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笔记(20)
1.《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故事线交融地非常好,只是在读它的过程中,我始终怀疑作者要如何收尾,毕竟让男主放下旧爱并转而对女主抱有恋慕之情所需要的文字实在是有点多——可直到9/10的时候,埃德蒙还是没有放下克劳福德小姐......结果:
这一次我有意不写明具体日期,由诸位随意去裁夺吧,因为大家都知道,要医治难以克服的激情,转移矢志不渝的痴情,不同的人需要的时间是大不相同的。我只请求各位相信:就在那最恰当的时候,一个星期也不早,埃德蒙不再眷恋克劳福德小姐,而是急切地想和范妮结婚,这也正是范妮所期望的。
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一转变确实并非不符合现实,再描写埃德蒙对女主的情感转变也很容易变得琐碎......但只用几个自然段来概括,以及重大情节用书信来带过,只能说简奥斯丁在偷懒,或者说单纯不想将故事写的太长。我写小说时也确实有过类似的感觉,写的时候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总想着尽快完结。只是我不觉得以奥斯丁的水平没法在维持既有水平的情况下将这些情节细致写出。
最近偶有在思考“什么是好的情节”,想要一般性地说出一些标准还挺难的。情节的本质特征在于因果关系,现实中,万物皆有可能,但在小说里过度依赖巧合或者故事发展太过僵硬都不是好的办法。《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情节进展十分自然,这大抵是因为所有的可能性都在人物的性格中被种下了,人物是这些情节的种子,这个意义上,它不愧是奥斯丁成熟期的作品。我一直觉得奥斯丁和贝多芬有相似之处,因为他们都能用简单的材料发展出动人的篇章。
这些主角看下来,果然还是最喜欢爱玛,感觉那种聪明中冒着些许单纯的样子很可爱,也有一点点像我写过的雨森光,直到现在,想到小光和辉、彩羽和葵的剧情,还是会感到些许温暖——尽管前不久写的作品在今日看来已然是拙劣不堪。
哪怕寄人篱下,哪怕求婚者在监护人眼中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范妮仍然是有权利拒绝求婚的......对比《红楼梦》,真是幸运得多啊。
2.《爱丽丝梦游仙境》与《镜中世界》相比,我更偏好前者。感觉前者的想象力更为丰沛一些。
之前在知乎上看到有一个“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的梗(The Hatter opened his eyes very wide on hearing this,but all he said was,Why is a raven like a writing-desk?”)就是出自这里。作者坦言当时写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思索过答案:
“读者们频繁地给我来信,询问书中疯帽匠的谜语到底有没有答案,我不妨在这里给出一个自己认为还算恰当答案,那就是‘Because it can produce a few notes, thoughthey are very flat; and it is nevar put with the wrong end in front!’这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最初写下谜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答案。”
这或许也是理解这种童话的一个路径,不要太关注背后的含义,而只去关注冒险本身,毕竟它是写给孩子们看的。
3.《红字》的文字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力量。我还是头一次因为读某部作品而全程窒息。半年多前在写那篇原创时,我曾困惑自己的文字为何没有张力,最近总归是找到了些许原因和改进方案。此外,也愈发感受到“细节”的重要性,不遗失细节,并用好的文字将它们展现出来,这样才能写出好作品。
我觉得这部作品应该成为典范,成为教材。
4.(光速扫读)了大名鼎鼎的《堂吉诃德》。之前听到过一种观点,即这本书除了写得早之外没有任何价值——这肯定是错误的,因为优秀的作家是会相互竞争的,比如海明威的这句话:
“我很年轻时开始写小说,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超越了屠格涅夫,我再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超越了莫泊桑,再经历了很久,我现在有自信可以写得赢司汤达,但是仍然在眼前的那个该死的托尔斯泰,那是无法超越。除非我继续像现在这么努力,并且维持着一直努力,那么,或许还有机会。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超越了托尔斯泰,前面还有莎士比亚!”
只要认识到这种跨越历史的相互竞争,只要相信优秀作者的傲气,只要相信他们的鉴赏力,那么《堂吉诃德》就绝对不是一本除了写得早之外一无是处的书——不然谁愿意认这样一个人当祖宗呢?
可我还是觉得这本书很粗糙,这体现在(以因果关系为本质的)情节上。它的情节和结构有些原始,堆叠着各式各样的故事(不过很多对话和场景确实很有趣)。只是,堂吉诃德这个人物的塑造非常出色,在包法利夫人、安娜和列文等后代伟大著作的角色中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我还觉得昆德拉说的很好:
“小说的道路就像是跟现代齐头并进的历史。假如我回过头去,去看这整条道路,它让我觉得惊人的短暂而封闭。难道不就是堂吉诃德本人在三个世纪的旅行之后,换上了土地测量员的行头回到了家乡的村庄?他原来出发去寻找冒险,而现在,在这个城堡下的村庄中,他已别无选择。冒险是强加于他的,是由于在他的档案中出现一个错误,从而跟管理部门有了无聊的争执。”
我不想把堂吉诃德看成是崇高的,尽管他的动机本身始终为人称道——我想把他看成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幻想者。我小时候(或者说很多男生小时候?)都幻想过成为英雄,成为奥特曼一类的人物,但这种幻想并不让小时候的我更加崇高。又或者说,在我心中,这种幻想式的向往与道德上的崇高本身是矛盾的,前者是高度个人化的,后者却与社会紧密相连。
即便如此,又如何呢?在戏谑的语气背后,弥漫着的是作者对堂吉诃德的冰冷和残酷。我还没见过对主角这么狠心的作者——在诙谐的文笔下,他一次次受重伤,一次次为众人嘲笑并同时成为读者的笑料,同时,他所追求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只不过是空想。我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同情和悲伤——因为我也是包法利夫人,也是堂吉诃德。
接下来看看《米德尔马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