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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上):“剑客”还是“诗奴”,局外人贾岛的硬核人生

2023-05-12 21:54 作者:C叔聊历史  | 我要投稿

文/C叔

灞桥,位于城东,是出入长安的必经之地,桥长约400米,宽9米,按说尺寸够足,但硬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灞桥边杨柳依依,可几乎看不到能垂地的,折柳送别,是当时的传统。

这是公元822年,也就是长庆二年,科考送别的人群于桥上聚集,考上的等待被进一步提拔,没考上也准备回家继续备考,历此大考,这就算有了感情。

成百上千的声音形成共鸣,伤感的气氛氤氲开来,有一人一驴从这片得意与忧伤的迷雾中穿过,他眼睛微眯,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其身体随着驴的晃动有节奏地摇摆,迷离又从容。

“这不是那个书呆子,浪仙吗?”贾岛,字浪仙。

经过这次科考,贾岛成了“鼎鼎大名”的人物。明明已被录为进士,却作诗讽刺公卿,最后被除名,逐出关外,临了,还背了个“举场十恶”的骂名。

他是被赶出长安城的,没人来送他,倒也名正言顺。送别的人们都注视着贾岛远去,略带疑惑,也有人为他惋惜,前途、名誉、乃至光宗耀祖的机会,都断送在一首诗上。贾岛离开长安前,还作了一首《剑客》,似乎并没意识到他失去的是什么。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数十年的苦读,因为一次“亮剑”付之一炬,这把剑到底亮得值不值?无人知晓。

一、一首奇怪的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是一首很奇怪的诗,为什么说奇怪?因为写诗的人叫贾岛。苦吟、冷僻、孤寒,这是后人对贾岛的普遍认识,也是贾岛诗句的风格特点,而到了这首《剑客》,画风突变,完全不像贾岛的手笔。

更奇怪的是,关于剑客的诗很多,却没有一首比贾岛的这首《剑客》更有名。

清代刘邦彦评价此诗写出了,“《剑客》真精神。”

什么是剑客精神?精于剑术,百炼成钢,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是剑客;御剑乘风,仗剑天涯,千杯不醉,游走红尘,这也是剑客;一诺千金,图穷匕见,行刺君王,舍生取义,这更是剑客。

身为一名剑客,首先必须潇洒,不论是来得潇洒,还是去得洒脱,总之要让围观者仰望,动容,心潮澎湃,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样来看,贾岛很难是一位“剑客”。

贾岛,江湖人称“诗奴”,世上走一遭,最后能留个名号,这就算闯出了名堂,因此上说,在诗坛,贾岛算一号人物。可人物和人物还是有区别,诗坛有“诗仙”,有“诗圣”,有“诗佛”,甚至有“诗鬼”,总之听起来都是“宗师级”的称谓,可到了贾岛,就成了“诗奴”,平白给降了一档,和整个队伍格格不入,这就落了下乘。

除了称号,贾岛的写诗风格又“差那么口气”,别人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他是“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李白一杯酒的功夫,贾岛却要用上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之贾岛就是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后人将其归于“苦吟”派,似乎是委婉地否定了他的“天资”。

因此《剑客》一点也不“贾岛”,诗和人之间似乎有种巨大的“违和感”。然而,就是这样的贾岛,才能写出了这首《剑客》。

短短二十字,简单明了,通俗易懂,没有任何典故,一点也不华丽。无非是将自己比作一位身怀绝技的剑客,希望能在这世上有一番作为。

和现在许多年轻人一样,谁不曾是个渴望改变世界的热血少年呢?可进入社会,自会被磨平棱角,学会规矩,没入尘埃。

但这就是贾岛要表达的吗?

元代吴敬夫评价此诗:“遍读刺客列传,不如此二十字惊心动魄之声,谁云寂寥短韵哉!”

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在这些人之后的千年岁月里,“剑客精神”似乎在中国历史上消失了,直到贾岛的出现。


二、推敲

贾岛一辈子都绕不开“推敲”二字。宋代《唐诗纪事》里记载:

“岛赴举至京,骑驴赋诗,得「僧推月下门」之句,欲改「推」作「敲」,引手作推敲之势,未决,不觉冲大尹韩愈,乃具言。愈曰:「敲字佳矣。」遂并辔论诗久之。”

说贾岛进京赶考,有那么一天,他去拜访朋友李凝,却没见着人。回程的路上,他边骑着驴边思索为这次行程赋诗,这就是后来的《题李凝幽居》: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他在“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之间拿不定主意。贾岛陷入沉思,而他的驴正处于“无人驾驶”状态,终于冲撞了京兆尹韩愈的仪仗。冲撞官员车队说严重点是“犯罪”,按唐朝“交通法规”(《大唐仪制令》):

“道路街巷,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有违犯者,科违敕之罪。”

既有人冲撞,总得问明理由,贾岛如实回答,韩愈斟酌片刻,说“敲字佳”。这次“冲撞”反而成就了一段佳话,既表现贾岛的刻苦和专注,又展现了韩愈的大度和识才。《唐才子传》还记录了后续发展:

“共论诗道,结为布衣交,遂授以文法,去浮屠,举进士。”

说韩愈因此提拔贾岛,教他文法,鼓励他还俗,参加科举。这是典型的“才子遇贵人”式的故事,但别看这个故事有模有样,其实也经不起“推敲”。

故事里说贾岛和韩愈见面时,韩愈是京兆尹,根据史料记载,韩愈当上京兆尹的时间是公元823年,而贾岛首次还俗参加科举的时间是812年。

其次,贾岛考取进士(后被取消)的时间是在822年,也早于韩愈在京兆伊任上的时间。

最后,韩愈在824年就过世了,人生最后一年很难说能给贾岛“授以文法”。虽然“推敲”的真伪难考,但韩愈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贾岛的一生。


三、“非典型”和尚

公元779年,贾岛出生在幽州范阳,自幼家贫,父母将贾岛送入寺院,目的只有一个,活着。

那天父母敲开寺门,将贾岛交给佛祖,然后他们告别,互相没有回头,正如一首歌里唱的: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无本”,是贾岛出家时取的法号。作为一名僧人,贾岛已经熟读,“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然而命运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无本”其实字“浪仙”,“浪仙”不爱听大师讲经,反而喜欢去“义学”蹭课。

唐代寺院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当时印刷术还未普及,而寺院的藏书丰富,可供读书人阅读学习,更重要的是,寺院设立“义学”,给寒门学子提供一个读书的地方,甚至还提供膳食,加上寺院环境清幽,成为不少学子的修学的选择。

许多诗人都曾经在寺院学习,准备科举,比如刘长卿、李白、陈子昂、孟郊、李贺、岑参、杜牧、白居易、李商隐、温庭筠等,还有大约20人后来官至宰相,比如房琯、李绅、李泌等。

每个“学子”来此的原因不尽相同,严格来说,寺庙也不一定是清修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有“终南捷径”的说法,但贾岛蹭学的原因肯定是因为“穷”。

公元801年,贾岛告别住持,前往洛阳。有师兄弟嗔怪,经都没念好,就跑东都去了。住持回,他有未了的事。

这一年贾岛前往洛阳龙门香山寺为僧,而此时韩愈正好告假回洛阳。

《新唐书》记载:

“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岛为诗自伤。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

相比“推敲”的戏剧性,《新唐书》的记载似乎更为可靠,实际上也更合乎逻辑,即使王勃写出惊为天人的《滕王阁序》,也并没有得到什么贵人赏识,更何况贾岛这首“并不出彩”的诗。

人们往往会忽略一个问题,就是韩愈到底看中贾岛的什么?

一个显而易见的回答,当然是才华。可这是唐朝,路上随便抓十个人,不一定全是诗人,但一个隔一个肯定有“漏网之鱼”。韩愈又是国子监四门博士,大家都背过他的《师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韩愈当时就是最高教育机构的老师,他的学生来自七品以上贵族家的子弟以及有才干的庶人子弟,几乎囊括了全天下最有才华和眼界的学生。韩愈仕途相当不顺,就这个四门博士,还是太学院的学生们抗议,不是韩愈来教就不上课,可见其在文坛的影响力。然而这些学生又怎么样呢?韩愈在《师说》里这样说:

“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

韩愈在文中自嘲,说老师如果真有才华,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是大官,而只是在国子监当个老师呢?这些贵族子弟心里也明白,在国子监学习不过是镀层金,混点人脉,以后到了官场,靠的是资源,是利益,他们真正想学的是,官场的规则。

每个人都在精心计算,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所有人的共同行动,就叫做“局”。

“躬身入局,挺膺负责,乃有成事之可冀。”

这是曾国藩说的“成事之道”。想要成事,先要入局,要入局就要躬身,低头干活,就要把手弄脏,成事都有代价。

从这个角度看,韩愈始终没能“入局”,他是个“局外人”。韩愈以为自己够“纯粹”,但这一天韩愈发现一个比他更纯粹,更耿直,甚至有些狂妄的家伙,那就是贾岛。


四、干谒


公元812年,元和七年,贾岛正式退僧还俗,参加科举。

对于这次科举,贾岛信心满满。考试首先要比拼文学功底,而贾岛的才华是经过文坛领袖韩愈认可的。与此同时,贾岛也推开了“干谒”这个门。

他首先写了《投张太祝》,这位张太祝就是张籍,当时职位是太常寺太祝,《云仙散录》里记载,说有一天朋友看到张籍拌着蜂蜜在吃纸灰,问他这是在干嘛?张籍说我吃的是杜甫的诗,以后就能写出像杜甫那么好的诗。

吃纸是逸闻,但张籍确实是晚唐知名的大诗人。

贾岛在诗中说:

欲买双琼瑶,惭无一木瓜。

这是出自诗经《国风·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贾岛自谦说没有木瓜,也就是才疏学浅,但仍渴望得到张籍的提携。

张籍有一段提携后辈的佳话,就是朱庆馀的《闺意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张水部”就是张籍,时任水部员外郎。张籍曾经为朱庆馀站台,大肆宣传他的诗文,考试结束,朱庆馀急于知道考试结果,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拐弯抹角问张籍,“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考得如何啊?张籍也有意思,回了首诗《酬朱庆馀》: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小哥稳了,“一曲菱歌敌万金”,回家等好消息吧。

果然,朱庆馀后来高中。

贾岛敲对了门。

贾岛还有一首《投李益》:

四十归燕字,千年外始吟。

已将书北岳,不用比南金。

李益时任中书舍人,也是唐传奇《霍小玉传》的男主角。先不论李益的负心,单说能被霍小玉看中,就证明李益的才华。

李益有一次去天津桥南游玩,贾岛和韦执中、诸葛觉一同随行,四人还共同作了首诗,也就是《天津桥南山中各题一句》:

野坐分苔席,

山行绕菊丛。

云衣惹不破,

秋色望来空。

当然,贾岛也没有忘记拜见孟郊,他们或许不会想到,日后“郊寒岛瘦”会成为两人的标签。虽然两人年纪差了二十多岁,却并不妨碍彼此的一见如故。

贾岛在《投孟郊》中写:

月中有孤芳,天下聆薰风。

江南有高唱,海北初来通。

孟郊《戏赠无本》中写:

可惜李杜死,不见此狂痴。

最懂贾岛的人,恰恰是孟郊。

在多重准备,万事俱备的情况下,812年,贾岛科考失败,可他那时候还年轻,以为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

未完待续,静待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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