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测验(盲)
译者按:
本文翻译难度极大,确令译者心力交瘁,很多地方必有纰漏,万望诸位斧正。本文结构复杂,打破时间顺序,大量应用插叙(乃至于插叙成为了常态,总之注意“=”分割线),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心理的把握十分精确。总之,AmyC的才华跃然纸上。也是出于此原因,本文难以阅读,但还好,读一遍差不多能明白,读过两遍即可了然于心矣。链接附于按后,原题为A surprising test。
华红
http://bobbygoc.sweb.cz/amy/amyframe.htm
惊奇测验
by Amy Casseaux
我并不嗜酒如命,但今天我确实喝的一团糟。我的头在流血——这是车祸造成的。我很清楚我的伤况,因为我很疼,而且我的舌头尝到了血的味道。我踩着水,膝盖很疼,乃至全身都很痛。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游,因为我不知道岸在哪边。我是盲人。我看不见。没有任何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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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确实遇到了一点挑战。准确地说,一开始是一杯又一杯的杰克丹尼威士忌和可乐。之后的那个夜里,挑战随即来临了。
如今这些故事还说不清楚,所以请耐心看下去。在三天以前,我还是“休斯敦盲人灯塔”的一名“O&M”——意为“定向&移动”——教练。通常,我教导盲人在无视觉的情况下确定方向、外出行走以及完成日常琐事。由于预算限制,我不能把大量时间浪费在某一个学员身上,我必须步步紧逼,让他们去学习,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不管他们是否准备好了。因此,学员常常对我心怀不满,甚至跟我顶嘴。
“他是正常人,没实际体会过失明的感觉,居然还在这耍嘴皮子。”我听到了很多这样的埋怨。我向他们解释道,我在当教练前,肯定已经在蒙眼状态下实地测试过我所教授的这些东西。这时,就会有这样的回答:“确实如此。可是,在那之后,你就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就可以恢复光明了。”
三天前的那天,我过得很糟糕。我要教导一位十分暴躁的学员。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和他说:“如果我失去了视力,我完全可以靠自己完成这些事。现在,别自怨自艾了,我们继续吧。”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的上司Shrader博士当时恰巧在一旁偷听。Bob Shrader属于说话极其小声的那类人。我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张合,告诉我一小时后到他办公室里去。
我在他桌子对面做了下来。他对我说:“Jimmy,我知道Dixon先生是个很难相处的学员,我也知道他很粗暴,所以你不要以为我是在生你的气。我也知道你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请你不要再对他说这样不太合适的话。
“话说如此,我还是想谈谈刚才你所说的那事。依我所见,你会认同戴眼罩和失去视力是两码事吧?”
我点了点头:“是的,先生。当我还在接受培训以及实地测验的时候,戴上眼罩后有时我会感到紧张。”
“在我印象中,你尝试了两次,才通过了所有实地测验。”
“实际上是三次。由于当时一直在下雨,我在第二次测验中仍无法达标,因此我得到了第三次尝试的机会。”
“然后你做教练多长时间了?”
“到今年四月的时候就正好满四年了。”
“你一般多久才尝试蒙一次眼来磨砺你的教学技能呢?”
“先生,说实话,我从不这样做。我一年参加两次重考,通常就是如此。”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Jimmy,我刚刚收到了一个项目的投资,我想和你谈谈。这个项目的研究内容是要观察在突然失明的情况下,那些之前接触过失明技能的人能否去使用这些技能。”
“这个研究如何进行?”
“你会在十天内失去视力。这十天是全薪的,而且不会与你的休假时间相冲突。”
“戴十天的眼罩?”
“并不。会采用替代方案。当然,这是可逆的。”
我思量了一下。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很值得尝试的机会。这可以在年度评审前给上司留下个好印象。嗯……失明十天。真正体会失明的感受。
“这并非不能接受,而是完完全全不能接受。”我说道。
Shrader博士笑道:“我不这么觉得。到目前为止,其他教练对此的答复也是如此。”
几个小时后,当我走向我的车时,我看到Shrader博士正在检查他的汽车引擎盖下的设备。
“需要帮忙吗?”我问。
“是的。我需要个牧师给这个破电瓶做临终祈祷。”
然后他看了看我,说道:“跟你做个交易:如果你能送我回家,咱们就去Pappasito’s(注:休斯敦的一家餐厅)吃晚餐。”
是时候为之前的失礼行为赔不是了。“当然可以。这比回家后一个人呆着强多了。”
晚餐很好,酒也很浓。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在不被警察抓走的前提下,醉醺醺地来到他家的。由于我这样子实在不能开车回家了,我被安排到了他家的客房。我们把电视调到娱乐与体育电视网(注:著名电视台),安顿了下来。我记得最后看到的是世界职业扑克大赛。
醒来时我觉得很奇怪。我困的睁不开眼。那大概是半夜时分,我想去小便。我喝了很多威士忌,有点尿急。我睡眼惺忪地摸索着去了洗手间,找到了马桶。有趣的是,灯光开关一定是坏了,不然就是停电了。我笑了,心想自己幸好懂得如何在黑暗中四处行走。我有点宿醉,感觉穿些狗毛制品可以缓解难受。于是我穿上一直挂在浴室门口的一件睡袍,穿过门厅,向客厅走去。
一定是停电了。我一边一个接一个地试着打开灯光开关,一边想道。我的脑子一片模糊,头也很痛。我找到了柜台,试图分辨哪个瓶子里装着杰克丹尼威士忌。
“Jimmy,不是那瓶,是左边的那瓶。现在是不是有点早?还没到中午呢。”
首先,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我明白了他的话。恐惧涌上心头,我无法呼吸。我把手移到眼前。什么都没看到。我想撬开我的眼皮,却发现眼睛早已睁开。我轻轻碰了碰眼球。它还在那里。
“我想你不记得了,Jimmy。昨天晚上,你加入进了项目。你将在未来十天失明。”
幸好我的脚触碰到了垃圾桶,不然,事情会更糟。一秒之后,我温度尚存的呕吐物填满了垃圾桶。
过了好几分钟,我的头才从两膝之间抬起。我头晕目眩,失去了方向。Shrader博士把我扶起来,把我的手搭在他的手肘上,引导我去厨房,然后我坐了下来。我听到液体倾倒和冰块碰撞的声音。接着,我听到一个玻璃杯放在了我身前,而后是一个听起来像碟子的东西。鸡蛋和香肠的香味飘了起来。
“鸡蛋在七点钟方向,香肠在十二点钟方向,饼干在三点钟方向。在两点钟方向,有一杯橙汁紧挨着碟子。”
“请你能告诉我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什么时候答应参加项目的?”
“在我答应在给你固定薪金以外,另给你一千美元的津贴,而且在完成研究后把你提拔为主任之后,你就答应了。作为回报,你自愿作为第一个测验对象,而且帮我进行剩余的研究。”
这的确合乎情理。我需要一千美元来付我公寓的首付。我能买的起公寓,但我一直缺首付,还怕别人抢在我之前买下它。那是蒙特罗斯区(注:休斯敦地名)的一间美丽的loft户型。我现在租住着那间屋子,但房东想把它卖掉。还有三个月租约就到期了,我很可能因此同意进入那个项目。
“好吧,但请回答一件事:你是怎么做的?‘替代方案’是什么?”
“催眠。我做的是让你的大脑相信它没有接受到任何视觉刺激和输入。可以说,我暂时切断了你的视神经。”
“这是可逆的吗?”
“完全可逆。我之前已经做了好多次了。我用了一个特殊的密码——我把这个密码写在了你的文件里。这是个你不可能在平时偶然听见的短语密码。”
我思考了一会。现在我知道它不是永久的了,便松了一口气。是时候忍声吞气,去做我答应做的工作了。“那好。早饭后我们做什么?”
“我们给你穿好衣服,去你家收拾行李,然后我会带你去我的海滨别墅度过十天。”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去过那。你将不得不在无法依赖记忆的情况下使用你所有的O&M技能。当你在那的时候,你要帮着做饭、洗衣以及做那些不完全需要视力的家务琐事。你要去购物,买一些衣服——这是你要求你的学员做的所有的事。”
“所以这又是一次实地测验。”
“是的,但有两点不同:在生理上你的眼罩无法被摘除,以及如果你失败,一年之内不得恢复视力。”
“什!么!?!”
“你已同意这些了。测验一定会有一个附加条件,不允许你放弃测验然后拖到测验结束的。失明的人不得不选择去学习——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你也不能。”
世界又一次旋转起来,我真想知道我到底把自己卷入了什么。Shrader疯了?真的有这个项目吗?
我在想等待一年以后复明会是什么样子的。那时,我猛然想道,假如我永远不能复明会怎样?假如我失明一辈子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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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被污染的加尔维斯顿湾的浪灌进了我的嘴里。我咳嗦、呕吐,把海水吐了出来,同时继续踩水前行。
好吧,不得不说:这太糟糕了。如果我不采取些行动,比如选择一个方向向前游去,我就要溺水了。问题是,周围有三百六十种方向,只有少数几种方向可以把我带回陆地。再考虑到有可能我会找到一个桥墩然后死命地抱住它直到获救,我敢说,我选择正确方向的可能性是三十六分之一。我试图用听觉寻找一些线索,但是在我上方全是堤道上的鸣笛声和人们的尖叫声,这无济于事。
我思考了一会。声音来自我的上方和后方。这就意味着,桥在我身后。我要做的是左转或者后转,然后寻着桥上的噪声前行。根据这个想法,我得救的可能性增加到了十分之一。我停止踩水而开始游泳。我翻过身来,用腿提供推力,用手臂维持漂浮。
我接着想到,这条堤道横跨在大陆和加尔维斯顿岛之间,长约五里,而且是弯曲的。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我距离堤道的哪段最近。我觉得,我有可能已经距离某一端二十米却在朝另一端游去。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必须得选择一个方向了。坚持住,Jimmy。用信念去战胜疑虑。
确实应当如此。在此刻,我的疑虑比我的腿和胳膊还要强劲。从上方堤道传来的声音依然很近,所以我知道我没有出海——至少现在还没有。堤道的弯曲弧度依然是个问题。继续听,Jimmy,利用你所掌握的每一个线索。继续游,Jimmy,继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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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出我要去洗澡,实则我是要静下来评估了一下我的处境。首先是……我看不到东西!!!!!
其次是:Shrader医生不会让我做超出我技能水平范围的事,而我的技能水平已经很高了。毕竟,每天我都在向其他人教授这些东西。此外,我还必须每年参加两次技能测验以获得资格认证。参加这个项目是可行的。既不容易,也不愉快,而且也会有压力,但这是可行的。
第三点是:我很有动力。金钱和提拔是莫大的诱惑,而恐惧算不上什么。
结论是:我能做到。
我擦干身体,摸索到衣服,然后便开始穿衣服。衬衫,裤子,袜子(唉!回家后还得再换双袜子),还有就是鞋子。系鞋带很容易;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把衣服上的褶皱抻直,这也不算太难。我在心里规划着,去加尔维斯顿的时候要记得带上Polo杉和T恤,还得带上船鞋。盲人是不会赤脚走路的。这样做很容易撞伤或者划伤脚。摸索了几分钟,我找到了我的手表,尽管它对我将没有多大帮助。我需要一块盲表,或者一块盲文触摸手表。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心态也在慢慢改善。这并不容易,但也并非做不到。
我顺着墙回到厨房。顺墙行走是孩子和那些未学会用盲杖的人所使用的技能。一只手放在墙上,大约是齐腰的高度,另一只手向前伸出。走八步,然后左转——我到了。
“不错,Jimmy现在到桌边来。”
根据记忆,我知道桌子在四步远的地方,然后再找椅子就方便了。Shrader博士说:“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你将会经常用到它们的。”
我听到一些物体在桌面上滑动的声音。伸出手,我找到了一块手表,我把它带上,然后把我之前的那块手表放回口袋。接着,我找到一块平板和一支触屏笔,还有一叠记事用的纸。第三样东西是最新版的盲文《花花公子》(注:美国知名成人杂志)。好吧,至少Shrader博士还是有点幽默感的。然后就是一个盲文标签机和一个语音闹钟。
我触碰到最后一样东西时,全身颤抖了一下,明白了那是什么。那是我的盲杖。是的,我将经常使⽤它。
接下来,我们从我的钱包里取出了所有的现金,然后Shrader博⼠辨别每张钞票。⼆⼗块的钞票纵向折叠两次;⼗块的折叠一次;五块的横向折叠,⽽一块的不折叠。我的钱包以及其他所有东西都装进了Shrader博⼠给我的腰包里,除了盲杖。
Shrader博⼠说:“我们该走了。”
坐别人开的车并不困难——只是不自然而已。我们德州人不像纽约和波⼠顿的⼈那样,他们总是打出租⻋,有的人甚至从没学过开车;我们德州⼈还是习惯于⾃己开⻋。坐上车之后,我开始想象要是自己永远不能再开车会是什么样子;出行总要依赖别人。
在我们抵达我的公寓后,我邀请Shrader进屋,让他休息一会,我要收拾一下行李。
“你真的不想要帮助吗?”他问。
“到最后我也许不得不申求帮助,但在此之前,我打算自己来。”
我从壁橱里拿了一个收纳袋和一个行李袋。四条牛仔裤、一条短裤、一身泳⾐、一双船鞋、几件我的吉米•巴菲特(注:音乐家,后文多有提及,Banana Wind即为其作品)T恤,还有各种各样袜子和内⾐,这些都塞进了行李袋。我的西装、一件运动外套和四件衬衫塞进了收纳袋。我的正装鞋也是如此。尽管加尔维斯顿是个很悠闲的地方,但是我总归需要几身正式着装。
接下来是洗漱⽤品。电动剃须刀、几样护肤品(以后要记得贴上标签)、⽛刷、⽛膏、梳子和降压药都装进了这个⼩袋子。我还是感觉像是少带了一些东西似的,虽然实际上我是故意没拿上它。我的.357马格南子弹不得不待在家里的床头柜上。它通常和我一起旅行,但这次带上它没有用处。
最后还有两件事需要帮助。
Shrader 博⼠选择了一条领带来搭配我的西装,同时承诺在测验过程中办一次大餐,然后他拿上了我的Banana Wind CD以及一些其他的CD,⽽我拿上了我的唱片机。接下来又拿上了一些备⽤电池。我准备妥当了。
“这确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Jimmy。你把你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且你找所有东西都很顺利。到⽬前为⽌,一切都很好。”
我笑着说:“你知道什么是乐观主义者吗?一个人要爬九⼗层楼,当他爬上三楼时说了一句‘到⽬前为⽌,一切都很好’。”
Shrader博⼠大笑了起来。我锁上门,然后我们回到了⻋上。一个⼩时后,我们上了岛。
“我们可以在路上找个地方停一会吗?”我每次来这里时,都会去那个地方。
“当然可以。”
“前往海滩,在La King's(注:位于加尔维斯顿的糖果店)前停下来。”
“La King's?”
“是的。是时候过过瘾了。”
我能感觉到他给我了一个奇怪的眼神。五分钟后,我们停了下来。Shrader博⼠说:“我们在道路的右侧。从你的⻋门走到路边,再向左走六步左右应该就能找到墙壁和门。”
“你也要来吗?”
“是的,但不会和你一起。”
“好的。”
我下了⻋,走到路边。这个岛容易发生洪⽔,因此许多路缘都是高出街道半米多的。按照他的指⽰,我走了进去。
“呃……我能……我能帮助您吗,先生?”我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
“可以,我需要一磅盐水太妃糖——一半要根汁汽水味的,另一半要混合口味的。”
“呃……好的。”
我问她愿不愿意靠过来以便让我挽着她胳膊。那个女孩照我说的做了,把我带到了柜台前。La King's不仅仅是一家糖果店。它是一种⽼式糖果的名字,同时这家店也制作一些零食。有些⼈喜欢上等雪茄和烟斗丝的气味,而我喜欢的是巧克力的气味。我深深地吸了口⽓。我能待在这地方活到死。这样我不会活多长,但是即便死也很开心。
一把太妃糖放到了秤上,然后又添上去了两把。添上去两把后,又取下来了一把放了回去。这声音非常明显。
“一共三元十五分。”
真是有趣,当我递给她一张五块时,我可以感觉到这个女孩张大了嘴巴,拿走了零钱,数了数要找回的硬币然后把它塞进了我的钱包。当我转⾝离开时,她说:“那边有个……”
“……有个显⽰屏,在我右边。我知道,我们在进店的时候绕过了它。”
Shrader博⼠点了一些巧克力葡萄⼲,我能听到他轻轻的笑声。好吧,我们都有各自的喜好。
几分钟后,他看到我回到了⻋上,一边咀嚼一边品尝。“这次还是很好,Jimmy。现在让我们看看当你去一个你没有任何记忆的新地方时会发生什么。”
“你认为我是记住了这地方的布局了吗?”
“是的。你进了店,走了四步,在你的手杖碰到支柱之前,你就停了下来。那个年轻的女士带你到了柜台,但你返回的路径不是她带你走过来的那条。你在那行动熟练,就像在家里一样。”
“嗯……”我想。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我的自信确实来⾃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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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的⾃信从哪里来的,但就在我感觉到有东西撞到我的时候,我确切地知道我的自信到了哪里去——它撞到了我的裤腿上,而且它还沾染着一些体液。没关系的。加尔维斯顿湾早就被污染了。
这是一个非常可疑的东西。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东西——相当大。我做了我唯一知道要做的事:我深吸了一口⽓,停止移动。在我下沉十几公分以后,我能感觉到它在那里转圈。⽆奈之下,我踢了一下水,浮出⽔⾯,又吸了一口气,再次放松。
这个方法被称为浮水法。在长距离游泳的情况下,它可以让你的胳膊和腿休息几秒钟。它还在那里——我很清楚,因为它又撞到了我。我战胜了恐惧的本能,在⽔⾯上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放松。
不管怎么样,它终归在一分钟后对我失去了兴趣。我感觉它游走了。我浮出⽔⾯继续呼吸。这时我注意到两件事:第一,我再也听不到桥上的声音了,第⼆,⽔温突然下降了至少两度。
妈的。我被困在⽔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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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rader博士是对的。我一直依赖着记忆,甚至是多年以前的记忆。在我住在这的这些年,La King's从来没有移动过任何固定家具。
作为这一观点的生动论据,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我小腿上的瘀伤。这是我小腿上的瘀伤,很疼——这两处都是。由于路很难走,Shrader博⼠领着我一直走到他海滨别墅的前门。作为免费赠品,我被允许这样走一次。从现在开始,我必须靠自己行走了。
我把我的行李留在门廊,走进了屋子。他让我测绘房间。说到房间测绘,就会想到关于海伦•凯勒的一个令⼈反感的⽼笑话。海伦•凯勒的父母平时是如何惩罚她的?他们会重新把家具布置一遍。
哈哈。我拄着盲杖,沿房间的外围行走,直到碰到家具,然后回到另一条路,直到我到达那里的家具。接下来,我拄着我的盲杖小心翼翼地绕着家具行走,就像一只猫绕着一个人的腿走八字形一样,然后直到我明白了房间布局为止。一旦完成这件事,我就开始数从椅子到沙发的步数,从沙发到茶几再到到灯的步数——你明白的。多年来,我一直在家中做这些事。盲⼈不得不一直这么做。问题是,你必须慢慢这么做,因为不是所有东西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从客厅到厨房,我都把同样的事情一遍,搞明白了家电的布局和他们的相对距离。接下来是⽤餐区,那边有个玻璃推拉门,我猜它可以通向海滩。我不得不思量这事,因为我毫不怀疑,海滩旅行在Shrader博士计划的测验中。我找到了几间卧室,然后问了问哪间是我的。
“左边那间。测绘一下它然后回来拿行李。你拆包的时候,我会去楼上拿我的东西。”
我照着他说的做了,然后回到门廊。拿行李证明了做好房间测绘工作的重要性。你的手拿着行李,腾不出来,所以你必须清楚⾃己在哪里,要去哪里以及你占据了多大的空间。否则,你最后会撞倒一盏灯,被一张咖啡桌绊倒,然后狠狠摔在地板上。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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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好疼!
我与一条水母擦肩而过,好在只被他的一根触手擦伤。这也是为什么我仅仅是感觉到很疼而已。
我现在很顺利。⽔流加快了速度。水流很快,我知道与之对抗是徒劳的。我有一个希望,也只有这一个希望:必须得有一艘船找到我,亦或是我必须找到一艘船。我所能做的只有踩⽔和等待……以及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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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的空闲时间很多。如今已被我称为Bob的Shrader 博⼠帮助我贴了一些标签。我的盲文技能现在正在被测验。完成后,我们放松了下来,聊了一会⼉。他对我有很多问题,关于我的印象、我的焦虑程度、我正在处理的数据输⼊类型。
我们讨论了测验大纲。测验很悠闲,但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挑战,而且每天都会重复一些挑战以检测学习曲线。在此外,我每天都会进行脑电波或者脑波测试,以记录我大脑的适应情况。
他刚提到这件事,就有人来敲门了。他向我介绍道,来者是Sue Ellen,她要为我进行测验。这里给你介绍一个盲人的习惯。正常人遇到某个人时自然而然地会伸出手去握手。盲人结识正常人时也会这么做,但是当盲人结识另一个盲人时却很少伸出手,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手顺利握在一块的可能性。
我和Sue Ellen握了手,她的手非常柔嫩。她闻起来就像香草一样。我认为那是她护手霜的气味,因为随后那个晚上我在我的手上也能闻到这香气。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我感觉她不到三十岁。我和她聊了几分钟,定下了每天的日程。在那之后,她把我拉进她的房间,用双手在我的头上粘了电极。我刚才有没有提到她的双手特别柔嫩?
到现在为止,失明带给我的并不只是行动不便。每当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要去哪里,以及我身边在发生什么的时候,我都会很焦虑,然后内心的恐惧让我行动更加不便。被一个看不见的女人触摸很令我兴奋。因为我无法得知下一次触摸什么时候发生,此外还有被触摸的感觉的缘故。
她做完了测试,把电极拿走,然后告诉我说我应该把头发上残留的胶水洗干净。当我起身走向卫生间时,我感觉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盲杖叩击声。几分钟后,我擦干了头发,走回到客厅,便一下子撞上了Sue Ellen,我们两个都摔倒在地。我还听到了行李箱摔落的声音。
“真的对不起。”
“没事的。”
“在这,请让我……”我在地上摸到了一个东西。是她的盲杖。我知道那是她的,因为我知道我的盲杖在哪。
“你也是盲人吗?”
“我出生时就是盲人。我爸爸没告诉你吗?”
爸爸?
我终于搞明白了,Sue Ellen的姓氏是Shrader。她除了要进行测验外,还是测验中的对照组。Shrader博士想要比较三种人,刚刚失明但是掌握失明技能的人(就是我),刚刚失明但是没有失明技能的人(盲人灯塔里不缺这种人),以及从未有过视力而从小就学习失明技能的人,也就是Sue Ellen。
这将会是十分有趣的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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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将会十分有趣——同时也很无聊。我所能做的只是踩水前行……砰!!!咣当!!!
我伸手抓住我所撞到的东西。它像野马一般旋转、摇晃、震荡。一个浮标!这意味着我在海峡内。船将会经过这条航线。
我精疲力竭地爬上浮标,微风直击我的湿衣,我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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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披萨最好赶紧上桌。我快饿死了。早上那顿早餐已经成为往事之回忆。尽管我终究得去做一次饭,但是我们商量决定我们的第一顿饭要简单一点,所以我们订了外卖。
披萨一到,我们坐在客厅,喝葡萄酒,吃披萨,还有巴菲特先生。我随身带来他的一张现场专辑,我们放松地听着。我惊讶地发现Shrader博士和Sue Ellen也和我一样是吉米•巴菲特的粉丝。我在想,我们到底不约而同地去了多少场演唱会。
Sue Ellen的手触摸到我,轻轻地捏了捏。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何况那是我上司的女儿。保持冷静,Jimmy,我在心中如是自言自语道。
凌晨一点,Shrader博士和我们说他要出去在夜里散散步——他很享受自己的这个老习惯。我不打算跟他一块去,因为对我来说无时无刻都是黑夜。我可以等到白天再散步。他一出家门,Sue Ellen就把胳膊绕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拥抱着我。
“我好冷。让我暖和一点吧。”她说。
“这样好吗?”我问道。
她轻轻地笑了。“爸爸不是个谈性色变的人。如果我们稍微谨慎一点,他就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不要在意我这么说。他知道我不是处女,我也知道他上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那就是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妈妈已经过世好久了,我很高兴看到他找到另一半。他很可能明天早上才回来,尽管他会假装自己睡在家里。
“何必这样呢?”
“因为他看到的那个女⼈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在海上钻井平台工作,所以他们每次都知道他们之间有多长的时间。虽然他们不必担心会被他发现,但他们必须避免邻居的怀疑。爸爸不会在白天靠近那个地方。”
“好吧。”
“我和你说过我喜欢喷老香料(注:美国知名沐浴露、须后水和止汗露品牌)的男人吗?”
和Sue Ellen一样,我也早就失去了童贞。在做过第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做。我有一个健康的性观念。我们走进了我的房间(字面意义上的一个盲人领着另一个盲人)。
失明状态下的爱和我曾体验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同。如果我要说话,她就会轻轻地把她的指尖放在我的嘴唇上。我们所有的暗示都是触觉上的。这真的很美好。
所幸,我提前定了一个闹钟。这让我们可以对时间有所把握。
第二天确实很忙。我从零开始制做了一些饼干(在Sue Ellen的指导下),在没有烫伤自己的情况下烤了几片培根,然后又炒了几个鸡蛋。打扫卫生花了我们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无法确切肯定一个东西到底干净了没有。然后洗了个澡,穿上衣服。我穿上了我通常的夏日休闲着装:牛仔裤,polo衫和船鞋。这个着装习惯是在多年前和朋友坐船航行于墨西哥湾的时候形成的。Sue Ellen换上了一件夏季棉裙。她喜欢和煦微风的感觉,就像我一样。
我们乘车去了公园,然后被别人领到慢跑跑道。我们进行了路线定位训练,听声训练,还在操场上散了散步。那天下午,我们回了家,测试了盲文读写能力。
那天晚上,我做了晚饭(烤汉堡——做的很成功——哎呀!),然后Shrader博士又一次说要去在夜里散散步。我和Sue Ellen在昨夜冒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增添了一些有创意的游戏。
第⼆天,我和Shrader博⼠回到了大陆。在这之前,另一位教练和Dixon先生发生了争执。我听了听Dixon先生对这事的陈述,⽽Shrader博⼠做了做那一位教练的工作。正如我所料,Dixon先生是始作俑者,但是那位名叫Kenny的教练也本不应这么过激。当我拄着盲杖在大楼周围穿行时,我知道其他员工正奇怪地看着我。我解释了研究和项目拨款的事,暗示道这件事很快就会轮到其他教练头上,他们得做好准备。Shrader 博⼠宣布了我的升职,我的手抖了很多下。按照工作安排,今天是我来给Dixon先生上课。今天他没有顶我的嘴,这是他有史以来的唯一一次。我向他展示了(形象地说),即便我成为盲人我也可以做的很好。
说实话,我正逐渐沉浸到这个测验中来。正如他们所说,我已经“沉迷于这个项目”了,我毫不怀疑,这次测验会得到一些有趣的数据。
当我们开⻋回岛上时,Shrader博⼠和我聊了几句。他知道我和Sue Ellen的情况。“我和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我不是盲人。我能在一英里外看到发生了什么。⼩心点,好好保护她,如果你们之间有不和,千万不能伤害她。这是我的全部要求。
“实话说,我对你们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只是感觉有点难受。如果你有一个女⼉,你就会明白的。女孩是上帝给男⼈的惩罚。你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她会找到属于她的男孩从而远离你。”
我们两个都笑了。然后我听到他说:“抓紧了!”
然后是一阵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一阵金属断裂的声音,再然后是几秒钟可怕的⾃由落体,最后是车掉入水中的冲击力。水极快地涌进车内。Shrader博⼠说:“ 吉⽶,我的腿卡住了。仔细听:Alpha One,Bravo Deuce,Charlie Trey……”
然后⽔淹没了我们。我解下安全带,打开门,游向⽔⾯。
但愿Shrader博⼠跟在我⾝后,尽管我知道不可能。他已经和车沉入了水底。
我浮出⽔⾯,吐了口⽔,吸了口空⽓,然后又吐了几口水。我的头在流⾎。我很清楚我的伤况,因为我很疼,而且我的舌头尝到了血的味道。我踩着水,膝盖很疼,乃至全身都很痛。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游,因为我不知道岸在哪边。我是失明的。我看不见。没有任何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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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坐在浮标上随波荡漾的时候,我终于有时间去做那件我急需去做的事了。在这以前,我太忙碌以至于没去做这件事。我哭了。
我为我的上司哀悼,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没有发过一次脾气。他是Sue Ellen的父亲,他隐隐约约地祝福我,让我去追求Sue Ellen的手和心。我也为我的眼睛和我的视力⽽哀悼,因为唯一知道如何让我复明的人已经死了。我的余生——不管还有多久——都将在失明中度过。这不再是一个测试了。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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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压和脉搏正在恢复。”
“再给他盖条毛毯。”
“静脉注射,5%葡萄糖水溶液,加抗生素。他头上的伤口将会感染,肯定会很糟。最好现在就开始用药。”
我知道我肯定在哪,但我还是问了一句:“我在哪里?”
“先生,您在John Sealy医院。大约十二分钟前,您被急救直升机送到这里。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木地回答了很多问题。然后那句话终于来了。“Jackson先生,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我们会给你找个房间过夜。请让你的视线随着我的手指移动。”
我知道我必须在某个时刻说这件事。“我做不到。我失明了。”
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好吧,Annie⋯⋯我们需要做个头颅X线和头部 CT。去和眼科商议一下。”
“用不着。”我和他说,“事故发生前我就是盲人。”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好的。好吧,我们仍然需要做那些测试,以确保在事故中你的头部没有受伤。”
然后我把他赶走了。
第⼆天醒来,我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一场噩梦。Shrader博⼠真的死了。潜⽔员已将他的⼫体从残骸中移出。Sue Ellen已经接到了通知。我给海滨别墅打了电话,她接了。我和她说我没事,并问她能不能给我带来一些⾐服,这样我就可以穿好⾐服离开医院了。她说只要她能叫到出租⻋,她就会过来。接下来我打电话给盲人灯塔,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Kenny的过错已经被原谅了,我让他给我带些我需要的东西。
首先,我需要一根盲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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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周,我精神恍惚。发布官方声明,帮助 Sue Ellen安排葬礼,应对困难,哭泣,在她哭的时候抱着安慰她。当我最终离开这个岛的时候,她决定跟着我。她搬进了我的公寓,我们住在一起——这是两个受伤的灵魂。既是由于我和她都对她父亲的离世感到悲伤,也是出于她感觉她对我的失明有一定的责任,总之她帮助我度过了我的悲伤岁月,就像之前我帮助她那样。
毫不意外,盲人灯塔给了我一份工作。从各个方面讲,这和我之前从事的工作没有多大差别。失明的生活虽说并不容易,但也不算困难。我已掌握了失明技能,而且还有大家的支持。地区总监来了这里,处理了几个月的事务,然后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想把我提拔到这个位子上来。他说我有能力,有耐心,有同情心,可以做好这份工作。我感谢了他并接受了提拔。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Sue Ellen时,她很激动。这样一来,我会继承她父亲的工作。然后她告诉我一件让我感到震惊的事。她说她已经爱上我了。
“你是一个很棒的男人,也是一个很棒的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额外的原因:你是唯一一个平等对待我的⼈。你不会试图保护我或者溺爱我。你接受了我的帮助,而只有等到我寻求帮助的时候,你才会来帮助我。你以盲人的方式来了解我的生活。就连我的爸爸也没有完全了解我——他做不到。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让我心甘情愿与之共享生活的男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亲吻她,并说道:“谢谢。”
“为什么?”
“因为你允许我和你共享生活。”
生活仍在继续。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又获得了更多东西。差不多是一年之后,我的个⼈助理Gail把那份文件拿给了我。因为那天是Sue Ellen的医院的休息日,所以我和Sue Ellen利用我的午休时间策划了一个⼩型⽽亲密的婚礼。
Gail说,她发现了一些与Shrader博⼠申请的资助项目有关的资料。其中有一些笔记,一些脑电波数据和一个标上了我的名字的文件。
焦虑涌上心头。它在那里吗?
我说道:“Gail,看看标有我名字的那份文件。你看到一串字母和数字吗?那是一串访问密码……关于一个计算机文件的。”
我不敢告诉他们真相。我一直等着,直到她说道:“这可能就是那串密码。‘Alpha One,Bravo Deuce,Charlie Trey,Delta Four’。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答案是肯定的。一阵刺眼闪光略过后,我看到了光线。我的大脑尽力处理它所接受到的信息,眼前的物体逐渐清晰起来。我的大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受过这种信息了
“不,Gail,它没什么意思,”我撒了谎。“有时间的话就把它全部抄下来,但还不用急着去做。”
她离开了房间,我慢慢地转动我的椅子,然后看到了我生命中的挚爱。她很漂亮。Sue Ellen的皮肤又白又美,鼻子上有一些雀斑,红发齐肩。
她有丰满的兔兔,嘴唇可爱到想让人吻上去。她的眼睛是白色的胶装组织,从未向她的大脑传输过任何图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很多⼈看到她时都倒吸一口冷气了。她几乎从不戴墨镜,尽管我经常戴。墨镜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当她在记录我们所需要安排的东西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她。我想起了我失去的和得到的东西。我使两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我拿起电话,拨通Gail的分机。“喂,Jackson先生?”
“Gail,请再给我读一遍那个访问密码。”
我转⾝⾯向Sue Ellen,最后一次凝视她的美丽。Gail念出了那串密码,我的视力消失了。
“好的,Gail。我知道那段密码的意思了,我们不需要它了。去把那个文件删了吧。”
Gail说好的,然后挂断了电话。我听到 Sue Ellen 把盲文写字板翻了过来,校读她做的记录。她问道:“Hon,那个密码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