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
异端
1841年 春 1月7日
炮声响了许久,漫天的都是黑烟,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好热,好热……已经入冬了,这鬼地方怎么还是这么热?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了一阵,才醒悟到自己原是光着膀子的。
在老家,这个时节早开始落雪了。
家……太远了,太久了,记不清了。虎子死了,被炸成了碎片,同他一道来,怕是也要一同死吧。握着长刀的手不断地颤抖。
洋鬼子来打咱们了?哪里有洋鬼子!哪里有?只有铺天盖地的炮,只有横飞的人的碎片,同黑了的泥土混在一起。该往哪里打?该往哪里逃?家,家……
雪儿等着俺,雪儿送俺出的村,俺们刚成的亲,俺答应他,年前会回去的。不过俺也知道这一趟南下是凶多吉少了,提前给雪儿下了一纸休书。假如俺回不去了,就改嫁吧,嫁个好人家。不要等俺了,俺回不去了……
岸边终于停靠了一排船,一队黄毛洋人大张着嘴向阵地冲过来。身边的弟兄们眼里都能放出光来,同我一起杀声齐天地向他们冲锋而去。可是,他们手上的杆子一闪一闪地冒着火星子,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了,也同焦黑的泥土翻涌在一起。
这是什么?俺没见过着玩意儿。俺只能不停地挥刀,挥刀,向洋鬼子的头上砍去。俺的背后是俺的战友,是俺的……雪儿。
满天的都是血,天是红色的,洋鬼子也是红色的,连俺也是红色的。奇怪,什么都听不见了,黑烟散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冷,是这个时节该有的感觉,是老家的感觉。
俺要死了吗?明明没有被鬼子砍中,俺就这样要死了吗?也罢,俺也算是为国战死的。
雪儿……俺回来了,等着我……
一片寂静中只剩一段悠扬的笛声……
归去
1984年 冬 12月17日
深夜。不知是第几次被笛声唤醒了。
街道早已睡着了,鼻息摇曳着路旁的树,青葱地沙沙着。远方亮着几盏星火,与繁星连成一色,也许是还未打烊的酒楼,或是星河下琉璃的影。
祥和的夜啊——除了这笛声。这笛吹得不赖,可却搅得人心烦意乱。时断时续,如泣如诉,悠扬地像是在叙说一件许久未毕之事,更让人卷起几分愁绪来。
这笛声已经连连几日响起了,且一日比一日长久,叫人不得安生。今夜既然已经是睡不着了,便循着笛声去找那源头吧。我从衣架上取下外套,披在身上。外套莫名地沉,从衣架上取下时险些失手掉在地上。于是我忽然想起衣兜里装着淘来的古籍。今早在古玩地摊上买的,还没来得及看,倒是被外交方面的事给忙忘了。明天放假,到时候再看吧”我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后天,倒是有一场重要的外交会谈。
推开门,湿暖的空气顺着笛声拂过我的面颊。即使是早春,香港的天气依旧还算暖和。转了一圈,我确信那是从后山上传来,从山顶上传来的。说是后山,倒不如说是“后假山”。据说这是曾经的某位老板堆出来的,并不一直在这,因此也矮矮的,没有什么陡峭的地方。
我决定爬上去看看。
随着越发接近山顶,笛声越发响亮,清晰。可当我抵达时,笛声确是忽然消失了。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一片寂静。月光从树的隙间倾泻而下,流淌在林野之间。地上密密地铺满了松针,软的像羊毛的地毯。恍惚间,我倒在流光中睡去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睁开了眼。
“我去,好冷!”我不禁喊出声来。我连忙抱住自己,使劲地搓着两条几乎裸露的大腿。我依旧在山上,依旧是松针与月,依旧是笛声……“笛声?谁在那里!”我忙偏过头。一个略微瘦削的背影正斜倚在一棵树下,穿着厚实的棉布衣,但款式有些奇怪,不像是现在人穿的,尤其是在香港这地界。“喂,你!你是谁?”我积攒了多天的怒气喷薄而出,浑身紧跟着都开始发烫,忽得也不觉得寒冷了。
笛声停了,那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不敢轻举妄动。
“你来了。”许久,那人才回话。
“上次见你还是另一副面孔,看来又不认得我了。”那人扭过头来,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声音却如同年逾古稀的老者,从时间的那端渺渺而来。
“我为何要认得你?”我确乎觉得她的脸似曾相识,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吧。”
“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说罢,她便转过身去,笛声又悠悠然响起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怎么……”还没来得及再问她些问题,我已倒在地上了。
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
初雪
1840年 冬 12月28日
外面下雪了。
雪松上早已厚厚地积了一层雪,稍一摇晃,便层层叠叠地盖下来,像大棉被似的把人盖在下面。
下雪天,大哥经常会跟俺穿着大棉袄,到树底下躺着,脚一蹬树,便落了满身的雪。这冬天的雪,比秋天的松针还软和,比炕上的被褥还软和!可能稍微有点冷吧,但只要紧紧抱住俺大哥,那就连一丝一毫的寒冷也觉察不到了。俺就和大哥睡在一起,紧紧地睡在一起。
俺说,俺将来要嫁给他……
不知不觉,已站在树下沉思许久了,头发上沾满了斑驳的雪片。
大哥……
明天就是初一了,大哥还是没回来。几日前听赶集回来的虎子他爹说,前边的战事很紧,这俩小伙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俺这样想着大哥,大哥肯定也在想着俺。
娘在炕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俺已经听腻了的故事。
娘说,俺出生那天,也是这样的雪。
爹在娘怀我的时候得痨病走了,娘生我那天,是俺大哥和虎哥路过咱家,把俺娘送去的接生婆那儿。“那天的雪可真大哟。要是没他俩,可就没有你啦。”小时候,娘经常给我讲这个故事。雪儿,便成了俺的乳名。
俺和俺大哥一起长大,他住得离俺家不远,所以俺可以日日夜夜和他腻在一起。俺从来没和他分开这么久……大哥说他此行是凶多吉少,还给俺写了封休书让俺藏着。可他一走我就撕了那封书。除了他,俺这辈子谁也不嫁。
“俺宁愿为他守一辈子的寡。”想到这,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回头往门槛上吐了口唾沫。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知是因为皮上的痛还是心里的,不觉落下泪来。
“俺大哥不会死的,哪有什么守寡不守寡的!”
古籍
1984年 冬 12月18日
“啊!”当我尝试着从床上爬起时,脑袋的剧痛使我不禁喊出声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温暖,明亮。仿佛能一路暖到心里,忘记愁绪,忘记烦恼,忘记……昨夜?
“诶,我是怎么回家的?”大衣在衣架上好好地挂着,我也在床上好好的躺着,这个家是寻常的样子,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用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真是奇怪的梦。我坐在床上活动着肩膀和脖子,期望能让头不再那么难受,忽然想到了昨天早上买的那本古籍。据说那是内地的一个道士的,在那边几经转手了百余年,被那人高价收了。那人许是忙着用钱,慌里慌张地就卖给我了,也没怎么谈价格,倒也不算贵。
不会被诓了吧?我从床上跳起来,从大衣的口袋里赶忙翻出这本古籍来。
刚翻开第一页,一股时间感便迎面而来,随手翻了几页,目光便被一篇名为“魂笛”的文章吸引住了:
若魂失他乡,须奏魂笛方可引魂归家。魂笛以所引之魂最为牵挂之人之灵魂为骨,以千年不化之坚冰为身,以亘古不变之心为曲,以泪奏之。切记,招魂者如若制笛,终生与笛相生。魂归之日,寂灭之时。此外,所引之魂须处华夏之境方可生效,若身处异邦,神鬼非同,不可相引……
昨夜之事仿佛还在眼前。那个女人……
我简单地整理衣装,披上大衣,紧步向门外迈去。不出意外的话,昨晚的事并非梦境。
门外,晨的街道正随着务工人的劳碌而苏醒,电车掠过的啸叫与汽车的鸣笛交织成这座城市的血脉,掺杂着几许污浊。
听说内地弄了个什么改革开放的政策。我怔怔地凝视着面前匆匆而过的工人,清一色的中国人的面孔,忽然想起了这件几天前听说的事。
这些工人像是寄生在这座所谓繁华都市里——即使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这又有什么用呢?
繁华不属于我们。
我只能迈步,向前去寻找我想知道的真相。
背后传来刺痛感,随手摸出来几根尖细的叶片。
松针!
移山
1937年 夏 6月23日
“老板,老板!哎呀,您说您,这大热天的,这好端端的去造座山是什么意思。”虽说眼前这位老板坐得端端正正,笑得那是一个平易近人,可提出来的要求着实把咱和弟兄们吓了一跳。
咱在这行干了快十年了,头一回听说这大夏天请工人移山的。
当自己是愚公呢!他背过身去打电话时,咱小声嘟囔了一嘴,“不是咱说,咱听说您这大企业家这儿有工程干,咱带弟兄们推了手头上的肥差儿,二话不说就奔您来了。结果您就这么对咱,可太不仗义了吧。”
“兄弟啊,我也知道你们干活不容易,我这个活呢,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很划算。”老板摊了摊手,笑了一下,“不过你也知道,我是这香港最有钱的华人了,想要多少工钱,你可以尽管开口。”
“干,咱带兄弟们干!老板您太客气了,那咱就不和老板客气了。”咱伸出两根指头在空中比划。可以捞一笔了。咱的心乐开了花。这两千英镑可是兄弟们差不多一年才能赚到的。
有着落了,有着落了!喜贵正病着,说是肺病,咱家没钱治,英国医生开口就是上万。等干完这一票,攒的钱就够给喜贵治病了。素娟不用再起早贪黑给英国佬当保姆,咱也不用一刻不歇地到处赶工了。
“行,答应你了。”老板此话一出,咱都感觉咱要飞起来了。不过他没有管咱涨红的脸,自顾自接着说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第一,这山的模样必须和我想要的分毫不差。第二,必须在入冬之前完工。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咱点头如捣蒜。“不过咱有个问题请问老板,您这花这么大的力气移山,为了啥呢?”
“这是回家的钥匙。”老板故作神秘地笑了,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
前世
1937年 秋 10月5日
“虽说这包工头油腔滑调,还总一脸谄媚地盯着我,所幸干活还算麻利。这工程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刚一进门便兴奋地告诉雪儿,“本来是让他们在山上种满松树的,可问了专家,松树在香港这种气候下是没办法存活的。没办法,只好种了些樟树桦树。”
希望不影响吧。我暗自琢磨。
雪儿没有理我,兀自吹着笛。
从某个夏天起,我就总是听见笛声,可问了身边的几个秘书和经理,却都说未曾听见过。起初还以为是精神上的问题,但心理医生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我尝试带着耳塞睡觉,或者是通宵坐着车游荡于洋场,可那笛声却永远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耳畔,直击灵魂。
当我快要疯时,雪儿出现了。
她告诉我她叫雪儿,她一见面就吻了我,接着泣不成声。
雪儿有一支笛子,只有笛声出现时,雪儿才会出现。说来也怪,雪儿随着笛声出现,笛声却不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更像是直接穿透我的躯体,直击灵魂。
雪儿告诉我,她是多么地思念我,尽管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当她得知我战死时,悲痛欲绝,在树林中寻了短见。一位路过道士把她救了下来,听她嚎啕着讲述了她的故事。
“我有个法子帮你。”道士说,“但是代价很昂贵。”
“俺愿意,怎样都行!”雪儿哭喊着央求道士。
于是雪儿成为了魂笛,也成为了吹魂笛的人。她没日没夜地吹着这支笛,却无法把我的灵魂带回家乡。
我曾从朋友那边弄到过一本古籍,里面便有一篇名为“魂笛”的故事。按照故事里说的,我前世的灵魂应该是在归乡途中正好遇上了香港被割让,离开了华夏之境,因此无法脱离。遗憾的是,照目前状况来看,我的灵魂是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话说,内地好像开始打仗了。租界里警察的巡逻频率明显地比往日快了,深夜里也能隐隐地听见远处传来的炮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缓缓登场这座新生的小山包。最近已经资助了很多钱给重庆的政府了,一定要扛过去啊……
书里说,魂笛强烈的愿望足以在阴气较重的日子里瞒过异域的鬼神,开启短暂的通道。通道的两个端点越相像,开启便越容易。我已经依照着雪儿对家的描述,尽量还原了那座小山包。
这下,我总算是可以回家看看了。月光下,四周的树在朦胧间幻化为高大的松树,地上也厚厚地铺满了松针。似水的月光轻抚着我的面庞。
笑容在我脸上绽放,不一会儿却凝固了。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放进了大衣口袋。
“雪儿,雪儿!古籍不见了!”我在脑海中细细搜寻。
一个念头瞬间划过眼前。
“那个包工头,我见过他!”
月光
1941年 冬12月26日
日本人打进来了,英国人跑了。没人在乎咱。日本人不去搜那群富人的宅子,倒是来抢咱的东西了。
“媳妇儿,媳妇儿!”咱在街上看见鬼子一路摸过来了,赶忙连滚带爬地逃回家里,“东西收拾好了吗,儿子呢?”咱看见素娟眼中流露出的恐慌,她颤抖的手慌乱地在行李箱里摸索。“快别整了,书拿了吗?你带着儿子,快躲起来!”素娟慌忙从怀里掏出咱从老板那里拿来的那本集子。
咱撬开了地窖的门,“进去,快进去!儿子,儿子!”喜贵从角落的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张皇地向外面张望。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把他丢进了地窖,一脚踹上了地窖门,拉上柜子堵住了隔板。“别出声,外面咱顶着。”
“啊——”隔壁传来了尖叫和鬼子猥琐又狂妄的叫喊声。
来了!咱深吸了一口气。
房门外传来叫嚷声,紧接着,房门被踹开了。日本兵端着枪鱼贯而入,嘴里叫嚣着咱听不懂的话。咱把双手举过头顶,压抑着恐惧,退到了墙角。家里的箱柜很快就被翻了一遍,这群日本兵没翻出什么东西。
他们折腾了半天,终于打算走了。末尾的那个鬼子停在咱面前,像是在端详咱脸上的恐惧。“你不错。”那个鬼子挤出一句蹩脚的中文,笑了。“是,是,爷。”咱强忍着对他恶心的笑容的厌恶,赔了个笑脸。
别的日本兵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了。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忽得抬手扇了咱一巴掌。“但是,你穷,废物。家里都是垃圾,低劣的废物。”那日本兵撅起他八字胡底下的小嘴,往咱脸上吐了口唾沫,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笑了。
两颊火辣辣地疼,眼前是一片黑暗。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咱的脑袋,咱一下失去了理智,心中剩下的只是愤怒。
上一次这样热血沸腾是什么时候?太远了,记不清了。
咱抡起拳头给了他一拳。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没等他抬起枪,咱抄起板凳,往他头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他扑倒在地上。咱骑在他的头上,一拳一拳地揍他的脑袋。他吱哇哇地怪叫着,咱把他的脸翻到正面。
“咱是废物?”咱也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咱的钱可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强盗,你们,和英国人,抢别人的地盘,抢别人的钱财,强盗,王八蛋!”
那日本人的眼角和鼻子溅出血来,他的脸上描绘诡异的色彩。
枪声在咱背后响起,有什么东西穿过咱的身体,面前的墙上多出了几个孔洞。地上的那个日本兵一咕噜爬起来,对着咱的身子又是几枪。
咱要死了吗……咱隐隐约约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哭声。素娟,是你在哭吗?别哭啊,别哭,他们会发现你的。柜子被推倒了,地窖被打开了,素娟被拽了出来。
有人作主吗,有人给我们作主吗?素娟被这群鬼子凌辱,当着咱的面——即使咱的目光已经凝滞。
英国人不会给我们作主的,谁来给我们作主啊!
咱要死了。
脑海里闪过几声炮响,闪过一座雪下的小村,一位同行的挚友,一片硝烟的海滩。咱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老板那本古籍的意义,明白自己为何莫名珍重这本古籍。
素娟的泪水和鲜血洒在了咱失去生气的脸上。
月光洒进房里,像在地上撒满了盐。
谈判
1984年 冬12月19日
今天是他们谈判的日子。虽然只是底下的一个办事员,我还是随行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议内容有关于香港归属权的问题,听上面领导放出的消息,估计这是最终谈判。香港……终于要回归了吗?会场外,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
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昨天我花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卖我古籍的家伙。我问他古籍的来历,他却不停地扯东扯西。直到我以报警为威胁,他才不情愿地开口说,这是他的父亲在帮当时最有名的华人富翁干工程时,从富翁那里偷来的。
他的父亲莫名地珍重这一本古籍,但却不知为何。年幼的他看不懂书中奇怪的内容。他的父亲和母亲被日本人杀害了,他的母亲将他藏在了地窖的最深处,将这本古籍递给他,自己吸引走了鬼子的注意。他知道这本古籍十分重要,但是英国人给他开的工资越来越少,不足以支持他生活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卖掉这本看似值钱的古籍。
朦胧间,三世的记忆仿佛涌上心头,那寒冬里柔软的白雪与怀里温暖的雪儿,那洋枪洋炮下悲愤着的国破家亡,那羁旅百余年的对家的渴望。
虎子。我已经记不清这个人了,但冥冥之中,他的命运也一直同我一道吗!无数个战死在这里的战友啊,你们的灵魂也渴望着回归吗!
“回归!回归!”我在会场外声嘶力竭地大喊。
身边的人都诧异地盯着我。
起初是寂静,紧接着大家就哭了起来。我环顾四周,尽数是中国人的面孔。不一会儿,会场外哭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在呐喊:
“回归!回归!回归!”我们只是想做自己的主人啊!
天下岂唯吾游子,在座何人非羁客?
回归
1997年 夏 6月30日
才五十出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是灵魂将要归去了,躯体快支撑不住了吧。
尽管现在是午夜,街上密匝匝地挤满了欢呼的人群。人们的手上,人们的身上,人们的脸上,到处都是国旗。他们唱着国歌,从远方一路欢悦到窗边。雪儿站在窗前,依旧吹着笛,唯一不同的是,我终于在她的脸上见到了笑容。
十二点了。我能感受到远方的国旗正升起,国歌声在响起。雪儿扑倒在我的怀中。“回家了,雪儿。咱们回家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曾经那样,像与她相识的那一世。
我看见我的呼吸停止了。我牵着雪儿的手,一同奔向后山。
那里的月色正好,那里的松针满地,像羊绒的地毯。那里的地上有我和雪儿翻涌的痕迹。我见到了虎子,见到了当年与我并肩的少年们。
此刻万里,一瞬百年。
“我们回家了。”雪儿笑了,我也笑了。
这次,永远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