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离巢之鸟》
（是糖。不甜我自个儿吞进去，满意了吧.jpg）
（一共四章，但考虑到观感就一口气发在一篇里了）
（于是就变得很长，抱歉）
（但我还是会把它分成四节，不必担心忘了看到哪里）
（那么，祝看得开心）
旧历1243年九月初的某天，霍斯帝国在任圣君溘然长逝。
有人说圣君的死是因为日夜繁忙导致的积劳成疾，也有人将其归结为某些对霍斯家族不满的贵族的暗杀。虽然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宣布自己找到了真相，但现如今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圣君的死已经将整个伊特诺拉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混乱之中。
摄政家族以最快速度控制住了局势，但诸侯国之间的冲突还在愈演愈烈，不少贵族借着讨伐逆贼的名号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的政敌，一时间硝烟四起，各地动荡不安。整个伊特诺暗潮涌动，对某些家族来说，这是时来运转，但对另一部分家族来说，这却是灭顶之灾。
在这样的时代中，两个少年的相遇就显得完全不怎么起眼。
毕竟，谁不只是历史长河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水珠呢。
【1 离开家的小王子】
关于那段时间里的混乱，诸神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也完全没有插手。
诸神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全过程，但不知是否是地面上正在发生的惨剧触及了他们的心底，有段时间伊特诺许多地方都下起了持续数日的倾盆大雨。一时间，好似有一条条河流径直从天空中落下，但即便是奔流的雨水，也没能阻碍诸侯们之间的搏杀。
于是，在某个寻常的雨夜，一位黑发褐眼的贵族少年踏上了逃亡之路。
贵族少年曾是某个领主家族的长子，本应享受美好生活的他在几天前的深夜目睹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他那与敌对家族暗中勾结的舅舅，借着夜色向领主一家残忍地举起了屠刀。
倾盆大雨还在继续，本就松软的土路在雨水的浇灌下变成了一片泥泞。贵族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中，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前进着。黏糊糊的泥巴不时恶作剧般地拉住贵族少年的脚，但却完全没有拖慢贵族少年前进的步伐，恐惧与愤怒驱动着贵族少年的双腿，不允许他停下休息。
那天深夜的景象依然不断在贵族少年脑海中重现着，他也因此得以一遍又一遍的温习那时的情景，他一度想要把那些情景全部忘掉，但同时他又不敢将其忘掉一丝一毫。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贵族少年脸上，和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他恨舅舅，那个为了一己私利就能将利刃刺进亲人胸膛的混蛋。
他恨敌对家族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对父亲、母亲和弟弟们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
他恨盟友家族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人正在被屠杀，他们却丝毫没有前来救援的意思。
他也恨自己，恨自己在平时的剑术训练中偷懒，恨自己在平时没有多花些时间陪伴父母与弟弟，恨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更恨自己……在那时竟然逃跑了。
如果自己当时留下，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如果自己当时留下，或许也会被他们杀死？
又或许……或许自己曾有机会救下母亲……？
突然，贵族少年的脚狠狠地撞在了一块隐藏在泥泞中的石头上，他的身体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一头扑进了地上的泥泞中。
贵族少年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脸从泥巴里薅了出来。
他已经逃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有进食的他跌倒之后就没有了再次起身的力气，于是他张开嘴，拼命地喝着冰冷的雨水。
喝够了，少年对着天空发出一阵像是大笑，又像是号哭的咆哮，他大声嘲笑着自己的悲惨与无能，同时又诅咒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他渴望复仇，他思念亲人，但此时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
少年的眼前闪过了曾经的生活，舒适的软床、可口的美食、成群的仆人，以及父母和弟弟亲切的笑容，一切都在少年眼前快速闪过，又转瞬即逝。
不要……不要啊……
就在少年的视野完全进入黑暗前，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少年眼前。
是敌人吗？还是路过的平民？
少年没力气去想了，无论来的是谁，自己都只有任其摆布的命运。
这样想着，少年合上了眼睛。
“我的好孩子，妈妈真的好爱你。”
女人紧紧地将少年抱在怀中，双唇用力地亲吻着少年的额头。
“妈妈？您为何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少年疑惑地问着母亲，但在他敏锐地察觉到屋外正在传来的脚步声后，立刻就明白了些什么。
“快出发吧，孩子，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女人恋恋不舍地松开少年，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几件衣服套在了少年身上。“从现在起你就要独立生活了，记住在外面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妈妈！是敌人来了吗！我不走！我要留下保护你！保护大家！”少年穿好衣服，毅然决然地站在了母亲与屋门之间。
“哦我的好孩子，你已经是个勇敢的男子汉了对不对？”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出现在了女人挂满泪痕的脸颊上，她把一支短剑塞进少年手中，随后拉起少年的手，将他拉到了窗边。“那就勇敢地活下去，不要让妈妈担心，答应妈妈好不好？”
“妈妈！我不走！”少年原地站定，当着母亲的面将短剑拔出了剑鞘。
“乖一点！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还要任性！”女人猛地推了少年一把，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也让少年一时陷入了错愕。
突然，房间的门被粗鲁地撞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一个男人的带领下冲进了房间，少年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舅舅。少年的舅舅显然不是来问好的，他将一枚头颅丢到了女人和少年面前。
女人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那枚头颅，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捂住了少年的双眼，并将少年推出了窗外。
“快走，孩子……快走……”
少年的舅舅一言不发地拔出长剑，快步向着女人走去，女人用身体挡住窗户，双手死死地扒住了窗框。
“妈妈！我们一起走！”少年的脚踩着窗外的平台，一只手拉住用于传导雨水的管道，一只手拼命地伸向母亲。
“快走吧，孩子，妈妈爱你。”女人话音未落，利刃就从女人背后刺了出来。
少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站在平台上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的滋味。
士兵们想把女人从窗前拉开，怎料女人虽然已经全身僵硬，但双手依然死死地抓着窗框，士兵拼命地去掰那只手，竟完全无法把它从窗框上扯下。
“闪开！”少年的舅舅下令道，同时他再次举起长剑，几下就将姐姐的身体砍成了碎块。
士兵们从窗户中探出头去，一抬眼便看到了蜷缩在平台上哭泣的少年。
于是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爬出窗户，企图跳过去抓住少年。就在要紧关头，强烈的恐惧和求生本能突然驱动起少年的身体，让他纵身一跃。
少年咬紧牙关，任凭身体被重力拽向下方的喷泉。
“啊！”
少年猛地惊醒了过来，原来只是梦到了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情景。
待少年回过神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了干草的木板床上，身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衣服，虽然此时它们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少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陋的木屋中，木屋里还有一位与自己年纪相妨的男孩，此时他坐在一个洗衣用的大木盆边忙活着，木盆里是自己逃亡时穿的那身衣服。
金发的男孩被少年的咆哮声吸引了注意，于是他停下手中的活，用一旁的手巾擦去了手上残留的油皂泡沫，随后又打开一只柜子，从里面取出来一块面包丢给了床上的少年。
“我猜你一定饿了。”
少年的胃袋在看到面包的一瞬间就高声吼叫起来，这使得他在接住面包的一瞬间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就开始把面包往嘴里塞。
少年平日里吃的都是浇满浓稠酱汁的肉排与翠色欲滴的新鲜蔬菜，这样的干面包原本是家族中的狗都不会搭理的食物，但在现在，它对于少年的地位远胜于任何山珍海味。少年拼命地试图咽下塞满口腔的面包，很快就被噎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被那么急，你会噎死的。”金发男孩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水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哇的一声将满嘴的面包屑吐了出来，猛灌几口水才将卡在喉咙中的面包咽了下去，随后他又抓起那些吐出来的残渣，将它们再次塞进了嘴里。
“慢点，慢点。”金发男孩接过少年丢来的空杯子，又轻轻拍打着少年的后背。“我不会和你抢，真是的，注意点吃相嘛，明明是个高贵的小少爷。”
终于，少年将那块面包艰难地吃完，他倚靠着床头喘着粗气，活像个刚刚在决斗中获胜的角斗士。
“还有吗？”少年对金发男孩伸出了手。
金发男孩叹了口气，又取出一块面包丢了过去。
少年在连吃三块面包后才终于停了下来，胃里有了东西，他也有了与那男孩交谈的力气。
“我饱了。”
“我，里奇。”金发男孩自我介绍道。“你叫什么？”
少年回想起了母亲的叮嘱，母亲说过，不可以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少年警觉了起来，他下了床，又从床头上取下了自己的短剑。
“你刚刚吃了我三块面包，那可是我一天的口粮。”名叫里奇的金发男孩指了指储物柜，又指了指一旁的木盆。“我还帮你洗了衣服，哇上面都是泥巴，可累死我了，哦对了我还帮你把身体擦了个干净，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还不够知道你的名字的么？”
“你！”少年刷的一下拔出短剑对准了里奇。“你！你还碰了我的身体！？”
少年的剑没能在空中停留多久，三块面包为少年提供的能量还不足以让他挥剑，很快他便扶着短剑瘫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这么激动，你难道想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浑身泥巴吗？”里奇走上前去，将少年扶回了床上。
“你还是好好歇着吧，在你体力恢复之前别做傻事。”里奇把少年的短剑放到一边，自己则回到了木盆旁。“真是的，你们这些贵族，我帮助了你还要被你这样对待。”
里奇说完便开始继续清洗少年的脏衣服。少年在床上默默地躺了半天，他看着里奇卖力的背影，心中出现了一丝不知如何描述的感觉。
是愧疚，还是什么其他的情感，少年也说不清楚。
“艾尔。”少年对着里奇的背影轻声说道。
“唔？你刚刚说什么？”里奇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少年。
“我说，我叫艾尔，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了，里奇。”
“哈，艾尔，好的，艾尔。”里奇说完又继续起了手中的动作。“你就好好休息吧，艾尔。”
艾尔艰难地走下床，踱着步挪到里奇身边蹲了下来。
“我……让我来帮你吧。”
“你？”里奇从头到脚把艾尔打量了一番，不禁笑出了声。“你会洗衣服？”
艾尔哪里会洗衣服，洗衣服这项活动曾经可不属于他的生活，在那时，自己只需要打个响指就会有仆人来为他更衣洗衣。
“我，我当然会！”艾尔说着，一把将搓衣板和衣服从里奇手中抢了过来。“可不要小看我啊！”
于是艾尔开始学着里奇刚刚的动作洗起了衣服，怎料还没等他将衣服在搓衣板上摩擦几下，他的手指就先和搓衣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在剧烈的摩擦下，艾尔的手指顿时肿的像个熟透了的樱桃，整个小木屋里也立刻被艾尔的惨叫声填满。
“呃啊！你们这些娇公子哥！”里奇叹了口气，再次敞开储物柜的门，取出一小盒药膏并将药膏敷在了艾尔的手指上。
“哼！要你管！”艾尔握着敷好药膏的手指跳到了一边。
“你又这个样子！真是的！”里奇跺了跺脚，把药膏随手往储物柜里一丢。
很快，小木屋内就再次陷入了沉默。握着手指的艾尔蜷缩在一边，里奇则只是默默地洗着衣服。
“喂，里奇。”终于，艾尔耐不住寂寞，向里奇开了口。“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
“哈哈！我比你大哦！”艾尔兴奋地说道，仿佛自己赢得了什么比赛一般。“我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了呢。”里奇把头扭向艾尔，露出一个坏笑。“十五岁的男子汉还不会自己洗衣服，甚至要一个十四岁的小弟帮他洗呢。”
“混，混蛋！”艾尔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在得意些什么！”
“好啦，不逗你啦。”里奇摆了摆手，目光回到了木盆里。“说起来你一个小少爷，怎么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艾尔把头扭向一边。
“我能猜到的哦，最近外面很乱，一定有很多人在抓你。”里奇轻快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委屈一下吧。”
“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艾尔嘟囔了起来。“你呢？你为什么会住在这样的破屋子里？”
听到艾尔这样问，里奇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不在了。”里奇抬起头，将目光移向了天花板。
“他们……死了吗？”艾尔追问。
“是的。”里奇说完，对着天花板小声默念了些什么。
“那种小事，完全不足挂齿啦！”艾尔将握起的拳头在空气中划了一下。“那种事情，就连我都……就连我都……我……”
艾尔本想表达那种事情自己就算经历过也完全没有问题，怎料话还没说到一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飞快地滑落了下来。
“哦？”里奇扭过头看向艾尔。
艾尔赶忙在脸上抹了几下，并把头扭到了一旁。
“混蛋！你突然看我做什么！”
【2 最美味的蔬菜汤】
艾尔在里奇的小木屋中住了下来，三天的时间足够艾尔恢复到了能够自由活动的程度，也足以让二人对彼此有了大概的了解。
自从艾尔住下后，里奇就将屋内的唯一一张床让给了艾尔，自己则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并睡在了上面。
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里，艾尔经常会通过观察里奇来消磨时间。
金发的里奇每天都会起个大早，他会在曙光尚未落下时就离开木屋，没过多久他就会拎着两桶水回来，把水桶放下后他会再次转身出门，然后临近中午时才再次归来，这一次他的手中往往会带着午餐和晚餐的部分食材，有时是几个土豆，有时是几根胡萝卜。
午餐和晚餐都是蔬菜汤，里奇会把那些不知哪来的食材丢进锅里，然后对那只小锅施以一些艾尔完全看不懂的魔法，最终的结果就是那锅汤会变得极其美味，甚至能够让艾尔每次吃完都完全放下贵族的矜持，把小碗舔的干干净净。
饭后，里奇会安静地在屋里看书，艾尔曾在一旁偷看过里奇正在阅读的书籍，结果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艾尔曾在私人教师的陪伴下学习过一些贵族礼仪或历史一类的课程，但里奇似乎对那些领域完全不感兴趣，里奇手中的书里总是会画着一些奇怪的图画，上面还密密麻麻地标有数字和线条。
“这本书叫《机械原理基础》，由南部的发明家约书亚·利安德尔先生所著。”里奇有时会试着将这本书介绍给好奇的艾尔。“里面记录了许多有趣且实用的东西。”
艾尔看不懂那些东西，但里奇看得却十分起劲，有时还会亲手在一张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在那三天里，艾尔每天都将目光放在读书的里奇身上，当里奇在自己身边时，艾尔总是能感觉到一种谜样的安全感，但他从未向里奇提起此事。
第四天
“艾尔，既然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那就去镇上买点盐好不好？”
今天的里奇也是一如既往地捧着几个土豆回到了木屋里，他打开储物柜的门翻找了一阵，很快便叹着气把一个小布袋丢给了坐在床边的艾尔。
“什么？让我去买盐？”艾尔下意识地将小布袋丢到了一边。“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要处理食材、生火和炖汤。”里奇把土豆和木柴堆在了一起，又把小锅挂上了架子。“如果你可以帮我做这些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去买盐。”
“让我来猜猜，如果我出去买盐了，当我回来时会看到什么呢？”不等艾尔接话，里奇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或许会看到一个傻瓜在切土豆的时候削断了手指，又或许那个傻瓜会不小心摔碎了小锅，又或许……我回来时发现小木屋已经身处一片火海中了也说不定。”
艾尔张了张嘴，但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因为里奇的话句句属实，自己从没生过火也没做过饭，如果那些事情交给自己，或许自己的下场真的就如里奇所说。
“明明你去买盐的话，回来也还来得及做饭的。”艾尔还是不愿妥协，他索性一仰头，躺回了床上。
“啊——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嘛。”里奇摆着手捡起小布袋，边说边向着屋门走去。“原来贵族连买盐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哦。”
本就心存愧疚的艾尔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从里奇手中抢下了那只小布袋，并立刻夺门而出。
“在镇上千万不要惹麻烦哦！”里奇对着艾尔的背影喊道。
里奇欣慰地看着艾尔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了远处的树丛中，心中不禁感慨这家伙已经可以跑得那么快了，看来这几天自己照顾得不错。
但很快，里奇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艾尔并没有带钱。
里奇本打算去追赶，但沉思片刻后他还是坏笑着把铜板放回了兜里，他想知道那个小少爷在没有钱的情况下能不能弄来盐。
无论艾尔最终是否成功，这都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里奇的小木屋原来是隐藏在一片树林中的。
艾尔顺着林间小道一路狂奔，最终冲出了树林来到一个小镇的入口处。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从往来的镇民们脸上的悠然神情来看，诸侯之间的厮杀并没有波及到这里。
艾尔直了直腰挺了挺胸，阔步走进了这个名叫“黄昏”的小镇。
首先要确定卖盐的杂货铺在什么地方。
艾尔随手拉住了一个正在玩耍的男孩。
“喂，小孩，告诉我杂货铺在哪里。”
“你，你是谁啊！”男孩被艾尔的粗鲁举止吓了一跳，他不但没有把答案告诉艾尔，反而开始疯狂地挣扎以试图让艾尔松手。“放开我你这杂种！”
“不许吵！”艾尔有些慌了，但他不仅没有选择松手，反而猛地一掐男孩的手腕，试图逼他说出杂货铺的信息。“告诉我！告诉我就松手！”
男孩还是没有回答，他突然张开嘴，猛地一口咬在了艾尔的胳膊上。艾尔大叫一声，疼痛迫使他松开了男孩的胳膊，但还不等他去抚摸被咬痛的部位，一个成年男人就冲上前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哪里来的叫花子！”男人把儿子护在身后，又对着地上的艾尔吐出一口浓痰。“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原本还沉浸在疼痛中的艾尔在听到男人对自己的羞辱后，立刻强行收起了脸上的痛苦表情，他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和刚刚那名男孩，紧攥着被咬痛的胳膊一言不发。
“快滚快滚！”男人又骂了几声，见艾尔一直没有反应便拉起儿子离开了现场，一边走还一边教育儿子不要理会突然出现的疯子。
男人走远了，艾尔内心中残存的作为贵族的骄傲与矜持也不允许他一直躺在地上，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在镇子里寻找着杂货铺。
这下艾尔不再寄希望于询问镇上的人，这些人看上去一点礼貌也不懂。
难道要自己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们，他们才会肯帮忙吗？
真是可笑。
终于，在转悠了大半天后，艾尔终于凭借着自己的观察确定了杂货铺的方位，那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一块印着歪歪扭扭的“杂货铺”三字的破烂牌匾挂在屋外，不时有镇民拿着大包小包从里面走出来。
艾尔刚走进杂货铺，店老板就对他不屑地扬了扬手。
“乞丐滚出去，这里不接待乞丐。”
虽说现在的艾尔身穿简陋的布衣，身上还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看上去确实像是个乞丐的样子，但店老板的话还是在一瞬间就激怒了艾尔。
“你哪只狗眼看出来我是乞丐！”艾尔冲上前去，猛地在柜台上拍了一掌。“快给我盐！”
“嘿！”店老板气得笑出了声。“作为一个乞丐，你还挺横。”
“要盐可以。”店老板伸出手，在艾尔面前晃了晃。“钱呢？”
“钱……”艾尔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用钱买过东西。“我没有钱！但你给我盐就是了！”
“滚滚滚！没钱，想白吃？”店老板说着抄起一根扫帚，在艾尔面前扬了一下。
艾尔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头部，店老板趁机走上前去，一脚就将艾尔踢到了门外。
“这年头乞丐都这么狂了吗？诸神在上诸神在上。”
艾尔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杂货铺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但那些叮铃叮铃的声响在艾尔听来完全是在无情地嘲讽着自己。
艾尔猛捶了几下地面，拼命地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
不能……绝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
艾尔又回忆起了曾经的生活，那时的自己想要什么只管和仆人们说，自己只需要坐在书房里安心地学习功课即可。仆人们会尽全力为艾尔弄来他想要的东西，如果他们成功把那东西弄来，艾尔便能开心地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若他们最终也没能成功弄到，那么艾尔就有了对他们发脾气的机会。
艾尔只觉得自己曾经没经历过的委屈，在这几天里一口气经历了个遍。
“地上凉，起来吧。”
一个声音从艾尔身后传来，艾尔回头一看，是一个老妇人。
“跟我来吧，我帮你弄到你想要的东西。”老妇人丢下一句话，随后便绕开艾尔向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艾尔抹了抹鼻子，狼狈地爬了起来，跟在老妇人身后进入了那间屋子。
那是一间与里奇的小屋造型差不多的屋子，只不过里面的摆设与家具更加丰富且干净一些。
老妇人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中还多了一根扫帚。
艾尔连忙用手护住了头。
“你在想什么？”艾尔的反应逗乐了老妇人。“我不会打你，我希望你能记得，如果你不那样粗鲁地对待别人，别人通常也不会那么粗鲁地对待你。”
“唔。”艾尔迟疑着放下了手，他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扫帚。“你说会帮我弄到想要的东西，可我想要的不是扫帚，是盐。”
“你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凭什么获得想要的东西？”老妇人把扫帚塞进了艾尔手中。
“你把屋里的地面清扫一下，我会帮你弄到盐。”
“什么！你要我给你干活！？”艾尔啪的一下把扫帚丢到了地面上。
老妇人沉默地看着正在发脾气的艾尔，并没有再说什么。艾尔也没有选择继续和老妇人理论，他把门一摔，离开了小屋。
老妇人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笑容，她没有去捡那根躺在地上的扫帚，只是在一旁的摇椅上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如果你想进来的话，门没锁。”老妇人躺在摇椅上，轻声说道。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灰头土脸的艾尔走了进来，他的脸上还多了一块击打留下的红肿。
“怎么回来了？”老妇人和蔼地问道。
“只要……只要帮你扫地！你就会给我盐对吗！”艾尔捡起地上的扫帚，拼命回避着老妇人的视线。
“我会帮你得到盐。”老妇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艾尔低着头，抄起扫帚开始了工作。当然，这也是艾尔人生中第一次扫地，他很快就把扫地和擦地板混为了一探，扫帚在地板上来回摩擦，不一会儿屋内的灰尘就飞的到处都是。
“咳，咳，停一停。”老妇人一边咳嗽一边用两只手向艾尔比划。“那个样子是扫不起灰尘来的，你需要这样，这样，这样才能叫扫地。”
艾尔没有说话，但手中的动作很快就变成了老妇人所说的那样。
“瞧，很简单吧？”
“咕。”艾尔用一阵来自喉咙中的奇怪声音回应了老妇人。
终于，艾尔勉强按照老妇人的要求完成了任务，同时他也感觉阵阵酸痛正从腰部传来，就连站直身体都是件费劲的事情。
老妇人从钱包里取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又用手指推到了艾尔面前。
“这是你的报酬，孩子。”
“你不是说会给我盐的吗！”艾尔感觉像是受到了欺骗一样，把扫帚随手丢到了一边。
“我一直说的是，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老妇人又把铜板往前推了推。“这些钱是你的报酬，你可以用它换到盐。”
艾尔撇了撇嘴，随手将两枚铜板扫进口袋里，转身向着门的方向走去。
“孩子。”老妇人突然叫住了艾尔。“我知道这和你曾经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你曾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或许你在那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现在你已经来到了这个属于我们穷人的世界，你就必须按照这里的规则做事。”
“哼，我走了。”艾尔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傻孩子，至少学会说谢谢嘛。”老妇人苦笑着叹了口气。
艾尔离开老妇人家，再次回到了先前的杂货铺。
“喂！怎么又是你！”老板见又是艾尔，连忙去拿扫帚。
“我要盐。”艾尔把两个铜板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沉默了一阵，双手最终还是离开了扫帚，他看着艾尔那张沾满了灰尘的脸，以及那层灰尘下面无法遮掩的红肿与擦伤，不禁长叹了几声。
老板打开货架上的一个罐子，将几块粗盐取出来放进艾尔的小布袋里，随后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方块状的东西放在了小布袋旁边。
艾尔打开小布袋，端详起了里面的盐块，这与自己认知中的盐不同，在自己的印象中，盐应该是无论质感还是色泽，都如雪花一般的细颗粒。
“这是盐吗？”艾尔抬起头，带着质疑的目光看向老板。
“你吃吃看。”此时老板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厌恶，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让艾尔无法看透。
艾尔将信将疑地舔了一下那粗糙的块状物，在品尝到那咸到发苦的味道后，他才相信这确实是盐。
“喂，还有这个。”老板把那小方块丢给了艾尔。
“这是什么？”艾尔接住被纸包住的小方块，放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
“是蛋糕。”老板伸出手去揉了揉艾尔的头发。“很甜的，吃完之后学着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吧，孩子。”
一股奇妙的情感在艾尔心中回荡着，但他并没有将其表达出来，他只是对着老板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该回家了，里奇还在等着用盐呢。
“站住！”
一个凶狠的声音突然叫住了艾尔，艾尔循声望去，只见那个自己刚进镇子时遇到的男孩正站在自己身后，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兄弟们！他就是那个敢在镇上耍横的乞丐！”男孩指着艾尔，对伙伴们高声宣布。“揍他！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
艾尔见情况不妙于是准备逃跑，但还没跑出去几步，酸痛的双腿与后背就迫使他停了下来。
男孩们追上了艾尔，他们七手八脚地将艾尔按到在地，随即又对着艾尔拳打脚踢。
“嘿！他好像还带着好东西！”为首的男孩见艾尔死死地将什么东西护在身下，于是开始怂恿同伴去抢过来。“既然我们看到了，那就是我们的了！”
男孩们一拥而上，他们强行掰开艾尔的手指，将小布袋和小纸包抢了过去。男孩们撕开小纸包，惊喜地发现了蛋糕，随后他们又打开小布袋，但那里面的东西让他们大失所望。
“什么嘛，只是盐巴而已。”为首的男孩不满地说道，同时把那些盐块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男孩们对着艾尔又补了几脚，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蛋糕哼着小曲跑向了远处。
艾尔已经连咒骂那些男孩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出逃那晚的情景。艾尔多么希望这时能有谁能来扶自己一下，但他等了很久很久，没有一只手伸向自己。
艾尔在心中怒骂一声，拼劲剩余的力气从地上跪了起来，随后又伸出手，把那些盐块塞回了小布袋。
待头脑清醒了一点，艾尔艰难地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向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但不等他走出几步，他只觉得头昏脑涨，双腿也随之发软。艾尔原本没有在意，直到他突然感到脚下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都在坠向地面。
这时，一双手扶住了艾尔摇摇欲坠的身体，在被托住的一瞬间，艾尔的头脑立刻恢复了清醒，他看向那个扶住了自己的人，竟是里奇。
“你来做什么？”艾尔连忙站稳，又甩开了里奇的双手。
“你去了好久，我担心你，就来看看。”里奇再次伸出手，他轻轻拭去艾尔脸上的灰尘，检查起了艾尔脸上的那些伤痕与红肿。“老天啊，你怎么伤的这么厉害？”
“我没事，没事。”艾尔若无其事地推开里奇的手，又向里奇晃了晃小布袋。“我弄到盐了哦，只是刚刚有些野狗想要把盐抢走，我和他们……呃，打了一架。”
“我明明有嘱咐你不要在镇上惹麻烦。”里奇说着抬起艾尔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回去吧，我扶着你，看你连路都走不稳了。”
“都说了我没事！”
艾尔原本想再次甩开里奇的胳膊，但一阵阵痉挛让他败下阵来，只好任由里奇搀扶着自己向着小树林走去。
“好喝吗？”里奇皱着眉头问向正在喝汤的艾尔。
艾尔的脸上糊满了药膏，他每喝一口汤，五官就会和那些药膏挤成一团。
至于为什么艾尔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是因为刚刚在做汤时，艾尔为了强调“这锅汤有自己很大的一份功劳”，于是将那小布袋里所有的盐块全丢进了汤里。
“好喝！”艾尔即便被汤齁的睁不开眼，但还是拼命强调着汤的美味。
“好吧好吧，你喜欢就好。”里奇也鼓起勇气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品尝了起来。
一口汤下肚，里奇默默地把勺子放回了锅里。
艾尔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汤，眼泪很快就出现在了眼角，它们顺着艾尔的脸颊向下流淌，最终滴进了艾尔的汤碗中。
究竟是被汤咸到流泪，还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都有可能，但恐怕此时只有艾尔心里最清楚。
里奇掏出手帕在艾尔脸上摩挲着，为艾尔一遍又一遍地擦去不断流出的眼泪。
“你的汤够咸了，不用再加料啦。”里奇一边为艾尔擦泪，一边轻轻拍着艾尔的后背。
终于，艾尔喝汤的动作再也无法掩饰他的情绪，方才的抽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艾尔死死地抱住里奇，任凭泪水浸湿里奇的衣领。
里奇一边安慰着艾尔，一边再次观察起了艾尔脸上的那些伤口。
看来这家伙……今天受了不少委屈呢……
就让他发泄一下好了……
【3 星空下的华尔兹】
“艾尔，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
里奇突然合上书本，将一个艾尔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丢向了艾尔。
艾尔一惊，两瓣嘴唇沉重到像灌了铅一样连抬一下都做不到，他直勾勾地盯着正在看向自己的里奇，久久说不出话来。在小木屋里的生活虽然条件上完全无法与自己曾经的生活相比，但自从那晚的事情发生后，这个小木屋就成了艾尔唯一可以找到心灵慰藉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在视野中能看到里奇的地方，艾尔心中的焦虑才能被抚平些许。
现在的艾尔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完一天，如果今天能安稳地过完，那就继续祈祷明天也是这样。
未来什么的……能晚一点面对……就晚一点面对吧……
“那……哪里也不要去，就和我一起生活在这小木屋里如何？”
见艾尔迟迟没有回应，里奇用双手托着下巴，向艾尔描绘起了一副未来的图景。
“等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农场或者马厩找个活儿，换点钱和食物，熬过这个冬天。”
艾尔眨了眨眼睛，说实话他在心中立刻就同意了这个构想。
“等冬天过去，我们去南方找个更赚钱的工作，然后慢慢攒钱。”
艾尔本想点头去赞同里奇，但不知为何，此时自己的脖子竟和嘴唇同样凝固住，无法活动分毫。
“我们……一起长大，等你十七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给你参谋个姑娘，同样的，等我十七岁的时候，你也要帮我的忙哦。”
动起来啊！我的嘴皮子！动啊！我的脑袋！哪怕只是点一下头！
“然后买两间大房子，我们两家人就当邻居吧。”
“哈，那哪行？”
混蛋！
艾尔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甚至立刻就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但此时自己的嘴唇却像不受控制了一般，在同样失控的大脑的控制下将一些完全不是艾尔真实想法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可是贵族，我得去……得去为家人复仇！我要组建军队，建立国家！我要荡平仇家的城堡！我要让自己成为伊特诺最强的领主！我不能……我不要让我的孩子也受委屈！”
终于，艾尔说完了。在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后，艾尔突然喘着粗气瘫倒在了床边。
该死的，里奇，那些不是我的想法啊！
艾尔闭紧了眼睛，他在等待着里奇失望的回应，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屋里却是死一样的安静，艾尔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屏住了呼吸，同时他也没有听到来自里奇的任何声音。
于是艾尔战战兢兢地睁开了一只眼看向里奇，他发现里奇也在看向自己。在里奇复杂的表情中，艾尔隐约读出了其中的欣慰、赞许与遗憾，其中好像还有什么更深层的情绪，但那些情绪艾尔完全没有能力去解读。
“你那是什么表情？”艾尔爬了起来，伸出手在里奇面前晃了晃。
一瞬间，里奇脸上的复杂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时那副悠闲样子。
“说起来哦，艾尔。”里奇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把话题引向了别处。“明天就是丰收日，晚上镇里会有篝火舞会哦，我们一起去玩吧？”
“我……”艾尔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在不属于自己真实想法的回答脱口而出前，艾尔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同时他开始用力，拼命地掌握了自己从舌头到喉咙每一个部位的控制权，终于将那个自己心中的真正答案讲了出来。
“好！一起……一起去！”
第二天傍晚
当夜色刚刚开始在黄昏镇里蔓延开时，镇上的人们就在镇子中心的广场上点燃了篝火，那巨大的火堆和象征着人们勤劳与热情的熊熊火焰，无一不在对慷慨的农神表达着感谢。
虽然听说今年皇室中不算太平，但贵族们的博弈丝毫没有影响作物的产量，无论是长麦、长玉米、长萝卜还是长青菜，都是一如既往的大丰收。
篝火堆的光亮驱散了黑暗，在欢快的笛声中，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翩翩起舞。
艾尔和里奇也来到了广场，见舞会已经开始，里奇迫不及待地拉起艾尔奔向人群。
“说起来，你会跳舞吧？”在舞池外围，里奇突然问道。
“笑话，跳舞也是贵族的必修课。”艾尔说完就现场为里奇展示了一段自己曾在贵族舞会上跳过的舞蹈。
“不，不对。”怎料里奇看了连连摇头。“这是贵族的舞，你就没有感觉这舞蹈不符合现在的气氛吗？”
“怎么可能！”
里奇一把拉起艾尔的胳膊，将他拉出了人群。艾尔被里奇一路拖着来到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从这里听去，广场上的喧闹声都小了很多。
“来，我教你平民是怎么跳舞的。”里奇说着，不由分说就拉起了艾尔的双手。“感受我的节奏，跟着我来。”
平民的舞蹈是自由的，多变的，没有那么多规矩，同时也会有许多足够抒情的特殊动作。艾尔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在里奇的指导下，他很快就享受起了这样的体验。
“对，很好，你学的很快。”里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现在你可以去约个姑娘陪你跳了，我打赌以你的那张小帅脸，一定可以约到好姑娘。”
里奇正准备松手，突然艾尔手中一用力，将里奇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不！里奇！”
里奇有些惊讶地看着艾尔涨红的脸，艾尔的两瓣嘴唇不停地打颤，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话来。
“我觉得，我觉得我还没，没有练习好！”艾尔避开里奇的视线，拉起里奇的手做出了起舞动作。“再陪我……练一下吧。”
里奇莞尔一笑，配合着艾尔的节奏跟着跳了起来。
二人十指相扣，翩翩起舞，期间艾尔不时故意让脚踩错乱点，以制造自己没有完全掌握要领的假象，但被里奇一眼识破。里奇不时发出轻笑，他没有点破艾尔蹩脚的伪装，只是跟着艾尔一起跳着，偶尔还会为故意跳错的艾尔指正错误。
此时的艾尔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他一时也说不清为何比起村里风情万种的姑娘们，他更愿意与里奇一起跳这支舞，但这些事情的原因早已不再重要。
“喂！看啊！两个男的在一起跳舞！”
正当艾尔沉浸在谜样的幸福中时，一阵令人厌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将艾尔拖回了现实。艾尔皱起眉头循声望去，是那天把自己按在地上殴打的那帮男孩。
男孩们也认出了艾尔和里奇，他们见状纷纷抄起树枝或竹竿，一边在空中挥舞着一边向二人冲来。
“是那个乞丐！还有小流浪汉！揍他们！”
不好！
艾尔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拉起里奇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里奇很快也明白了当前的情况，于是他便任由艾尔拉着自己跑出了镇子，又一头钻进了树丛中。
镇上的男孩们在树丛里搜索了半天，最终失望地向着镇子的方向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
“他们走了。”艾尔说着，从里奇头顶摘下了一片挂在上面的树叶。“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应该没法再回去玩了吧……”
“没事的啦。”里奇从树丛中直起了腰。“我们还能去别处找点乐子。”
一句话卡在了艾尔喉咙里，艾尔拼命地将它向外吐，最终，艾尔还是成功地把它讲了出来。
“很抱歉……让你没能在……舞会上玩到尽兴……”
里奇回过头，对艾尔这家伙竟然会道歉表达了惊讶。
“没事的啦，反正我在镇子里也约不到什么女孩，他们可不会喜欢流浪汉。”里奇说着拉起艾尔的手，向着树丛深处走去。“来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
里奇拖着艾尔穿过树丛，最终在一块宽敞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上方没有树叶遮挡，可以清晰地看到夜空，此时几条由繁星构成的长河正挂在空中闪闪发亮。
里奇拉着艾尔在原地躺下，二人安静地欣赏起了星河。
艾尔立刻就被这壮阔的景色震撼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灯光的地方仰望夜空。圣洁的星光为地上的两位少年做着洗礼，让他们不禁感叹人类的渺小与时光的短暂。
“里奇。”艾尔突然打破了平静，轻声问道。“你愿意和我走吗？”
“唔？”里奇扭过头，好奇地看向艾尔。
“你昨天问我将来想做什么。”艾尔的目光一直盯着天上的星河，语气中透着坚定。“我想好了，我要让自己变强，然后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我会保护我的人民，让他们对我无比仰慕。”
“我要……让自己成为最强大的领主，那个时候……我会让世界变成理想中的样子。”
“你理想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艾尔？”里奇把目光从艾尔脸上移开，也和里奇一样注视起了星空。
“没有叛徒，没有杀戮。”艾尔把手伸向星空，仿佛是在试图握住什么东西。“所有人都在诸神的庇护下过上幸福的生活，不会有孩子因为失去父母而流浪四方。”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吗？”艾尔将手搭在了里奇的手背上。“我想要有你来辅佐我。”
“你相信诸神吗，艾尔？”里奇没有立刻回答艾尔，而是反问起了他。“你真的相信，诸神会庇护人类吗？”
“我……”
艾尔不信，自从那晚的事变发生后，艾尔对诸神的信仰就产生了动摇。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诸神对人类失去了兴趣，或者找到了更加适合玩弄的种族，他们……会不会就此抛下人类？”
里奇的声音严肃且透着一丝冰冷，他所说的话让艾尔不禁打了个冷颤。
“如果我有机会……我会选择让所有人类都联合在一起。”里奇继续说道。“而不是一切都依赖着神明的庇护。”
“人们之间也不应该存在差距与剥削，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贵族与民众之间也不应该有什么区别。”
艾尔连忙捂住艾尔的嘴，如果这些话让神或者神的仆从听到，那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别说了，里奇。”艾尔说完装作打了个喷嚏。“哇这里好冷，我们回木屋吧。”
正巧里奇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主意，我也有些困了。”
“那个……”艾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今晚……你睡床上吧，不要睡地板了……”
“但我总不能让你个小少爷睡在地板上的干草上吧？”里奇歪了歪头。“你确定你在干草上能睡着？”
“我们可以……我们可以……”艾尔的脸突然又涨得通红。“我们可以……一起睡在床上嘛……”
里奇脸上的严肃不见了，那抹熟悉的坏笑又爬了上来。
“诶？我还以为你才不会愿意与我一起分享那张床呢~”
“吵死了！多嘴！讨厌！”
【4 好朋友的小约定】
在梦里，里奇行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
那条路的前端一直延伸向了远方，无论里奇怎么努力地去看，那条路都无法看到尽头。
道路两旁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人们的脸上都带着面具，他们将石块和鸡蛋随意地扔向只是低头前进的里奇，同时面具后的嘴里还在不断对里奇投以污言秽语。
里奇没有理会飞来的杂物，只是默默地前进着。
突然，一个手持盾牌与长剑的身影出现在了里奇身边。
那人举起盾牌，挡下那些石块与鸡蛋，随后又举起长剑，呵退那些试图冲上前来的坏人。
里奇想去看清那人的脸，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去看，那人的脸上都是一团暗影，无法看清他的面部。
“里奇！”
那人转过身来，呼唤着里奇。
“我……唔！”
里奇在梦中的呼喊让自己醒了过来，但在现实中还没等他喊出声，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惊恐地里奇立刻对着面前的黑暗抡出几拳，很快黑暗中就传来了艾尔的轻声呜咽。
“冷静下来！是我！艾尔！”艾尔压低声音，同时把脸凑到里奇面前，让他尽可能看清自己的脸。“你冷静一点，听！”
艾尔的声音让里奇冷静了下来，他照做了，待木屋里完全安静下来，一阵阵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马蹄声进入了里奇的耳朵，看样子有一群骑着马的人正在从木屋四周向木屋靠近。
“听上去有好多人，他们应该是来抓我的。”艾尔说着跳下床，又把里奇拉了下来。“你躲好，如果他们抓住了我，你就趁机逃跑。”
艾尔不由分说地将里奇推到了床底下，随后他拎起自己的短剑，站在门口等待着前来拜访的客人们。
“艾尔！你怎么办！”里奇抓着床腿，压低声音问道。“如果你被抓去一定会被处死的！”
“那可不一定哦。”艾尔说着拔出短剑在空气中挥了几下。“你可不要小看我。”
即便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但艾尔还是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镇定。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那些骑手很快就来到了木屋周围，他们将木屋团团围住，又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臭小子！你在里面对不对！”
一阵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声音从室外传进木屋里，艾尔听到那声音后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那能够同时让自己感到愤怒与恐惧的声音，不会错，是舅舅。
“臭小子！我数十个数！你若不出来，我们就把这里烧成灰！”
“里奇。”艾尔扭头看向床底的里奇。“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十！九！八！”
“如果我能活下来，”艾尔在看到里奇后便停止了颤抖，他拼命挤出一个微笑，又向里奇挥了挥手。“我们就去完成那个约定吧，去把世界变成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艾尔！让我去吧！”里奇突然挣扎着想要从床下爬出来。“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七！六！五！”
“哈，快回去，我的好里奇。”艾尔拼命忍住眼泪，弯下腰把里奇推了回去。“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们可都是群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四！三！二！”
艾尔释然地叹了口气，将手搭上了门把手。
“希望能再见到你，里奇。”
二人在此时都处于无法冷静的状态，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向头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无法冷静地再去倾听那些细微的动静，自然也就错过了那阵正在快速接近的马蹄声。
“一！嗯？怎么回事！”
不等艾尔打开屋门，也不等舅舅将火把丢向木屋，一群不知从哪来的骑士突然冲出树丛，直扑向那些围着木屋的骑手。
屋里的二人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听到一阵阵激烈的交战声从外面传进木屋。
根据声音判断的话，那群刚刚抵达的骑士看上去占据了绝对优势。
突然，一面旗帜在木屋的窗边划过，即便只有短暂的一瞬，但床底的里奇还是看清了那面旗帜，他松了口气，从床底爬了出来。
“喂！你在做什么蠢事！”艾尔见状快步上前，准备再次将里奇塞回床底。
“好了，艾尔。”里奇一把拉住了艾尔的手，又从他手中拿下了短剑。“谢谢你刚才愿意保护我，接下来，该换我保护你了。”
“你在说什么……”在被里奇拉住的一瞬间，艾尔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任凭里奇取走了自己的短剑，没有任何反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快，室外的打斗声就平息了下去，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就传进了屋内。
“已经安全了，陛下！需要我们进入屋内吗？”
“陛下？”艾尔惊愕地看着里奇，试图搞清现在的情况。
“抱歉我对你撒了个小谎，艾尔。”里奇在门口站定，背对着艾尔回答了艾尔的疑问。“我其实不叫里奇，我的真名是……理查德·霍斯。”
竟然……竟然是……
里奇推开门来到室外，一众骑士见状纷纷下马，单膝跪在了里奇面前。
“陛下，恕臣无能，让您在这样的地方受委屈。”为首的骑士双眼保持着跪姿，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些精致的点心献到了里奇面前。“不知陛下是否饥饿，臣带了一些陛下最喜欢的点心。”
“很高兴见到你，赫伯特将军，快起来吧，我才是那个应该表达歉意的人。”里奇走上前去扶起了骑士赫伯特，又从赫伯特手中取下了两块点心。“家那边……都平定下来了吗？”
赫伯特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士兵们见状也跟着站起了身。
“是的，陛下，我们已经诛杀了所有的贼寇。”赫伯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现在您可以回家了，陛下，摄政家族正在等您。”
艾尔战战兢兢地走出木屋，刹那间无数支弩箭的箭头就指向了自己，但随着里奇的手一挥，那些箭头就又指向了地面。
艾尔的舅舅和几名幸存的骑手跪在一边，一支支锋利的刀刃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我要带他走。”里奇指了指门口不知所措的艾尔。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陛下。”赫伯特行了个礼，转身敞开了一架马车的车门。
里奇把艾尔的短剑夹在腋下，手里拿着两块点心来到了艾尔面前。
“吃吧，我相信你十分怀念这样的味道。”里奇将一块点心塞进了艾尔手中。
“这……陛下……我……”艾尔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里奇夹在腋下的短剑，颤抖得比刚才厉害了好几倍。
“我有那么吓人吗？”里奇把另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在艾尔额头敲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杀了你？”
“您……您不杀我吗？”艾尔捧着点心，怕的像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
“哈，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杀你？”里奇被逗乐了，他盯着艾尔的双眼，令艾尔熟悉的坏笑回到了脸上。
“我……让您睡地板……让您做饭……还搞砸了您的汤……没能让您在舞会上玩到尽兴……还把您往床底塞……”艾尔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身上的颤抖变得越来越激烈。
“可是，你帮我买了盐，陪我看过书，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不会丢下我，甚至会将我保护在身后。”里奇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把抱住了艾尔颤抖的身躯。“当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可不知道我就是圣君之子，不是吗？”
艾尔的颤抖立刻停止了。
“这……陛下……我……”
“现在，恐怕我要去创造一个新世界了。”里奇松开艾尔，又把右手伸到了艾尔面前。“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
艾尔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在不久前，他的嘴唇还会逼迫他说一些违心话，但现在，自己体内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催促着自己给出同一个答案。
“我愿意！陛下！”艾尔握住了里奇伸来的右手。“从此为陛下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那么，该告诉我你的真名了。”里奇挤了下眼睛。“你一定不叫艾尔。”
“呃，那只是……那只是保险措施而已，陛下。”艾尔惶恐地回答道。“我的真名……是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坎贝尔。”
“坎贝尔，原来是坎贝尔家的孩子。”里奇点了点头，把一直夹在腋下的短剑还给了艾尔。“那么，阿尔弗雷德，作为我们的见面礼……”
里奇拉着艾尔的身体，转向了一边正跪在地上的艾尔舅舅。
“他是你的了。”
看到狼狈的舅舅，那团永远无法平息的怒火再次在艾尔心中燃起。
“我就用这把剑，向陛下证明我的忠诚。”艾尔接过剑，快步走到舅舅面前，一剑将舅舅刺了个对穿。
紧接着，艾尔用脚踩住舅舅正在抽搐的躯体，把短剑利索地拔了出来。
“好！”里奇为艾尔鼓了几下掌，随后便拉起艾尔坐上了马车。
随着赫伯特将军一声令下，马车在骑兵们的护送下，载着艾尔和里奇向南方驶去。
“喂，艾尔。”
马车上，里奇突然叫醒了差点睡着的艾尔。
“是！陛下！”
“不要老是叫我陛下，我喜欢听你叫我里奇。”
“啊这，那可不敢，陛下……”
“好哇，艾尔，你刚成为了我麾下的一员才不到一个钟头，就开始违背我的旨意。”
“这……陛下……我……”
“快叫！叫我里奇！快！”
“嗯……嗯嗯嗯……里……里里里……”
“快点快点！”
“里奇！”
心满意足的里奇捏了一下艾尔涨得通红的脸。
“这就对了，以后就这样叫我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