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赛博格身体中,藏着能拯救世界的解药(下)| 科幻小说

11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进化万花筒」。
今天带来中篇科幻小说《送药人》完结章!
传染性极强的放线菌(霉菌)毁灭了世界,而拯救人类的重担,落在了改造人菲尔德身上。身体中加置了修复剂产生装置的他,被迫踏上了穿越城市的“送药”之途……

赵鹏 | 工程师,长春人。喜爱读书旅行。《阴影边缘》获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作品,《维咔的诅咒》获“星盟冲突”征文优秀奖,《对接》获第四届冷湖科幻短篇二等奖。《应许之径》《托付》发表于不存在科幻。
送药人(下)
全文约7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4分钟
五、鉴证
菲尔德背部朝下躺在敞开的垃圾箱里,看到灰烬一样的绒毛和玻璃碎片如细雨般落下。上方窗户发出犹如相机闪光灯般的亮光,是射出的子弹。有那么一瞬他只想躺在原地,闭上眼,在睡意中漂浮而去。他似乎看到自己坐起身子,一把拉住海伦娜伸来的手,在她的牵引下全力奔向小径尽头。可现实世界却在这时撵上他,狂暴的长声怒吼伴着交错的枪声呼啸着传到街上。
菲尔德用力压住男孩的伤口,试图阻挡血液快速流失。这时的他,只想带着男孩儿做出遭到猎杀的猎物应有的本能反应:努力逃命,努力再存活几分钟。可还没等他直起身子,一双大手就从背后将他擒住,丢入垃圾箱,然后开始发疯一样前进。菲尔德的心脏猛烈抗议。他听到碎石在金属轮子下吱吱作响,接着垃圾箱一头扎进货运电梯。等他怀抱男孩从翻倒的垃圾中探出头,发现白色的缠蛇权杖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们进入了隔壁建筑的第七层。
“医疗站拥有独立排风,是宿舍区最坚固的地方。”跛脚飞起一脚,让垃圾箱挡住门口。接着拉出一根网线,连入有面板的手臂。几秒种后,头顶传来涡轮机全速转动的啸叫,一股脑将紧追不放的催泪烟雾卷到室外。
男孩尚有鼻息,可当菲尔德扯开他的上衣时却当场傻眼。弹片划开的腹部出现了淡粉色的粘腻夹层,在破损的动脉和附近脏器间形成了一道阻隔膜,这是从未见过的情况。可切口仍然很大,细菌感染的风险显而易见。但对于失去了增强视觉,又缺少外科知识的菲尔德而言,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工具处理这样长的口子。
“确认伤情。”他按住病床上方诊断机器的开关,说出指令。果然收到对夹层成分无从判定的沮丧回应。
“给出治疗提示。”他再次要求。机器列出一大堆手术器械。
“该用哪一个?”
系统拒绝对这句话做出响应。
“是呀。应该用哪件工具处理伤口,铁皮脸?”
菲尔德觉得脖子后方的汗毛根根竖起。两枚追踪弹一左一右从他肩头飞过,一枚飞弹刺破窗户径直摧毁了接近的无人机,另一枚拐弯后钻入走廊,轰出一片惨叫。跛脚似乎并不急着离开,摆出对峙姿态,稳扎稳打,在他灵活的防守面前企图闯入的猎人纷纷横尸当场。直到几分钟后一架墨绿色的无人机自硝烟中现身,爆豆一样的射击方才停止。
“停战谈判。”
菲尔德惊讶的发现导师的半身像出现在半空。跛脚转向无人机投出的蓝色光屏,对着语气明显在怒火中烧和故作镇定间徘徊的导师,扮出鬼脸。
“你感染了变异病毒,佣兵,货物产生的药剂不足以应付这种状况。这些因素说明你无法胜任当前任务。留下好好休息。为了感谢曾经做出的努力,报酬方面……”
“想一脚踢开我?人在失去生存可能后才会真正了解自己。而我了解到的就是刚刚干掉了四,五个菜鸟猎人,也许还能再发挥一下处理掉其他的。”跛脚说。
“他们只是在‘隔离传染源’,不想为难任何人。”
“感谢来电。外交努力结束了。”跛脚哼了一声,背对无人机迈开腿。
“等等。还有一个办法。”导师的喉头凭空吞咽了一下,目光移向病床。这通常是退而求其次的开始。
“海伦娜辜负了我的信任,把非法获取的纳米修复剂用在测试中筛掉的小孩身上。这些人就算注射过几次修复材料,也付不起全部治疗费用。”
“说我能听懂的。”跛脚说。
“用那孩子。他是个例外,修复剂在几万循环受体中才会突变出一个拥有更强效果的特例。看到伤口内修复剂形成的活性夹层吗?它会排斥弹片,阻止病毒扩散。只要按照图样连接送药人和男孩的双侧肺叶,生物反应池就会接管其中一方的循环系统,自动合成更具实用性的药物。”
“那另一个人怎么办?”
图例中,导师展示的两根巨大针头和刺入位置,让菲尔德头皮发麻。
导师双手合十,露出抱歉的神色:“正常人体不需要电池额外供能,但离开生物反应池的机械身体会很快放出致命毒素,杀死宿主。反过来,生物反应池也可以依据提取到的男孩突变样本,升级送药人的纳米修复剂。可男孩就会因为失去修复剂保护面临感染和失血。时间紧迫,必须有所取舍。”
跛脚咧开嘴,戏虐的笑容爬上脸颊。“选择这种事可不适合佣兵。”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菲尔德声音轻的犹如蚊翼震动。脑子迅速转动,却想不出任何主意。
跛脚大笑:“我不这么觉得,铁皮脸。导师说你很特别,所以我想你大概看得出来这小子能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的原因。别说是因为他的长相,慈悲这种东西对佣兵太过昂贵。还是你以为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觉得我真会将骨折处理时发现的黏液,当做你挤出的止血软膏?当然不是。我看到的事实是,他没有被病毒感染,而你能拿出的药对我不再有用。还有现在一帮小人企图攻上来取代我。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坐视健康,酬金,和唯一可以逃离混乱的机会消失掉?”
他吐出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涌出几分红色,“我不想用这句陈词滥调,但吃软吃硬就看你自己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
跛脚在菲尔德后脑拍了一掌,像高级别长官给无能下属的一个下马威,力道轻,却带有明显羞辱的意味。让菲尔德突然察觉到头脑迟迟不肯接受的事实:身后的佣兵尽管遭到病毒折磨,受了轻伤,可仍然能在几秒内制服他。而且楼下的猎人小队同样虎视眈眈准备冲上来。还有男孩的伤口。尽管有纳米修复剂保护,可坠楼和这一路的折腾还是让他不住失血。不尽快缝合同样会有生命危险。最后轮到到他自己。作为携带生物反应池的唯一载体,他能够提供的解药已经无法应对变异后的病毒。在失去了“必须被保护”的优势后,他的命运会转向何处?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跷跷板。一头拖着渐渐失去意识的男孩,另一头承载着不再重要的自己,熊熊燃烧的火坑在下,出口却在头顶。他可以用力压住这头,让男孩远离危险,也可以自己爬上去。可不论如何,该死的火坑都准备好吞噬掉剩下的一切。
“原来如此,你想来硬的。”跛脚说,一条手臂突然勒上菲尔德的脖子。“其实我也希望如此。”
菲尔德眼前一黑,感觉脑部失去了氧气供应。他朝前方伸手,却够不到病床上方的仪器扶手。某样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在这时滑过太阳穴,越过嘴唇,擦痛牙龈。强烈的厌恶感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品尝跛脚的连发手枪。
“我数到五,然后就开枪。如果你想好该留下谁,就点个头,最好是在数到五之前。一。”跛脚的声音里带有欢欣之意。
菲尔德的思绪被急促的耳鸣所淹没,仿佛四周空气受到剧烈搅动发出的混响。他试着跟恐惧搏斗,试着说服自己人类是有理性的,后面这个人不会真的开枪。结果传来击锤拉开的声音。
“二……”
反应池一旦分离,放出的毒素很快会杀死宿主,这绝不可能是理想的结果,菲尔德想。枪管散发出金属和死亡的气味,令他作呕。
“你是打算保全自己,然后抱着亲手害死的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还是幻想会有什么人在你死后求证你们之间的关系?反正有了图例,把反应池从你肚子里挖出来不是什么难事。三。”
菲尔德感觉上身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仿佛有东西在这一刻突然从体内抽离。他想起同海伦娜争吵的夜晚,在拒绝退出测试、摔门离去前的几秒他也会颤抖。然后,跟随丰厚酬金建立的美好幻觉步入虚无。
“四。”
菲尔德点了点头,用力地重复点头。“留下我。”他不停喘气。
手枪不见了。菲尔德觉得脑中发出嘶嘶声,好像保险丝烧断了。然后,两根一尺来长的针头咬合在一起,组成马蹄形状,刺入胸隔以上约莫三根手指宽度的地方。装置的另一端同样经由马蹄形针头连在病床上男孩的胸口。冰凉与疼痛的夹击让菲尔德发出变了调的呻吟。跛脚眯起双眼,一脸欣赏的抬过氧气瓶,给他们戴上呼吸面罩。一只玻璃试管压入调整后的过滤机,蓝色液体开始缓缓注入其中。
跛脚的下颌肌肉持续碾磨,透过瓶身像是在咀嚼萃取后的药剂,同时说道:“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铁皮脸。”他朝等在一旁的全息影像挥了挥手。“就算还有几天生命也不能轻易放弃。我一直都这样觉得。想想看你到底欠谁什么?是海伦娜吗?她在计划的最后阶段抛下你。是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最后还嫌味道不好?你老爸难道不是一闻到麻烦就像受惊老鼠一样逃之夭夭?还是你欠自己什么?你每年努力工作,最后也不过是让生活维持在马马虎虎的状态而已。所以你选了回报更高的道路。你要成为百万富翁,成为佼佼者。多么勇敢。快瞧,新的纳米修复剂正在形成。再过几分钟它将治愈我,然后被我带去安全的地方。无数人,为了它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跛脚说着为自己注射了从过滤机里得到的纳米修复剂,然后心满意足的给痉挛中的男孩打了一支镇静剂。全息影像中,擦去额头汗珠的导师同样如释重负。再过几分钟生物反应池就能吸收到足够培养新型纳米修复剂的样本,而男孩则会因为失去修复剂保护陷入休克。
菲尔德集中视线,努力想把对方看清楚,可是跛脚的脸却一直在变形。他忽然发现属于自己的原生肢体都已不听使唤,只有机械左手还微微能动。好几根试管此时被塞进手里,刚刚的镇静剂他也有份。
“我得多储备一些新药,免得后面几天再出差错。”试管一个接一个压入过滤机,“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海伦娜,想问她最后那晚为什没有来,我就替你省点麻烦吧。是的,那天晚上我在工厂跟她说过话,不用去看无人机,导师确实不知情。我只是告诉她,就算计划成功,你还是会死。因为测试破坏了内脏,身体迟早要垮掉。我说出这些只是不想事情搞得更复杂。她想了一会儿,掉头走掉,大概明白就算见到你,要说的话也没一句值得听。”
“她后来去了哪里?”
“告诉你的话会有什么改变吗?当然是一头扎进她的救助项目。重点是原来你爱的女人在得知你要完蛋后一走了之。平常说的‘不会丢弃’,转眼就烟消云散。她不再爱你,这难道不是一场失败人生的基本定义吗?”
“不是。”菲尔德说。
“撒谎。”跛脚看着手臂面板上体征读数落回平稳范围,露出笑容。健康在向他招手,世界又回到了原本模样。他拔去针头,关掉菲尔德一侧的氧气瓶。
“你要干什么?”菲尔德紧张的抬起头,眼皮却一个劲儿往下垂。
“留下有价值的货物,报废次品。眼下,男孩比你更容易掌控。不要这样看着我,是贪婪葬送了你。现在,你该明白这样的世道中,只有一样东西能帮到你。”
“我自己。”
“一发子弹。”跛脚笑着右手朝腰间伸去。
菲尔德知道他应该害怕,这会儿如果不害怕就危险了。他应该口干舌燥,感觉心脏剧烈跳动才对,可缺氧和药物共同产生的倦意却在体内蔓延。他只想睡觉,只想被房子外面那条缓缓流动的河流承载,渡到彼岸。
跛脚难道不是对的?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不能改变,永远都不会改变。最后一刻,曾经纯净的女孩在压力面前选择不再爱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抛下重病缠身的自己独自承受“白色实验室”带来的痛苦。这难道不是每个普通人面对麻烦该有的表现?然后“铁皮脸”诞生,补全失败人生的最后拼图。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
菲尔德看见跛脚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因为他突然明白自己抓到的不是枪把,而是带有指关节的金属。
“你就是不肯认命对吗?”跛脚低吼一声,攥紧菲尔德抢先握住枪套的金属手掌,声音里满是威胁。
“海伦娜一直在寻找帮助我的方法。而且她成功了。”
他们的目光同时移向病床。由男孩身体产生的新型纳米修复剂,不但修复外伤,还阻断了病毒扩散。
有时,真相如同浅滩中的贝壳,只有推开上面层层细沙才能令它显而易见。纳米修复剂和人体融合的正确方法从一开始就是唯一的议题和一切的答案。菲尔德想到墙上的照片,再看看男孩此刻的表现,他猜测海伦娜一直在探索纳米修复剂同人体完美结合的方法。只是她掌握的资源实在有限,自己当时又实在固执。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为了挽救爱人的生命,她只好无奈选择让导师接管。但她一刻也没有停止研究,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只不过期待中的成果来的太迟了。
跛脚低沉的咆哮将他惊醒:“你伤不了我,你没这个本事。”
“我只想感谢你,把我的手抬高。”
“什么?”
跛脚这才注意到被他抓起的金属手掌中,尖锐的针头并不是朝向自己。
“我们想要的是一样的东西。”菲尔德突然开口,“包括尊重,爱,还有一个安全的家。这些是生命欠我们的,可有时就得自己讨回来才行。”
紧绷的金属手臂充分释放了应力,针头对准菲尔德的小腹重重落下,一切陷入静止,仿佛小行星和地球擦肩而过后失去联系。菲尔德手里的针头准确刺入了生物反应池,阵阵痉挛从被划开的腹部扩散到全身,在血液循环的帮助下将为机械身体提供能量的电池排出体外。
球状电池落地的刹那机械下身警报大作。大量混合了纳米修复剂的血液从小腹下的圆形疮口涓涓涌出,在地上汇出暗红色的溪流。强劲的冲击推动着菲尔德的身体,好像一种遥远的回声,让早已丧失功能的泪腺,连同幻觉一道复苏。他热泪盈眶,像是见到了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爱人。跛脚吼叫着一拳打过去。菲尔德眼前瞬间被光亮充满,身体无法控制的倒向后面的病床,然后又以同样的力道回弹。刺在肺部的针头,在一来一回间挣脱,胸腔内气压骤然失衡。反应池因失去能源产生的淡紫色毒素,猛然从他口中喷出。
猝不及防的窒息令跛脚陷入剧烈咳嗽,双眼因痛苦而暴突,跟着黝黑的皮肤渗出血来。几秒钟内整个人就像迅速枯萎的植物,一点点矮下去。直到黑色的血喷到墙上,跛脚终于停止了蠕动,细看之下他的脸上涌现出数条细小裂口,遍布出血点的伤口周围生出一片片白色霉菌。菌丝接连从嘴巴、耳朵、和眼睛里伸出,犹如活动的触手,在覆盖更多皮肤后形成新的菌斑。几天后这具白化萎蔫的躯壳在不经处理的情况下会滋生释放出更多携带病毒的白色绒毛进入空气,随风传播。
无人机远程图像中导师面对新出现的白色尸体放生尖叫。这是真正的尖叫,属于原始渴望遭剥夺后的暴怒。机械手臂按照图例精准操作,在导师扬言要猎人们冲上来打扫一切的吼声中快速完成了反应池的移植。现在,二点五公斤的反应池同男孩一起被菲尔德小心抱入垃圾箱。
时候到了。菲尔德看向左臂,读数显示这副身体的机械部分还能使用45秒。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想让大脑和右臂得到充分氧气,却感觉肺部淤积了一股灼痛,是反应池放出的毒素在撕扯脏器。要是不想办法排掉,估计毒素杀死他的时间不会比能源耗尽来得更晚。但仍然有件事需要他去处理。菲尔德的脑中快速闪过海伦娜的遗言,仿佛命运开的玩笑,其中没有任何关于他们共同孩子的交代。被男孩当成宝贝的毛发,其中一部分不过是来自宠物狗的遗留。也许他和男孩只是外貌相似。也许永远无法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些不能叫他作罢。一路走来,男孩化作了自己的另一种延续,那是关于过往无法改变遗憾的休止。这些指向了叫做希望的更伟大方向,指引他最后努力走入幻觉。在那个幻觉里,男孩不会成为“送药人”,不再参与到任何同导师有关的联想中去。
菲尔德推着垃圾箱朝落地窗奔去。他清楚知道佣兵突袭将会产生的惊人优势。这些优势不仅包括先发制人的射击,也包括强光巨响的震撼效果,可以让目标在十三秒内完全瘫痪。能够抓住希望的时间也只有这些。
十二,十一。
菲尔德默念着俯身向下滑去,用铁链将金属下身同垃圾箱勾在一起。窗外不断飘落的白色绒毛纷纷扬扬状如飞雪。时间仿佛在“雪景”中静止,成为一幅幅颤抖不已的定格画面。他知道自己正在行动,可大脑从外界接收到的信息却是破碎的。
八,七。
他拉过氧气瓶,金属左手用力削去喷嘴,气体泄露的丝丝声传来。能源的迅速流失让动作明显迟钝。氧气瓶卡在两腿之间后身子瞬间一轻,传感器停止了工作,身体的机械部分陷入瘫痪。
五。
他用仅剩的右手摸到跛脚留在地上的手枪,走廊里脚步声不绝于耳。瞄准喷嘴,压在扳机上的食指麻酥酥的。接下去一定很疼,他想。
三。
枪口喷出短促的火光,怒吼的氧气瓶推着菲尔德和垃圾箱向窗口疾冲。
一,零。
菲尔德看见落地窗的轮廓,随即外墙和铁丝网出现在下方。荡起的双腿和太阳平齐,碎玻璃飞舞着,在无数白色绒毛间反射出耀眼光辉。然后听着垃圾箱刮擦河底鹅卵石发出的咯吱声,他的嘴里涌进河水。失去知觉前,儿时记忆同现实叠加到一起。是的,老爸,这次我们真的在太阳下冲了浪。
六、尾声
入冬,国际医疗组织捐助的医院外褐色土地光秃一片。菲尔德裹紧浅灰色大衣,小心躲避着出口处的行人。似乎没人好奇他的异肢。匆匆而过的人们翻起衣领,神色漠然。这里更冷,遍布高楼的市区傍晚能听见远处教堂响起的隐约钟声,仿佛少时曾住过的孤儿院。
菲尔德踏上医院通往花园的陡坡。附近没有太多人时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打皱巴巴的纸。手指越过病例,和各种检查报告,颤巍巍停在一张印有“亲子鉴定申请”的打印表格上。表格已经填了一半,可现在医院要求全部当事人签名才能开始鉴定程序。男孩在花园步道旁等着他。
他们似乎都有话要说,却忍住踏上小径。空气冷冽,淡蓝色天际挂着黯淡的太阳。枯叶发出碎裂声,在脚下瓦解。
菲尔德回答起男孩的手语:“我也收到了国际救援队的信,解释被冲到下游后是他们救了我们。令人惊奇的河水洗掉了我肺内大部分毒素,还带走了机械下身和金属手臂。他们感谢我们。无偿提供纳米修复剂样本为抗击这场瘟疫帮了大忙。其实我也不知道后面的意思。”菲尔德顿了顿,“感觉像在做梦。”
男孩做出手势引他走上一条岔路。
“其实我很想和你一起做梦,时刻都处在当下不是很容易。”菲尔德喃喃道。男孩的头发、眼睛都让他仿佛看到另一个年轻的自己。你在等什么?他扪心自问。感觉一股温暖的抗拒让口袋里捏着表格的手掌越攥越紧。
男孩拍起手来。菲尔德看到树丛后面跑出五六个孩子,跟着出现的是救援队的医生。这些人有的为他做过检查,有的参与了异肢手术,现在全都面带微笑手捧鲜花。一阵冷风吹来,天空洒下真正的雪花。菲尔德希望这里没有龙卷风,也不会有灰烬一样的白色绒毛。他没有去想人们说的“留在医院工作”和“继续照顾孩子们”的话,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先是海伦娜接纳了他,而后他又接纳男孩,现在男孩带着更多人来到身边。医生与孩子们纷纷上前同他拥抱,祝福的人群背后菲尔德看见海伦娜也在微笑点头。
没有什么能够抹除过去,菲尔德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努力改过的灵魂也都能得到宽恕。男孩握住了他的手。只有这些,揉皱的表格像硕大雪花随风远去。但这些已经足够。
(完)

编者按
这是一个废土舞台和“父子情”的情感核结合的故事,但不完全是《末日危途》,更结合了《疯狂的麦克斯》的狂野,点缀着充满惊异感的人体改造和赛伯元素。在这个“器官移植”的故事里,赛伯附件就如进化般生长出来的新器官,与身体成为有机的一体,一起对抗外部的恶劣世界。工程师出身的赵鹏是个相当擅长融合不同元素、类型题材并焕发出别样新意的作者,编织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辨识度。
——郭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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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郭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