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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世界】篁中鬼

2021-12-25 21:18 作者:翳草花  | 我要投稿

1.

竹一一早起来,就告别哥哥,攥着零钱去了街上,敲开了阿伊的门。他们玩了一上午后,吃着花生米在道边闲聊。商议着去篁中探险。

阿伊坐在竹一身上,拿走了路边某家灯笼,向着竹一家去,特意绕开了池边洗衣的哥哥。他家后便是一片杳杳幽篁。夏日连夜阴雨使得叶子上沾了不少潮气。即这番场景,不得不使人联想起竹一客厅悬挂的诗句:

竹花夏野寻,浴雨净吾心。

其实这本为其家所栽之篁,可他也最近才知晓这事,才想着进去看看。

起初几百米地都是不平,几道似人为的沟壑上长满了薄荷和深绿苔,上面飞着接近透明的小飞虫群;而继续往深走,黄竹聚成簇拥的一片一片,挤在一起的有些长歪,有些枯死,像披头散发的女,都分布在满是枯竹叶的路上;萦绕的袅袅云烟使得一切凝重而静寂。

他们二人提灯笼走着,一言不发。渐渐地,走到了满是爬山虎的一栋土砖房下,房前有一口满水且浮有水锈的水缸,里面有奇怪的东西在动。水蛭?...不对,还是有些区别。总之,是泥鳅罢、不过不知为何泥鳅来了这里,看着不是一只两只。

竹一目光停留在一处破碎的玻璃窗前。他隐隐觉得,远处氤氲的竹中有几个绿轮廓在走,沙沙的骚动着;时又停止仿佛特意看他。他认为是獾或山猪之类的小动物,可心中始终如远处山麓中跃动的村庄中的如豆灯火,忐忑且无法消解。

阿伊见他止步,不免也疑惑,说:“你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呢。”可他却突然跑上山坡,寻觅着挖土声。当他趴在松土时,看到这番景象,不免目瞪口呆:

山下长着狗尾草的土道,几个身强力壮者抬着一口华美的黑棺,队伍拉的很长,最前面的已在挖土了。慢慢地,把尸体葬入其中。而坑边人群突钻出一位疯狂哭泣的老妪,声嘶力竭地叫着,想要跳入。

可旁边的电线杆边,一位坐在石头上牵着牛的少年熟视无睹,露出好像无可奈何又幸灾乐祸的表情。

竹一看得怔了好些时,在他的身后却传来了痛苦的叫。不料确是阿伊的声。伊嘴唇抽动,跪在竹褪下的茶色皮边。他马上去扶阿伊,顾不得什么就带去了自己家中。

“药膏放在哪?”竹一焦急地问竹椅上小憩的祖母。

“在,我蓝毛线的抽屉。”祖母沉稳吐字,骨碌地翻起眼皮,青血脉隐现。竹椅“嘎吱嘎吱”地叫起来。

竹一慌忙给阿伊敷好药膏。

“你自己可以回家罢?”他扒着门,看着阿伊远去的背影,蓦然觉得伊很是瘦削。

2.

祖母的父亲是位安分守己的地主,可后来家道中落,导致伊连小学都没上完。伊身上依旧留有没落贵族的气质,不喑世事;还曾耕作过,可自几年前起伊却终日盯着庭外枇杷树看,把繁重农活交给了儿女。而现在枇杷被邻居修鸡舍伐去,伊却也照例日复一日地闲坐,只是脾气差了许多,与邻居也紧张。

竹一看来祖母乖戾得很,但偶尔也显得亲切,可以侃侃。此时的他就站在祖母房间里,想起伊说过这样些话——

“黄蜂为何在房檐结巢?蜘蛛为何在家后的砖堆吐网?蜻蜓怎么停在荷塘上?都是死人想回来看家了。可是我们...”说到这就噤了声,好似有无限感慨。

“这些我们附近的昆虫,都是从篁中飞出...你祖父啊,也不可避免地死在这村子这个羁绊,肝硬化...他也埋在其中...说起来,三十五年了...” 伊幽幽地说,手里的烟枪吐出烟雾像鸟般飞天,不过应伊的只有老松在瓷砖边摇曳发出的风声。

“之前抱你去医院,回家路上你还踢着井盖赖着不肯走,说要等你祖父呢...”

关于祖父的线索,就只这些个。不知为何竹一对他的好奇很浓。他翻动着祖母抽屉,在一堆相册中寻找着有关祖父的蛛丝马迹。可纵使他找到了几副陌生的面孔,也不知哪位才是他祖父。这时他感到对于祖母陈述语气的冷漠的不满,以及他也为自己的冷漠倍觉不安。

竹一侧耳听着,祖母还是在外面念着什么。顺着窗看,却像是在蝉鸣中睡着了。兴许怀里,还抱着书架摆着的《读者》杂志,《疲劳生死》,和《小姨多鹤》。

3.

祖母最近变得勤劳些了,一天到晚都在干着翦辣椒柄,挑高粱之类的活。常常面露不悦。唯一心情好些的时候,是去庙里拜佛时。可说来古怪,伊已经不信佛大半辈子了。

伊的母亲,在伊小时就对佛经痴迷不悟,把这女儿给忘记了。就这样五年后,伊母亲就跳河了。后来伊就和父亲去了小县城。对于佛的坏印象,也正自这时伊始。

这经历竹一也知道的。可竹一有时溜进去庙堂偷供品,看到伊的面孔诡异的浮现于青烟中,那虔诚的姿态和陶醉的神情,又绝不像装出来的。

4.

前日的坟墓边女人,今天到了竹一家后的篁。

祖母——(关上朱红漆的门)(小声惊呼)疯子来了。

竹一——(疑惑地)什么疯子?(用手翻动墙上日历)

祖母——(不悦地)这疯子,几年没来,不知伊今天来是干嘛。(带着竹一上了二楼)主要倒还是怕伊到家里来,糟蹋弄坏了什么东西。

竹一——伊埋头干什么?偷柴火么?(竹一看到了那个紫色老妪伸出干枯的拿着镰刀的手,痴痴地笑着)

祖母——不是。伊这是捡地上的枯树枝。(凝重而神秘地)伊还烧过别人房子。

竹一——(惊愕而害怕地)别人房子?

祖母——(小声地)倒也...不是住宅。别人摆柴的地方。警察还抓过伊,二个月就又放出来了,(摇头),就怕伊再搞什么呢。现在据说是天天在自己家前庭唱歌,和公鸡打鸣似的——昨天王大姐还和我抱怨呢。

竹一——(不满地)那——没人在家里管伊?

祖母——伊家早就破败不堪了。伊丈夫一周前脑溢血死了,孩童呢——据说有五个,(掰着指头),伊发疯摁倒水缸里窒息两个;还两个(惋惜的停顿了一下),给狼叼了去;剩下一个最大的和伊过活。(话锋一转)可就算这样,似乎也不能做迫害人的正当理由的...这——真是作孽。你...在听吗?你不懂罢...兴许,我不知道,以后就会懂了...

竹一抬头看着窗前,不知何时白亮的天空下起微雨,不匀的从云间泻下。他想起了阿伊受伤正是一周前...种种情况吻合。想到这他即自心间,油然而生出一丝莫名的同情来。

5.

再说阿伊伤势。阿伊受伤,是因好奇的打死了竹上休憩的猎蝽;而其体内有强酸毒素。伊的手掌在处理后,皮肤却未痊愈,倒是红肿扩大了一倍有多。尝试敷了白鸡屎,吃了一对子规这类偏方也都没疗效。最致命的是,那时起伊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在竹子下喘息,胃里的酸液涌上来,被一个绿棕色的影(兴许是鬼)穷追不舍。当伊回首时,恐怖的感觉到自己有强烈的虚脱感,身如笼子里徒劳颤动翅膀的黄竹虫。定睛一看,伊的两条腿都被硬扯下来,上面血早已凝固。那天以来伊都在静夜里目睹同样的悲剧,每日都郁郁寡欢。

今天阿伊在昏暗的房里吃着汤圆,家里的人去帮衬了。橐橐。伊起身去开门,门外,是竹一和祖母。

“上哪去?”

“去篁里,祭拜竹一的祖父。”

“我也得去?”

“最近才从竹一那听说,你的伤势,只有这样可解...我想,是鬼灵作祟,你非去不可罢,这老爷子...”

6.

祖母拿着火把,雾随队伍消散。先前未开辟过的荒芜的另一丛黄竹的路被伊辟开。在岔路边有黯淡的碑,并不显眼;至于上面碑文,也只是依稀可见。竹一凑过头,见了上面的古体诗句,不禁轻声朗诵起来——

芳菊踏石边,少时枕草吟。

竹花夏野寻,芳草净吾心。

幽然麓下崎,鹤来红日临。

枉为花甲逝,近泉见冥神。

“这便是祖父的墓罢?”竹一用颤抖的声问。

祖母没回答,把几段烧焦的旧香拔下,点了新香火,神情严肃地递给阿伊,示意伊跪在土上。阿伊应允,恭敬中有些疑惧地插上。

在那一瞬森林中便不知从哪传出一阵深且沉的回荡之声道:“好。”伊一看双手,奇迹般都已痊愈。

“希望这香火,是不会断的罢。”祖母道。

曙光穿过暗黄竹枝里转动的叶,显得颇像皎洁月光;从那幽深的背影下篁中飘出许多色泽鲜亮的圆锥状花蕊,下雨似的轻轻落地,与远山浑然。

7.

算是我对于乡下回忆的短篇了罢,素材都是断断续续的,看着可能使人联想到拼图的痛苦。虚构占大多。最近看了小泉八云的志怪小说,沾了和风的气息也不免。

——202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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