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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日本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误解”?| 侘寂美学【林少华】

2023-01-06 20:01 作者:是乐乐啊__  | 我要投稿

B站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林少华(中国海洋大学教授,翻译家,作者)。

上次结合太宰治《人间失格》和“丧文化”讲了物哀,物哀之美。今天我想讲一下“侘寂”,侘寂之美。学术性比较强,好在B站同学的水平都比较高。只是作为我,可能要看稿看多一点,还请见谅。

一、作为日本三大美学的“侘寂”

作为日本美学概念,除了“物哀”、“幽玄”,表达所谓日本美的还有一个关键词,“寂”或“侘寂”。“物哀”、“幽玄”、“侘寂”或“寂”合称日本三大美学概念。

北师大王向远教授就此有一组相当精彩的比喻:

“物哀”是鲜花,开放于平安王朝文化五彩缤纷的春天;

“幽玄”是果实,成熟于武士贵族与僧侣文化盛极一时的春夏之交;

“寂”是落叶,飘零于日本古典文化向近代文化过渡的秋末冬初。

秋末冬初典型的风景描写两字以蔽之,大约就是“萧索”,一字以蔽之,或可认定为“寂”。秋冬之间,万物由盛而衰,由喧而寂,寂寥、寂寞、寂静、寂然、沉寂、枯寂、空寂、闲寂、孤寂、凄寂、禅寂,其代表性景物如落叶、荒草、残枝、枯藤、老树、昏鸦……

试看日本“寂”之集大成者、被誉为俳圣的徘人松尾芭蕉所做的三首俳句:

其一:古池啊,青蛙跳进去了,池水的声音。

其二:寂静啊,蝉声响起来了,渗入岩石中。

其三:孤鸟啊,落在枯枝上了,秋日的黄昏。

其一写静中之动,其二写寂中之音。或以动写静,或以静写动。喧中求寂,寂中求喧。物我两忘,万虑洗然,一切归于空寂——“寂”(さび)、“侘”(わび)。一切归于空寂。“寂”(さび)、“侘”(わび),“寂”里边孤独、惆怅难免有一点点,但更多的一定是悠然自得。最终只见一只孤鸟在秋日淡淡的夕晖中,落于叶落后的空枝,这大概就是所谓“寂”、“侘”,侘寂美学的只想和依归。换句话说,“寂”未尝不是对凄清、衰微、没落、凋零、空旷、孤苦、古旧等一般被视为负面的不完美的事务及其所引起的负面心绪的把玩、欣赏、转化和升华,从而赋予其一定的积极意义和价值。

二、侘寂不是死寂

是的,在文学领域,“寂”集中体现于徘偕俳句,以松尾芭蕉为宗师;在园林建筑方面,“寂”主要表现于由沙石构成的“枯山水”,以京都龙安寺的石庭闻名;就绘画领域而言,留白堪称“寂”的典型表现;至若茶道方面的表现,就是有千利休最后经营完成的抹茶文化“侘(わび)茶”。其基本法则为“和、敬、清、寂”四个字。核心为“寂”或“侘”,侘寂。自不待言,“寂”并不是要把人的心灵导向死寂。“侘寂”和无聊、空虚、颓唐、苟且、矫情、自恋已至附庸风雅、阿Q精神不是同义词。它是对某种缺憾状态的积极接受,是对“欲界”的超越和解脱,是洞悉宇宙人生后的睿智与机趣,是“随缘自在,到处理成”的宗教性达观。而这,非内心充盈(强大)者不能为也。

三、日本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误解”吗?

不过,这种审美理念从根本上说并非日本所特有,类似的作品在中国俯拾皆是。王维(《秋夜独坐》)“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韦应物(《听嘉陵江水声寄深上人》)“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以及孟郊(《桐庐山中赠李明府》)“千山不隐响,一叶动亦闻”等等,所追求的无不是空寂的境界,或平静淡泊的审美趣味,也就是禅意,诗禅一位。刚才说到王向远教授特别指出,日本美学,尤其俳句作为根本审美追求的“寂”这一美学概念,在哲学上,同中国老庄哲学返璞归真的自然观,同佛教禅宗的简朴洒脱的生活趣味具有深层关联;在审美意识上,同中国古代文论中的“冲淡”、“简淡”、“枯淡”、“平淡”等“淡”之追求也一脉相通。日本禅学大师和文化学者铃木大拙也曾明确指出:“迄今为止,俳句是日本人的心灵和语言所把握的最得心应手的诗歌形式,而禅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尽了自己卓越的天职。”而日本文艺美学的贡献就在于把这种审美境界推向极致,并且尝试理论梳理,进而扩展到徘偕、俳句以外更广泛的艺术领域,并使之生活化,使之渗透到日常百姓的审美意识和日常生活层面。说起来,“侘”在汉语中是个冷僻词,一般与“傺”连用。例如,《楚辞》中“怀忧含戚,何侘傺兮”大多用以表达政治上怀才不遇等种种人生遭际造成的失意、凄苦、悲凉、哀怨、郁闷等负面情绪。而被日本用来书写“わび”之后,渐渐在原有意义上发展成了一种旨在追求空寂、枯淡、低调、内敛、真诚、简朴、清净等心灵处境的审美理念。在这个意义上,的确如木心先生所说,日本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误解”,而且误解得好。至于是不是真的误解得好,有兴趣的同学不妨具体翻阅王向远的论文集《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

好了,今天就和大家分享到这,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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