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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の歌を聴け 31-35

2023-03-04 10:53 作者:铃鼓先生_Qu  | 我要投稿

村上春树 著

铃鼓先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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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二天,我请鼠去了位于山之手的酒店泳池。一方面夏天已经过去,另一方面由于交通不便,所以游泳池边总共只有 10 个人。这之中一半人是没有在游泳,而是晒着日光浴睡着了的美国住客。

旧华族的别墅改造而成的酒店有一个带草坪的华丽花园,沿着泳池与主楼间隔着的篱笆走上小丘,海面、港口与小镇便都展现在眼前。

我和鼠在 25 米长的泳池里比了几个来回,之后并排躺在折叠椅上,啜饮冰可乐。我调整呼吸,抽一根烟的时间里,鼠出神地看着独自畅快游泳的美国女孩。

晴朗的天空中,喷气式飞机在航线上留下如同被冻结的白色尾气后忽然划过。

“感觉小时候的飞机比现在多很多呢。”

鼠抬头望着天。

“基本都是美军的飞机吧。带螺旋桨的双机身飞机。有印象吗?”

“P38?”

“不是,是运输机。比 P38 大多了。有时飞得特别低,都能看到空军的标志……然后记得还有 DC6,DC7,还见过佩刀战斗机呢。”

“那也太老了吧。”

“是啊,都是艾森豪威尔那会了。港口里一开进巡洋舰,镇里就都是 MP (Military Police) 和水兵。你见过 MP 吗?”

“嗯。”

“有许多事都留在过去了啊。当然,我倒不是喜欢军队……”

我点头。

“佩刀真的是很不错的飞机。它能往下丢凝固汽油弹。你有见过凝固汽油弹落下来的场面吗?”

“战争片里看过。”

“人类真的是发明了很多东西。不得不说,真是很了不起。再过十年,说不定连凝固汽油弹都要被人怀念了。”

我笑着点起第二根烟。“你喜欢飞机?”

“我原来还想当飞行员来着。但是因为视力不好,所以就算了。”

“还有这事?”

“我喜欢天空,永远都看不腻,而且当你不想看的时候又可以不去看。”

鼠随后沉默了五分钟,又突然间开口。

“有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有钱这件事,为此我还想过逃离它。你能明白吗?”

“不太明白。”我迟疑着回答。“但要是想逃也没关系吧。假如你真心这样想的话。”

“……或许吧,能那样就好了。跑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城市去,在那里重启一段新的人生。听起来也不错。”

“不回大学了?”

“休学了。大概也不会回去了。”

鼠的眼神在墨镜的掩饰下,追随着还在游泳的女孩。

“为什么要休学?”

“为什么啊,因为很让人心烦吧?不过,我也已经尽力了。这一点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像对待自己的欲望那样考量着他人的事,结果被警察痛打一顿。但是呢,到了大家应当各回各处的结尾时,只有我没有可归之处。就像抢椅子游戏那样。”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鼠用毛巾擦了擦脚,思考着答案。

“想写小说。你怎么看?”

“当然可以写啊。”

鼠点头。

“什么样的小说?”

“好的小说。对我而言能称为好的小说。我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才能。但我觉得至少,写的东西若是对自己都无法有什么启迪,就不可能有任何意义。你说呢?”

“是这样。”

“为了自己而写吧……或是为了蝉而写吧。”

“蝉?”

“嗯哼。”

鼠把玩了一会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悬挂的肯尼迪硬币坠饰。

“几年前,我和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去了奈良。在一个炎热夏天的午后,我们花了三个小时走过山路。在那期间,我们遇见了尖鸣一声便腾空而起的野鸟,还有在小路上啪嗒啪嗒扇动翅膀的油蝉,就是这些。恐怕那时实在太热了。

走了很久之后,我们在一片长满青草的斜坡上席地而坐,令人愉悦的风吹去了身上的汗水。斜坡下有一道很宽的壕沟,沟的对面是一片古坟,像隆起的小岛一样长满茂密的树木。那里是古代天皇的坟墓。你有见过吗?”

我点头。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庞大的东西……当然什么样的墓都是有意义的。不管什么人都终归是要死的,就是这样的意义,它告诉了我们这一点。但是呢,那实在太过巨大。过于巨大的事物便会完全改变其本意。说实话,那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墓。而是山。沟中的水面上满是青蛙与水草,栅栏周围则变成了蜘蛛的巢穴。

我沉默地看着古坟,从水面掠过的风清晰地吹在我的耳边。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心情,一种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情。不,不应该说是一种心情。更像是一种被完全包裹住的感受。总之就是,蝉、蛙、蜘蛛与风,所有的一切合为一体在宇宙中流转。”

鼠这样说,喝掉最后一口早已没有气泡的可乐。

“每当我写文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和枝叶茂密的古坟。然后我想,如果能为蝉、蛙、蜘蛛,还有青草与风写点什么的话,一定很棒吧。”

说完,鼠将双手垫在脑后,沉默地望着天空。

“那么……你写了什么吗?”

“没有,一行都没有。什么能没能写出来。”

“这样吗?”

“汝等为地中之盐。”

“?”

“盐若失去效力,当以何物代盐。”

鼠这样说。

 

黄昏日落之时,我们离开了泳池,走进放着曼托瓦尼的意大利民谣的酒店酒吧,喝了冰凉的啤酒。从宽敞的窗口能清晰地望见港口的灯火。

“那个女孩的事怎么样了?”

我贸然问出这个问题。

鼠用手背抹掉嘴上的泡沫,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说实在的,我本来不想谈这个事情的。毕竟是很幼稚的事。”

“但是你还是有过一次想要和我谈的吧?”

“是有这回事。不过我琢磨了一整晚,最终还是算了。世界上是有不管怎样都无可奈何的事的。”

“比如?”

“比如蛀牙。有一天疼痛突然出现。不管谁再怎么安慰都不会让疼痛停止。然后呢,人就会对自己气愤不已。接下来便是对那些不对自己感到气愤的人感到气愤。你能明白吗?”

“勉强吧。”我说。“不过,你应该再考虑一下。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境遇。就好比大家都坐在一架故障的飞机上。当然,有运气好的人,也有运气差的人。有顽固的人,也有软弱的人。有富人,有穷人。所以说,并没有谁就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强。大家都是一样的。拥有着什么的人总会担忧着失去;一无所有的人便担心将永远一无所有。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越早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才越应该努力成为坚强的人。即便只能伪装成那副模样也好。不是吗?并不存在什么坚强的人。只存在着伪装得坚强的人而已。”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点头。

“你真的这么相信吗?”

“是的。”

鼠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啤酒瓶。

“就不能说你在骗我吗?”

他诚恳地说。

 

我开车把鼠送回了家,一个人去了杰氏酒吧。

“聊过了?”

“聊过了。”

“那就好。”

杰说,然后他把炸薯条摆到我面前。


32

德瑞克·哈特菲尔德其人,尽管产出了如此大量的作品,却是一个直截了当地描写着人生、梦、还有爱的极为罕有的作家。在其较严肃(严肃指的是没有外星人或怪物出场)的半自传性作品,《绕虹一周半》(1937)当中,哈特菲尔德将讽刺、攻击、戏言与反论糅合在一起,以极为简洁的语言展露自己内心深处的观点。

 

“我向这间屋子中最为神圣的书籍,即,以字母表顺序排列的电话簿起誓自己的所言皆为真实。人生是虚无的。不过,这并非无药可救。因为,从最初开始,人生并不是完全的虚无。实际上是由我们挣扎着承受痛苦,拼尽全力地将其削减,才最终只留下了虚无。究竟是如何承受痛苦、如何将其削减的,我不会逐一列出。因为那过于繁琐。如果实在渴望知道答案,便请阅读罗曼·罗兰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那本书中写出了全部。”

哈特菲尔德对于《约翰·克利斯朵夫》极为推崇的理由在于,这本书完全聚焦于事无巨细地描写一个人从诞生到死亡之间的经历,更在于这是一部长得可怕的小说。在他看来,小说是一种对信息的传递,因此必定能被转换为图画或年表。他还认为这种转换的精确性与信息的量成正比。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是他时常批判的对象。毫无疑问量并不是这本书的问题,他如此评价道。但其中却少了对宇宙的观念,因此这本书给我留下了疏离的印象。在他的话语体系中,“宇宙的观念”一词大概意味着“贫瘠感”。

他最为认可的小说是《弗兰德的狗》。“欸,你。你相信会有狗为了绘画而死吗?”他曾说。

 

有一个新闻记者在与哈特菲尔德的采访中问道:

“您作品中的主人公沃尔多在火星上死了两次,在金星上死了一次。这难道不会很矛盾吗?”

哈特菲尔德是这样回答的。

“你知道在宇宙中,时间是怎样流逝的吗?”

“不清楚,”记者回答。“但是,这种事情恐怕谁也不知道答案吧。”

“在小说里写人尽皆知的事,又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哈特菲尔德的《火星的井》在他的一众作品中也是极为独特的,这是一部似乎预示了雷·布雷德伯里的出现的短篇小说。我是在很久以前读的这部小说,具体的细节已经忘记了,不过整体的故事脉络大致如下。

 

这是一个关于曾潜入过无数火星地表上挖出的无底深井的青年的故事。这些深井恐怕是在数万年前由火星人挖掘而成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所有的井无一例外,全部谨慎地绕开了地下水。他们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挖掘出了这样的井,没有人能回答。事实上除去这些井,火星人什么也没留下。文字、住所、餐具、铁、墓、火箭、城镇、自动售货机、或者贝壳,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井。地球上的学者们一直在争论究竟是否能将他们称为一个文明,但这些井确实有着极为精良的做工,经过数万年时光的洗礼之后,也没有一处砖块崩裂。

无须多言,已经有许多冒险家和调查队深入过井里。带着绳子的人们最终或是因为竖井之深、或是因为洞穴之长而不得不折返,没有带绳子的人则不曾有一个回来过。

有一天,有一个在宇宙中彷徨的青年潜入了井。他厌倦了宇宙的广袤,渴望着不为人知的死亡。随着他越发深入,深井变得越发令人心情舒畅,一种奇妙的力量逐渐轻柔地包裹他的身体。下降了一千米后,他沿着一个合适的洞穴进一步探索。他漫无目的地随着曲折的通路前进,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他的表已经停转。或许是两个小时,或许是两天。虽然既不感到饥饿,也不觉得疲劳,但是此前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却始终环绕在他身旁。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他察觉到前方突然出现了光。洞穴交汇到了其他的竖井里。他沿着井向上爬去,再一次回到了地面上。他坐在井口上,远眺毫无遮挡的荒野,然后远眺太阳。有什么东西不同寻常。风的气息,太阳……太阳虽然还在空中,但是却如夕阳时一般变成了一个橘色巨块。

“再过 25 万年,太阳就会爆发了。啪……OFF。25 万年。并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风对他低吟。

“请不要在意我。我只是风。或者按你们的说法,也可以叫我火星人。听起来也不错。毕竟,话语之于我而言并无意义。”

“但是,你在说话。”

“我吗?在说话的是你。我只不过是给了你的心一个提示。”

“太阳到底怎么了?”

“它衰老了。它正在死去。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无可奈何。”

“为什么这么快就……?”

“并不快哦。自你在井中探索起,已经经过了大约 15 亿年的岁月。就像你们的一句谚语所言,光阴似箭。你所穿越的那口井是依傍时间的扭曲挖掘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在时间之间彷徨。从宇宙的初生直到死寂。因此我们既非生,也非死。是风。”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学到了什么?”

空气微微摇动,风在笑。随后火星的地表再一次被永恒的寂静环绕。年轻人从口袋中拿出手枪,将枪口对准太阳穴,轻轻扣下扳机。


33

电话铃响了。

“我回来了。”她说。

“我想见你了。”

“现在可以吗?”

“当然。”

“5 点在 YWCA 门口见。”

“你在 YWCA 做什么?”

“练法语。”

“练法语?”

“OUI。”

我挂断电话,冲了个澡,喝了啤酒。当我喝完的时候,暴雨正如瀑布般倾注而下。

 

我抵达 YWCA 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刚出门的女孩们疑惑地看着天空,有的还撑着伞,有的则已经把伞收回手中。我将车停在正门的对面,熄掉发动机后点起烟。被雨水洗涤得发黑的门柱如同荒野中竖立的两块墓石。YWCA 污浊而昏暗的楼房旁边伫立着的是一栋新建的廉价出租楼,天台上安设了巨大的电冰箱广告牌。一个穿着围裙、像是身患贫血症的 30 岁女性弯着腰,高兴地打开冰箱门,我也因而得以看见冰箱里储存了什么。

冷冻室里存着冰块和一升装的香草冰淇淋、袋装冻虾,第二排放的是鸡蛋盒、黄油与卡门贝干酪、无骨火腿,第三排放的是鱼和鸡腿肉,最下面的塑料柜子里放的是番茄、黄瓜、芦笋、生菜与葡萄柚,冰箱门上是可口可乐和啤酒各三大瓶,除此之外还有牛奶。

等她的时候,我俯身在方向盘上,逐个琢磨着冰箱中陈列的杂货。一升冰淇凌不管怎么想都实在太多,而一瓶调味料都没有则是致命的纰漏。

 

她从门里走出来时已经过了五点。她穿着拉科斯特的粉色马球衫和白色的棉质超短裙,头发束在脑后,还戴上了眼镜。一周过去,她似乎老了三岁。这或许是发型和眼镜的缘故吧。

“雨真大啊。”她坐到副驾驶上,神经质地理了理裙子。

“淋湿了吗?”

“有一点。”

我从后座上伸手抓过自去泳池以来一直放在那里的沙滩巾递给她。她拿着擦了擦脸上的汗,抹了抹头发后还给了我。

“刚开始下的时候,我正在附近喝咖啡。简直跟发洪水一样。”

“但也凉快了不少。”

“是呢。”

她点点头,把手伸出车窗,感受外面的温度。我与她之间,有了一种与此前会面时不同的异样气氛。

“旅行挺好的?”我试着问道。

“我没有去旅行。那是骗你的。”

“为什么?”

“过会再说吧。”


34

我有时会说谎。

最后一次说谎是去年的事。

说谎是我非常讨厌的行为。将说谎与沉默称为现代人类社会中最为根深蒂固的两大罪恶也不为过。实际上,我们经常说谎,也总是陷入沉默。

但是,如果我们每天都说个不停,而又只说真实的事情的话,真实的价值或许也会因此而衰亡。

去年的秋天,我和我的女朋友正赤裸着依偎在床上。我们两个人都饥肠辘辘。

“有什么吃的吗?”我问她。

“我去找找看。”

她一丝不挂地起身,打开冰箱,翻出一块陈年面包,配上生菜和香肠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和速溶咖啡一块拿了过来。那是十月的一个冷得要命的夜晚,回到床上时,她的身体已经像鱼罐头一样冰凉了。

“没有芥末了。”

“已经很好了。”

我们蜷缩在被子下,边吃三明治边看电视上放的老电影。

《桂河大桥》。

最后当桥被炸掉时,她小声嘟囔了几句。

“为什么他们要拼命造桥呢?”她指着迷茫地站在那里的亚历克·吉尼斯。

“为了守护尊严吧。”

“嗯……”她嚼着面包,沉思起人类的尊严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的头脑中究竟在思考些什么,我始终无法想象。

“欸,你爱我吗?”

“当然。”

“想结婚吗?”

“现在,马上吗?”

“什么时候好呢……很久以后吧。”

“当然想结婚了。”

“但是到我问你为止,你一次都没提过呢。”

“我忘了说了。”

“……想要几个孩子?”

“三个。”

“男孩?还是女孩?”

“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她喝了一口咖啡,咽下嘴中残余的面包,久久凝视着我的脸。

你骗人!”

 

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她错了。我只说了一个谎。


35

我们走进港口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简单用过餐后又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和一杯波旁威士忌。

“你想听吗?”

她问我。

“去年的时候,我解剖过一只牛。”

“然后呢?”

“当我把它的肚子切开的时候,发现它的胃里除了一大团草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把那团草塞进塑料袋里带回家,放在了我的桌子上。然后呢,每当我遇到令人不悦的事时就会望着那个草团,想着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牛一定要把这样一坨可悲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如此重视地反刍呢?”

她微笑着抿起嘴唇,看着我的脸。

“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我点头。

“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对于一些事的看法。可以吗?”

“请说。”

“为什么人要死呢?”

“为了进化。个体没有能力承担进化所需的能量,因此要由世代交替来完成。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解释。”

“现在也还在进化吗?”

“正在一点点地进行着吧。”

“为什么要进化呢?”

“对于这个问题,有很多不同观点。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宇宙本身正在进化。它是否具备任何方向性、是否受任何意志干预,我们姑且不论,但宇宙是在进化的。说到底,我们只是被其裹挟的一部分而已。”我放下威士忌,点起烟。

“那种能量究竟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她用指尖转动杯子里的冰块,目光始终停留在白色的桌布上。

“你说,等我死后一百年,还会有谁记得我的存在吗?”

“说不好啊。”我回答。

离开餐厅后,我们在异样绚烂的夕阳中,沿着寂静的仓库区漫步。并排前进时,我隐约察觉到她的护发素的香味。柳叶随风摇摆,我恍然发觉夏天似乎真的要结束了。走了很久后,她用那只五根手指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什么时候回东京?”

“下周回。还要考试。”

她沉默了。

“冬天会再回来的。大概圣诞节的时候。12 月 24 号是我的生日。”

她点头,似乎思考着别的什么问题。

“摩羯座?”

“是的,你呢?”

“我也是。1 月 10 号。”

“似乎不是什么吉祥的星象啊。耶稣基督也是这个星座的。”

“确实如此。”

她说着,再次握紧我的手。

“你不在的话,感觉会很寂寞啊。”

“一定还会再见的。”

她什么也没说。

每一间仓库都如此陈旧,砖块与砖块之间紧紧攀附着深绿色的光滑苔藓。高处黑暗的窗口装设了铁栏,沉重的生锈大门上贴着各种贸易公司的名牌。在能清楚闻见大海气息的地方,仓库区到了尽头,连绵的柳树也如同被拔下的牙齿一样就此断绝。我们穿过港湾铁道上茂密的杂草,在人迹罕至的突堤上的仓库石阶处坐下,凝望海面。

眼前造船厂的码头上点亮了灯火,一旁因卸货而浮上吃水线的希腊货船像是被遗弃了一样漂着。甲板上的白色涂料被潮湿的风吹出了赤红的锈迹,船体如同患疮的病人一样紧紧贴满贝壳。

我们在漫长的时间里闭口不言,只是望着大海、天空和航船。夕阳的风渡过海面、吹动草地,黄昏逐渐被夜晚取代,几粒星辰闪烁在码头之上。

长久的沉默后,她握紧左手,神经质地反复敲打右手的手心。当右手被敲打得通红时,她怅然若失地凝视着自己的手心。

“所有的人都很讨厌。”

她突然说道。

“我也是吗?”

“抱歉。”她脸红了,然后重整心情似的将手放回膝盖上。“你并不讨厌。”

“真的吗?”

她微笑点头,用微微颤抖的手点起一根烟。烟雾搭上了从海面吹来的风,穿过她的侧发,消散在黑暗中。

“一直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对我说话。……有认识的人有不认识的人,父亲、母亲、学校的老师,各种各样的人。”

我点头。

“基本都是让人心烦的话。你这家伙早点死吧之类的,还有一些粗鄙的问题……”

“什么样的?”

“我不想说。”

她吸了两口烟,然后用皮制凉鞋将其踩灭,把手指轻轻按在眼睛上。

“你觉得我病了吗?”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答案,于是摇摇头。

“担心的话,不妨去看一看医生。”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她点燃第二根烟,然后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没有成功。

“听到这些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始终止不住地轻轻颤抖,手指间渗出冰凉的汗。

“我真的不想要说谎的。”

“我明白。”

我们又一次沉默,沉默地听着细浪冲刷突堤的声音。当我察觉这种沉默时,已经过了很久。

等我意识到时,她正在哭泣。我用手指抹去落在她脸颊上的泪水,搂住她的肩膀。

 

夏日的气息是如此久违。潮水的气息、远方的汽笛、女孩子身体的触感、护发素的柠檬味、黄昏的风、淡淡的希望、还有夏天的梦……

但那也正如同没能对齐的透写纸一般,一切的一切都有着如此细微、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复原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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