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5）
17.
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本能地去搭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我一下就醒了过来。
唐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走前还贴心地替我将窗前的帘子拉上，备好了热水。
从来都是我先他醒来，今天倒是头一次我醒了他却不在。
沐浴收拾完——狼藉的床榻不宜让外人进来收拾，何况琳琅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我寻了套干净的衣服穿上，叫人进来问，才知唐乾一大早去了别苑练功。
琳琅将早点一一摆好，笑道：“堡主是怕吵到公子了，可真是体贴。”
我看着她满脸年少不知愁，只好不置可否地笑笑。“想必唐乾也还没吃，咱们去给他送过去吧。”
唐乾练功的别院就在旁边离得不远处，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唐乾一手暗器练得出神入化，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我是见识过的，然而当他借力打力，掷出的六枚化血镖无一不稳稳落在前后左右六方靶心时，我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唐乾走过来，已然不见练功时的凌厉，又是那个温润朗逸的唐乾。
“怎么不多睡会儿？”
“醒了便睡不着了，你练了一早上了，先吃点东西吧。”琳琅将早点从食盒拿出来，在石桌上摆好，我又问：“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早起来练功？”
唐乾拉着我一同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道：“应闲新制了一批机械弩箭，昨日刚送过来，早上想起便睡不着了。”说罢便兴冲冲要演示给我看：“这批弩箭的速度，射距，力度把控，比之之前的改进了不少，短短两个月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应闲果真是我唐家不世出的人才！”
摇摇头，我拉住他：“你先吃完再说。”
他无奈坐下。
我问他：“让我师弟来的事，你跟应闲说了吗？他怎么说？”
唐乾摇摇头：“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离群索居，厌世成癖，宁肯抱香而死也不求人一句，况且，他那病若发作起来，你师弟年纪轻轻，怕也不好对付。”
“那让他别做这些没用的了，趁早给自己做副棺材吧。”这人不拿命当命，当真让人又气又急，我道：“总之我已经给师弟写信了，他对唐应闲的病很是感兴趣，你可别小看他，阿扎那这孩子，当年我离开南疆的时候，医术便是教中数一数二的了，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便真是唐应闲的命了。”
唐乾叹道：“我再劝劝他吧。”说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阿宁，应闲的事，你的话或许比我管用。”
“……”
唐应闲是个可怜人，我同情他，却并不代表我愿意见到他。
正不知如何回答，门外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便见唐知眠老鹰捉小鸡似的提着楚漓进来了。
“干什么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听说过抓了贼还有放贼走的吗？”
“你说谁是贼？！”
“谁搭腔就说谁喽，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你！”
唐乾眉峰顿蹙：“知眠，你这是在干什么！”
唐知眠放开楚漓，推他往前一步：“大哥，你还是问问他方才在你们院子旁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吧。”
“什么院子？我只是在找东西而已，哪里鬼鬼祟祟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楚漓到底病过一场，话音刚落便咳嗽起来。
唐乾忙给他顺气：“小漓先不着急，慢慢说。”
见他逐渐平复，我盛一碗银耳汤放到他手里，问：“楚公子的病还未好全，身边还是需有人跟着照顾才是。”
楚漓冲我一笑：“多谢曲大哥啦，我呀，就是个跑江湖的，皮糙肉厚得很，这些时日能在府上叨扰，不过都是承蒙乾哥厚爱，你们都真把我当大少爷了，院里的几位哥哥姐姐都只让我在床上躺着，实在是闷得慌。”
唐乾摇摇头：“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真是胡闹，若只是染了风寒还不是大碍，可你这是哮疾，怠慢不得。”
楚漓依旧笑得不知所谓：“都是旧疾了，没事的。”
唐乾还要说什么，唐知眠在旁边咳一声，翻着白眼道：“哥，你亲弟弟病了我都没见如此关心过我。”
唐乾看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病了自然有你那些莺莺燕燕替你劳神，哪轮得到我。”
唐知眠：“……”
我问楚漓：“楚公子方才是在找什么？”
“哦，是一只小猫。我在院子里待的太闷了，就偷出来逛逛，谁知堡内地形复杂，不一会我就迷路了。”楚漓挠挠脑袋：“正找着回去的路，就瞧见路边有一只小猫，玩心上来，就想去抓，谁知那猫儿极为警惕，我一靠近它就跑，我便一路跟着追到了这里。”说着瞪唐知眠一眼：“说我是什么鬼鬼祟祟的毛贼真是含血喷人，我虽然跟着师父跑江湖，但也不屑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的。”
唐知眠摸摸鼻子，嘟囔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唐乾问道：“小漓，你说的那只猫长什么样？”
“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看起来不像咱们中原的猫，不过它两只眼睛一红一蓝，是真的漂亮！”
是陆洺的猫……
果然一抬头便与唐乾的目光相撞：“陆洺的猫怎么会跑到这来？”
我摇头。
内堡外堡之间守卫森严，一只猫自己是肯定是进不来的。
陆洺平日里虽住在外堡，但毕竟是唐家血脉唐乾的兄弟，人人都要尊称一声“二爷”，进内堡倒也不会有人拦着。
可现如今是猫出现在了内堡，陆洺却毫无影踪……
不知为何，心中突生一丝慌乱。
便听唐知眠啐道：“原来是那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在哪里？今天小爷就要抓了它来下酒！”
唐知眠向来跟陆洺不对付，对他养的那只猫却甚是喜爱，趁着陆洺不在经常给它喂点小鱼干，喂了半个月，自觉喂熟了便想上手，刚抱到怀里，陆洺一声口哨，那猫一爪子险些抓花了唐知眠的脸，蹭蹭蹭地跳上陆洺肩头，舔着爪子对着唐知眠戏弄般地发出一声：“喵～”
从此唐知眠便将势不两立的对象从陆洺扩大为陆洺及他身边的一切活物。
“大跟小似的，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唐乾头疼地看唐知眠一眼，听旁边楚漓咳了一声，马上将搭在架上的外衣给他披上：“我先送你回去吧，再在外面吹风你这病可不知何时才能好的了，下次可不许再胡闹了。”
又转过来对我说：“阿宁，我先送小漓回去，你也回去吧。”
我点点头，觉得楚漓雀跃的声音没来由地刺耳。
“那咱们赶紧回去吧，乾哥，上次说好给我讲我哥的事，正好咱们边走边说，这条路，我哥肯定也和你一起走过吧……”
“……”
“好了，赶紧走吧。”又回头小心地看我一眼：“我马上回来。”
看着唐乾歉意的表情，他身后楚漓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我只能努力让自己笑得释然一些：“好，楚公子回去好些休息。”
“大嫂，你也太贤惠了吧？”唐知眠在一边冲我直摇头，又捏着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顺着风落到他们耳朵里：“唉，我唐知眠就算再不正经，那也总比某些人假正经得好，大嫂你说是不是？”
“行了，你别阴阳怪气的了，渗人。”
我知道他是为我不平，可唐乾与楚漓终究似是而非，我又何必终日似怨妇一般自怜自哀，将他越推越远。
过往年岁平淡如水，所有的暗礁和漩涡都被深藏，如今我剜出一颗真心以为投石，既已激起唐乾心头涟漪，让我怎能甘心不再去试一次。
就试这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