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史
自从20世纪50年代的“计量历史学革命”(Cliometric Revolution)以来，对于美国经 济史的研究使得我们对于美国历史的认识不断改变和深化。写作《美国经济史》一书的 主要原因便是将这些不断产生的研究贡献整合起来，形成一幅经济发展与变化的总体图 景。无论是我还是英年早逝的约翰•休斯(John Hughes)都不打算“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 倒掉”，我们对美国经济史中的大部分内容并没有进行修改。正如道格拉斯•诺斯 (Douglas C. North)所写的那样，我们的理想是“解释经济在整个时期的结构和表现。”
写作这本书的第二个动因是现代美国所面临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过去解 释了我们的现在。一本美国经济史的教科书应该引领我们从最初的开始走到当前。在 20世纪60年代左右时，教科书中把美国在人均收人、金融与技术方面的领先地位、活跃 的企业家文化等各方面的经济成就描绘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繁荣的自由市场经济，一 个慷慨的福利国家，一个稳定且仍在成长的经济体。在21世纪初的今天，情况已经与当 初有所不同。过去40年来发生的变化根植于I960年以前，我们必须找到并分析那些根 源，才能理解我们的现在，或者思考我们的未来。
毕竟，一个社会在实现了某种成果之后突然改变它的发展轨迹，采用同样的制度手 段却产生一种完全不同的结果，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我们管理联邦政府预算的种种尝试 正是过去，特别是由20世纪60年代初期看似成功的财政政策的产物。早一代的经济史 学家为美国从20世纪30年代的动荡到艾森豪威尔总统任期结束时国家世界声望达到顶 峰这一胜利征途撰写了历史，而今日美国经济史的视角已与那时不同。随着21世纪的 开始，理解经济史语境中发生了什么开始变得重要。因而，本书的讲述方式与过去的同 类教科书相比，对20世纪投入了相对较多的空间。另外，现在对于法律和制度发展的介 绍有着更为广泛的处理方法。
自从计量历史学(cliometrics)对经济史作了大量吸引人的修正之后，这本教科书就 用来表述主要结论，而不注重背景经济分析。其目的是，让学生和那些并非专门研究经 济学的教师也可以了解计量历史学的发现。虽然这种方法确实会忽视一些重量级的优 秀著作，但很多教师会在他们的课堂上介绍计量历史学的激烈争论。与此同时，任何人 都可以概括性地了解到计量历史学家们对历史修正作出的贡献。
本书的组织
呈现在此的美国经济史大体按年代排序，分为五个主要部分：殖民地时期(1607- 1783);国家时期(1783-1861)；内战及内战后时期(1861 —1914);第一次世界大战到第 二次世界大战(1914-1945)；二战后时期(1945-现在)。每一部分开始的时候，都有一 篇简短的“背景综述”来介绍当时相关的政治和社会情况，以加深读者对时代的认识。
虽然本书以时代顺序组织，但根据需要会偶尔出现时间交错的情形。例如，在关于 妇女参与第三产业(tertiary sector)的讨论中(第28章)包括了对20世纪初的一些重要事 件的讨论。为了保证类似这种案例的连贯性，讨论会超出直线时序之外。
第1章， 海外帝国
本章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布置了舞台。我们将会考察那些来到新大陆又建立了殖民地的人。美国经济史有着欧洲根源。在美国的土壤上，欧洲根源产生了相似但并不完全 —致的结果。对于新世界的其他部分而言，却并非全部如此。由于这个结果已经扮演 (并且一直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因此我们的故事从对欧洲历史的浮光掠影式的回顾开 始，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为何欧洲人会对北美感兴趣。接下来，我们会审视殖民过程的 普遍情况。什么人把他们的财富投资于殖民地？什么人选择了前往北美，他们又是在什 么样的条件下生存和工作的？在北美土地上，殖民者拥有哪些产权？最后，我们将会考 察主要殖民地的历史，特别是前三个殖民地。这三个殖民地最初都是私人的冒险事业， 它们的历史展现出殖民是一项具有风险的投资。接受风险、获得教训对美国经济的成长 和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1. 欧洲的扩张和发现新大陆
公元476年，罗马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塔斯(Romulus Augustus)被野蛮人首领奥 多亚克(0doacer)推翻，在欧洲史上，这代表了“古代”的结束。在那之后三个世纪血腥的 历史中，西欧民族从西罗马帝国的文化和法律残骸中存活了下来。另一方面，依托于君 士坦丁堡的东罗马帝国则创造了更加辉煌的繁荣盛景。
公元7世纪，古罗马帝国的大部分——不管是东罗马还是西罗马——都被不安定的 伊斯兰教力量推翻了。穆罕默德死于632年，在其后的一个世纪中，穆斯林军队席卷了 世界，清洗了过去千年的文化和王朝结构。古波斯帝国在634年被征服；西班牙的加的 斯(Cadiz)于711年沦陷。下一步本是法国，但是根据历史学家亨利•皮朗(Henri Pirenne)的研究，历史的趋势在这里扭转了。732年査理•马特(Charles Martel)在图尔之 役中取得了胜利，标志了穆斯林扩张的终结。
皮朗认为，正是欧洲人对伊斯兰教的反应缔造了现代西方文明。从査理曼大帝 (Charlemagne,742-814)时期开始了一个持续千年的欧洲人民融合的过程，最终形成了 •-系列“民族国家"(nation states)——以相似的语言、风俗、文化和王朝联系为基础的政 治和经济群体。
在开始的时候，北欧的土地和劳动力组织形式变成了所谓的“封建制度”。这是一种 复杂的金字塔式层级结构，从农民到国王都以共有的对土地和劳动力的义务和权利被嵌 入这个结构之中。简言之，农民耕作庄园主所分配的土地，作为回报，他们得到保护和部 分的供给品。而庄园主又是从国王那里获得土地。
围绕这一体系的是罗马天主教会的精神力量和超国家组织——这是历史上最庞大 和最悠久的官僚机构之一。1492年，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女皇(Queen Isabella)授予哥伦布 在“大洋中的一些岛屿和一块大陆上”随意所为的特许权，这援引了基督教主权国家的征 服权——与此相伴的是伊莎贝拉女皇的承诺，即舎她的代理人哥伦布的强力行动给任何 基督教君主造成了伤害，她都要给予补偿。同年，基督教统治的西班牙从摩尔人手中夺 取了格拉纳达(Granada)，终结了穆斯林在西班牙持续了 700多年的势力。
几个世纪中，欧洲君主们制定出了一些游戏规则。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所有非基督 教国家都给予歧视。这在美洲得到了延续。任何基晋教国家都有的征服权沉重地压在 美国的早期历史之上，因为这使欧洲在美洲的殖民掠夺合法化。虽然欧洲人也不停内 斗，但是他们征服和管制美洲“野蛮人”的权利从未曾被真正质疑过——在科特斯 (Cortez)将墨西哥交给西班牙统治的时候没有，在19世纪美国人将幸存的印第安人驱赶 到保留地的时候也没有。从对穆斯林的军事对抗开始，西方对非基督教徒的征服进行的 军事反应，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长久历史传统。
通向现代欧洲民族国家的运动从14世纪晚期开始。15世纪，文艺复兴达到了鼎盛， 欧洲在人文、政治和军事的很多领域都走在了时代的前端。历史学家通常将此作为封建 主义的终结和重商主义(mercantilism)的开始——后者是亚当•斯密的术语，用来表述随 着强大的中央集权民族国家出现的人文和制度环境。重商主义者相信国际贸易是一场 零和博弈；他们相信，为了国家财富的最大化，必须存在政府的管制。这些信念一直占据 了主流地位，直到美国大革命爆发；在同一时期，亚当•斯密首次提出较少的干预会使国 家更加富裕。
1.1民族国家
若以最粗略的线条来描绘，天主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相互争斗反映了早期现代欧洲 世界的历史变革。欧洲文化进化成为一个新旧的混合体——就像罗马字母和阿拉伯数 字的组合那样。到15世纪末，民族国家开始在欧洲出现；瑞典、英格兰、俄罗斯、法国和 西班牙都出现了全国性的统治者，而德语区的人民也在他们自己的国王和贵族的统治之 下聚集成群体。1519年开始的新教改革加速了这一进程。新教改革加强了英格兰、荷 兰、瑞典和各主要德国公国的独立力量。城邦国家与庞大的超国家统治者的势力在消 退。民族国家扩张了市场的范围。与城邦国家相比，更大的地区在财产、契约和商业上 受到统一的法律管辖。
15世纪结束之前，北欧已经成为商业增长的中心。对于国内外人身和财产的更多保 障，是更加稳定的政府向公认的政治结构进行法律演化的结果，这一演化过程长达几个 世纪。长途贸易在海上和河流沿线不断增长，尤其是受到汉萨同盟条约规范的北海和波 罗的海地区。这些条约包括保险业准则、协商机制，特别是个人财产权即是个人使用、出 售和交换财产的权利。稳定的法律减少了事物的不确定性。这种法律的演化提髙了西 欧的经济发展水平。正如亚当•斯密后来所论证的那样，一个保护私有财产并且允许个 人追求自己利益的法律系统，与“看不见的手”一样，能增加国家财富。
其他一些必需的制度也随着法律发展而宇。早在14世纪，意大利的商业银行家们就把分行开到了西欧各地，包括英格兰的部分地区。他们除了资助贸易以外，也资助制 造业；在借贷中，他们将国王和平民一视同仁。特别地，他们使用了汇票(bill of exchange)一 种带有日期的票据，用来支付货款——减少了运输铸币和金、银条的需求，这极大地简化了对外贸易的程序。
1.2人口模式
商业的增长意味着城市和人口的增长。尽管在形成民族国家之前，中世纪晚期的欧 洲以农业经济为基础，但其也为城市增长提供了适当的供给。博洛尼亚在13世纪初的 时候可能有64000人。巴黎在14世纪初有60000人；科隆有50000人。此外，还有数以 千计的市镇和村庄，那里进行着生产活动——食品加工、磨坊碾磨以及木制品和金属制 品的制造；那里同时也是商品集散地，比如纺织品。商业活动从这些市镇和城市扩张到 其腹地(城镇周边的，与其进行贸易的地区)，并且沿着河流进入大海及其他更加遥远的 市场。
城镇和商业的发展是不均衡的，这源自于人口的不均衡。欧洲的人口增长并不是一 个持续稳定的增长过程。证据表明，从10世纪中期到14世纪早期，稳固的人口增长滋养 了中世纪晚期的文明。在这段时期中，持久的投资伴随着人口增长(这不仅表现在城市 不断扩张的新边界上，还表现在宏伟的哥特式教堂上)，但这辉煌的一鞲在14世纪由于 饥荒和瘟疫的接踵而至戛然而止。最著名的一场瘟疫是1347-1348年的黑死病，它可 能使欧洲人口减少了一半。据说有20万座较小的市镇和村庄变得彻底荒无人烟。复原 的过程需要几代人的时间。
从那场灾难中的恢复为15世纪商业和生产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一个上升的基础。 正是那时，新兴的民族国家开始积极从事海外扩张。1545年，英国有320万人口，还没有 完全从瘟疫中恢复过来。尽管仍有一些较小的阻滞，主要是16世纪晚期的宗教战争造 成了大量的人口死亡，但欧洲人口的增长还是为商业扩张——在那些年里人们发现了美 洲并建立了殖民地——提供了力量。
1.3发现新大陆
根据重商主义者的思路，物质资源是用来培植民族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力量的。为了 这一目标，民族国家会进行探索、发现，并最终采取殖民行动。重商主义者们相信，价格 水平与货币供给直接相关，这是货币数量论(quantity theory of money)的基础知识。上涨 的价格通常意味着活跃的交易、良好的买卖和税收的增加。因此，剌激欧洲人在美洲进 行扩张的一个因素是国际贸易和金融，特别是为了获取贵金属。重商主义是国王和商业 资本家之间的力量联盟。国王凭借商人来建立国库，商人依靡国王来保护他们的经济利益。
1415年，葡萄牙人穿过北非，占领了昆塔(Cuenta),标志着欧洲人永久性海外扩张的开始。哥伦布第一次远航回到西班牙之后的1494年，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缔结了一份 条约（托德西利亚斯条约［the Treaty of Tordezillas ］）,承认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格 （league）之外发现的所有土地为西班牙所有，之后，依据这种度量方法，葡萄牙获得了巴 西。德索图（De Soto）在1539年登陆佛罗里达，食现了密西西比河，后死于今天的阿肯色 地区。西班牙人从陆上出发，从墨西哥向北穿过西南地区深入到了现代的堪萨斯。一位 叫弗朗西斯科•科罗拉多（Francisco Coronado）的西班牙官员在1540年发现了大峡谷。 这些发现确立了西班牙人对许多现属美国的地区的所有权。因此，在一个世纪间，主要 因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开拓，欧洲人世界视角发生了完全的改变。
其他欧洲君主也继蹯而来。首先组织到来的是英格兰。1496年，吝啬的亨利七世 （Henry VI）给热那亚探险家乔瓦尼•卡伯特（Giovanni Caboto,约翰•卡伯特［John Cabot］）颁发了授权信，让他"去寻找、发现并且找出那些在此时还不为基督教徒所知的 小岛、国家、地区或者异教徒的省份”。® 1497年6月24日，卡伯特到达了布列塔尼角和 新斯科舍，并宣布它们属于亨利七世。他的发现（以及后来他和他的儿子的远航）确立了 英格兰在新世界的最初权益，这再次改变了历史进程——但那是一个世纪之后的事情 了。英格兰人一直希望能在大陆的北部水域中找到一条通往亚洲的西北捷径。在亨利 的儿子和孙女伊丽莎白女王的代理人为了寻找这一捷径而进行了几次毫无成果的尝试 之后，1607年，得到了詹姆斯一世（James I ）特许状的一家公司在弗吉尼亚建立了第一 个英格兰的永久殖民地。
英格兰并不是唯一一个对北美有所企图的欧洲国家。1608年，法国人发现了魁北 克。长期在哈德逊河流域进行商业贸易的荷兰人在1624年建立了后来的纽约城。由瑞 典人于1643年建立了一个殖民地，后来成为宾夕法尼亚地区，这块殖民地于1655年被转 给荷兰，后来又被转让给了英格兰。
到1650年，西班牙人、英格兰人、荷兰人和法国人都在后来成为美国和加拿大的地 区建立了殖民地。这四股势力都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荷兰是共和政体）。西班牙 和法国代表了欧洲的军事威力，这事实上是它们的主要兴趣。荷兰和英格兰则代表丁席 卷北欧的商业革命（这部分是由西班牙从美洲获得的金币引起的）。英格兰将对我们的 历史产生最关键的影响。
2.海外的英格兰
2.1投资者
当英格兰追随卡伯特的发现而开始实际建立殖民地的时候，新世界的富庶已经变成 了传奇。运往西班牙的黄金和白银（其中一些被英格兰海盗中途截取）己经在整个欧洲 流通。在1588年击败西班牙舰队之后，以船只和金钱的方式参与了战争的英格兰商人
开始寻求有获利前景的投资项目。®理査德•哈克卢特（Richard Hakluyt）和其他人绘制 的地图和写作的笔记使英格兰的领导人对北美殖民地的前景有所了解。他们熟知能从 北美找到的某些资源，尤其是可供应船只木材、桅杆和松脂制品的潜在资源。他们熟知 西班牙的佛罗里达殖民地以北的定居点。此外，他们扔然对通向东方的西北通道抱有些 许希望。英格兰人在临时的渔猎营地和东北海岸沿线的废弃定居点与印第安人交易获 得皮毛;法国人在加拿大交易而来的皮毛也可在欧洲买到。很多英格兰船长都因为交易 而上岸。在1605年，探险家乔治•魏茂斯（George Weymouth）爵士带回了五个印第安人， 并在伦敦进行展览。尽管早期有失败的经历,很多商人和其他资本家都准备在殖民事业 中进行风险投资。
谢泼德（Shepherd）和沃尔顿（Walton）为英格兰的殖民试验提供了经济上的解释。® 英格兰的经济虽然是多元化的，但仍然以农业为主。它的劳动力和资本都充足，但是相 对而言，自然资源比较少。他们认为，生产农产品的成本是递增的，而制造业的生产成本 是固定的。收人水平和人口密度都足以提供一个分散的市场，从而实现以最低的成本制 造产品。
另_方面，如果对农产品的需求增加，则会出现收益递减并导致成本（及价格）上涨。 北美大陆的自然禀赋极佳，但是既没有劳动力也没有资本（即没有英国人计划使用的劳 动力）。最初的时候，髙成本（包括个人风险和不确定性）遏制了移民和殖民地农业的发 展。然而，随着对英国农业产出的需求增加，英国的成本上涨了，而殖民地农业的成本相 对降低了。在某个点上，殖民的冒险行动被证明是有利可图的。边做边学（包括当地人 免费分享的知识）有助于解决之前的个人风险和在未知土地上进行生产与跨洋运输的不 确定性问题，这导致殖民地农业的成本进一步降低。于是更多的殖民地被建立起来。
从通常意义上讲,这些殖民地都是与国内经济分离的孤岛。在很多方面，用发展经 济学家使用的“飞地”这个术语来类比最初的美洲殖民地情况是合适的。®从现代意义上 讲,在非工业化的环境中一块典型的飞地就是存在的目的通常是进行天然产品的生产， 可能还会对其进行部分的处理加工。建立飞地能够获利的原因是，这些产品在出口市场 中具有髙价值。这一价值弥补了因缺少工业和国内市场而引起的制造成本上升以及运 往母国市场的运输成本上涨。企业几乎无需适应当地环境。设备、供应品和专业技术劳 动力都是引进的，运输和港口设施则是企业自己建设。
然而，今天在发展中国家建立的工业飞地与北美殖民地有着明显的不同。在17世 纪初期，尽管原材料采掘业也是期待中的获利途径之一，但英国殖民者对农业更加偏好。 英国殖民者的态度与今天建立飞地的公司不同，也与在新大陆其他地方的欧洲殖民者不 同。英格兰殖民者认为北美可以被看做是一片无主的空地，一般而言，殖民地在这块空 地上的生产活动不利用本土劳动力。事实上，虽然当地土著在皮毛贸易和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农业知识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他们几乎从未尝试过开发这种劳动力供给。除 了防卫之外，殖民者们认为他们的一切决定都应该与当地土著的意志无关，这就是说，他 们在做生意的时候不必寻求当地社会的帮助。
英格兰人通过几种方式来组织他们的海外冒'险事业。第一批殖民地是由私人通过 股份有限公司来资助约。组成一家拥有皇家特许状的股份公司(joint-stock company)的 方法，是一种确立合作关系的形式，在公司中每个合伙人按照他们的投资额来分配股份。 安•卡洛斯(Ann Carlos)和其他人的著作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当时有多少英格兰公司采用 了这种看起来相当现代的组织形式(比如，哈德逊湾公司[Hudson’s Bay Company],皇家 非洲公司[Royal African Company] ) o⑥ 像伦敦的弗吉尼亚公司(Virginia Company of Lon- don)这样的股份公司，虽始于皇家特许，但促成其事者实为私人的资本和积极参与。特 许状界定T公司的权利、特权、义务，以及运营地点。商人和其他私营的个人承担建立不 列颠帝国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后来，弗吉尼亚等地的殖民政府都被王室接管和直接操控，使它们都成为了皇家殖 民地(royal colony)o在一•些情况下，因为国王的个人喜好，广泛的权力和大面积的土地 被授予个人经营者，比如费迪南多•戈治斯爵士(Sir Ferdinando Gorges),巴尔的摩勋爵 (Lord Baltimore)和威廉•潘。虽然这些业主殖民地(proprietary colonies)在一些方面很 像小王国，但是这里的公民享有其他英格兰人所享有的一切权利，包括代议制政府机构。
建立一个殖民地需要大笔的资本开销。如果这个殖民地的建立过程失败丁，那么这 笔开销就不得不翻倍，因为几乎没有可以重复利用的机会。维持一个殖民地的补给则需 要每年追加支出。如果没有发现可开采的矿产资源，那么殖民地就很难成为可行的商业 事业，除非能够在此建立产品生产基地。为了维持贸易中心(即交易场所或者港口)而花 费的日常开支也是需要投资的项目。英格兰和其殖民地之间的商业需求要求快速建立 一个贸易中心。
在异乡生活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也需要在新世界重建欧洲式的城镇生活环境。本就 陌生的环境里居住的都是持有与英格兰人的公平竞争精神所不同的观念的本地人，这导 致殖民者建立起封闭的、防御性的定居点。在新大陆上，为了保障对土地“公平而有利的 分配"，为了“保留和推广”他们的宗教信仰，也为了抵制“傲慢和利益”的诱惑，他们聚集 在几个中心地区，而不是各自分散在广阔的地域中。简言之，城镇是那时定居点的通行 模式;若非如此，殖民的预期收益就会受到危害。杰克逊(Jackson)和舒$茨(Schultz)断 言：“从一开始，美国就是一次聚群而居的演习，一场社会秩序的实验。”®
直接或者通过补贴形式进行的公共集资是另外一种理论上可能的投资方式，但在现 实中则不大可能实现。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公共利益被忽略。®奎因(Quinn)认为，即使是对得到特许状的英格兰公司而言，“在大西洋沿岸建设一道壁垒来阻止西班牙殖民力量 进一步扩张，并建立一个基地……来攻击西班牙现有的殖民地和从它们那里驶出的昂贵 的板舰队(plate-fleets)”，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第二个因素是“新的地中海型农业”的 建立。如果北美能够出产酒、橄榄油、无花果、柑橘和1 糖这类产品，英格兰就能扩大它的 贸易，同时减低它对其他国家的依赖性。这两个因素支持了在西班牙殖民地北边建立殖 民地的位置选择。
我们并不清楚商人的冒险活动是由探索新大陆的冒险精神激发的，还是因为他们确 实觉得这种行动符合不列颠的最佳长期利益。历史记录基本上将这些商人描画为经纪 人;若是能成功估计风险，那么这种行动的回报是贏利，但是，事实上风险可能比他们预 期的要髙，而收益则比预期低。在很多案例中，即使是最具远见的投资者，他们所期待的 能够开始蠃利的时间也比他们实际需要的时间短。
1584-1587年，最初的弗吉尼亚殖民地所处的地理位置——北纬36°——是免受西班牙威胁的，它靠近英格兰能攻击到西班牙舰队的地区，并且也具有适合地中海型农业 的温和气候。然而，这时的公司规划不足，资金来源也不充沛。当时选择建立殖民地的 地点缺少髙效率的港口设施，这是一个严重的缺陷，因为主要资金似乎都来自于从西班 牙人那里抢劫到的战利品。此外，存在一个在后来才显现出来的问题，即几乎没有英格 兰人熟悉的与地中海型农业相关的密集组织和专业化技术。®詹姆斯敦(Jamestown, 1607)定居点在开始的时候较之前的定居点有一些优势，但是它之所以成功，却完全是由 于来自英格兰的持续投资。还有很多事情要学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2.2 人口
英格兰人很难找到足够多的殖民者愿意提供他们的劳动力，尤其是在殖民地建立之 初。从弗吉尼亚和普利茅斯发回的早期报告都不甚乐观。那些自愿航海去美洲的人来 自各个行业，动机也各不相同。一些人因为宗教原因来到美洲，希望在这里能够践行在 欧洲遭到匝制的信仰自由。英格兰的清教徒，法国的新教徒、天主教徒、贵格会教徒，以 及来自德国的门诺派教徒，都是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人是作为独立移民来到美国的， 他们拥有足够的资本购买土地，之后开始经商或者从事其他职业。可能有一半以上的白 种人是作为契约劳工来到美国的，在这里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来抵充到达新世界的旅途费 用。非洲人则以奴隶的身份到来。另外，还有数千皇家犯人——债务人、罪犯和战 俘——在签署了用劳动换取自由的契约之后也来到了美国。我们将在下面对他们一一 进行讨论。
2.2.1自由人口
对那些自己筹资来到美洲的人来说，在大多数殖民地中，仅仅是跨过大西洋而来这 一行动就会为他们带来人头权土地授予(headright land grants)(针对个人的土地授予)， 并且他们可以从大多数殖民地政府那里购买土地。当然，来美国的不只是农民；从最初
开始，移民中(在第一个弗吉尼亚殖民定居点之外)就有着拥有各种专业技能的人——小 商贩、水手、车夫和学者。整个成熟的英格兰商业生活序列都出现在了殖民地的场景之 中，特别是在海港。虽然，根据英格兰法律和习俗，政府对价格、工资、营业执照的发放和 服务质量等方面拥有控制权，但那些独立到来的人可以自由订立他们的服务合同，就像 在英格兰一样(详见下一章)。
2.2.2契约劳工
殖民地的劳动力供给永远不够。契约劳役(indentured servitude)是增加白人欧洲劳 动力的制度手段。个人订立合同，在一段时间中(通常是四到七年)做某种工作，作为交 换获取横跨大西洋的交通费以及其他特定报酬的手段，这些报酬主要包括食物、衣物、居 住，可能还有某种手艺或技能的教育和培训。契约合同中经常包括一项“自由奖励” (freedom due),即在成功完成契约之后会得到一定数量的钱财或者土地。大卫•盖伦森 (David Galenson)认为，这种契约是英格兰“农场服务”观念的继承和延伸，本质上是一种 农业学徒制。®在合同期满的时候，劳工变成了自由人口和自由劳动力的一份子。阿 兰•库利科夫(Allan Kulikoff)强调“对土地的渴望”是自由人口和契约劳工出现的共同 动力。
随着切萨皮克湾周围的殖民地中种植园系统的崛起，对契约劳工的需求飞速增长。 事实上，盖伦森所分析的超过20000名劳工中的大多数都去了切萨皮克。他们主要是20 岁左右的男性。他们最常从事的职业是:农夫、工匠、(非熟练)工人和家庭佣人。
盖伦森和罗伯特•希夫纳(Robert Heavener)的文章向我们详细展示了此种形式的非 自由劳动力的市场存在之广泛。®数以千计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来到美洲；盖伦森估计在 1650-1780年间白人净移民的数量达到了 600000。在白人移民中的契约劳工流向切萨 皮克地区的比例估计在一半到四分之三之间。这些人可以在英格兰与海船船长或者进 行劳工贸易的商人自愿签署契约合同。盖伦森找到了大量的潜在劳工与契约提供者之 间的交易记录。契约持有人在英格兰支付旅途费用，在到达美国港口之后，通常在船上、 劳工登陆之前，这些合同(和人)就被卖出。而购买价格等于所有成本再加约百分之五 十。一般而言，考虑到殖民地的市场情况，出售价格取决于劳工的年龄、性别和技能。契 约合同拥有法律地位，如果权利受到侵害，劳工可以向法庭起诉。劳工在服役期内生育 的孩子是自由的。但是习惯上，特别是在新英格兰地区，这些孩子在十几岁的时候会成 为学徒以学习贸易技能。埃德蒙•摩根(Edmund Morgan)在《清教徒家庭》(The Puritan family)中提出，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让父母免除应付自己的青春期子女的麻烦！
法利•格拉布(Farley Grubb)和托尼•斯蒂特(Tony Stitt)认为，18世纪初，殖民地对 白人劳工的依赖转变成了对黑人奴隶的依赖，这一突然转变的主要原因是威廉三世
（King WiUiam IH ）吋期的战争，特别是安妮女王（Queen-Anne）时期的战争。由于战争减 少了壮年男性劳动力的供给，导致了契约期限的缩短，进而致使劳工的有效价格提髙。 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契约劳工市场复兴起来，但再也没有达到之前的数量。
2.2.3出卖劳力来抵偿船资之移民
从欧洲大陆来到殖民地的移民，特别是德国人，与英格兰移民的情况不同。这些人 被称做出卖劳力来抵偿船资之移民（redemptioners）。海船船长将他们带来，并在到达后 给他们一段时间筹集船资。他们一般把自己的一个或者几个孩子卖做契约劳工来筹钱。 英格兰劳工通常是独自到来，相反，德国人却是全家移民，同时带着他们自己的给养和 动产。®
2.2.4 犯人
发配重罪犯到美国以获得劳动力是一个不太常见，但可能非常著名的方法（感谢好 莱坞）。犯人在码头被卖做契约劳工。在这些情况中，被称做“国王陛下的七年旅客"的 这些男女，是在英格兰犯了三百多项死罪之一的犯人，在愿意将自己流放到其他地方的 条件下，他们被允许继续生存。
这群移民在殖民地并不受欢迎，但英格兰的监控殖民地运作的商会律师们反复试图 通过针对他们的立法。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这种移民输送活动一度中断，但1783年 《巴黎条约》的签署（有时候被混称为《凡尔赛条约》）之后，英国法庭仿佛没有注意到美 国已经独立，重新开展了输送罪犯活动。在1788年，美国国会最终决定禁止从英格兰输 人罪犯，从此英国将澳大利亚变成了新的犯人流放地。
送往美国的囚犯之中还有其他的特殊种类：叛乱者和战俘。在马萨诸塞湾殖民地的 清教领袖约翰•科顿（John Cotton）写给他的朋友克伦威尔（Cromwell）的信中，简短描述 了这类特殊的早期殖民地劳动力。与罪犯不同，这些军事犯多是壮年男子，所以特别 紧俏：
这些苏格兰人，经由上帝的安排送到了你们Dunbarre,并从那送到各处。我们一 直希望能够（尽我们所能地）让他们生活得更美好一些。譬如得了坏血病或其他疾 病，而不缺医少药。他们并没有被作为奴隶出售，处于永久的奴役状态，而只需工作 6年、7年或8年，就像我们一样；（我听说，）买下大多数劳工的那个人，为他们建造 了房屋，每四个人住一所房子，并把那附近数英亩的土地賦予他们，让他们在这些土 地上耕作，每周3天（轮流）为他工作，另外4天为他们自己。他还许诺，只要他们能 偿还他为他们付出的花费，他就賦予他们自由。
船长把劳工和犯人当做他们的货物，无疑会以他们来直接换取殖民地的产品，在返 航的时候带走。这种交易对各方均有利。后来，到18世纪中叶的时候，随着母国国内情 况的改善、殖民地人口的自然增长、殖民地对欧洲商品需求的上升加上充裕的黑人奴隶供给，对白人契约劳工的需求较早期有所降低。平均来看，黑奴比白人劳工贵，因为对买 家而言，与他们签署的“契约"优于与白人劳工所签署的那种。因此，奴隶的利润更髙。
2.2.5 奴隶
非洲奴隶不像英格兰人那样受到保护;他们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命运的人。他们的 服务期很快就变成了一生，并且，如果母亲是奴隶，那么她所生的孩子也终其一生都是奴 隶——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孩子的身份随其母亲的观念源自《圣经》。因此，女性奴隶 “卖身契”的购买者同时获得了那份契约所带来的自然增长。直到美国内战结束奴隶制 之前，这条规则一直延用。
非洲奴隶在法庭上毫无地位。没有任何不列颠法律管理他们，并且殖民地自己创制 的法律也不允许奴隶申冤。然而，法律确实允许奴隶主对“不听话”的奴隶进行体罚，有 时甚至造成他们的死亡。在古代罗马奴隶制中，领主可以处死不服从的奴隶；在美国殖 民地中，这种极端的方式通常不被禁止，但是人们假设，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没有人会 做这样的事情来“损坏自己的财产”。
关于美国奴隶制的研究文献有很多，我们将在后面章节中详细讨论。®在此，我们只 要说明奴隶制被认为对殖民地经济的发展是绝对必要的就足够丁。奴隶制始于1619年 的弗吉尼亚，正如埃德蒙•摩根所说的那样，它与殖民地中美国人的自由思想的发展是 同步的。在北方的农业活动通常基于较小的、适合家庭耕作的地块；劳动力通常由家庭 自身提供。奴隶制存在于所有的殖民地中，但在南方，其使用范围则广得多。虽然在开 始的时候，奴隶制无疑是由种族歧视带来的，但是对劳动力的需求是其发展的根本动力， 特别是在南方的烟草、大米和碇青种植园中。这种需求之下黑人奴隶制应运而生。
在弗吉尼亚，土地和劳动力可以在一次交易中被同时购得。进口而来的奴隶在获得 人头权授予方面与进口的劳工一样好用。由于购买奴隶所获得的净收益比购买契约劳 工髙很多，因此奴隶的价格也相对较髙。奴隶的运输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奴隶主为 他们承担的衣食费用又不受法律的监控；服务期满——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候——除了一 个简单的坟墓，也不需要再对他们发放自由报酬(freedom payments) o
伟大的美国法理学家詹姆斯•肯特(James Kent)在1826年写作他的《英国法注释》 (Commentaries)时，因美国奴隶制的持久存在而感到尴尬。可能没有任何对美国奴隶法 律地位的描述——即使是最耸人听闻的作品——能比肯特下面的短短的几行文字更具 有启发性：
尽管在刑事检控中并非如此，然而奴隶一般被视做物品或者财产，而不是人，他 们是可销售的个人财产。他们不能通过继承或者购买获得财产，他们所发现的和拥 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们的主人。他们不能订立合法的合同，他们被剥夺了公民权利。 他们是遺嘱执行人手中的资产，可用来偿还债务，无论遗嘱如何，都不能损害债权者 的利益来解除他们的奴役状态。在奴隶的卑微与领主的完全支配和权力这两方面，案中，大法官威廉•曼斯菲尔德（William Mansfield）勋爵坚持英格兰 法律不支持奴隶制。这个裁决最终导致了 19世纪30年代英属加勒比群岛的有偿奴隶解 放，以及在英帝国内和平地消灭了黑人奴隶制。但是，对美国来说，它来的太晚了。经过 独立战争之后，奴隶制被联邦宪法承认（在国会所作的分配中，每个奴隶相当于五分之三 个人）；萨默赛特案过去90年后，在奴隶制和州权的混合中，美国人终于通过一场血腥的 内战解决了这个问题。早在1808年，宪法就禁止了国际奴隶贸易，但是政治和法律手段 都不能为这一根植于美国社会中的制度找到和平的解决途径。
2.3 土地
从最初开始，殖民者就被认为是英格兰臣民，殖民地也被视做是英格兰的土地。詹 姆斯国王在1606年的宪章中对此作出明确规定。他说，从弗吉尼亚出发的殖民者们“将 在任何我们的领土上拥有并且享受所有的自由、选举权和豁免权……就像是在我们这个 英格兰国度内居住和出生的一样”
我们在前面提过，欧洲人认为，只要是从非基督徒手中夺取土地，他们的征服活动就 是合法地将土地所有权纳人基督教范围内。如果那片土地找不到非基督徒的所有者，那 么仅仅是发现就足以让他们拥有土地。这对英格兰和所有其他欧洲国家都适用。比如， 英格兰人以发现为由宣布对纽约的所有权，并认为荷兰在此的殖民地是侵权的。他们最 终通过战争和谈判从荷兰手中得到了纽约。至于那时居住在纽约的印第安人，要么从英 格兰人那里接收土地（就像易洛魁族人［Iroquois］所做的那样），要么就只能被驱逐或者 杀害。
2.3.1 财产权
理论上，所有的英格兰土地都属于国王。他是唯一并且绝对的所有者。只有他—— 作为最髙领主——的财产权才是不来自任何人的，除了上帝。他是土地“赠送人”（donor），没有他的授权 ，臣民是没有土地所有权的。 根据英格兰的封建制度，所有的土地所 有权都是由国王授予并为国王服务的。所有的英格兰男性在他们的土地上都是国王的 佃户，而女性一般不拥有土地。这在殖民地的继承法和习俗中很容易被理解。当一个男 性去世的时候，他通常将自己的不动产传给儿子，但是其遗孀可以使用部分或者全部的 财产，直到她也去世或者再婚。寡妇拥有土地所产生的收益的所有权，但不是土地本 身。®英格兰人发展出了一套详尽的用于地权移交的技术，包括在1667年通过《欺诈条例The Statute of Frauds）之后的书面土地契约。安全的土地所有权为建立普遍的安全 财产权提供了一个先例。
在今天的美国，国王的职能发展成了州政府％!职能。因此，如果你不纳财产税，那么 你的产权就会被剥夺掉相当于税款的一部分。在他国家，土地可以被自由地（allodial- ly）拥有，具有绝对的权利，但在美国不是这样。这是我们从英国继承而来的未被引起重 视的部分。据笔者所知，美国人民从来都没有被问过他们希望以什么样的权利来拥有 土地。
2.3.2 印第安人的土地
欧洲人交易土地的技术对剥夺印第安人的土地至关重要，因为印第安人没有拥有私 有财产的传统，也没有书面的所有权证明。他们可以通过授权、购买或者条约的方式从 国王（或其代理人，包括殖民地政府）那里获得土地（他们自己的土地或者别人的），但是 他们对自古以来自己就在其上狩猎的土地没有“自然的权利”，只有“居住权”（occupancy） o 这实际上非常脆弱，因为欧洲法律不认可印第安人“居住”土地的方式。正如特 里•安德森（Terry Anderson）和佛瑞德•麦克切斯尼（Fred McChesney）所说，在开始的时 候，实际上直到19世纪，这种土地居住权是被尊重的，欧洲人更倾向于通过交易获取土 地。®所有的殖民地政府都试图（但未必能成功）限制个人殖民者从印第安人那里购买土 地。这个政策是必要的，因为任何特定部落宣称的权利都只能从白人自己那里获得书面 证明。
虽然印第安人也在他们的部分土地上从事耕作农业（毕竟，他们与第一批欧洲殖民 者分享了他们的耕作技术），但是，他们自然更喜欢传统的膳食结构，其中包括了野生动 物提供的肉类。欧洲人习惯于食用驯化动物所提供的肉类，这意味着采用印第安膳食则 人均需要的土地会更多。据斯坦利•莱伯哥特（Stanley Lebergott）的报吿，欧洲人人均需 要土地2英亩，而印第安人人均的土地需求是他们的1000到2 000倍。®按照欧洲人的 土地利用计划，北美土地对欧洲人的价值远远髙于对印第安人。这并非为欧洲人夺取土 地正名。这里只是简单指出，以印第安人觉得合理的价格从他们手中购得即使是几英亩 土地，也能获得长期的资本收益。随着欧洲人口相对于印第安人口的比例提髙，后者的 土地密集型生存方式越来越受到威胁。®
2.3.3 个人的土地获得
除了从印第安人那里得到土地，欧洲白人还通过以下五种主要方式在美国获得土地 所有权：（1）建立殖民地公司获得的所有权股份；（2）人头权授予（headright grants）; （3） 从政府手中购买；（4）优先购买权（preemption） （**擅占者权利”）；（5）出于特殊目的的政府授权。
1. 所有权股份
在弗吉尼亚和普利茅斯的例子中，一些地权是按照股份进行分配的。在弗吉尼亚， 如果投资者对公司投人了大量的资金却没有获得完全酌公司成员资格，那么他们会被授 予大块的土地。数千英亩的土地最初就这样被分配出去。
2. 人头权授予
人头权授予是指，每个跨过大洋的男性、女性或者儿童都能获得50英亩的土地。 (具体数额会有相当大的波动，特别是在弗吉尼亚。)这就是说，如果人头权授予是50英 亩，那么一名男性来到美洲，他会获得50英亩土地。如果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四个 人，那么按照人头权，他可以得到250英亩土地。这一政策在弗吉尼亚、纽约、新泽西、卡 罗莱纳及马里兰、宾夕法尼亚和佐治亚的部分地区实行。起初，在弗吉尼亚，对人头权授 予没有什么限制，但随着这种特权被滥用而带来的负担的出现，政策进行了修改。在一 个既需要垦殖土地又需要人口的国家，人头权利系统对建立殖民地的过程具有强大的刺 激作用。
3. 从政府手中购买
所有的殖民地最终都发展出了一套由政府直接将土地售出的手法。第一个试图通 过销售将其几乎所有的土地转让出去的是宾夕法尼亚。威廉•潘拥有4 700万英亩土地 的授权，并希望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出售。到18世纪中叶，所有的殖民地都形成了以金 钱换土地的交易惯例。
4. 优先购买权
对于优先购买权，或者说土地的实际使用者得到土地所有权的方式，各方的态度并 不相同。在南方和中部的殖民地中，优先购买权的方式受到鼓励，但是在新英格兰地区 则相反。“擅占者权利”的问题在18世纪50年代以后备受瞩目，当时增长的人口开始关 注西部广大的旷野地区。在这种形势下，一些人开始去那片空旷的土地上定居，他们或 畢没有钱，或是不具备法律知识，也可能根本不在乎法律。到了独立战争结束的时候，这 股西进的涓涓细流变成了洪水。
居住在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的撞占者(squatters)早就存在了。事实上，在马萨诸塞 地区，1630年之前就有擅占者。康涅狄格最早的移民技术上讲都是擅占者——他们未获 押可就搬到了那个地区。佛蒙特早在1752年就有大盘的擅占者。著名的民兵武装格林 山兄弟会(Green Mountain Boys)就是一批为了保卫自己开垦的土地而武装起来的擅占 者。在新英格兰地区，擅占者的定居点受到政府抵制，但在中部和南部的殖民地中，擅占 者被当做开拓先锋受到欢迎，拥有大量土地的政府在优先购买权方面十分慷慨。
5-出于特殊目的的政府授权
殖民地政府也出于各种特殊目的进行土地授权，比如鼓励定居，发展工业，修筑桥 梁、渡口或者其他任何原因。在马萨诸塞，在边境城镇中，土地被授权用来建立新的宗教 会所。被称作圣职附属地(glebe)的土地被授予教会。士兵一般因为他们的服役而被授予 夫地。特殊贸易和服务也被授予土地：威廉姆大学的建立者威廉姆上校得到了一块200 亩的土地，用于修建贸易站和磨坊；在马萨诸塞，一个叫做霍巴默克(Hobbamock)的印第安人因提供翻译服务而得到土地报酬。
通过以上方式，殖民地的土地上慢慢都有人居住丁。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的权利成为 之后美国经济发展的至为重要的背景。殖民地的土地所有权包含了未来美国资本主义 的种子。 '
通常认为，不动产的私人所有权是“一系列权利的集合体”。土地购买者的权利与地 主和小佃农(sharecropper)的权利不同。在诺曼征服之后数个世纪的英格兰，基于共同义 务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封建关系网络，这带来了一套错综复杂的不动产所有权。那些权 利——所有权的内容——被称为土地占有权(tenure)o幸运的是，殖民地的土地法相对 简单，因为王室只允许在美洲建立一种占有权，那就是自由永佃权(free and common socage) o 在新大陆的其他部分存在着更多种类的土地占有权；在这样的地方，相对更加不 公平的土地财产分配制度一直保持到今日。自由永佃权的主要特征包括：
(1) 它是永久的(不受任何年份期限的限制)。
(2) 它可以被继承人直接继承(而不需要土地捐赠人进行再次授权)。
(3) 它可以通过遗嘱传递。
(4) 由它而产生的义务必须是“固定的和确定的”。
(5) 存在完全的废置权。
(6) 自由永佃的土地可以被其所有者自由转让(即可以出售)。
在英格兰，军用土地的占有权在无限继承权(即继承者有绝对权利处理地产)上也具 有上述特征。那时，美国人开始把他们的占有权称作无限继承权(fee simple),从此“永 佃"(socage)这个词从普通用语中消失了。
不管它的名称是什么，这种占有权所附带的义务(代价)一般包括每年向捐赠人支付 的固定的保留土地租金。在殖民地时期的美国，所有的附带义务都被并成一笔定期缴纳 的代役租(quit rents),这意味着支付了这笔租金的土地所有者可以“免除”所有其他义 务。这种代役租最终演变成了现代美国的地方财产税。如果捐赠者(在今天，是州政府 及其地方单位)没有收到代役租税，那么土地的占有权就会消失，土地所有权又回到捐赠 者手中。一些殖民地居民抗拒缴纳这种税赋，因为他们认为这种税赋是“外来的”，是不 公平的。在一些殖民地，定居点的与世隔绝使得征收活动难以进行。
就我们的目的而言，了解要旨即可，不必更加深人地去探讨这个复杂的土地法问 题。®购买了土地的美国人可以把土地卖出去，如果他愿意的话;买者和卖者拥有同样的 权利。土地可以被分割，或者改变性质(砍树、开荒、开矿、凿井、挖湖)。与卖者相关的只 有售价。卖者可以保留部分权利——比如，矿产权。由于维持土地占有权需要缴税，所 以闲置土地是需要成本的，同时也剌激人们只会保有一定数量的土地——这些土地为他 们带来的收益超过税金。普遍认为，正是这种力量促使家庭农场成为土地开发的主要形 式，除非那块土地上有大量的其他可开采资源——比如，木材、矿石、水——或者除非那 块土地可以以超过税金的价格租借出去或者租佃出去。
永佃权使美国的土地从最初就成为了商品，一个人可以不受任何其他权利和义务的 阻碍而得到土地。活跃的土地市场成为美国经济史的特征，土地投机(speculation) 一度 几乎成为国家的主要产业。人们购买土地，不是因为他们计划使用它，而是因为他们预 期随着对土地需求的增长，土地价格会随之升髙，他们会因此得到资本收益。
土地占有权的自由也界定了它的所有者的自由，这致使美国人从-•开始就将土地所 有权和个人自由看做是联系在一起的。这种联系成为美国经济史上一个根深蒂固的传 统。在20世纪，土地受到更大社会需求的阻碍，所以这一传统也随之逐渐被侵蚀。然 而，从殖民地时期到20世纪中叶的大部分时间里，土地本身就是一个发展中的市场经济 体内的主要商品，并且是个人企业开采土地上的自然资源的基础。在殖民地时代，新发 现的贵金属矿产有五分之一被留给皇室所有，但是在美国工业化的年代中，私有者在对 煤炭、石油、铁和其他矿产进行开采和提炼的时候，很少为国家作这样的保留。
2.3殖民地
建立殖民地的顺序或多或少是随机的，既受美国情况影响，也受欧洲局势影响。然 而，各个殖民地的建立时间却是一个问题：到底以颁发特许状的年份还是以建立第一个 永久定居点的年份来计算殖民地的建立时间？我们将按照习惯，以建立定居点的时间来 计算(见图1.1)。1607年建立的弗吉尼亚被认为是一个营利的股份公司。普利茅斯殖 民地(1620)和马萨诸塞湾殖民地(1630)的建立具有宗教促因，是由迫于英国教会压力而 来到美洲大陆的逃亡者建立的。下面让我们逐一检视这些殖民地，以从细节层面了解它 们是怎么在新世界取得成功的。 ’
2.3.1 詹姆斯敦
1606年4月6日，伦敦的弗吉尼亚公司得到了一份执照，赋予它“在美洲大陆上被称 做弗吉尼亚的地方为我们的人民建立一块殖民地”的权利。®摆在公司官员面前的建议 书与东印度公司或者其他商业冒险之行的建议书相似，包含了几段能揭示投资者商业意 图的话。需要选择一个能建立贸易中心的地点：“……你们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在某条可 通航的河流人海处找到一个安全的港口，顺着这条河流应该能深入最遥远的大陆内部
1607年5月13日，詹姆斯敦定居点建立了，并且，两年之内又在距离詹姆斯敦要塞 20英里的地方建立了第二个定居点。殖民地的经济和政治控制权都属于地方长官—— 公司在弗吉尼亚的人。1607—1622年可以被分为两个阶段，其间公司对其治理方法进行 了修正，将他们边学边做的经验引人其中。
第一次修正在1609年，授予冒险家们全部的政治和经济控制权。重组降低了对一 夜暴富的预期，把注意力聚集在对劳动力的需求上，以生产在英格兰有市场的产品。这 个模式使殖民地变得越来越趋向种植园而不再是海盗巢穴。契约劳工充当了劳动力；他 们被要求从公司的公共土地和周边的森林和水系中获得粮食补给。
最早的殖民地城市不是海港就是位于通向大海的水道上。圣奥古斯汀(St. Augustine)是西班牙 定居点。英格兰ft早的定居点是1607年建立的詹姆斯敦，其次是里士满(Richmond),普利茅斯、塞 伦(Salem)和波士顿。最后一个建立的英格兰殖民地是1733年建立的萨凡纳(Savannah)脂制品(沥青和柏油)为最初的商品生产提供了支持，成为公司的收入来源。
在缓慢的开始之后，公司的生产停止了。很多最初的冒险者都退出了，而很少有新 来者替补他们的位置。结果，几乎没有新的殖民者到来，他们的数量(1616年350名， 1618年400名)不足以进行大宗产品的生产。1614年，第一批殖民地居民的七年契约到 期，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选择在弗吉尼亚继续生活。那年年底，在殖民地中有了 81名“自 由”居民。基于鼓励私人的事业能够比现在将整块土地作为一个大型种植园的政策更快 地发展殖民地的设想，将土地分租给这些人耕作成为一项惯例。随着更多的居民完成了 他们的契约，但几乎没有人来替补他们的位置，租佃农场的数量急剧增加，同时公司的种 植园也消失了。一项皇家调査显示,1618年殖民地中仅有一个犁。如果之前还有更多， 那么它们也没能继续存在下去。到了 1619年,种植园彻底消失了。
同时，私人产业转向了烟草生产。1613年，弗吉尼亚人发现他们的烟草具有市场价 值，一年之后，少里烟草被带往英格兰,1616年之后，数量急剧增加。烟草似乎就是殖民 地所需的商品，但是投人烟草生产的劳动力越多意味着生产粮食的劳动力越少。早在 1616年，戴尔长官就被迫要求每人必须种两亩小麦来_低对英格兰粮食的依赖程度。这 种法令很难执行，对英格兰粮食的依赖程度还是上升了。太依赖于英格兰的粮食供给使 殖民地的经济变得不平衡。不论从经济上还是从政治上看，这种状况都不利。殖民地的 资源几乎全部被用来生产一项被当时的冒险家（和大部分英格兰人）指责为罪恶的东西。
第二次修正发生在1618年。与1609年的那次相同，这次修正的起因是殖民地的绩 效不符合冒险家们对它的预期。重组要求研究殖民地失败的原因以及该怎么样做才能 完成它的目标。土地用途必须转向生产烟草之外的粮食和大宗产品。充足的粮食供应 对现存的殖民地居民和那些被殖民地现有条件吓阻的潜在居民很关键。公共土地不得 不重新分配以产生收益。所有的这些都需要增加劳动力供给。这可能是没有效果的，因 为埃德蒙•摩根指出："英格兰人根本不会去设想仅仅为了生存而进行的工作。”®殖民地 居民对经济、政治和社会状况的抱怨表明改革势在必行，即需要一项明确并且永久的土 地占有权政策、清晰确定的财产权、废除军事管制以及建立一个弗吉尼亚议会。
第一届议会通过了限制烟草生产的法律。他们希望殖民地在获得贸易盈余的同时 还能生产铁、丝绸、酒、松脂制品、盐以及其他能使之自给自足的产品。这种预期注定会 变成失望。公司向新来的居民大作宣传，特别是那些善于做生意的人。1619年，600名 新的殖民地居民被送到了弗吉尼亚，未来几年还有更多的新人到达。
1622年，公司给詹姆斯敦的领导者写信询问他们何时能得到收益。公司觉得农业上 投入的努力太多了，而在商业方面却不足，殖民者对其殖民地内部的考虑比国际贸易重 要。虽然很需要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贸易中心，但这个问题一直被忽略。这封信“恳请” 弗吉尼亚人找到一种可以蠃利的大宗产品；还谈到了提升贸易中心的城市职能的必 要性。
1622年3月，一场印第安人的屠杀[*] [†]打乱了殖民地的日常生活，也中断了公司的重组 计划。很多私人定居点都被弃置.> 殖民地居民不能为一个几近破产的公司提供守卫。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场屠杀，重组计划能否成功也值得怀疑。这场屠杀的重要之处在于， 即使公司昝经受益于边做边学（这一假设是否成立还存疑），那么之后它将再也不能使用 这种信息来源了。
国王和枢密院于1623年展开了一项对弗吉尼亚公司的皇家调査，这成了一场不同 阵营间旷日持久的政治角力。詹姆斯敦的位置被认为是不合理的，它的防御不够充分。 那里没有客栈或者旅馆来接纳新抵达的居民，并且住宿条件本身就非常之差。在分散的 定居点中没有大宗产品的生产。公司曾经运送了 6 000—10 000人（这个数字有争议）前 往殖民地，可最多只有2500人留了下来。烟草仍然是唯一的赢利产品，但是很多人依旧对它保持庆恶。因此，国王收回了弗吉尼亚公司的特许状，在1642年，弗吉尼亚成为第 一个皇家殖民地。这是北美第一次靠政府插手才解决的事件。从那以后，该殖民地被当 做由分散的烟草种植园组成的联合体来发展。关于弗吉尼亚在没有政府援助的情况下 能否幸存下来的问题是有争议的。
2.3.2 普利茅斯
弗吉尼亚公司的特许状是针对北方殖民地的。普利茅斯(U.K.)公司在缅因州肯纳 贝克河上的萨加达霍克建立定居点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清教徒是第二批试图在新英格 兰地区定居的人。为了宗教信仰，他们离开英格兰去往荷兰，但是在30年战争[1]开始的 时候，他们又回到了英格兰，然后航海来到新世界。清教徒希望能够在弗吉尼亚公司所 控制地区的北部定居，但是面临三个问题：(1)他们需要弗吉尼亚公司颁发的许可证授 权他们可以在这块土地上居住；(2)他们需要国王的许可，但国王不可能接纳这个想法； (3)他们需要钱。
正如我们所见，弗吉尼亚公司急需更多的登记居民。授予清教徒的许可证没有保存 下来，但是布拉德福(Bradford)所写的历史中的一些句子给出了结论：他们的定居地一定 在哈德逊河口附近；弗吉尼亚公司所能授予许可证的地区不能在北纬41°以北。弗吉尼 亚公司也不能在没有国王许可的情况下给予他们宗教上的宽容。清教徒被迫“接受”与 他们的信仰相悖的宗教信条，特别是国王和坎特伯雷大主教超越他们教会的至高地位。 移民的部分代价是伪装自己的信仰。
最关键的问题是，在新的殖民地能够自给自足之前，谁为他们的旅程和补给预付资 金。先前的经验都说明这需要一大笔费用，然而清教徒们的资金勉强仅够他们返回英格 兰。就算在1619年，弗吉尼亚公司也不可能将资金转去一个北部的殖民地。一个曾经 帮助过清教徒的人出现了，他是托马斯•韦斯顿(Thomas Weston)——伦敦市民，铁器商 和小商人冒险者。韦斯顿是一个有十年历史的公司的领导人，该公司正在寻找这样的投 资机会。约翰•史密斯上校(Captain John Smith)在所著的《弗吉尼亚历史概说)(Generali Historie)中将韦斯顿组织起来的70名小赞助人描述为:“……他们不是一个企业，而是自 愿组合起来的组织，其内部没有约束或者惩罚机制，目标是做善事和传播宗教。”
韦斯顿提出的条件是苛刻的，但弗吉尼亚公司的条件也差不多。®韦斯顿的冒险者 们为他们支付雇船、补给和运送的费用。作为回报，殖民地居民必须为他们工作七年，进 行皮毛贸易、渔猎、伐木或者其他任何能赚钱的劳动。满足基本生存之外的全部利润都 归公司所有。必须认识到这些条件是风险很髙的。清教徒主要是棉布和丝绸工人，其中 有些人对农业知识略知一二，但是他们对在北美做何种工作才能赚钱一无所知。
清教徒在1620年的晚些时候到达了新英格兰这块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这里比他 们原来的目的地偏北很多。由于来得太晚，他们已经没法霏采摘自然生长的食物而获得 温饱，经历了第一场严酷的寒冬，他们中一半的人未能存活。求生尚且自顾不暇，遑论任 何生产活动。当“五月花号”(Mayflower)在1621年4月回到英格兰的吋候，韦斯顿得知 在弗吉尼亚以北建立了殖民地，他和他的团队立即从枢密院获得了一份新英格兰地区的 新许可证，内容是国王将北纬40°到48°之间的所有北美土地都授予了他们然而五月 花号空载而归的事实让韦斯顿不满，他写信抱怨此事’，并威胁清教徒们，如果殖民地不立 即运皮毛回来的话，就停止向他们运送补给。
1621年11月，“财富号"(Fortune)带着新的许可证来到了普利茅斯，还有36名新居 民，但没有粮食。总督威廉•布拉德福(William Bradford)警吿韦斯顿，只输送人口而不 提供粮食储备会造成严重的困境。1622年舂天，饥荒袭来。同时，“财富号”满载着雪松 板、海狸皮和其他皮毛返航英格兰，但是法国人在路上俘获了这条船，所有的货物都被査 抄了。®
在最初的两年中，清教徒过着公有生活。他们都为公司工作，所有的财产都平均分 配。1623年，居民们要求允许他们为自己工作并且表示愿意纳税。原因是他们觉得一些 人劳动时不够尽力，因为他们看不到对个人福利的直接回报。结果，每一个家庭都被分 配了一块土地，面积取决于家庭规模。分配的土地只能供现在使用而不能被传给后代。® 1627年以后，财产不再是公有的了。向私有产权的转变增加了殖民地的产出，但是作为 商业投资，殖民地还未产生红利。
普利茅斯似乎处在一个很适合发展种植园的位置上，但是其港口没有为越洋贸易的 船只提供良好的基础设施。普利茅斯附近的土地很贫瘠，它可以生产满足殖民地生存的 粮食，还剩余一些谷物可以和土著人进行交换，但是土地岩石太多，并不适合生产出口的 大宗产品，而那才是经济增长的基础。所以，在寻找适合自己出口的大宗商品的过程中， 殖民地居民转而以捕鱼和皮毛贸易为主要营生。®
尽管普利茅斯的位置截近北大西洋渔场，但它从没有从渔业中获过利。殖民地没有 资金建立捕鱼船队。更关键的是，大多数清教徒不是水手，而且他们倾向于依靠土地来 谋生。海狸皮毛贸易更加具有吸引力。清教徒到来之后不到一年时间里，他们就开始探 索与土著进行贸易的可能性。在接下来的15年中，他们建立了几个贸易点，在那里代理 人用工具和衣服换取皮毛。普利茅斯逐渐控制了新英格兰地区的皮毛贸易，但是，随着 更多的人来此定居，皮毛贸易逐渐萎缩了。尽管如此，皮毛贸易是成功的；布拉德福估 计,1631-1636年间，价值1万英镑的海狸皮和水獭皮被运往了英格兰<>®
这类商业行为要依赖于英格兰的信用，但是普利茅斯缺少与英格兰商行之间的商业 合同。普利茅斯商人与加勒比群岛发展了贸易往来，但规模一直都很小。1630年之后，普利茅斯加入了与马萨诸塞湾殖民地之间进行沿海贸易的行列。
韦斯顿最初的冒险家们在经历了四年的海上漂泊之后，最终于1624年12月解除了 他们的合作关系。官方原因是殖民地的宗教行为，但是没有收益的事实显然也同样重 要。一群有同情心的冒险家买下了那些急于离开着的份额。普利茅斯达到自给自足的 时间比詹姆斯敦早，但是它们都不能被称做成功的案例。
2.3.3马萨诸塞湾
1624年，约翰•史密斯上校将他发现的拥有丰富渔场的海岸命名为“马萨诸塞”。 在之前一年，新英格兰委员会授予多尔切斯特公司(Dorchester)许可证，计划在今天格洛 斯特(Gloucester)附近的安角(Cape Ann)建立一个定居点。建立这个公司的目的是为英 格兰的清教徒提供一个避难所，但是它在1626年就失败了。当1628年委员会授予新英 格兰公司许可证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居民留了下来。新英格兰公司由一群来自林 肯郡的波士顿清教徒商人组成，他们承担了多尔切斯特公司的责任。他们全都是优秀的 商人，看到了这个地区的经济潜力。他们首先确保自己拥有有效的许可证，然后作为双 保险，又获得了皇家特许状，授予他们从梅里麦克(Merrimac)到査尔斯河(Charles River)——从海到海——之间的土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得到了一个新头衔，“新英格 兰马萨诸塞湾地方长官和公司”。
皇家特许状承认公司由20名特许权持有人组成。18名“助理”中的7位加上总督和 代总督负责商业。公司可以自由确定“自由人”的数量——他们是拥有投票权的持股人。 官员由自由人在“地方议会"上选出。在英格兰的法律范围内，特许状赋予公司完全的行 政权和立法权。公司对所有定居或者到访这里的英格兰臣民拥有“完全和绝对的惩戒、 惩罚、赦免和统治权”。特许状也要求公司保护它的居民，让他们有保护性的措施—— “为了他们的防卫和安全，在此后的任何时候，可以使用陆军和海军的武力或者任何合适 的方式来打击、驱逐、反击、抵制和对抗那些试图或者计划破坏、侵占、损害和骚扰马萨诸 塞湾公司成员的人。” $特许状和公司一起到达了马萨诸塞；地方议会也将在这里召开。 因此，只有那些亲自到达北美的股东才有权参加会议和投票。这件事的结果是对殖民地 控制的实权将在新英格兰而不是英格兰产生。®
马萨诸塞湾的领导者们都是富翁和名流；在1630年17艘大船带来了丨200名定居 者。尽管经过周密的计划并有物资准备，第一个冬天还是很艰苦。清教徒们认识到，这 个殖民地跟弗吉尼亚截然不同。在1633年寄往公司在伦敦的秘书处的一封信中，一个 波士顿的清教徒宣称，定居弗吉尼亚的人是纯粹为了利益，而去马萨诸塞湾的人“一•些是 出于平复自己的良心上的好奇，更加普遍的是另外一些人，他们是为了将福音传给那些 从未聆听过的人”。®事实上，他们大多会按照加尔文教义建立教堂(和团体)，逃离査里一世(Charles I)和劳德大主教(Archbishop Laud)的管辖。在17世纪30年代的十年中， 数千清教徒逃亡到新英格兰。直到1640年在苏格兰和英格兰相继爆发了内战，移民潮 才暂停下来。
马萨诸塞湾在经济上的成功是众所周知的。其逢立者拥有的丰富物资，为了殖民而 不是为了利益的愿望、比其他早期殖民地充沛得多的人手，还有居民们那著名的“美国式 智慧"(Yankee ingenuity),都为它的成功作了铺垫。普利茅斯和詹姆斯敦都是在逐利的 动机下建立起来的，跟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地方比起来，它们简直是干瘪的老人。
第一年里建立了七个城镇，包括肖马特(Shawmut,波士顿)。®最初的聚集地是査尔 斯河正对岸的査尔斯敦(Charlestown),但是第一年总督约翰•温斯罗普(John Winthrop) 搬到波士顿去之后，后者就成为殖民地的政治中心。事实证明波士顿是个非常理想的贸 易地点。这个半岛位于定居点网络的中心；它是连接各个城镇的枢纽，也是将这些城镇 与世界联系起来的枢纽。当时，陆上交通阻碍重重，但水路较为便捷，在半岛和附近城镇 之间的渡轮很早就开始运营。此外，波士顿湾拥有一座良港。近岸的地方，海湾很浅，易 于修筑桥墩和码头。往外去，海水很深，最大的远洋货船也可以安然停靠。
1640年，波士顿已经拥有差不多2 000人，整个殖民地有12000人。波士顿吸引了很 多商人，其中一些来自伦敦，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英格兰有良好的关系网。®新到的居 民通常除了钱什么都不用带。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大多都可以在到达后买到，这与詹姆斯 敦和普利茅斯的情况正好相反。他们用现金从已经落稳脚跟的居民手中购买生活必需 品，后者则用现金从新晋居民所乘的船上购买英格兰商品。波士顿成了新移民的出发 点、开始定居所需物品的交易市场，以及英格兰货物和殖民地富余农产品的贸易中心。
随着马萨诸塞湾清教徒的到来，普利茅斯的清教徒得到了经济上的推动。就在他们 北方40英里的波士顿市场，比位于他们东边3 000英里的英格兰市场更加具有商业价 值。例如，波士顿可以为普利茅斯生产的家畜提供外部市场，同吋提供金钱回报。有时 候，家畜和其他农产品的贸易产生的价值比普利茅斯和印第安人进行的海狸皮毛贸易还 要髙。
在最初的十年中，这里的市场主要针对新到的移民。需求通常超过了供给，这必然 引起通货膨胀。当移民的速度开始降低，殖民地农产品的区内市场随之萎缩。针对英格 兰生产的大宗农产品对马萨诸塞和普利茅斯而言都是行不通的。这在短期之内形成了 困境，但是，长期而言，波士顿商人发现了其他的出路。1640年以后，出现了三个主要市 场。与英格兰商人的联系为他们提供了西班牙和大西洋群岛的木制品市场的信息，也为 殖民地大量富余的低档小麦和其他谷物提供了市场信息。第二个市场是船只的装备和 供应。借着波士顿的港口设施，这个市场在17世纪40年代持续扩大。第三个市场在加 勒比种植园主开始专营糖而不得不进口粮食的时候发展出来。到1650年，马萨诸塞湾 对加勒比地区的出口超过了对欧洲的出口。
海外贸易加速了殖民地内部的变化，在建立之后的不到20年中，波士顿已经成为一个商业城市，有大量的零售商和手工业者，他们将农产品制成皮革制品、面粉和其他商 品。造船业的发展补充了对船只的装备、补给和维修功能。并且，如多尔切斯特公司曾 经希望的那样，渔业也有了坚实的基础。波士顿不仅成为殖民地联合体的政治和经济中 心，而且成了新英格兰的中心。1691年，马萨诸塞备公司和普利茅斯合并为“马萨诸塞湾 省”，其行政和立法权的独立越来越依赖于英格兰的法律。®
2.3.4 其他殖民地
1634年建立的马里兰部分是由于巴尔的摩勋爵希望为罗马天主教徒找到一处避难 所，但是也蕴涵了贏利动机，利润来自出售土地、封璋税收，以及其他各种收费。罗杰• 威廉姆斯(Roger Williams)1644年从清教徒的马萨诸塞(他被驱逐)迁往罗德岛(1663年 获得特许状)的部分原因也是宗教分歧，而这次分歧完全发生在新大陆。
康涅狄格由马萨诸塞湾殖民地衍生而来。1639年，纽黑文的居民组织了一个他们自 己的永久政府。接着，在1643年修正的宪法中规定，只有“经过认可的新英格兰教会的 成员"才有权选举和担任政府职位。1662年，査里二世(Charles II)授予了康涅狄格更加 自由的特许状。
1681年威廉•潘得到宾夕法尼亚的时候，宗教再次成为建立私有殖民地背后的主要 力量。瑞典人和荷兰人已经在那里居住了四十余年。査里二世将宾夕法尼亚这一大块 土地授予潘，是为了偿还潘的父亲——海军司令威廉•潘爵士——的一笔借款。身为贵 格会的首领，潘梦想着将这里变成被迫害的教友和其他新教组织的避难所。潘还希望从 出售土地和地租中获益，但是未能如愿。
特拉华于1902年建立(1701年获得特许状)，它原来是宾夕法尼亚的一部分，后部分 由于潘和巴尔的摩勋爵后裔之间边界纷争的影响分裂出去。佐治亚(1773)本是作为慈 善事业而成立的，所以禁止了奴隶制和朗姆酒，但后来却成了皇家殖民地，人人脑子里都 想着金钱之类不太高尚的东西。后来更引进了黑人奴隶制，以增加殖民地的经济收益。 为了使那里的生活更加舒适，朗姆酒的进口和消费也被允许了。
纽约是由荷兰的西印度公司颁发的特许状建立的。特许状颁发于1621年；奥尔巴 尼定居点建立于1624年，曼哈顿的第一个永久定居点是1626年建立的要塞。英格兰人 在1664年接管了纽约殖民地。后来它一直是约克公爵詹姆斯的私人殖民地，直到詹姆 斯在1685年当上了英格兰国王。
新泽西最初的居民是荷兰人和瑞典人。很短的时间之后，那里有了一些拥有产权的 英格兰人。1681年，新泽西的一部分随着宾夕法尼亚被授予了潘；1702年，剩下的地区 成为了皇家殖民地。
1663年的特许状将卡罗来纳授予一群经营者，后来形成了南北卡罗来纳。1670年 建立了一个永久定居点。1719年，南卡罗来纳拥有了特许状，十年后，偏僻森林中的那些 定居点也拥有了特许状，后者成为丁北卡罗来纳。
2.4殖民帝国回顾
正如我们前面指出的，英格兰对美国经济史具有极大影响。当其他欧洲国家把殖民 地当做获取这个大陆上的财富的港口时，英格兰人在此定居了下来。马萨诸塞湾的经验 显示出，一个成功的殖民地需要临界数的人口和财富；而这两样在弗吉尼亚和普利茅 斯都没有。与普利茅斯相似，马萨诸塞湾的居民拥有一个比经济更为重要的激励因素。 他们的宗教信仰使他们必须在新世界取得成功，他们不愿意再回英格兰。弗吉尼亚公司 是典型的重商主义的尝试，但它失败了。
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在开始的时候是皇家殖民地。所有的殖民地都是私人企业，不 论以私营的形式或是合股的形式。但是到了独立战争前夕，殖民地的问题使除了罗德 岛、康涅狄格、宾夕法尼亚、特拉华和马里兰之外的地区都成了皇家殖民地。在很大程度 上,殖民地与众多英格兰的附属国一样，都要接受伦敦的管理。当詹姆斯二世被赶下英 格兰王位的时候，埃德蒙•安德罗斯(Edmund Andros)长官在1686-1689年间将北方殖 民地联合起来的计划也失败了。更早的新英格兰联邦(1643-1684)已经化为泡影；当 1754年跟法国人和印第安人出现了新矛盾的时候，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 lin)再度提出了建立殖民地联邦的计划，但被商会推翻。
英国人不愿看到北美大陆上形成一个独立的联盟，就算是在皇家控制之下也不行。 皇室一直认为加勒比群岛上殖民地的蔗糖种植园比大陆上偏僻森林中的定居点更有价 值。糖和朗姆酒是需求i很大的能赚钱的商品。但是到了 18世纪中叶，情况发生了很 大变化。在最初的吋候，至为重要的东西是将分离的殖民地与英格兰联系起来的共同纽 带。这为美国人提供了共有的语言、法律、风俗和商业道德与惯例——当时机到来的时 候，他们会基于这些共同的基础制定自己的宪法和法律。移植海外的英国制度将会继续 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因在美国所遇到的新挑战而发生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