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于你]真·尾声 夏夜焰火(下)
(三)One Last Kiss
“那我走了,不能让小菲等太久。我不在的时候别太想念。我想你的时候自然会来看你一眼。过好你的生活。”
堕天使看着博士的目光满是温柔,丝毫不见以往的平淡轻慢,反倒有了些常人的别扭和纠结。
“等一下。”
清晨,天边未见曙光,只是刚刚有了些明亮的意思,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浓郁的灰蓝色中。德克萨斯看着这俩人像热恋情人一样紧紧相拥,留给彼此一个漫长缠绵的吻。
他们直到莫斯提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才回到屋里。
虽然大家都还没睁眼,但他们三个就和有某种感应一样,一个准备静悄悄地离去,却被另外两个人及时留住,总算不至于一句话都没说就默默离开。
“博士,你其实是喜欢她的吧?”
德克萨斯坐在餐桌旁刷着终端,冷不丁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能否认呢……我的确对她有些不一样的情感。”
赫伯特正在一旁的咖啡壶旁边,给锅里的冷鲜肉片涂上黄油,撒了点儿盐粒,随后翻面。
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的冰淇淋蛋糕。
这是昨天晚上他和莫斯提马买了个小型的,当场吃掉了一半,剩下的说是要今天消灭掉,但她或许从那时就没打算跟赫伯特当早餐共享了。
正好留给早起的他和德克萨斯分享。
“博士,我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建议晚上就不要喝咖啡或者浓茶之类的了。你好像是对这种东西格外敏感的类型呢。”
“我在思考昨晚的事。”
赫伯特“啊”的轻呼一声,随后笑道:“原来如此,昨晚那些话是不是对你来说太虚幻了。没什么。忘了吧。”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仿佛昨晚说出的一切只是无心之语,说出口便可抛到脑后。
“还有我和莫斯提马聊过的事。”德克萨斯道。
“……我听不懂。你们聊过什么吗?”
她默默走到博士背后,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头。

“呀,这不是德克萨斯小姐吗?一个人留在天台上,我还以为你也去参加活动了。”
天台的长椅上,能从这里一直望到远处灯火辉煌的水上乐园,而近处的度假区相比起来就没那么热闹,虽然也有来往的游客,还是幽静了些。
——到刚才为止,孤狼都对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光很满意。
赫伯特毫不在乎德克萨斯沉默的抗议,一副“我就知道你在等我”的样子坐到她身边。
德克萨斯有些嫌弃地向另一边挪了挪,但赫伯特也跟上她的动作,还伸手摸了摸德克萨斯毛茸茸的耳朵。
对赫伯特来说,能摸摸毛茸茸的东西总是很治愈——如果不是十秒钟后,德克萨斯那双橙色眸中开始展露某种令人遗憾的杀意,这样的治愈还能持续一段时间。
“我有别的事要忙,就让她们自己去了。倒是你,和莫斯提马过得还开心吗?”
“你该不会一直躲在门外听我和博士的声音吧。”
莫斯提马从后面跟上,坐在赫伯特左手边,还带了一大袋饮品,熟练地挑出他们三个的喜好,还给某个坐在天台的边缘正呼呼大睡的监护人留了一杯。
德克萨斯也不客气,接过奶茶,咬着吸管含糊不清道:“声音?什么声音?”
赫伯特也吸了一口冰咖啡,接口道:“不,没什么。”
“至少你们聊天的后几十分钟我是一点儿都没听到。”
莫斯提马垂下眼眸,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就干脆全都别承认了嘛。我是从来没听小乐说过,德克萨斯小姐还有躲在别人房间隔壁偷听做那种事的癖好。”
没有责怪的语气,但谁都听得出这样的意思——
这些天德克萨斯也和莫斯提马熟络了些,至少性格上能摸个差不多。
但凡她说出口的事,没一句是随便的。
“我听得很模糊。况且,如果你们真的在谈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在一些隐秘的地方,而要在我隔壁的房间?”
赫伯特皱起眉头:“哎呀,这事就这样吧。真是……明明还有更有意义的话题可以让我们在这时谈谈,不是吗?”
“什么有意义的?比如你的剧本?还没有晚风有意义呢。哎呀,这里风景的确不错。来这里这么几天,我还真是没好好在这座城里转过。失策失策。”莫斯提马的视线望向远方,看着好像完全不想搭理身边的男人,仿佛之前房间里的缠绵悱恻完全不存在。
“我修修补补翻写出来的东西有那么烂吗?”
“一直没告诉你,年的剧本我在岛上就看了。明明是挂着叙拉古的名头翻拍了一部早就有过的炎国武打片。你改剧本这件事本身是好的,要不然罗德岛肯定要狠狠赔一大笔钱。只不过你这个本子也不见得能过审就是了。”莫斯提马摇了摇头,专心对付自己的奶茶。
“缺少了一些真实感……逻辑上有些牵强,大概就是让人看了实在不愿意相信事情会这样发展的感觉。”德克萨斯道。
“这不是刚刚好吗?”赫伯特道,“现实可是不会讲逻辑的。人生也是。倒霉也好,幸运也罢。有人赌博中大奖,有人出门被车撞。人人都觉得牵强,因为这些事情实在很难发生在大家身上。我们都不喜欢难以欲求的事,所以就会觉得这种事不自然。可现实是,总有人比你幸运,也总有人比你倒霉。我们总是忘了,人类终究是个体,而不是单纯的集群。我们的命运各不相同,也自然很难对彼此的悲喜有切身的体会。”
“说得好——”莫斯提马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天,拉长了声音,“我自认为不算什么倒霉的人,但也不觉得有多好运。但这话在很多人那里听上去就是无病呻吟,久而久之我也懒得说了。有人看我不顺眼,甚至有不少人盼着我死在外面。和他们共情?我还不如好好担心我自己。”
“呵,你们该不会是被雨淋一下都要哭好久的人吧。”德克萨斯冷笑一声,目光也瞥向赫伯特半梦半醒似的表情,“那就别把你们的形象放在故事里了,叙拉古的雨季不适合你们。”
“什么嘛,你还是挺在乎那个地方的,不是吗?说起来,我在故事里写的那个时间和现在应该差不多吧?”
“现在是夏天。你的故事只持续到……”
“暮春。对,我知道……在你的生日那天,所有人都结束了。不过,我说的是,我们三人坐在酒吧里的那个时间。”
“十点半。差不多。”莫斯提马抬手看了一下表盘,“唔,你这么一说,正好。只不过这次我们都不喝酒就是了。”
的确,这次手里拿着的都是附近奶茶店晚间特供的饮品,但一点儿酒精都没有,只有糖分和咖啡因含量相当丰富。
不过倒也有些相同之处——至少无论是酒还是奶茶,都让他们的心情相当放松。
“说起来,你写在里面的那首曲子真的存在吗?”莫斯提马问道。
“嗯。我挺喜欢的。不过要直接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居然真的在想怎么拍那玩意儿吗?”德克萨斯眉头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那我要求把我那个角色完全删掉。我不说话你们还真当我同意了?”
“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你担心和博士的关系真的像故事里那样发展?啊,过了今晚,我们好像就要有那种三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了。”
莫斯提马的微笑多了点儿无恶意的轻慢,只是德克萨斯的话实在让人感觉她有些反应过度。
“没有,只是……那些事情挂在嘴上,感觉不太吉利。”
德克萨斯的视线偏向一边。
博士的吸管把杯底的最后一点儿咖啡抽光,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刚刚还在说我们感情过于丰富的人是谁啊?结果我们只是感叹一下,你却在考虑这种事发生了之后该怎么办?好,那我就告诉你……不可能发生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该怎么把这句话用不那么伤人的方式表达出来,才继续说道:“我没那么纯粹。也没那么高尚。而你也没那么勇敢,也没那么深情。至于莫斯提马……不是那么容易破防的类型。难道说,你们以为今晚我们聚在一起是某种能决定一生的缘分?太好笑了……德克萨斯,在你眼里,过去,当下,未来。真的有那个故事里写的那么美好?我们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变得更加……自得。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是最好的。”
“……说的也是。博士,德克萨斯,还有我,咱们无论是那个故事,还是现在这样,都不过是无数偶然里的一次罢了。”莫斯提马眼神微动,想提醒赫伯特,他的想法已经从故事中的那个极端跑到了另一个极端,只是思考了几秒过后,还是选择装糊涂,没有戳破这一层。
“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们就没有点儿坚持的事?据我所知,博士你如今还在罗德岛供职,莫斯提马还在作为信使忙前忙后,要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哪可能坚持得下来?”
“德克萨斯,你在企鹅物流难道是有某种强烈的动力,让你不断去追求?”
“那……那倒不是。我只是单纯觉得企鹅物流很舒服罢了。因为什么都不想做,所以才愿意呆在这里。”
赫伯特终于笑出了声:“那我们也就是一样的。因为现在没什么值得改变的,所以就没必要去碰它。人嘛,就是不为难自己。想得太多,最后做的事还不是一样的?难道你以为我或者莫斯提马是天天怀抱着某种崇高的理想才去度过每一天?不是的……只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做罢了。”
“博士,你就没有过那种被什么东西突然改变的经历?”
“你指什么?比如……家族的毁灭?”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好吧,这个也一样。”
“逃不开,对吧?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去那个地方。就算可以不去,那里来的人,流传出来的消息……逃不掉的。我不是说过了么——有很多事,我不想管啊。但没办法。”
“虽然前些年做了那些事,但这次,你写出这种东西,我总感觉不太舒服。”
“我可是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描绘的……啊,你是说,我唯一自由发挥的部分?”
“说到这件事……我记得,德克萨斯家是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吧?听小乐说是你自己放的火?为了什么,保守秘密?对于这一点我的确有点儿好奇。”莫斯提马道。
德克萨斯厌烦似的摇了摇头:“没什么秘密,就算有,我也不至于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接近家族的绝秘。那座房子的确是我自己单纯想要烧掉……博士,其实你不妨把那个想象删掉。我在那个家里待了那么久,自然也清楚事情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在怀疑,不然你不会问。你怀疑是不是有些事情你身为当事人,却没有观察到。然后你也不确定自己的改变到底是不是合理的选择。”
“我是在思考你讲的那个故事。你们知道吗?在我家里,我父亲其实是最不受爷爷待见的人。家人的希望从一开始就寄托在我的身上。现如今我的想象里,那……应当是段劳累却又单纯,没有烦恼的日子。”
莫斯提马把他们三个的空杯子塞到袋子里,扎了个结丢到长椅后面,拍了拍手:“不意外。无论是身手还是见识,你都比同龄的叙拉古人要出色得多。如果我是那个……萨尔瓦多雷?我也这么选。不过,一个那样强盛的家族居然就一棵出色的独苗……你爷爷真不担心你出门被毒死在咖啡馆?反正我在拉特兰,除了小乐的姐姐和那个‘天启惩罚者’,别人给的东西我是不敢直接碰。他们可到现在都还没放弃杀了我呢。”
“类似的警惕我是在近些年才放下的。我之前也不怎么怕死,但无必要的话还是活着比较好。”听到莫斯提马抱怨似的倾诉,德克萨斯笑了,仿佛这才是她最不担心的事情。
“别整天想着生生死死的,”赫伯特冷哼一声,“才活了多少年就想死了?”
莫斯提马白了他一眼:“你不会想说什么‘人生还没有体验美好所以不能死’之类的吧。”
“谁告诉你人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我的意思是……”
赫伯特抬起头,看着远处水上乐园上空开始升起的焰火。
焰色反应的缤纷绚丽在他暗蓝色的眸中交杂,好似教堂圣像背后,月光穿过的彩色玻璃,他犹豫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茫然才终于变成某种复杂的坚定,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生而堕落,只是几粒随命运漂流无定的尘埃。”
庆祝活动实在太热烈,铺满整片天空的焰火那样夺目,即便坐在这里,仿佛都能闻到一股源石燃料的味道。
一道璀璨的长河从水上乐园那边倾斜而来,某种欢愉从那条热烈的光幕中散出,灼烤着坐在远处欣赏着如此美景的三人。
德克萨斯偷偷向身边的两人瞟来,却发现他们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平静,却让人害怕得紧。
仿佛划着小舟,看船首分开无底深渊那平静的表面,两道浅浪分向两边,便了无痕迹。
“博士,你在想什么?”
“我也在思考,切利妮娜。”
他转过脸来,那深邃的眼神投入德克萨斯那双混着不安的悲意与茫然的橙色眼眸。
附近的夜色也好像受到了远处那场焰火表演的影响,某种柔和的暖色也散去了他脸上那种沉凝的淡然,仿佛自愿堕入火焰地狱前的回眸一笑。
“我在想,如我们一般的游尘,是否也可以和消散的焰火一般获得安宁。”
德克萨斯看着他的眼睛里跃动的微弱火苗,微微一怔。

“呀,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自己刚和女友分手,就立刻陷入下一段恋情,像一切都提前准备好了一样。”
“莫斯提马,她好像乐见其成。”
“难道你觉得,故事会变成现实?”
“你把现实讲成了一个故事。那块石头,莫斯提马转送给了我,我看了一眼。”
“多事。我可不想变成那段回忆的奴隶。”
赫伯特仿佛没察觉到旁边的女孩压在身上的些许重量,把煮好的咖啡分到两人的杯子里。
“那是个很长的梦,但好像很快就结束了。博士,我们的人生,究竟为何如此?”
“大概是因为……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们几个……也的确只是命运的棋子罢。”
他回过身,在德克萨斯的额头留下礼貌的浅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