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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三)

2020-01-18 12:09 作者:北方美学史  | 我要投稿

       皓月当空,一间典雅精致的小院,檐下红灯笼高挂,铜制的门环上对系红绸,院中一清丽女子倚坐在一文弱男子怀里望星赏月,只怕望人赏人更多吧,那女子头顶凤冠,娇目含嗔,幸福满溢,正是芸娘。男子定是那柳长源了,白面小生,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着一股书生气质,头戴新郎帽,身倚美娇娘,人生三大喜事,这占了其一。他脸上泛着醉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那神神颠颠的疯乞儿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红衣相对,一个柔情一个蜜意,真是应了那句话,佳偶天成!二人身后一株合欢也开的正艳,那粉红的花序欢喜不已,随风舞动,也算是新婚祝福吧,树后精致窗阁上贴着大大的喜字,窗里燃着的一对红烛,更添几分喜庆。

如此良辰美景,柳长源不禁诗兴大发,沉吟片刻便脱口而出:

“南窗鹊,重湖乐,

引上西楼初相邂,

元宵夜,漫江月,

十里灯街,静候花榭

怯、怯、怯。

金凰钿,红妆面,

望相无言合欢悦,

朝相随,夕作伴,

千秋明月,勿离毋散。

羡、羡、羡。”

子衿心道:这柳长源果然是名不虚传,才华当真了得,不过片刻便出口成词(ps:重zhong湖,乃洞庭湖别称)

芸娘听着这首词是喜极而泣,当初他俩于岳阳楼上初见,便一见倾心,后元宵夜,十里花灯,他们一同从璀璨烟花中行至千灯散去,最后于那灯火阑珊的通和桥上互许了终身。

“夫君,那‘羡’字有何意?”芸娘将头枕在柳长源怀里,纤手玩弄着他衣上绳结。

“娘子,只羡鸳鸯不羡仙,遇着你,是我这一生最为得意之事,就是要我当神仙我都不愿意呢!”柳长源将桌上一块藕粉桂花糕喂入她嘴中,又道:“娘子,有朝一日离开你了,你说我要怎么办啊?我可是一刻也不想与你分离的。”

“难道爹爹又逼迫你去考功名?”芸娘紧张地手一抖,把那绳结绕成了死结。

“你希望我去考吗?”

芸娘有些不愿意,却是低下头小声道:“既然爹爹说了要你考,你就考吧,以夫君的才华,这世上哪有胜过你的,一定会高中的。”

“若是我考了状元,你高兴吗?”

“何止是高兴啊!”芸娘点点头,可是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子衿都看的替她揪心,在家从父,当真是可恶!父如山,本是心的倚靠,却是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好好好!那我就去考,这世上没有比娘子开心更重要的事了。”

除却这段,两人你侬我侬,时不时互味糕点,甚是甜蜜,子衿听着那肉麻情话,也是害臊不已,这柳长源说话颇会讨女人开心,不过世上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心爱男子的花言巧语呢?更何况这男子是痴心专情之人,子衿又想到当初那老汉之言,说柳长源不归是因为不甘屈与人下,如今看来想必是为了搏佳人一笑吧。

古往今来,读书无非不是考取功名利禄,求个荣华富贵,这复读三年仅为一女子,这说出去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也就只有柳长源这种不在乎功名之人方才可为,子衿不由对这芸娘羡慕又厌恶起来,这么好的男儿都不珍惜。(ps:古代科举考试三年一次)

两人忽说到要孩子之事,芸娘心一急,张口欲言,却把口中糕点溢出来,她羞的双脸通红,自知失态便低下头,那娇羞模样落在柳长源眼里只教他意乱情迷。

他情不禁吻下去……

子衿连忙挥手从芸娘开界退了出来,她满脸红晕,都已蔓延至脖颈,连长吁几口气,方才缓和过来。她打量着眼前这柔弱女子,同情也罢,厌恶也好,总之在她身前永远横亘着父这座高山,看来那缘由也与其父有关。

想到这,子衿沉吟一声又进入芸娘死境之中。

黄昏落日,霞光万丈,芸娘与知州军大婚,满城挂红,人尽皆知,鼓瑟齐鸣,红花遍地,贴着红色喜字的上百灯笼绕了偌大宅邸一圈,映府中一池碧水红红火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满面红光的赵员外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合手而笑。

“三……”

“慢着!”柳长源冲进大堂来,声乐即停,众人噤声观望,他又道:“娘子,你随我回家吧!”

芸娘掀开头巾,正欲奔向柳长源,那老态龙钟的知州军挡在她身前,赵员外也站起身子瞪着柳长源,目露杀意,芸娘瞧见便走上前,“啪——”一巴掌打在柳长源脸上,怒目斥道:“今日乃是我大婚之日,怎容你在此胡言乱语,坏我与老爷的良辰吉时。”

说罢,她转身挽起那知州军之手,对柳长源笑道:“我与老爷两情相悦,嫁予他乃是情投意合之举,”赵员外闻此话遂又坐下来,笑吟吟地,颇为满意女儿的这番行为。

柳长源指着她,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定是有苦衷的,你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子衿看着那几乎要往外的淌血的眼神,心疼不已。

芸娘一怔,已而冷笑道:“柳长源,你可真是天真,当初我不过是骗骗你而已,只是想依仗你去考取功名而让我赵家飞黄腾达,但你却在外惹了杀身的祸患,我赵家怎可还敢要你。”

言此,她走上前来,扯下脖颈一串珍珠项链甩在他身上,“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今日我便还了你,从此以后你我便情断义绝,形同陌路。”

柳长源闻此愕然,紧紧拽着那串项链瞪着芸娘,双眼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已凸起,众人纷纷避开,生怕他害出什么事来,不料柳长源却是放声狂笑,对着众宾客拱手笑道:“大家不要见外,知州军并未本地人,此乃他家乡习俗,闹一闹,这婚姻就愈牢靠。”

子衿听着这话,只觉心堵的难受极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傻的男子!竟委屈作践自己去成全心爱的女人成为别人婚妻。

芸娘放下头巾,转瞬泪如雨下。芸娘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这般男人,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柳长源手一挥,喜庆声乐便起,知州军与赵员外带头鼓掌,大堂众人也随之,这柳长源与芸娘之事,他们怎可能不知,但事已至此,他们又有甚办法呢!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三,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瘫在角落里的柳长源,听着这句话,大笑一声,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只笑到最后,却是俯身咳嗽起来,呕出一地清水。

时至深夜,一股妖风突生,灯笼齐齐摇晃,耀耀火光明灭不定,宅邸后门,灯笼里的光也照不亮的漆黑巷子里,一醉汉倚着石墙大笑不止,正是柳长源。

不大一会儿,院门打开,芸娘裹着袍子着急出了来,于屋檐那灯光下可见她脸上泪光闪烁。

柳长源上前拉住她手,恳求道:“娘子!”

芸娘挣脱开来,看都不看男人一眼,道:“夫…柳长源,你早先坏我好事,当下又扰我与老爷的清梦,你是当真活的不耐烦了!我家老爷是宅心仁厚,不与你计较,我如今已嫁予老爷,自是要替他分担这些琐事,你要笑便滚远点笑,不要在此碍眼!届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芸娘这冷冽的语气着实让人寒心,但子衿感受到她那袍子里的瘦弱身躯颤抖不止,便知她是何等的不甘愿,只愈是如此却愈是伤透了男人的心。

柳长源听着这等诀别之话,往后退去几步,弯腰拱手笑道:“好,好,好!”又当下扯下一片衣襟,咬破中指,就着昏暗灯光写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个宽!一个喜!哀莫大于心死,只有麻木了绝望了,才会说出这般话啊!看似释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柳长源写罢递给芸娘便离去,方才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那芸娘揪着衣襟担心不已,不过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她转身往院内走去,却只一步,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骨一软,瘫在地上,眼泪哗哗落下来,嘴里喃喃着:夫君,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门后一个男人扶起她,正是那知州军,他忧急道:“姑奶奶,你可小心点,你肚子里可怀的是我老范家唯一的命根子,可别压着他了!”子衿听着这话心中一惊,还有这种事!她倒是猜到些什么了。

“谢老爷关心!”芸娘颔首回道,两人走了几步,芸娘却是突然扯下袍子,内里衣服上竟倒满了火油,她掏出火折子,扑向那知州军……

风愈加大呐,屋檐下的一排红灯笼摇晃地愈加剧烈,一灯笼掉落于地,灯油洒出来,那红纸上的喜字,片刻便随着灯笼化作了一团灰烬。

“轰——”房屋崩塌,风掺着人惨叫之声,在宅邸上空呼啸不止,冲天的火光将这一切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了。

这火原来是芸娘放的,子衿这才明白芸娘先前那番话也是劝柳长源早点离开,那知州军定是对他起了杀意,她也应早已生了死意。

子衿收回心神,夜空那轮圆月开始缺了,光也有些黯淡了,不知何时那疯乞儿又回了来,在那湖边自娱自乐吹着箫,银铃作响,芸娘也恢复过来,望着那湖边男子:“我与夫君便是于此初见,当时我正弹唱这曲渔樵问答,他便拿着那箫上了楼,与我合奏了这一曲,后他说当初就是这一首曲子引他来此,并倾心于我。”

这柳长源什么都忘记了,倒是能记住如此复杂的曲子,当真是用情至深!子衿忽想起什么,摇身变成芸娘模样,又变幻出一把瑶琴。

“芸娘,若你想治好你夫君,便听我一言,”子衿将心中想法尽皆告诉她,芸娘听后便附在子衿身上。

湖上清风游,箫声欲止,一曲琴声却是续上,那疯乞儿一怔,回头望,见着那熟悉人儿,潸然泪下。

曲调起初悠扬,渐行渐痴缠,虽与原曲大相径庭,却别有一番滋味,犹生死相隔的两人重逢,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琴音凄凄,箫声幽幽,只一股热流于心底泛起。

一曲毕,两人已是泪流满面。

芸娘走上前去,疯乞儿也站了起来。

“娘子,真是苦了你了,这一切我都知晓了,是我对不住你啊!”看来疯乞儿是神智恢复了,

“无妨,夫君你恢复过来就好,”芸娘笑了,笑的与两人新婚夜那般甜美幸福。

柳长源还欲言,芸娘却一掌敲晕他,扶着他歇在一旁,便退出子衿身体。

“你为何要这般?”子衿不解。

“您的大恩芸娘今生无以为报,但求来世做牛做马以答之,”芸娘跪下朝子衿重重叩了几个响头,起了身倚着柳长源叹道:“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望您转告于他,不是芸娘薄情寡义,而是我的身子早已被那知州军玷污,我已无脸见他,而且……”

芸娘哽咽一声又道:“此事乃我爹所为,当初得知夫君在外闯了大祸,怕牵连了自己,便串通那知州军谋划改嫁之事,但前提是以我为交换,我起初以死相逼,他遂作罢,却是想不到他竟唆使娘在我茶里下药……”

子衿虽大抵猜到,但心中仍大骇不已,世上为何竟有如此狠心之爹娘!这女儿该是有多绝望啊!

芸娘拭去眼角泪水回头笑着看了一眼子衿,大声道:“还请您最后替我告诉他一声,千秋明月,勿离毋散,下辈子,我还要做他的娘子,”说罢便化作了一团泡沫消失在月光粼粼的湖面上。

子衿立在湖边久久不能自已,月华淡去,那岳阳楼愈发地沉寂,也不知何时,湖上起潮了,天际生了一抹白晖,她有些怅然,人有意,却道世事无情,颠沛流离何处是归期,这一对苦命鸳鸯!老天爷啊!您就行行好,下辈子就让他们恩爱白头到老吧!

子衿正准备离开,那昏倒的疯乞儿却是突然站了起来,摇身一变却是先前那叫作白尘的书生。

 

“怎么是你?”子衿疑惑瞪着白尘,。

“你们女人啊!还真是好骗,当真以为普天之下还有此等痴心男子!”

“怎可能会没有?”子衿还欲反驳,白尘却是从乌漆墨黑的角落拎出一个人来,正是那被五花大绑的疯乞儿。

“白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两夫妻好不容易冰释前嫌,你却从中作梗!”子衿道。

“苏小姐,您是真傻还是装傻啊!”白尘用箫将那疯乞儿头发挑开,子衿见着了,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柳长源啊!虽说与其身形有几分相识,却也压根不是同一人,她虽有辨别之法,却是从未想到这柳长源竟是假扮的,那真人又在哪?

白尘点一下那人肩膀,那人便跪下哭嚷着求饶道:“大仙饶命!都是那柳老爷吩咐小的干的,他说给我五百两银子,我这才同意的,小的是真的无意冒犯两位上仙的!”

子衿听着这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这人聒噪不行,一脚踢昏了他。

白尘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子衿。子衿听完是气的柳眉倒竖,浑身发抖,不是有外人在此,她真想破口大骂?

那柳长源进京赶考,参加几次文人宴,写了几首诗,一时声名鹊起,又加上一副好皮囊,得一郡主倾慕,那郡主生的也是花容月貌,那雍容华贵之气质不是芸娘那等小家碧玉所能比拟的,起初柳长源以家中有妻为拒,但抵不过郡主一片真心,加之长夜漫漫,身旁诗朋文友相劝,柳长源遂也倾心于她,而那郡主本身亦是一才女,他便彻底沉沦进去。

柳长源欲娶郡主必先休妻,但他向来清贫,受赵家颇多照顾,若是休妻必会落的个无情无义的骂名!届候皇家也不会要他,遂想出此法,先写上一封信求助于赵家,说他在东京城犯了株连的杀身之祸,那赵员外就是一追名逐利的商人,怕惹上麻烦不仅严词拒绝了他,还要与他断绝关系。

但此事乃是私底下进行的,别人自是不知,这赵员外心中不安便找上知州军做靠山,更是恰好打消了柳长源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他同时心生一计,就在芸娘改嫁结婚之日以落魄潦倒的打扮赶了回来,经过那么一番表演,自是所有人都会同情于他,而那一把火,将一切证据都毁的一干二净,然后只要他一疯,稍微一宣传,他这个痴情男儿的形象便深入人心了。

子衿越想越气,揪着手里的衣襟多希望是那柳长源,便能好好揪死他了,早先以为他是一个痴情男儿,却是想不到端的如此狡诈可恶!却是苦了芸娘,生时被人唾弃咒骂,死了还要被人欺骗。她更是惭愧不已,毕竟这是她一手造成的,想着芸娘方才那句千秋明月,勿离毋散,便愈发内疚。

“苏姑娘,其实你做的没错,有时谎言比事实更适合,芸娘不是放下心中的包袱解脱了吗!”白尘见状安慰道。

“可是我一想到柳长源那得意嘴脸便心中难安,芸娘被他骗的那么苦,却还甘愿为他而死。”

“可是在芸娘眼里,他便是这世上对她最痴情的男儿,值得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她一定会认为她这一辈子逢着这么个痴心男子是她三世修来的缘分,你看她离去之时是多么的心安啊!”

“可是……”子衿哽咽地说不出来。

“苏姑娘,你先擦擦眼泪吧!”白尘递给他一块手帕,又道:“过几日,那郡主便会巡游至此,以感人至深为由好心收留那柳长源,假以时日,那柳长源因郡主悉心照顾而痊愈过来,然后两人在一起便是水到渠成,不仅不会被人骂,反而会被天下人赞赏,说是心地善良的郡主感动了上天,才会让这么个痴情男子清醒过来!”

“你怎知这些?还有你到底是谁?”子衿又再上上下下打量白尘一圈,心想此人绝不是一个普通书生那般简单。

“我是谁,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我帮你只是因为看你顺眼,”白尘背过身去,这话似对着那浩渺的洞庭湖说的。

“啊!”子衿木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白尘飘然而去。

又过几日,官府吩咐城中百姓清扫大街,看来果真如白尘说的那般,这郡主要来了,而子衿也心生一计,她跟踪那疯乞儿找到了躲在城外一庄子里的柳长源,未想到柳长源是这般心狠手辣,趁其不备,竟杀人灭口。子衿遂放下心中最后一丝忌惮。

是夜,子衿化作芸娘模样潜入柳长源梦里,满身是血地控诉他,柳长源本就内心有愧,就这么一连几日地惊吓却是真的疯了。

郡主行驾浩浩荡荡地来了,丫鬟下人们漫天洒着艳红若血的合欢花瓣,只风一吹,霎是好看!

修整一日,郡主一行带着全城百姓的赞赏离去了,昨日的合欢花瓣还未散去,新的又铺上一层。

“这郡主真是心地善良啊!”

“是啊!这柳大才子也真是命苦!被那么一个***弄的疯疯癫癫,这一生可算是毁了!不过有郡主收留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子衿听着街头两妇人的交谈,轻笑一声,然后撑起伞,消失在那合欢花最不喜欢的幽深巷子里。

下雨了,残花揉碎在泥水里,被人踩的满身污秽,水起涟漪还可复归如镜,只这花一消去便再难觅得了,竟连一丝花香也嗅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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