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我是兔兔丢。

这是大约在2018年中，我为了用另一个角度诠释人物，所以给《类似哥哥》写的番外篇——昨天画了那张新图后，我便产生了修改之后把这篇发上来的想法。

也许在看完之后，你会对谭越和李笑阳都有一个新的认识。当然，也可能不会。

无论如何，祝阅读愉快。

 

1 梦

 

男孩原本一直相信，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再喜欢上第二个人的。

或者至少在那一天之前，男孩是这么想的。

那一天是反常的，不论对男孩来说，还是对男孩周围的世界来说——

好比如，一个自懂事起就几乎不生病的男孩生了病，一个自男孩诞生以来就不再下雪的城市里下起了鹅毛大雪

两件事或许早已在冥冥之中连接了因果，或许没有。

不论如何，对于后来的男孩来说，这些都早已经失去了费心寻找的意义。

 

那一天，男孩没有一如既往地去他熟悉的哥哥家里借宿。高烧发到男孩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里要嘟嘟嘟地冒出蒸汽来，而自己对之周围人的感受好像也确实如同隔着一团团的迷雾一样，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所以在回到家教园之后，男孩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爬上床，扑倒在了被子上

 

前半夜的记忆很模糊。

男孩记得自己似乎流了很多很多的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虽然在扑进被子之后的几秒，他好像就已经进入了睡梦中，可是在意识逐渐融化散开的同时，他却仍然能听见自己的铺位下面、那些其他的孩子发出的低语，能感觉到其他的孩子来回跑动、脚重重地跺着地面时所引起的床架一阵阵轻轻的摇晃。

男孩产生了有一丝丝的烦躁。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男孩大概会爬起来对着床底下所有的孩子大吼一嗓子“闭嘴”

后半夜，男孩渐渐地睡沉了下去，然后他就做了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梦

 

男孩会对那个梦感到熟悉，大抵是因为在认识那个哥哥之前，同样的梦境每一天都会出现，陪伴着他度过一个个相同的夜晚；而那个时候之所以又感到陌生了，则是因为在认识那个哥哥之后的一年里，这个梦已经很久没有再主动找过他了。

 

不论如何，那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男孩总是在和他的妈妈玩捉迷藏。男孩是捉鬼的钟馗，而妈妈是鬼，一个非常非常狡猾的鬼，即使每一次男孩仅仅数到十便睁开了双眼，妈妈扮的鬼却总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又或许，即使是在梦里，她其实真的也已经消失了也说不定？

男孩不止一次地这么猜测，毕竟男孩一次都没有真的找到过她，而她也从未在消失后又再一次出现。只有妈妈越来越着急的嗓音在催促着男孩，一遍遍地对他说，快去找吧，快去找吧

 

快去找吧。

 

有时候，男孩会想，妈妈也许并不是让他去找她自己的——毕竟每一次，他找到的本来也常常是一些别的东西

男孩几乎从来不担心自己丢掉的东西，因为他知道，不管他白天丢了什么，那一天晚上，在梦里和妈妈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总是能够找到的——第二天，他只需要去到和梦里相同的地方，把落下的东西捡回来就行了

 

男孩以为这是妈妈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

 

一年多前，男孩做的最后一个梦，指引着男孩找到了那个哥哥；而在两人相遇之后，梦也就不再出现了——那个哥哥对男孩很好，于是男孩把这当做是妈妈给他的礼物。他原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

一直到一年后的这个冬天，在和那个哥哥大吵一架之后，同样的梦再次拥抱了他

 

虽然说，这次的梦还是有些许不太一样的地方。

 

好比如，这一次，妈妈消失之后，那个催促他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在男孩一如既往地展开他的地毯式搜查之后不久，在家教园的天台顶上，他遇到了另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

男孩发现他的时候，另一个男孩就坐在天台的栏杆外，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对着大得吓人的月亮发着呆，无意识地晃荡着他的双腿，一下，一下，又一下

“喂！你快下来啊！”

男孩有点儿担心地从栏杆里探出手去，想要够到另一个男孩的衣服，想要抓住他，并一边大喊起来：“你他妈的想摔死吗？！”

男孩没想到自己吓到了那个栏杆上的男孩。

在他大喊了一声之后，他就见那男孩身子一抖，瞬间从边缘滑落下去，之后消失在了栏杆外，随之而来，是咚咚咚的三声，犹如米袋坠落一般的脆响

彻骨的寒意在一瞬间爬上男孩的脊背。

男孩惊慌地转身想下楼呼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男孩便被惊醒过来。

 

一定别喊，一定别喊……

男孩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之后几天，即使男孩一天不落地在深夜小心翼翼地爬上天台，却始终没有再见到过如梦里那般，坐在栏杆上的另一个男孩

这或许又是一个有些许不同的地方。

男孩有些疑惑。虽然他始终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但却一直认真地记在了心上，那个梦中发生的一切也好，梦中那个男孩的背影也好，男孩全都努力地记在了他的脑袋里，即使他原本非常讨厌要背什么东西

然后就这样一直到了四年级开学报道的那天。

一边有些紧张地把钱揣在口袋里排队等着交报告册，男孩一边在心里打着草稿，寻思着一会儿应该怎么说，才能让老师答应自己用现金把学费交上——然后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男孩不曾预料的那另一个男孩的背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瞬间就让男孩把之前好不容易想到的那些话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哥，我说了我可以一个人来的”

“陪你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再说哥也想跟你的新老师聊聊”

“……”

“可别这么固执哦，月月，不然哥哥可要生气了”

排在队伍前面的男孩似乎在和他身边的哥哥争吵着什么，声音很干很脆，虽然口气里带着一股挺浓的不知道来自哪的奇怪方言味道，不过听起来也怪可爱的。

在前面的男孩侧过脸的一瞬间，他的心不知道为何也怦怦地跳了起来

男孩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梦里发生的事情而担心，还是因为被他面前那个男孩的容貌给迷住了，或许两者都有

 

2 谭越

 

男孩的名字叫李笑阳，四年七班，52号，是个通常人眼中大概是很不老实的那种学生，中等生往差生滑落的边缘。

而李笑阳原本以为是远在天边、现在却近在他眼前的另一个男孩，名字叫谭越，不用说也肯定和他同班，13号，刚好能被自己的座号用4整除——大概是因为男孩的数学还算不错的缘故，他有时候常常会留意这些没用的细节。

至于谭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李笑阳一开始不知道，虽然也不急着知道

 

谭越的名字，李笑阳没有耐烦到报道那天的下午，就先找新学期的班主任要到了。

 

新学期的班主任姓卢，是个女老师。她的样子比李笑阳以前见过的每一个老师都要年轻，态度也较之要好——虽然比较麻烦的是，她有时会对一些事情关心过头

 

“你既然说，你是从乡下过来跟着你姨丈一起住的，那你为什么不能让他跟你一起来一趟？”交钱的时候，卢老师一开始果不其然地对李笑阳的说法表示了质疑“而且你说这里的电话号码不是你姨丈的，那是谁的？”

“我姑姑的”

李笑阳当时被问得很快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贯挂在嘴边的笑容也差点就快消失了“我说老师，这些钱是拿来交学费的又不是拿来买手机的，为什么非要我姨丈跟我一起来啊？我还能故意偷钱来交学费不成？傻子才会那么干好吧？”

李笑阳一开始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倒不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说的肯定都像实话；只不过卢老师接着就又对他说，学校从这学期开始拒绝现金收取学费，李笑阳才有点着急起来

 

一着急，他的脾气也随之被点着了

 

“反正老师你爱收不收吧！”然后他就把那几张颜色不一的毛爷爷往卢老师面前的桌子上一丢“我钱就扔这了，人也来过了，到时候别说我没报道没交钱！”

原本他是打算像丢纸牌一般发出“啪”那样响亮的一声的，无奈用久了的纸币并不像纸牌，落到桌面之后之发出了很低的一声“噗”然后就顺着中间的褶皱弯弯地翘了起来，感觉就像是一句骂人的话说到一半结果肚子却痛起来，威风立马就没了

不管怎么说，之前来的时候担心了一路的问题真的发生了，李笑阳又气又急，浑身发抖

然后一番狠话说完，卢老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时候，他就也虚张声势地盯着卢老师，不服气地咬着嘴唇

 

会生气？会发火？会把他赶出去吗？还是打电话给他姑姑？

 

一边猜测着卢老师的反应，李笑阳一边已经在心里盘算开了，要是学费没顺利交上，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很意外地，卢老师最后却妥协了，还看着李笑阳笑出了声。

“嗨，算了算了，钱我先收下了，过后我再想办法和财务那边沟通一下吧。”卢老师一边笑，一边才看起来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对着手中的表格再和他确认了一遍个人信息“52号，名字叫李笑阳，对吧？”

 

好事成双啊！

见卢老师暂且同意了他的要求，李笑阳在心里窃喜了一下，然后才赶紧点头。

“下午两点半，记得准时过来，带上桶和抹布”

卢老师接着便在名单末尾李笑阳的名字边上打了个勾，然后交代了他一句——虽然说在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还小小威胁了李笑阳一下“可别迟到哦，刚报道就在这惹麻烦，我可是记住你了的，下午要迟到了可不会放过你”

这对李笑阳来说倒是小意思——毕竟在确定报道报上了的时候，一贯属于李笑阳的标志性坏笑就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对了，老师”

转身刚要走出教室离开之前，李笑阳还是按捺不住去想起之前那个男孩的事情，于是返身折回去又问了卢老师一个问题“刚刚那个和哥哥一起来的家伙，他叫什么名字？就那个，校服洗的一块块到处白的小鬼？”

“哈？”卢老师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之后，一开始想了一下，“和哥哥一起来的……哦，你是说谭越？”

“不过你才多大啊”然后卢老师呵呵笑起来：“和人还是同学呢，喊人家小鬼？”

 

“谭月？”李笑阳重复了一遍，然后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笑阳心里其实浮现的是三年级那会子老师给讲杭州西湖时候提到的三潭印月，所以一开始，李笑阳还纳闷了半天，是什么样的爸爸妈妈才会给儿子取一个这么像女生的名字

直到去校门边贴的分班表又找了一遍，看到“谭越”两个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

“原来是这个谭越”他盯着分班表看了两秒，然后就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名字还挺好听的……下午有机会玩玩他好了。”

 

3 缺席的理由

 

只是让李笑阳觉得有些失望的是，那天下午谭越并没有出现在班级里。

 

“谭越”

卢老师点到谭越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人答应，于是她抬起头扫视了教室一圈，又喊了一遍“谭越来了吗？”

仍然没有任何人答应。

“奇怪……第一天下午就不来的吗？你们现在都已经这么自由奔放了？”卢老师接着就拿着点名表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问了一遍“你们有人以前和谭越是同学的吗？”

这么一问，才终于有一个同学举起了手。

 

李笑阳定睛往手的方向一看，便发现举手的是一只土豆——呸，一个胖子

“老师，我觉得谭越估计是搞错时间了，他说不定觉得是要等下星期一才来”那个胖子接着就站了起来，声音听起来还挺洪亮“我和他是好朋友，一会儿他的书我帮他领回去吧”

还有人可以这么迷糊的吗？！

李笑阳觉得胖子当时说的话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老师说的“下午来”给听成“下星期来”，除非说那个人长着一副外星人的耳朵，不然他打死也是不会信的

卢老师看起来好像也不太信，不过她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组织同学排队分座位起来。

无论如何，这都让李笑阳对这个叫谭越的家伙越发有了兴趣。

 

在李笑阳的眼中，身边的同学大致上能分为这样的三类。

一类是只要稍微去欺负一下，肯定能被他弄哭的娇气小朋友；

一类是不管自己怎么开玩笑，都好像无所谓一样、没什么反应的无聊男生；

另一类则是那种，不管做什么事，看起来都会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有个性的家伙。

对于前两者，李笑阳一般倒也没特别多的兴趣去招惹；而对于后者，李笑阳就非常喜欢去故意捉弄一番了，然后享受那些家伙因为自己而产生的各种有趣反应

 

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李笑阳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叫做谭越的男生大概是属于最后一类没跑了——所以分完座位、自我介绍完毕，大扫除刚一开始的时候，他就马上找到了那个刚才自称是谭越的好朋友、自我介绍说叫谷小双的小胖子

“嗨，你好呀，我叫李笑阳，还记得我吗？就刚才说爱好是欺负人的那个”

找到之后，李笑阳就向谷小双嬉皮笑脸地追问起来“你是叫谷小双对吧？我听你刚才说，你是谭越的好朋友？”

“是，又怎样？”谷小双拿眼瞟了他一下“你找他有事？”

又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只听这一句，李笑阳就大概明白了谷小双是哪种类型的同学，眼珠一转，接着就对谷小双撒起了谎“哈！我就随口问问”

“最好是随口问问”谷小双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不相信他。

“真的是随口问的，要说为啥，就是第一天下午就没来真的不太好吧，说不定直接就让老师注意他了，那可就摊上大事了不是？所以就感觉他好勇敢啊！”李笑阳心说这个胖子怎么比想象中要难缠，一边拿桶接水洗着抹布，一边笑嘻嘻地继续打哈哈，然后就听到谷小双说了一句还挺重要的话——

 

“想多了，他就一胆小鬼，今天下午是我让他别来的”

 

“啥？”听到这句话，李笑阳才愣了一下“你让他别来的？”

“嗯，暑假他玩太疯了结果被他哥揍了一顿这里，走路都疼”谷小双这时候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拍他的屁股，给李笑阳解释起来“我就让他先别来了，不然大扫除他也根本做不了，来了还惹人嫌呢”

“哦……原来是这样”

听谷小双这么说，李笑阳稍微有点明白过来，虽然紧接着马上又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等等等等，早上他报道好像也是跟着哥哥来的吧？”

“是，又怎样？”谷小双又拿眼瞟了他一下。

李笑阳心里开始有点讨厌起这个胖子了。

“我就是在想，他早上跟着哥哥来报道，你又说他被哥哥揍啥的……他的爸爸妈妈呢？”

“就没在过”

对于这个问题，谷小双倒是四个字回答得干脆，说着耸了下肩膀“怎么，才开学就对人家这么感兴趣，你喜欢他啊？”

“还真有点”

李笑阳当时摊了摊手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谷小双到底有没把他的话当真

 

4 所谓方式

 

原本，李笑阳大概只是想有机会的时候戏弄一下这个谭越，指望着阴差阳错，也许能稍微多了解一下这个梦中见到过的孩子。

 

李笑阳很习惯于用这样的方式去靠近一个人。

比起说看不起做个乖宝宝然后和人交朋友的那一套，或许更重要的理由是他并不放心用这样的方式得来的朋友。曾经在家教园照顾过他的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哥哥教给了他很多道理，有一条就是不要对别人太好。

类似于说，如果别人找自己帮忙，一定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

类似于说，就算有人对自己很好，也要想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类似于说，真心是不可能换来真心的。

那个哥哥已经离开了家教园，据说是去了初中，就直接寄宿在学校了，所以不再需要留在家教园这样的地方——他爸爸来的时候，和于老师闲聊了几句，在他们的话中，李笑阳偷听到了这样的一些理由。

虽然，按照那个哥哥教给他的道理来思考，这也许只不过是嫌家教园贵吧。

 

最初，李笑阳并不完全能理解这些道理。

但在很多事情过去后，有一天，他也就突然想通了一些东西。

有时候，李笑阳或许便开始有些刻意地去做一些讨人厌的事情，无论如何，他并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特别好说话的人。

 

原本，他也是想这样去靠近谭越，了解谭越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某种程度上来说，谭越有点太过于容易了解了，而这个家伙给班里人留下的印象，甚至比自己还要更恶劣。

 

“刘阳，你帮我去催一下前面那个谁，交一下作文”

“谁啊？”

某个课间，打着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的时候，李笑阳听到坐在中间的两个男生在很大嗓门的说话，其中一个还推了另外一个一把。

“就那个，喏”

他们说着，刚才推人的那个男生往前看过去，指了指前排的谭越，然后并没有压低多少音量地说：“好像是叫谭越吧”

“你自己干嘛不去？”另外一个叫刘阳的男生反问道。

“我哪敢啊？！”

推人的男生这个时候才压低了音量，虽然在人不多的教室里听起来还是很清晰：“我上次经过不小心碰掉了他一本书，给他捡起来，就看他拿两只眼睛盯着我，瞪得像个铜铃似的……我都担心他打我，上次那个涂子航不就和他打了一架？桌子都飞出去了，你看涂子航脖子上那个抓痕嘛，现在还在呢——而且你看，他肯定还没写完……”

这段掩耳盗铃似的对话谭越显然也是听到了的，李笑阳注意到坐在前排还在赶着翻书的谭越捏紧了另外一只握笔的拳头。

“那你不敢去就喊我去？凭啥呢？”

“我就看你之前不是和他有一起玩啥的……”那个男生嗫嚅道。“而且你不是号称能搞定所有麻烦？”

“就当是这样，那也得是有钱给我才行”刘阳对那个男生伸出一只手。

“切，那就算了”

那个男生撇了撇嘴：“我就直接交过去也不会掉块肉”

 

说完，那个男生真的就抱着整个组的作文本急匆匆跑出了教室。

在他离开之后，谭越抓着笔好像微微抬头往门口那个男生的背影望了一眼，虽然很快又低下了头，过了几分钟才放弃似的合上笔帽，发出咔哒一声。

李笑阳把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想起来了那天的梦。

 

梦中那个朦胧的背影和眼前真实可见的背影似乎在有一瞬间重合了起来，让李笑阳心里的想法发生了些许改变。

 

5 风评

 

类似这样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有这一次。

如果真要说起来的话，在第一个星期之后，班上的同学大都开始见到谭越就绕道走人了——有那么一些或许是因为他在星期三和涂子航打的那过于狠的一架，但李笑阳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有那么另外一些人，似乎是本来就很讨厌或者害怕谭越。

 

“谷小双”

不完全是出于好奇，李笑阳在一个下雨的课间操时间跑到了那个胖子的前面，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坐下：“你之前是说你和谭越是好朋友吧？”

“是，又怎样？”谷小双第三次拿出了他的那句话。

“那你之前和他也是同班同学？”

“是啊。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我们一直在一起。”谷小双耸了耸肩，把课本放下：“有什么问题吗？”

“呃……”

原本，李笑阳其实是打算问谷小双，谭越三年级是不是干过什么大坏事的——不过这么几次对话下来，他似乎也有些知道谷小双的德性了，估计到他是不可能那么老实地回答问题的。

所以想了想，李笑阳眼珠子一转，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们三年级那个班，是几班来着？”

“问这个做什么？”谷小双果不其然地反问了李笑阳。

“你不说也无所谓啊，就是想，他怎么看起来除了你一个朋友都没的”李笑阳也学着谷小双耸了耸肩：“哦，该不会你们那个班只有你俩被分到这了？”

“怎么可能，八个班的人是基本平分的，再怎么样我们班也有四五个。”

谷小双白了李笑阳一眼：“刘阳就是我们原来一班的，还有比如说杨曦路——至于你说他看起来没别的朋友，理由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真没劲。”

李笑阳心里暗自窃喜，记下了刘阳和杨曦路的名字，虽然面上还是装作很失望的样子撇了撇嘴。

 

不过，虽然谷小双确实是最难搞定的那个，另一边的刘阳倒也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善茬。

整整花了二十块钱，李笑阳才好不容易让刘阳答应把和谭越有关的事情都告诉自己。

 

“这么说，谷小双和谭越说不定是兄弟？”

“至少从他妈妈的反应来看，十之八九是真的。”刘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是没看到，之前他妈妈冲到学校来揪着谭越的衣领子，警告他不许再和谷小双来往的那副表情，我去，感觉就差没把他给从楼上扔下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李笑阳有点想起了自己的姑姑。

“按这么说，你们三年级班上的人都知道了？”想了想李笑阳又问刘阳。

“没有人不知道。”

刘阳耸了耸肩：“嗯……总之，你要问刚才那个问题，我觉得那如果不是怕他，八成就是因为这个看不起他了。”

“一群傻叉。”李笑阳皱了皱眉毛。

“很多人把他当扫把星的，那家伙平常又不怎么来学校，来了就说不定有架要打，而且都是下的死力气。”刘阳拿笔拨拉了一下课本的书页：“就相处起来不舒服是真不舒服。脾气怪怪的，又天天闷闷的不爱说话，一个人来学校一个人回去。你知道就很像什么动物吗——就那种大蜘蛛，就算它安安静静待着不动，天天待你身边也很不自在。”

 

6 失败的尝试

 

你知道就很像什么动物吗——就那种大蜘蛛，就算它安安静静待着不动，天天待你身边也很不自在。

听刘阳这么说的时候，李笑阳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有一瞬间，他好像想起了自己一年级的时候。

又或者倒不如说，那已经是从记事就开始的、一直延续到二年级也许才结束的一场噩梦。

 

总是时不时要想起那个梦中自己所看到的事，李笑阳心里有那么点放不下。更何况，说不上来的，每次看见谭越的时候，他的心偶尔还是会怦怦地跳起来。

 

要去试着接近一下谭越吗？

 

他想了半天心里也没个准。

某种程度来说，他倒是有自信自己对谭越的遭遇是能感同身受的。如果倒退回两年前，自己也不过就是和谭越一样不受人待见。他太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困境了，如果没有家教园的那些哥哥们帮忙，自己只会更加讨厌去学校，然后更加不受人待见，也许就困在这个循环当中了，永远走不出来。

不过，该怎么去接近他呢？

李笑阳感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在这种问题上犯难了。

 

李笑阳就这么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寻找着时机。

一直到有一天的早读课，他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发现谭越的脑袋上架了一副粉色镜框的眼镜。

 

他原来近视的吗？

李笑阳心里嘀咕了一句，一个走神，之前掐着同桌大腿的手就不自觉多用了点力气。

“哎哟！”

一声惨叫，然后同桌便成功地吸引到了卢老师的目光，紧接着两个人都被罚站到了教室的黑板前面捧着书大声朗读。

其实对于李笑阳来说，这反而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毕竟站在讲台上，对于讲台下的动静几乎就是一览无余；这样一来，他也可以更好地观察谭越了

每读一句，李笑阳就会把目光从课本上抬起来，往谭越的座位那里瞄上一眼。

然后李笑阳就发现了，虽然刚才他一直以为是教室里七嘴八舌读课文的声音太吵、导致他没听到谭越之前那个怪可爱的方言口音，但从观察的结果来看，其实谭越本来就只是在假读书而已——不过，就这样说谭越是在假读书好像也不太正确，因为李笑阳还是能看得出来，谭越的确是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嘴巴动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像是随便地一张一合做样子

 

唯一的问题只不过是他真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像是今天感冒嗓子哑了所以读不出来的样子，说起来，好像也不止是今天才这样。

发现这件事之后，李笑阳又开始奇怪了起来，对谭越的好奇也又多了一分；之后再去找谷小双的时候，为了从这个外表看起来傻乎乎实际上却精明得不行的小胖子嘴里撬出一点儿有用的情报，李笑阳又使出了浑身解数进行旁敲侧击，才又问出了那么一点儿关于谭越的事情来。

“他读课文从来都不出声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干嘛不自己问他？”

李笑阳缠着谷小双问话的时候，谷小双就拿眼睛斜他，回答一句嫌弃三句：“喜欢他就去和他说话呀，问我有什么用——非要我猜，我估计他就是怕被人笑话咯，毕竟这班上还挺多人认识他的，知道他以前不爱读书，可能会觉得他做样子吧”

“这种事管别人干嘛？”李笑阳略微不解。

“这话我也和他说过啊，没什么用”谷小双耸了耸肩：“要不你去和他说？”

“那眼镜又是怎么回事？”

李笑阳没有答应谷小双，只是转口把话题支开。“他之前好像也很少戴眼镜，难不成也是怕人笑话他四眼啥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很少见地，对于这个问题，谷小双犹豫了两秒之后，撇开眼神，直接很强硬地拒绝了回答。

 

这倒反而让李笑阳更有点想要真的弄清楚了。

 

最终去和谭越搭话的时候，李笑阳还是选择了一个有些捉弄人的方式。

隔天，刚好又碰上谭越没有戴眼镜来学校。

于是，在谭越抓着手机站在教室讲台前拍黑板上的作业时，李笑阳便故意上前挡在了谭越的镜头前面。

“嗨，你叫谭越对吧？”挡住之后，李笑阳还嬉皮笑脸地和谭越打了个招呼。

李笑阳本来没想到这样的举动都能激怒谭越的，所以在之后谭越抬起头来马上就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之后，李笑阳还愣了一下。

“是又怎么样？”瞪完之后谭越就很抵触似的反问了他一句，然后皱起眉头“你挡到我照相了”

这家伙，不会敏感到已经看出来我是想搞事了吧？

李笑阳有点儿小小的惊讶，不过心里还是嘀咕着不可能，按照原来想好的那样继又笑着问了谭越一句“你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呀”

这一次，谭越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一瞬间乌云好像就笼罩了他的整张脸。

 

“为、什、么、这、么、问？”

已经有些被激怒的小老虎此时没有回答李笑阳的问题，只是再次反问，声音很低沉

如果真的是一只小老虎的话，大概此时已经开始发出低低的嘶鸣了吧？

无论如何，这样的反应证明了自己的挑衅确实有效，谭越的确开始注意起自己了，所以李笑阳有些得意起来。

“因为，你老是眯着眼睛嘛，看东西的时候，就这样，一条线”一得意，李笑阳就有些忘了形，想了想，便用两只手指摁住他左右眼睛两边的脸皮然后拉出去，又再作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眯缝眼的鬼脸来：“是不是你妈妈不戴眼镜的时候也喜欢这样——”

 

谭越之后的举动却是让李笑阳都吓了一大跳。

 

因为在李笑阳还没说完的时候，谭越就用李笑阳也没想到的速度朝着李笑阳扑了上来，死死掐住了李笑阳的脖子

“你到底想干嘛？啊？想打架来啊，我还怕你不成！”

谭越当时的反应是李笑阳很少见到过的——在被死死地掐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使劲儿地用手敲谭越的头试图让他松手的时候，李笑阳看到谭越的眼睛整个儿地红了，虽然没有眼泪却还是红得可怕

这个时候李笑阳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玩笑可能开得有点儿过分了。

 

7 挂彩

 

“嗯……让我猜猜”

那天晚上，李笑阳衣衫凌乱地回到家教园，匆匆把书包一丢就上了电梯，一直跑进灰哥的家里——然后进了灰哥家之后，他也十分光荣地接受了灰哥满含惊讶和心疼目光的注目礼“衣服这么乱，你……是被人打了？”

 

“哥可真聪明啊！一会儿赏你一顿拳头怎么样？！”

 

李笑阳稍微有点儿没好气地把上衣脱下来，然后就进了卧室，站在穿衣镜前检查起自己脖子上和身上的伤口来——谭越的攻击比原本想象的还要凶猛得多，说实话，李笑阳一直到这个时候都想不明白谭越之前的力气怎么能那么大的。

这其实倒也不算什么——

真正让李笑阳觉得要命的是，这家伙竟然真的一直在用指甲抓他，结果就是脖子上和身上留下了不少被指甲抠出来的道道。

他有点理解之前他和涂子航打的架为什么能吓到那么多目睹过的男生了。

 

“被谁打了？”过了一会儿，灰哥也走了进来，手上已经拿好了酒精和棉签

“同班的一个新同学”虽然说身上那一道道的伤口的确疼得不行，不过一抬头看见灰哥手上的酒精和棉签、闻到酒精那股刺鼻的味道时，李笑阳还是忍不住就咽了口口水“喂，等等，你它妈这又打算干嘛？”

“消毒啊还能干嘛？”灰哥白了李笑阳一眼，说着拿棉签往酒精罐子里蘸了一下，拿出来就打算伸手往李笑阳伤口上涂

“哇……不能拿红药水么，酒精什么的我不早说了让它去死的吗”

李笑阳赶紧一个激灵把灰哥推开，然后跳到床上躲得离灰哥远远的“那玩意一渗进去都不知道要疼多久，还不如我它妈的拿打火机烧一烧呢”

“我数一二三了啊，数到三不过来我就去拿晾衣杆”

不管李笑阳意见如何，灰哥此时却是很执着地也跟着脱了楔子踩到了床上，一步步又朝李笑阳逼过去“一！——二！——”

三并没有真的数出来，因为棉签这个时候已经贴到了李笑阳的脖子上

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喂喂！我可是受伤了的好吗！有你这样——喂你别过来，喂，哎哟我——操—你—哎哎哎诶诶，嘶——停！等会儿，哇，哇，哇，我日——嘶——！嘶——！吗的你轻点！老子一会儿，嘶——！绝对要拿刀砍死你，哇……”

 

好不容易搓完了酒精，房间里才重新恢复了安静，虽然还是有李笑阳大口喘气的声音。

“哪来的新同学，竟然还能把你治成这样？”消毒完毕之后，灰哥走出房间把用过的棉签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又走进来，继续追问李笑阳“叫啥名字呢？刚开学没几天就这样，真的没——”

“没事”李笑阳赶紧对灰哥摇了摇头“本来也是我的错。”

“啊哈？”灰哥听到李笑阳这么说时，显得有些意外“奇了怪了，你刚才是在承认错误吗？”

“怎么了？”李笑阳抬起头白了灰哥一眼

“没，只是觉得——”

“先声明了！我可不会和你认错，而且就你做的那事，我可不会忘了！”但不等灰哥说完，李笑阳就一句话打断了灰哥的话

“阳阳，我——”

灰哥心说其实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但想了想，既然李笑阳这么说了，便还是试着打算再解释一下，虽然同样只说了三个字就又一次被打断了

“不可能喜欢我的，我知道，也不可能真的管我是死是活的，对咯”

李笑阳这个时候伸出手指就指着灰哥的鼻子“我可不会说无所谓的，我它妈恨你一辈子，化成灰了也恨你，也不会和你混成一团灰，别它妈想赖账”

 

8 另一个人

 

说起来，一年前做的那个梦，妈妈的声音带着李笑阳找到的那个哥哥，指的便是现在站在李笑阳面前、手上拿着酒精的这位。

 

名字叫彭晖，因为经常抱着的文件夹上有一个很大的小灰灰的卡通头像，所以李笑阳一般都叫他灰哥。

李笑阳所在的小熊猫家教园办在三明某个小区的某几栋联合居民楼里，十八层的位置，那一层的五六套房被打通了墙，稍微装修过又搬进一张张的双人床，便成了他已经住了两三年的家教园。除开另一个五年级个子却矮矮小小的莫禹航之外，李笑阳大概就是最早住进家教园的那批孩子了，从二年级开始，他就住在这个家教园里，不论上学还是放假都没有离开过

管理家教园的几个名义上被称为老师的成年人并没有对外宣称的那般负责，所以大部分的时候，只要没人告状，家教园里的孩子都可以在每晚八点的点名结束后偷偷跑出去——最困难的问题也只不过是如何翻越小区的外围墙罢了

 

李笑阳自然是经常偷偷跑出去的那些孩子中的一员。

 

认识灰哥也是因为一次半夜偷偷跑到天台顶上闲逛的偶遇——当时到底都说了什么，李笑阳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他向灰哥抱怨了很久家教园的浴室有多么垃圾，还有作为回应，灰哥跟他说的“实在不行来我家洗吧”

要换成别的孩子，大概会以为灰哥是在开玩笑吧——

但李笑阳第二天还真就硬着头皮，带着脸盆、毛巾还有换洗衣服上了同一栋楼的21层，找到2112的门牌之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小家伙你真来了？！”

门很快被打开，灰哥的脸从门后面探出来，见到李笑阳时嘴巴张成了O型

“不欢迎我？”李笑阳当时就对灰哥板起了脸，然后两只手握紧了衣服和毛巾，脸盆竖起来一抱，身子一斜就贴着门背挤进了屋子“反正话是你说的，不让我洗我可不出去了。”

事实上在李笑阳板着脸说出最开始那句“不欢迎我”之后，灰哥一开始还以为接下去李笑阳就会一扭身子作势要走，再来一句“那我走了”——所以之后猝不及防地被李笑阳贴着门背挤进了屋，灰哥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又笑啥？跟傻子一样？”听见灰哥在背后嗤嗤直笑，李笑阳有些莫名其妙“浴室在哪呢？别不会你家根本没浴室吧？”

“你猜有没有？”灰哥这下笑得更开了

“猜个鸡毛，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快告诉老子！”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李笑阳记得自己下一句就骂开了，一直到灰哥好声好气地拉着他进了浴室才闭嘴

“记得先洗洗嘴巴哦，小朋友”走出浴室之前，灰哥还开玩笑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真的太脏了”

想也没想，李笑阳便对着之后关上的门呸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李笑阳一开始对待灰哥的态度，那个时候，虽然知道灰哥不可能是什么很讨厌的人，不过李笑阳也还是没有对他放下戒心。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李笑阳就也越来越经常到灰哥家借用浴室，一直到七月底的时候，因为要参加一个英语夏令营的活动、可能会有两星期不在家，有一天，灰哥就把一支新磨好的家门钥匙交给了他。

“这是你家的钥匙？”

李笑阳当时接过去，瞪大了眼睛，把钥匙举到眼前看了又看

大概还是有点不相信，接着他又把灰哥家的门关上，来来回回、开开关关，试了好几次，之后才又说了一句“这还真是你家的钥匙！”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这一次，灰哥好像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嗯哼，可不是，它妈的还从来没人敢把家里钥匙给我的”李笑阳接着就笑了几声，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斜眼瞄着灰哥“你难道不怕我把你家里东西全卖了？不对，反正你都给我了，我肯定得拿点东西去卖了，你可别后悔……我想想，嗯，就从你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卖起吧，那玩意感觉还不错，肯定能卖个一千两千的——”

李笑阳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灰哥突然搭在他脑袋上的手给打断了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李笑阳当时愣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灰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然后他就感觉到灰哥用搭在他脑袋上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完了收回手之后，还对他笑了一下。

“你要真那么缺钱，我睡觉的床头柜子里还藏了几百块，别费工夫卖了，碰上人贩子指不准不给钱还要绑你走呢”之后灰哥又说了一句完全意料之外的话，让李笑阳的脑袋短路得更厉害了“当然，你要真想卖的话也随你，你也算是我弟弟了，爱拿什么就拿好了，不过记得卖完钱别抓手里，省的给人盯上”

这人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李笑阳当时看着灰哥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这么嘀咕起来。

 

9 和灰哥的故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不过，李笑阳大概还是能猜到那一天他说的话是怎么惹怒了谭越的——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能理解谭越的那种感觉，按照估计，应该就像他自己被灰哥给惹怒了的那种感觉差不多。

 

说起来，李笑阳和灰哥之间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

 

李笑阳会恨灰哥的理由其实也非常简单，说白了，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是“追不到”

当然，如果只是普通程度的“追不到”的话，李笑阳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憋了一肚子的气；真正让李笑阳特别生气的原因，大概就是直到他为灰哥做了那件事之前，灰哥始终都没有把拒绝他的真正原因告诉过他。

最开始的那个夏天，灰哥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摸着他的头对他笑着说了那些话的时候，李笑阳就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了

 

李笑阳其实从来没指望过有人会相信自己。

 

姑姑也好，叔叔也好，伯伯也好，姨丈也好，从四岁那年开始，这些人大概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过自家人看待，也就更不可能会相信他；甚至是这些年来一直都对他很好的二姨妈，李笑阳也总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丝失望和怀疑的颜色——说句实话，十一岁的今天，他其实已经不再对这种怀疑心怀怨恨了，毕竟在一次次争吵的过程中，他也清楚，他自己已经让这些人原本只是怀疑的事情变成了确实存在的事实。

二姨妈一定也听说过他做过的那些坏事，这一点李笑阳深信不疑，因为从二姨妈看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所以从一开始，李笑阳就没有寄希望于让谁相信自己说的话，从小到大的经历也让他早就想通了一件事，别人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并不会改变他们对自己的态度，真正能用来改变他们态度的，只有别人对他们的态度。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并不是每一次报警都能成功地换来自己应得的那份生活费，所以不成功的时候，他就直接用偷，用抢，如果还不成功，那就再报一次警。

 

如此周而复始。

 

所以那天，灰哥主动把家门的钥匙递给他的时候，他的心震了一下。

灰哥当时的眼神看起来好像绝对相信他一般，李笑阳盯着看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丝丝怀疑的颜色，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人生中第一次有人愿意听他说的话一般

不仅没有把灰哥租的那套房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卖掉，就连灰哥允许他随便拿去用的那几百块钱李笑阳也一下都没有去碰。最后李笑阳甚至还替灰哥看了一个多星期的家，虽然他更主要的目的还是在灰哥家空调吹着更舒服。

 

无论如何

在灰哥从夏令营回来之后，李笑阳开始把灰哥当成一个真正的哥哥去对待了。

从最开始还有些生硬地试着用“哥”而不是“灰哥”去称呼，到后来想也不想就是一声哥长一声哥短；从最开始只会蛮横地维护自己的“权利”、得理不饶人和斤斤计较，到后来开始主动地帮忙灰哥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至少在李笑阳看来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李笑阳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灰哥表了白，甚至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这个肯定能让灰哥高兴得要死的，只是没想到第二天灰哥竟然拒绝了他。

拒绝也就罢了，一开始灰哥总对他说，是因为不想影响到他、不想伤害到他，他差点都要信了，努力地想证明说他其实根本不会受到影响；结果最后，一个无意中的发现才让李笑阳明白过来，原来根本就是这家伙早就另有心上人了。

虽然说最开始被占便宜有一半的原因都是自己送的，可是李笑阳果然还是觉得这件事让他很不爽。

“我恨你一辈子！”

之后闹了几次都没有结果，李笑阳就这么对灰哥下了宣战书“早晚我要报复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10 家教园的新面孔

 

李笑阳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在小熊猫家教园所在的这栋楼里遇见谭越的情况，毕竟如果那天做的梦真的发生，他相信谭越一定会来一次这栋楼。

而在所有情况当中，最先被他枪毙掉的大概就是第一种情况——

 

也就是谭越作为自己的朋友被邀请来家教园玩的那种情况。

 

经过那次因为眼镜的问题而引发的打架之后，李笑阳就发现想跟谭越好好说话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更别提一个多月之后，谭越就慢慢地开始不怎么出现在班级上了

“估计去泡网吧了吧，他爸爸最近又开始经常回家了”

李笑阳去找谷小双追问原因的时候，谷小双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没有过多解释，所以李笑阳没明白谭越的爸爸经常回家为什么反而会导致谭越每天旷课跑去网吧——虽然李笑阳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和一个坏孩子别无二致，但或许唯独在这方面，李笑阳并不像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坏小孩。

虽然并不会很认真地听课，但李笑阳并不会故意不去学校；哪怕总是选择性地无视掉语文的抄写作业，但李笑阳也多多少少地会花些时间去把该学的知识弄明白来。

 

无论如何

 

李笑阳还想过很多种别的情况，诸如谭越的亲戚刚好住在家教园的这栋楼，又或者谭越是家教园里其他一些人的朋友，被他们邀请来玩，等等等等。

但李笑阳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在期中考前的几天，谭越会直接被他的哥哥给送进这所小熊猫家教园。

而看看谭越脸上的表情，李笑阳估计谭越的感觉也和他差不了太多

 

“哥，我不要住在这里！”

 

李笑阳看得出来，这只小老虎似乎对于自己之前引发的眼镜事件仍然怀恨在心

虽然这么说，看见谭越一见着自己就怕得想拉着哥哥转身跑的样子，李笑阳反而有点儿想笑，一瞬间心里又克制不住地产生了想欺负一下这个家伙的冲动。

“谭越！突然间的你又想搞什么？！”

尤其是眼见之前气冲冲要走的谭越被哥哥一训、神气瞬间全无的样子之后，李笑阳变得越发想笑起来。

虽然当着谭越哥哥的面，他好歹是忍住没有真的笑出声音来

“这家伙就是那个喜欢欺负别人的李笑阳！我讨厌这个家伙！”谭越好像也注意到了李笑阳憋笑的表情，或许又一次把这副表情误认成是幸灾乐祸，憋着气声音也越来越尖。

其实这句话倒是不假。

也许是因为被谭越的举动给逗得有些乐，虽然知道这样也许会让谭越对自己的印象更加坏，李笑阳又挑衅起了面前的小老虎，一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一边说“诶，明明每次都是谭越你先找我麻烦的好不好，你那么四肢发达哪里都能爬的，谁能欺负得了你啊，冤枉别人也不带这样的啊”

有一瞬间李笑阳自己都要佩服起自己的演技来。

“你！”谭越听他这么说果然气不打一处来，一瞬间差点忘了哥哥还在身边，几乎就要朝李笑阳再次扑过来，好歹最后被他的哥哥给拽住了

“你给我等着！”之后被李笑阳带着走进电梯的时候，谭越也还是偷偷地对他挥舞拳头

 

11 喜欢的两种写法

 

不过，虽然谭越住进了小熊猫家教园，李笑阳和谭越之间的关系一开始似乎也并没有任何的转机，甚至还有继续恶化下去的趋势。

 

好比如，谭越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李笑阳就和他打了一架。

 

虽然那之后谭越夺门而出，重新回来的时候李笑阳长了个心眼给谭越留了门，可是那种事情谭越那样傻乎乎的家伙大概也不可能会注意到的——就算真注意到了，李笑阳估计这种事情也不可能替自己加多少分

在家教园和自己关系一直比较好的莫禹航倒是一直在帮忙说好话，不过也没啥用

灰哥自然是帮不上忙的——这段时间，他和灰哥喜欢的那个叫卡比的哥哥关系大概都比和灰哥本身的关系要好，最初对谭越产生的那种很奇怪很奇怪的类似于喜欢的感觉也是说给卡比听的——甚至有一次，在他给卡比发了谭越的照片看之后，那个叫卡比的家伙还给他拍了另一张照片过来，照片里是在网吧对着压根就没开过机的电脑趴着呼呼大睡的谭越，看起来睡的相当香甜，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李笑阳后来从谷小双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了谭越的家庭大概是什么样的，也慢慢地搞明白了，谭越过的生活大概和他的确是差不多的；反正都是墙头草一样在角落里缩着过日子，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谭越还有个哥哥了

 

他原本还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再喜欢上第二个人的。

 

在报道那天看到谭越的侧脸时，那种整颗心怦怦直跳的紧张，李笑阳一开始也并没有把那当成是喜欢亦或者是悸动过。当时他只觉得，或许除开一点点儿被谭越的样子给迷住的理由之外，那种感觉更多的只是害怕会再次见到梦中的那一幕而产生的担心罢了。

但在对谭越的了解逐渐变得越来越多之后……

有一天，李笑阳就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在QQ上给谭越发了快接近半个小时的消息，虽然每一条都是骂人的消息，但是之前他大概也从来没像这样绞尽脑汁地骂过谁，毕竟他也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期待看到对面被骂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等等，我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傻子了吧？

放下手机之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是真的有点儿不对劲了。

 

12 家长会

 

事情进一步恶化是在期中考之后的那次家长会上

 

——虽然原本，李笑阳以为这应该会是一个转机。

 

有一件事班上只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比如谷小双知道，那就是四年七班的班级QQ群里，那个叫小冰的机器人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机器人，而是班主任卢老师假扮的，专门用来刺探同学们的情报——除了班级群之外，卢老师还会用这个账号加班上很多同学的QQ号，时不常地闲聊一些有的没的，有时候也会在这样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听说了一些同学的秘密：好比如谁最近喜欢上了谁谁啊，谁最近因为什么事情非常讨厌另外的谁谁啊，等等等等。

李笑阳自己也中过一次这样的圈套——而且不偏不倚，就是因为谭越的事情踩进去的

有一天谭越又例行屏蔽了他，所以他就没办法给谭越发骂人的消息了，毕竟发了也只会是一堆红红的感叹号；百无聊赖之下，那天他就把消息都发给了那个所谓的机器人小冰

结果在说了一大堆关于谭越如何可爱、自己觉得自己和谭越如何相像可是却又因为一点小意外成了大仇人的话之后，那个机器人小冰突然就给李笑阳来了一句一点都不像是机器人说的话——

“你要真这么烦恼的话，不如家长会之后我给你们直接安排个时间，面对面说清楚？”

“哈？”

李笑阳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遍手机上的那句话，才突然有点明白过来“等等，你是……卢老师？！”

 

然后李笑阳就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说什么卢老师的坏话之余，李笑阳仔细想了想，便也同意了卢老师给出的主意——所以一开始李笑阳才觉得，家长会说不定能成为和谭越和好的一个转机

只是因为姑姑的搅局，家长会那天的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那样结束。

李笑阳是踩着通知时间前的最后一秒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然后一进门，他就撞见了谭越

“谭越？”进门撞见谭越的时候，李笑阳自然没有特别意外，虽然出于逗着谭越玩的心理，他还是装作愣了好一会儿的样子，才又吐出一句话“今天是你看班？”

“是我又怎么了，不行吗？”谭越对他一竖眉毛，看起来还是有些不高兴

你和谷小双还真不愧是兄弟，说话都喜欢这样反问别人——其实看到谭越这个样子，李笑阳心里嘀咕了一句，一开始差点又产生了想要耍耍谭越的冲动。

所幸在真的那么做之前他还是想起来了今天的本来目的，所以最后李笑阳也并没有露出经常会有的那种小人得意的笑容，只是匆匆忙忙地丢下一句“没有”然后就直奔着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李笑阳估计，这时候要再和谭越多待在一起一秒，他又会忍不住想要欺负人的欲望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家长会开始之前，李笑阳总觉得，谭越有会子在盯着自己看。

不过没等李笑阳来得及确认这一点，卢老师就走进了教室，然后家长会就正式开了起来。

 

家长会的内容李笑阳觉着和他以前自己去开的每一次都差不多，反正就是成绩，作业，那之类的一些东西，偶尔再强调一下游戏和手机的问题。班主任讲完之后科任老师再上台，然后又重复一遍早就说烂了的话

然后开会的时候，李笑阳就看见谭越站在班级外面，趴在走廊外侧的护栏上看着底下的操场发呆

那天下午是个大太阳的天气，阳光显得十分耀眼

李笑阳看着谭越的时候，光线恰好被教学楼切掉了一半，所以从李笑阳的角度看出去，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了谭越的刘海和脸颊上，把这家伙的刘海染得带上点点金光，刺眼的光线也让趴在栏杆上的他微微眯缝起了双眼，感觉好像是在闭目养神，如果不是这家伙偶尔总会眨巴一下眼睛，李笑阳说不定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谭越对着操场发呆的时候，李笑阳也对着谭越发起了呆。

虽然明知道自己并没有比谭越大几岁，搞不好一岁都没有，可是李笑阳还是忍不住把谭越给当成了一个啥事都不懂的小鬼

要不是之后姑姑突然出现的话，李笑阳觉得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要怎么和谭越道歉了

 

“李笑阳你给我出来！”

 

李笑阳对着谭越发起呆的时候，姑姑就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不仅如此，她出现之后，还丝毫不管正在台上讲话的卢老师，也不管其他正在认真听卢老师说的家长，站在门口就是一声怒喝，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接着，大家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短暂地汇聚之后，过了几秒，好像就又都猜到了她在喊的可能是谁，于是又转过头来看坐在教室后排的李笑阳

该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听到姑姑的声音之后，李笑阳觉得自己可能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毕竟这两个月来他和姑姑都相安无事，结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杀了出来，李笑阳心里几乎都怀疑她就是故意要来坏他好事的了

结果就和李笑阳预感的一样，家长会最后的确被姑姑搅得一团糟

“嗨哟，你个死小鬼还好意思拿这事跟我说？一周之前我怎么告诉你的，要不是看在你二姨丈的面子上你现在能读这个书？肯给你付个学费已经算大恩大德了，读了这么久的书谢字知道怎么写么？瞧瞧你这像什么样，还瞪那么老大一对眼睛，你爹妈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的，嗨哟，我都差点忘了，你爹也就一个白眼狼，真的是*******”

谭越在听到教室里的动静之后，就和被惊醒的松鼠一样从栏杆外回过神来，然后就趴到了教室后边的窗沿上，观望他和他姑姑之间的争吵。

这大概是李笑阳觉得最丢人的一次了，冷不丁被姑姑扇了一巴掌不说，偏偏还是当着按月的面，而之后姑姑的那一顿冷嘲热讽，说的每句话听起来也是特别得酸

这倒也罢了，不管姑姑怎么酸，李笑阳也已经习惯了，他真正在意的也只不过是谭越听了之后会对这些事情怎么想

 

——但好像越是不希望会发生的事情，最后往往越是会真的发生。

 

“开完会再说？开完会鬼才知道这死小鬼又能跑哪去，我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这兔崽子”和卢老师僵持不下的时候，姑姑果然开始拿生活费的事情做起了文章“你拦我做什么？啊？你拦我做什么？什么**老师，我看就是有你这种老师才会教出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小孩”

“手脚不干净的小孩？”卢老师听到姑姑说的话之后，重复了这么一句，语气听起有些惊讶

一直听到卢老师重复的这句话，原本一直忍着没说话的李笑阳才彻底忍无可忍了，对着姑姑跳起来喊出了声

“我哪里手脚不干净了？！那本来就是我的生活费，反正你不给我，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拿了？！”

那一瞬间，李笑阳只觉得，事情已经没法变得比这更加糟糕了。

又过了漫长的一个多小时，家长会才总算好不容易结束；虽然摆脱了姑姑之后，李笑阳也没心情马上回到家教园去，只是像以往心烦的时候常常做的那样，跑到了大桥底下，在那片溜冰的空地上随便找了位置坐下，靠着墙闭上眼睛，然后就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有一会子李笑阳觉得自己都要放弃了，一直到那个梦又一次回来找到了他。

 

13 月亮之子

 

李笑阳总觉得，那个时候在大桥底下做的那个梦，和以前做过的每一个梦都很像，但似乎又和以前做过的每一个梦都不像。

沿着防洪堤走上河边的大道，沿着路一直往城市深处走进去的时候，李笑阳才慢慢地想明白了让他这种感觉的个中原因。

 

会觉得那个梦和以前做过的每一个梦都十分相像，大抵是因为那个梦也是从和妈妈玩的捉迷藏开始的，在他数到十之后，妈妈也一如既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会觉得按个梦和以前做过的每一个梦都不像，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梦里，除了他之外，除了妈妈的声音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人，还有很多别的声音——在梦中一直总是空荡荡的城市，那一天变得热闹了起来。

 

或许其实还有一点儿不同，来自于他自己。

 

那个像是妈妈的声音仍然在对李笑阳一遍遍地说着那句话，快去找吧，快去找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啊”

在那个梦里，即使是妈妈一般的声色，李笑阳也终于开始对那个如机器一般循环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起来“我到底要找什么啊？你总得告诉我一下吧？”

李笑阳本来没有想过要得到答案的，好像他也下意识地默认了那个声音是不会给他答案的。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尝试发问，却没想到声音真的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

倒不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只是在他那么问了以后，声音开始渐渐小下去，最终就像之前扮鬼的妈妈一样也消失在了黑夜里

 

不知为何，李笑阳这时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

 

然后他就看见夜空中高高挂着一轮圆得有些过分的大月亮，没有一颗星星，就像他一年前梦中第一次见到谭越时的那样。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拔腿就往家教园的方向跑，一直冲到了家教园的天台顶上。

倒不是李笑阳觉得爬楼梯比坐电梯要快，而是因为他发现电梯每隔一层就要停一会儿，所以他猜到估计是有什么性格很顽劣的小孩把两边电梯的每一层按钮都按了一遍

无奈之下，他就硬着头皮跑上了三十六楼，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等在天台顶上的，并不是他想象当中的谭越，而是另一个他熟悉的人，灰哥

“谭越人呢？”李笑阳当时想也没想就冲灰哥喊起来

“你找他做什么？”

面对李笑阳的问题，灰哥却是冷不丁地反问起李笑阳来“都这个时候了，你不是应该去找你的妈妈吗？”

“我找他当然是因为——”没有多想，李笑阳张口便打算回答，虽然在说完最初几个字之后，他自己就也愣了一下

 

对了，我找他是为什么？

 

李笑阳想了很久，然后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在那个梦里看到的画面，那个谭越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晃荡着双腿、在李笑阳开口喊他之后瞬间坠落下去的瞬间

脑袋里的那个场景刚刚浮现出来，李笑阳就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灰哥已经不在了，伴随着“滴——”的一声，身后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看来是电梯到了楼顶

心脏又在怦怦直跳，李笑阳这才略微想了起来。

除开最近喜欢上谭越的那些感觉之外，最开始，自己寻找谭越是有一些别的理由的——

猛地惊醒之后，李笑阳便径直冲回了家教园。

 

今天又做了一个类似的梦，意思不会是……

 

回到家教园之后，李笑阳仍然没有见到谭越的身影，他开始有些担心起来，然后便问了莫禹航一声“莫禹航，你有看见谭越去了哪吗？”

“去车站了吧，感觉他好像心情还挺不好的，不知道为什么”

莫禹航这么回答了他，模糊不清的答案同时也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在听莫禹航说完之后，李笑阳便马上又转身走出了家教园，往车站的方向跑过去。一直到了新市北路和河滨路的交汇口，在那里和谭越四目相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谭越当时的身上披着一件十分显大的衣服，看起来应该是他哥哥的，在看见的瞬间李笑阳才大概明白过来，莫禹航说谭越心情不好，其实可能是因为要来车站送走哥哥的缘故

虽然在和李笑阳对视了没几秒之后，谭越就不知道为啥飞快地跑掉了，好像生怕李笑阳对他做什么一般，不过李笑阳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如释负重起来

这个时候，李笑阳好像有点儿知道了那个声音让自己找的是什么了。

 

14 结束和开始

 

“我喜欢上谭越了”

 

隔天，李笑阳终于做出了之前一直没有做出的决定，把他对谭越的感觉告诉了灰哥“所以暂时不那么恨你了——不过，你它妈的要是敢和我抢的话，就等着掉脑袋吧”

同样知道了这件事的还有莫禹航和谷小双。

谷小双看起来对李笑阳的想法很有意见，不过这个时候的李笑阳也不会再去多管这些小事了。

尽管在家长会上，李笑阳确实丢人丢到了家，不过在下一周的周一他也马上发现，这件事从之后谭越的反应来看，好像也并没有他一开始想的那样糟糕——因为他原以为，谭越会把家长会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班上的同学，借此来报复自己，可是实际上谭越并没有这么做，对于家长会上发生的事情，即使其他的同学去问他，他也只字不提，守口如瓶。

 

明白过来谭越是主动地在替他保守秘密，李笑阳也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更加不对劲起来。

 

最让李笑阳感到惊喜的或许就是，在期中考之后，谭越大声朗读课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李笑阳当然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谭越和他的哥哥订下了什么约定，也许是因为谭越终于想通了什么，不论是啥，至少有一件事李笑阳是可以确定的，谭越在改变，而某种程度上，这也证明了李笑阳想要改变自己和谭越之间关系的这件事还是有戏的。

 

而至于要从哪里开始努力……

 

在观察了很久之后，李笑阳决定从陪着谭越一起早读开始搞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