到亲王的头上。”
“所以线索暂时断在这了，一切只能等那位副校长回来。上面已经派人去鲁尔特传唤他了，我也因此有机会出来跟你聚一聚。对了，你说你还委托我调查谁？”
“额，一个名叫艾丽卡·韦伯的护士，我想知道她的住址……”米歇尔红着脸说。
经验丰富的警长朋友一眼看出了他的微表情含义，笑着用手指指着她：“你啊你，如果对一个姑娘有意思，就直接问她啊。”
“我只是受了她不少关照，想了解她有什么困难，我好帮帮她……”米歇尔辩解道。
“不要尝试在一个经验丰富的警长面前狡辩，米歇尔，”魏特曼警官笑道，“我跟你有十多年交情了，我了解你，如果有一个女人能让你动心，那她一定是个比你我还彪悍的女人。这种女人不会索要任何施舍，纵使再困难也会自己挺下来。你无端的怜悯会被她视作侮辱，所以如果你想追她，就多多请求她帮你，这样她才能了解你。”
“男人怎么能请求女人的帮助？”米歇尔不以为然。
“你这就犯了大男子主义错误了，米歇尔，”乔纳斯喝了口啤酒，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就把什么男人的尊严都放在一边，在她面前，不要太刻意地表现自己，也不要太刻意去追问她的事，多和她一起做点事，慢慢地你们就能了解彼此了。”
“难以想象，一个四十多岁未婚的男人竟然能提出这么多恋爱建议。”米歇尔讽刺道。
“这些都是我观察身边那些朋友得来的，还有那些有关感情纠纷的案子。正是因为觉得爱情麻烦，我才不婚的啊。”乔纳斯替自己辩解道。
“你也在狡辩了，魏特曼警官。”米歇尔也笑着喝了口酒，“你只是懒得去找合适的对象。可是老婆是等不来的。”
“呵呵呵呵，随便你怎么说吧。”乔纳斯苦笑，“回头我把这个姑娘的资料给你，这可是违规行为，朋友我就帮你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
“当然。”二人碰杯。
这是布尔夏德今年最繁忙的时候之一，所有人都在为各自的事奔波忙碌，而忙里偷闲则是生活的主题。除了在闲暇之余来上一杯啤酒，喝茶也是不错的选择。萨莉亚来到热气腾腾的国王办公室，在满是文件与墨水的办公桌上端上一杯加了薄荷的花果茶，此时他的儿子——前几天挨了鞭子的克雷格雷兹王子侍立在一旁，被要求看着他父亲是如何处理公务的。
有时威廉会故意给克雷格雷兹出题，问他对于扩张常备军的看法，但王子却并不支持这样激进的政策，说这会侵犯到那些容克们的利益，迫使他们做出一些更加激进的行动。国王并没有因此发作，而是肯定了他能够想到这方面的问题，然后再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该怎么应对那些贵族。
萨莉亚问王子需要什么茶，却被王子拒绝：“我又不是威塞克斯的狮子。”
他这番话反倒是招来了国王带有忿怒的指责：“但是狮子可不会在战场上喝茶！”
“因为他们会把热水器装进装甲车和战舰上。”克雷格雷兹冷笑。
这话没能逗笑国王，因为它让威廉想起来，威塞克斯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于是他瞪了克雷格雷兹一眼，王子便立刻憋住了笑容。
“授勋大会后，我打算去一趟基尔汉萨，看看穆勒元帅把海军治理得怎么样，”威廉对萨莉亚说道，“克雷兹和弗雷德莉卡也一起去，你去告诉公主，还有特蕾莎。其他人我去安排。”
“遵命，陛下。”萨莉亚退出了房间。
萨莉亚又循着管风琴声，来到了布尔夏德行宫内放置有各式乐器的演奏厅。此时尤瑞艾莉的音乐老师——年近八十的塞巴斯蒂安·埃森纳赫正在教她演奏管风琴。为了准备那场音乐会，尤瑞艾莉下了很大的功夫。而她的音乐老师塞巴斯蒂安也是国王的老熟人、公主的好老师，在教授公主演奏的同时，他也接受了公主的邀请，会在那天一同登台进行键琴演出。
萨莉亚为公主端上苹果汁，公主一向是只喝甜饮的。而给老巴赫准备的是养生的茶。公主虽然察觉到萨莉亚的到来，但老师并不允许她随意停下，只能将注意力留在乐器上。
萨莉亚不打扰他们，将饮品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便退了出去，前往爱丽丝的房间。
这几日爱丽丝一直在继续她的笔记破译工作。萨莉亚为她端上一杯红茶，顺便问起破译的进展，爱丽丝扶了扶鼻梁上的魔法眼镜，自信满满地回答：
“取得了不小的突破。”
“哦？难道说快要破译完成了吗？”萨莉亚伸出身子，往桌上瞧去。
爱丽丝站起身，将魔法眼镜摔在桌上，向萨莉亚郑重其事地宣告：“不，我的突破是：得出‘距离笔记破译完成还需要很长时间’的这个结论！”
“这……也算突破啊……”萨莉亚用手帕擦了擦汗，迷惑地笑着。
爱丽丝伸了个懒腰：“当然，我已经大致捋清楚这篇笔记的构成，目录破译完成啦！”
“原来如此啊，那具体是什么样的进展呢？我好去跟陛下汇报。”萨莉亚松了口气。
爱丽丝则给萨莉亚呈现自己的手稿，竖着食指像个老师一样讲解起来：“这本书与其说是笔记，不如说是各种体裁的大杂烩。前面是各个种族的博物志，包括人类、精灵、拉弥亚等等智慧种族、也包括动物和怪物，作者是用类似日记的口吻书写前面的内容；中间偶尔会夹杂一些与文本关系不大的箴言。”
“嗯嗯。”萨莉亚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认真并充满期待地听着。
爱丽丝突然锤了锤手掌心：“但后面却一转为史诗，时间突然就回到了第一纪的黑血之战。这就很奇怪，就像把两本书拼凑在一起一样！”
萨莉亚歪着头问道：“您是说，这篇笔记其实有两个作者？”
爱丽丝摇摇头，坐下来跟萨莉亚对视：“可这是手写笔记，虽然有大量魔法痕迹，但是应该出自一人之手，我很好奇，当初那位冒险家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这笔记，它的作者又是谁？”
见爱丽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萨莉亚有些害羞地别过头：“我……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得去问陛下。”
“你帮我问，好吗？”爱丽丝微笑。
“好……好啊。”萨莉亚无法拒绝爱丽丝这不可抗拒的笑容，答应了下来。
爱丽丝呼出一口气，这下她不用亲自去面对那气场有如高山那般沉重的君王了，于是她继续分析道：“我的破译也仅限于此，但是我猜测，有关陛下追求的那圣杯的信息，很可能就藏在史诗中！”
萨莉亚像是哄孩子那样拍拍手：“爱丽丝真厉害！这样就可以专注于史诗的破译，范围就缩小了。”
“不过我需要一些历史资料辅助史诗的破译，请问能再替我向陛下索取一些书籍吗？如果太麻烦的话，我直接去图书馆查也行。”爱丽丝又趁机向萨莉亚“请求”。
萨莉亚则爽快地答应了：“当然，说起历史，我之前和您提到过《卡巴拉大经》，您看过吗？”
“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看。”爱丽丝尴尬地移开视线。这位女仆似乎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面对对方的多次传教，自己却总是忽略。
现在轮到萨莉亚当老师了，只见她站起来，拍拍女仆装，在房间内一边走动一边讲解道：“《卡巴拉大经》是由撒拉教院的教宗——大天使‘旦’主持编写的经书，涵盖了我们的神创世与护世以及各个纪元的重大历史。而且每当‘她’宣布进入新的纪元时，撒拉教院就会颁布《卡巴拉大经》的新篇章。如果想要研究历史的话，它也是不可错过的参考书目哦。”
“原来如此，难怪您一直向我推荐它。”爱丽丝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魔界的公主。再虔诚的信徒，也不至于做出“向所信奉的神的女儿传教”这样荒唐的行径。
萨莉亚则有点谨慎地提到了几个名词：“至于‘云雀教’的《卡巴拉旧经》和‘新叶教’的《新叶经》，虽然也可以用作参考，不过里面涉及到历史的内容，大多失传了，只剩下一些箴言。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找来哦。”
爱丽丝想起，虽然一路上她也了解过关于这个世界宗教的内容，但还是不敢相信，作为神明真实存在且唯一的世界，居然会有不止一个宗教，她问道：“撒拉会允许不同的宗教存在吗？”
“以前管得严，还有民间自发的讨伐异教徒的活动，所以几乎是没有的。但是即使是那样的环境下，撒拉也默许云雀教和新叶教的存在。因为这两个教派本质上都是信奉我们唯一的母。第四纪以后则完全放开了，不再禁止各种教派的衍生和发展。”萨莉亚严肃地解释着，但从她并不嫌弃的语气和相对客观的语言可以看出，她对于这两大宗教的态度也极其微妙。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这也印证了爱丽丝之前了解到的传闻，撒拉正在主动放松对于世界的掌控，就像母亲放手孩子自主选择道路一样。神绮不同于幻想乡的神明，她不需要那些微薄的信仰以维持存在，自然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回报，哪怕孩子不再信奉她，她也会默默地守护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这两个宗教本就是蔷薇教的衍生，只是教义——对于神谕的解释不同。”
“如果让这两个教派的信徒听到你这句话，拉克人可能会暗地里诅咒你，狼人则可能会提着弯刀朝你砍过来。”萨莉伸出手吓唬她。
爱丽丝故作惊恐：“欸？这么夸张？”
萨莉亚捂着嘴笑道：“宗教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要当着人家的面随意下结论哦。具体怎么回事，还是等你自己去研究吧。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大名鼎鼎的神之女会怎么看待这些异教呢？”
“就像你说的，当着人家的面，我就不作评价了。”
“呵呵呵呵，我又不会下诅咒或者拿弯刀砍你。”萨莉亚被逗笑了。“说起来，爱丽丝爱喝什么茶呢？”萨莉亚谈起了日常。
“大吉岭，这片大陆应该有这种茶叶吧。”
“好的，我会去采购一些。”
“魔界还真有这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大吉岭。”
“不，这是个人名。”
“欸？”
“一位居住在草原的贤者，据说是她将这种茶叶从彼岸的大陆引进来的，当年……”
爱丽丝知道萨莉亚又要开始她的历史小课堂了，于是急忙打岔：“关于我委托陛下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哦，快做好了，大概这个月内吧，他们对于国王的订单肯定是绝对上心的。”
“那就好。”爱丽丝回头望向桌上，那躺在书堆里的“东西”。
虽然爱丽丝希望它永远也不要派上用场，但为了将来，爱丽丝必须‘完成’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