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怪录】卷三14吴全素

吴全素是苏州人，因为孝廉科目被举荐，五次科举都没有考上。

元和十二年，吴全素住在长安永兴里。十二月十三日晚上，他已经睡下了，来了两个拿着书简的白衣人，好像是贡献派来找自己的。

吴全素说：“科举考试判卷是有时间安排的，何必劳烦你们晚上来找我？”这两个人有一次邀约，吴全素无奈起床跟着他二人走。

他们走出子城，出了开远门两百步，向着正北方行进。道路宽二尺左右，其他地方都是泥潭。吴全素看到了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有各种姿态——被揪着的，拉倒了的，挂着枷锁的，多人一起的，僧道，布袋蒙头的——大概数百人都在泥泞里挣扎前行，只有吴全素是走在道路上的。

行进数里路，到了城池里，官府已经进入视野，一起的人有一千多人。佩刀的军吏将这些人分开部署，五十个人分为一组，按照组别进到官衙，吴全素在第三组。

官衙里设有正殿，里面布置着床几，有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坐着，边上站着数十个小吏。坐着的人点名，判决这些人送往司狱、硙狱、矿狱、汤狱、火狱、案板。吴全素听到判官说送往地狱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这是死了。

三组四十九个人已经审判结束，就剩下吴全素一个。吴全素问人：“管事的是谁呀？”人家告诉他：“这是判官。”

吴全素辩驳说：“我吴全素谨慎地践行儒道，阳寿还没完，不该死。”

判官说：“阴间的文书，无不是详细清楚的。我们是按照文书捉拿该捉拿的人，岂容你空口无凭污蔑？”

吴全素说：“我真的知道我的阳寿没有完，还请检查生死簿。”

判官让小吏取来吴郡生死簿，找到吴全素，写着元和十三年考中明经科，之后还有三年寿命，但是没有当官。

判官说：“阳间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你之后又当不了官，干嘛回去。你这回去了很快就回来，只是我的文书公务更加麻烦罢了。”

吴全素说：“我背井离乡五年了，马上就可以中第了，更何况我中第后还有三年时间。还请您高抬贵手。”

判官说：“放你回去。”告诉带路小吏说：“这个人命薄，需要赶紧去，稍稍拖延天就亮了。”带路小吏接受命令，带着吴全素出发了。门外羡慕哭了的人，数不胜数。

他们走出城门，城外的泥泞已经看不到了。回到开远门，两个小吏说：“吴全素你命薄，天亮了就没办法回到身体里面了，你听到判官说的了吧？我两人都挺穷的，你给我俩每人五十万，回到身体这件事就不用担心了。”

吴全素说：“我个背井离乡的人也挺穷的，哪里找得到五十万啊？”

小吏说：“你在宣阳的姨父是户部官员，挺有钱的，你去说一下就行。”

两个小吏带着吴全素到了姨父家，两个小吏不愿意走上台阶，只让吴全素去说这个问题。姨父家刚刚吃完煎饼，吴全素走到灯下，行礼说：“姨娘好。”姨娘没有回答。吴全素又说：“姨父好。”姨父也没有回应。

吴全素用手挡着灯，屋子里一下子昏暗起来。姨父说：“怎么不去浇个水饭？我们夜里吃了好吃的，鬼神之类就来烦扰我们。”

吴全素因为他们不搭理自己而生气，又想到自己目前是鬼神之类，越发愤怒。一个拿着吃食的青衣正对着吴全素，他就伸手打了那个青衣，声音还没落下青衣就倒地了。姨父家的人忙来又是拨散头发又是喷水，呼喊了好长时间青衣才醒过来。

吴全素没能和姨父家打招呼，出来问二个小吏。小吏说：“这是肯定的，你还没有还阳，现在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人是听不到鬼语的。你刚刚又是挡光又是打人的，已经震住他们了。”

吴全素问：“那我该怎么向他们说现在的情况？”两个小吏说：“用我们的唾液就行了。涂在人家大门上，一大家人都会睡着；涂在人家中门上，门里的人会睡着；涂在人家堂门上，堂屋里的人就会睡着。伸手来，接着我们的唾液去干活。”吴全素伸手到两个小吏面前，两个小吏轮流向吴全素手里吐唾液。

吴全素用唾液涂在了堂屋门上，紧接着屋内的人打起了哈欠，收拾了餐具就睡觉了。

小吏说：“你现在可以去了，站在窗边三尺的位置说话就行了。切记不要靠近床榻，用手摇动床榻，那他们睡着但是不会说话。”

吴全素按照小吏说的做了，姨娘梦中惊醒，哭着对丈夫说：“吴全素晚上还来过我们这里暂住，怎么就忽然死了？刚刚我梦到他了，他向我讨要冥钱，说是要送给别人。这怎么解释？”姨父说：“你大概是担忧外甥，忽然做了一个噩梦，不用信。”

他们继续睡觉，睡着了又是一样的梦，再次惊醒，已经难过哭了。他们从柜子里取出纸钱，大概有二百来幅，让下人帮忙一起剪好烧了，火灭了看到地上仿佛有数千缗一样。

两个小吏说：“钱太多了，我们拿不动。但是你的力气是生人的力气，你拿得动。还请你把这些钱送到其他地方。”吴全素还以为会非常重，试着两只手抬着送到肩上扛着，看起来很高，但其实非常轻。吴全素把这些钱送到了介公庙。介公庙的主人家紫衣腰金，让手下小吏收了。

钱已经送好了，两个小吏说：“你还阳是一定成功的。想要现在回去也可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增长见识，我们现在是要把一个人送去往生，要不要去看看？”吴全素说：“当然要去。”

小吏带着吴全素到了西市的绢布行南边人家，只看到灯火明亮，可以听到呜呜的哭声，有几个僧人站在门口诵经，香烟萦绕。

两个小吏不敢靠近，是从堂屋后屋檐爬上房顶，算着位置要到床了，抽瓦拆椽，打开一个大洞。从大洞往下看，一个老人奄奄一息，围绕老人床铺的人在哭。

一个小吏从怀里取出一条绳子，有手指粗细，两丈多长。小吏让吴全素拿着绳子坐稳了，另一头垂到大洞里，吩咐吴全素说：“我要去拿他了，拿到了你就拉绳子。”小吏顺着绳子往下，用右手揪着老人，左手拉着绳子，吴全素把小吏拉出来。

把老人拖到堂屋前面，用绳子绑了老人，两个小吏出来互相看了看说：“那里的案板最大？”其中一个说：“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板最大。”向着那里出发。

等到他们到了，把老人丢到案板上，脱下衣服缠在身上。老人在喊苦，凄惨动人。吴全素说：“老人有罪孽那也该判官判刑罚，你们这是非法的；如果没有罪孽，又何必这样做呢？”

两个小吏说：“我们真是惊讶你居然可以这么晚才问这个问题。身怀功德的人会上天堂（不是耶稣那种恶心人的宗教，别乱想），那可是仙乐彩云彩虹旗子仙鹤来迎接的，你问我怎么知道？身染罪孽的人会下地狱，那可是牛头鬼怪夜叉带着枷锁来带走，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个老人既没有升天堂的福分，也没有入地狱的罪恶，虽然平时也注意修身，却又没有远离世俗，只是荡净身躯让他没有瑕疵污秽。现在他已经死了，将要投胎当男子。上面已经计算好了，新一生的母亲已经怀孕了，今生已经死了，下一世该出生了。现在不揉搓他的灵魂，让下一世的母亲怎么分娩？”两个小吏尽力揉搓，渐渐地，老人身躯小了，不一会就才有拳头大小，骨架九窍和之前一样。

四个人继续行进。逾子城大胜业坊西南下东回第二曲北壁的第一个人家也是灯火明亮，若有若无传来说话的声音。两个和尚站在窗子边读《八阳经》。

不敢直面僧人，他们走上台阶，堂屋门微微敞开，一个小吏把老人丢进去，才到床附近，新生儿已经开始啼哭了。小吏说：“事情完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他们一起到了永兴里旅店。到了寝室，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两个小吏跟在后面，推吴全素然后喊：“吴全素。”

吴全素就像是高处落下一般，一下子醒来，只觉得头疼，过了好久才缓解过来，这是刚好天亮。姨父家走马来看，那时候吴全素已经好了。哪怕是自己的仆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吴全素坐着轿子，去宣阳休息，过几天又回来。从子城到胜业生男孩的家的情形，清晰浮现脑海中。吴全素认为哪怕是中第也不重要了，只想要回家侍奉双亲。占卜求一个回家时间，要么是头疼不能出发，要么是驴出了问题，要么是雨雪天气，要么是亲戚往来，反正就是没办法回去。这样一拖再拖，已经接近科举时间了。

吴全素进场考试，却不以往日的愿望为目标了。公布成绩当真是名动长安，辞别长安长笑而去。

由此可知，命里注定的是改不掉的。一时不顺，烦躁了也没用。说这件事情，可以告诫那些只想一路往上的人了。

最后这一段是作者的批语，但我就是认为他不对。

命里注定？谁注定的？

是生死簿？谁知道有没有完全按照生死簿执行。

那些判官小吏？提到生死簿的时候又可以压他一头。

与其说是命中注定，不如说是管事说了算。把握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当那个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