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纵使二度为卿献身(5.Kill Me Twice,Darling)
一切完美无缺——当暮光陪在瑞瑞身边走出剧场,这唯一的念头占据了一切。仿佛行走于世的第一次,小马镇出身的公主感到无比快乐,无比幸福。一切都如此顺利,她甚至都担心情况有些太过完美。一定会有代价的,从来如此。
当然,她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没心情去想‘代价’究竟是什么。
两马走进剧院的大堂,迎面便遇上满脸堆笑的剧院经理。她接连抛出各种问题,轰炸两位雌驹:演出可还满意?包间可还舒适?观戏可还便利?
“一切都完美无瑕,女士。”暮光微微低头,回答道,“我还要感谢您帮我们安排了包间呢!希望我们没给其他顾客带来麻烦。”
“您过奖了,暮光公主!这都是我们的荣幸!”经理高声喊着,深深地一鞠躬,暮光差点以为她要亲到地板了,“也请千万别担心!您所用的包间,今日也没有预订,因而半点麻烦也算不上。”
暮光向她露出笑容。“那就好,还是谢谢您了,我们在包间里很愉快。”她看了一眼瑞瑞,狡猾地说,“没错吧,瑞瑞?”
瑞瑞的脸颊和耳尖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她清了清嗓子。“很愉快。”她认同道,可亲地微笑着,“的确很愉快。”
经理看上去都喜不自胜了,感恩戴德地点着头。“那便再好不过!二位今晚想必还有安排,我就不打扰了!”她又朝暮光鞠了一躬,朝瑞瑞生硬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经理刚走远,暮光就用翅膀打趣地戳了戳瑞瑞的腰。“确实很愉快是吧?”
瑞瑞将暮光的翅膀敲走,挑了挑眉。“这没什么好炫耀的,暮暮。别忘了,在演出进行中亲亲抱抱,到哪里的剧院可都算不上合乎礼节,对演员们尤其不尊重。”她斥责道,“好在我们只是在间幕的时候贴贴而已。”
暮光微微一缩。“你说得对…抱歉啦。”她回答道,羞得低下了头。然而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嘴角勾起幼稚的笑容:“但还是‘很愉快’嘛,对不对?”
瑞瑞转转眼睛。“你确实不简单呢,暮光闪闪。”她叹了口气,接着向门外走去。
“那就是愉快咯?”暮光追问一句,跟在瑞瑞后面,脸上兴奋的笑容挥之不去。
瑞瑞笑出了声。“也许吧。”她停下蹄步,等着暮光追到身边,上前用蹄子抬起暮光的下巴,“你很幸运,冒着露馅的风险,在公众场合做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正好喜欢。”她放下蹄子,继续前进,回头朝暮光来了个飞吻。
暮光轻轻笑着,咬了咬嘴唇,脸颊都快要笑酸了。她好幸福——瑞瑞让她如此幸福——她的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走出剧院,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几乎想要引吭高歌。要不然,改编一首老歌好了?‘午后的马哈顿明媚’?【注1】
等等…午后?!
暮光惊恐地意识到,塞雷丝缇雅已经在缓缓降下太阳了,也就是说,她和瑞瑞共有的时光几近结束。返程的列车深夜十一点出发,而此时已过了七点。
四小时。两百四十分钟。一万四千四百秒。这就是她与瑞瑞最后的时间,那之后便是结束——以上,言尽于此,撒由那拉,此情可待成追忆——然而她还不想走。
一点都不想走。
“暮暮?”瑞瑞的询问将天角兽从愁思中叫醒。她又在前方停下了,回头挑眉望着暮光。“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暮光一甩鬃毛与困苦,只希望好好享受自己与瑞瑞最后的时光,“你刚才在说什么呀?”
“我是问你,接下来想去哪里。”瑞瑞重复了一遍,“电影院就在附近,我们还能看场电影。现在我还不饿,但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去吃晚餐。”
暮光考量着自己的选择。她也不很饿,现在晚餐还太早;但她也不怎么想去看电影。其实,她就想和瑞瑞一直一直聊下去,去了电影院可就没法聊了。她张望着四周,寻找着别的去处。命运眷顾,正好有个路牌指示附近有座植物园,她便有了想法。“不如我们就去散散步吧?那边有个公园呢。”
“的确是个浪漫而独特的去处。”瑞瑞高声说,赞成地点点头,“就像一对老妻在公园里散步,怀念年轻时候的往事呢。”
暮光闻言笑起来。“我们俩只有一只是真的老,怎么能算老妻呢?”她认真地指出这一点。
“哼,说的也没错。”瑞瑞眯起眼睛,将一只蹄子放在脸上,“这么说来…你算不算是包养我的金主爸爸呢?或者说,金主妈咪?”她调戏似地露出微笑,“毕竟你比我老很多呢,还带我享受剧院包间这种奢侈消费。”
暮光由紫转红。“瑞瑞!”
瑞瑞轻笑着放下蹄子。“对不起啦,甜心,谁叫你这么好欺负的。”她呆笑着,又走开了,“那我们走吧,我记得,公园应该就在这边。”
暮光仍满脸通红,追上了瑞瑞。她才不会让瑞瑞占上风呢。“如果我是金主妈咪,那你不就是拜金女孩了吗?”
然而瑞瑞却不以为意。“是吗?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她看着天角兽,愉悦地微笑着——暮光认出了那笑容,每当瑞瑞被她的迟钝逗乐时,她就会露出那种笑容。
“那我就应该只爱你的钱才对,但你我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接着说道,“不过嘛,如果我真是个拜金女孩…”她停下步伐看向暮光,满脸坏笑,“那我只要想到自己和你在一起就非常愉快,因为这样一来,全小马国的拜金主义者,都要嫉妒死我了。”
瑞瑞继续向前,超过了暮光,对着她那愈发慌张的脸得意洋洋地补了一句。“其实我不利用你的钱权,都够他们嫉妒的了。”
暖风吹拂着暮光,她与瑞瑞在公园内穿行。太阳已然落下,换上的是一轮明月,以及尤其美丽的满天繁星——暮光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星空了。或许是瑞瑞昨晚梦里也想着她,得知真相的露娜想让她们共度的最后一夜美丽无比。
夜色已至,公园里自然少有小马,只有几对伴侣有着和暮光同样的想法。有的小马躺在草地上,沉浸于怀抱之中;有的则坐上了长椅,沉浸于凝视之中;还有的就像暮光和瑞瑞,只悄然无声地走在草地间的水泥小路上,沉浸于思绪之中。
两马间一言不发,但却深深地感受着对方,正是暮光所喜欢的方式。她忍不住反思着自己的贪婪:她渴求着瑞瑞的关注,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而瑞瑞也同样渴求着她。
瑞瑞简直像是阅读了暮光的心灵,凑到她身边,轻轻地呼出天角兽的名字。不像言语,更像脱口而出的思绪,只为了让暮光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是她。暮光侧过头,与瑞瑞靠在一起,她感觉自己能一直这样,和瑞瑞并肩走下去。
然而她的四肢并不知道瑞瑞在旁边,虽不情愿,但她必须休息一下了。倒也不算坏事,在这样的夜晚,与瑞瑞一起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感觉正合适。或许还能抱一抱呢。“我们坐一下吧,我的腿好酸哦。”她说着离开了小路,走上草坪。
瑞瑞环顾四周。“可这里没有空着的椅子了。”她看到暮光俯身坐在了草坪上,面色一沉,“亲~爱~的,就坐草坪上啊?不会吧?”
“会的呀!”暮光愉快地拍了拍身旁的草地,“会的。”
“草地里说不定有虫子在爬诶。”瑞瑞撒着娇,不满地指了指草地,皱起鼻头。
暮光将蹄背放在额上,夸张地吸了口气。“天哪!看在塞雷丝缇雅的份上,可别让小小蚂蚁玷污了您的尊容呢!”她高声说道,又板起脸,转转眼睛,“好吧,瑞瑞,如果你想在寒夜里站在路边,我也不介意。”
瑞瑞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她松了口,走上前去,在暮光身旁坐下,“本来如果你多求我几下,我就会过来了,但看起来我连使点小性子都不行了呢。”
暮光再次转转眼睛,愉悦地勾起嘴角。“哎哟,你可真是个夸张大师。”她摇了摇头。
一声高傲的讥笑。“可不是嘛,您当然知道夸张的艺术了,对不对呀,尊敬的‘凡事三思而后慌’女士?”
“不是都说‘马以群分’吗?”暮光贫着嘴,闭上眼睛,靠在瑞瑞身上,感受着彼此贴近的体验。很快她又要失去与瑞瑞有关的一切了。暮光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睁一下,瑞瑞忽然开了口。
“暮暮?”她问,声音低弱而纠结。暮光睁开眼,看到瑞瑞凝视着面前的草地,用蹄子擦着一片片草叶,“下午你说,除了我,你的情马‘都只是想利用你爬上坎特洛的上流社会’…真的是这样吗?”她看向暮光,“每一任都是别有用心?”
暮光有些诧异。糟糕,她是不是让瑞瑞担心了?她没想到瑞瑞会这么在意她说的话——那其实只是她痛苦之中的发泄罢了。
“别担心了,瑞瑞。”她回答道,又闭上眼睛,希望瑞瑞能放弃这个话题。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瑞瑞咋了咋舌,“如果我告诉你,别的小马这样对待我,你会怎么想?”
她会惊怒。如果情况反转,让她知道别的小马只为了肤浅的原因靠近瑞瑞,她会想把瑞瑞永远留在这里的。“也不全是那样啦。”她承认道,心中很是愧疚,“我保证。”
这下可好了。
她不仅害得瑞瑞担心,还是说了大话害她白担心一场。其实她约过会的小马也不都是只爱她的身份,大多数关心的还是小马暮光,而非公主暮光。她没有向瑞瑞亲口承认,但心底里她很清楚,最大的问题还是她自己。每当感觉到某种超越友谊的情感萌芽时,她总会忽然强烈地想要彻底断交,不给这种感情机会,就好像是她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些什么…
害怕些什么?
害怕接受新的爱情会背叛瑞瑞?害怕自己重获爱情后再度失去而心碎?害怕她会爱另一只小马胜过爱瑞瑞?
或许三者皆是吧。
瑞瑞安静而仔细地看着暮光,又开了口。“不全是?”她用蹄子将暮光的鬃毛从额前拨开,“暮暮…不会是因为没了我们,你就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吧?”
暮光扭过头。“瑞瑞,别说了。我来不是为了介绍未来的社交生活的。”她撒着娇,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再说了,你知道我和萍琪派不一样,我交不到很多朋友,有这么重要吗?”
瑞瑞收回蹄子。“你不开心,暮暮,我想知道为什么。”
塞雷丝缇雅啊,瑞瑞要是没有那么善解马意就好了。“瑞瑞,我没有不开心。”她说,抿着嘴唇看向她。
“明明就有!”瑞瑞坚持不休,暮光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勉强。
独角兽看上去很恼火,耳朵贴紧了头顶。奇怪的是,这恼意并非针对暮光,反而是对着瑞瑞自己,就好像是暮光所谓不开心的生活全都怪她。
“你会回来,就说明你在家不开心。”她接着说,拔起几根草,“别骗我了,暮暮,如果你在自己的时间线上真的过得很快乐,你就不会非要回来看我们了。”
暮光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瑞瑞的话一点不错。一点不错,真他妈一点不错。暮光又扭过头,气恼的泪水蒙蔽了双眼。
她才不难过。她不难过。她不难过!她在未来有朋友的,真的。她在城堡里很开心,每天既在学习,也在传授,而她生命中寥寥无几的朋友,让她很满足了。至于爱情…爱情不重要。
重要的是,明白爱情与友谊的价值,不代表她就总能拥有。翅膀、王冠,还有头衔,都没意义,她白活了几百年,到现在内心深处还是个不擅长社交的书虫,她曾拥有过的友谊,她所谓的‘友谊公主’的身份,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就连…就连她与五位挚友之间的友谊,帮到的也不是她,而是谐律元素(the Elements of Harmony)。
“暮暮,我…我明白自己让你不好受了,但我的本意也不是让你难过。”瑞瑞满怀歉意地抓住了暮光的蹄子。
暮光固执地继续扭着头,泪水夺眶而出。瑞瑞当然不想让她难过,她太清楚了,这一切都是源自真心的关切,但这改变不了现状——暮光还是没法提起这一话题,瑞瑞还是没法教她改变,时间不够了。从一开始就不够了。
暮光沉默了,但瑞瑞并未就此罢休。“但你本应幸福的,我不能眼看着你的生活变成这样呀。”她停顿片刻,“我大概只是希望你能给其他小马一次机会,让他们给你幸福,特别是我已经…”
又一次停顿,这次更为漫长。暮光凝视着别处,两耳却完全认真听着瑞瑞所说的一切。特别是你已经…
“特别是我已经没机会这么做了。”她握紧了暮光的蹄子,咽了咽口水,“我真希望能让你一生都幸福,但我做不到…做不到了。”
第三次停顿,不再有下次了。
一声轻语——暮光几乎没有听见。
“能活那么久,你真的很幸运。”
暮光终于转过了头,难以相信地看着独角兽。“近乎永生,我还幸运?”她重复了一遍,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点也不幸运,我眼看着自己所爱的每一只小马离去,瑞瑞。你才是幸运的那个,你的余生都——”
瑞瑞打断了她的话。“我的余生都有你陪我同行,但你的余生里已经没有我了。我懂,我都懂。”她坐起身,望向远处,“但我看到的是另一个角度。你不明白,我此生最想拥有一样东西,我求而不得,对长命的你来说却是理所应当。”
啊…
不可能。
漫长的寿命不可能给暮光带来过任何值得幸福的事,而只让她比瑞瑞背负了更多的痛苦;可是,听着瑞瑞的话,暮光的心中点燃了好奇的火花,点燃了…希望吗?微弱的希望。也许,穿过几个世纪回到她成为天角兽的那一天,她真的得到了某种宝贵的礼物,足以弥补她所失去的最珍贵的宝物——很快又将再次失去的宝物。
“是什么?”
瑞瑞站起身,伫立了几分钟,脸上的表情难以理解。“我的一生都属于你,暮暮;但我只能拥有你生命的一小部分。”
暮光坐起身,胸口闷住了心脏。“你…你的一生,都属于我?”她慢慢地重复着,感受这句话的重量。
瑞瑞的嘴角隐约勾起,她点了点头。“我生命中的每个片段,都属于你——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亲吻,每一段气息——而你从此以后的生命可以用世纪丈量,我却看不到了。”她将游客指南从包中取出,翻着书页,轻声说话,“我生命的书页里,每一章每一段都有你,暮光闪闪;你是我的序章,我的间幕,我的终曲,而我呢?我只不过是你序章开头的薄薄几页罢了。”
暮光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每一次,当她后悔着身为天角兽的长寿,她从未想过相对应的另一面。成为天角兽,其实带来了值得感恩的幸福,其中之一,正是她能在瑞瑞身旁,陪伴她走完余生。
可她却从没想到过,瑞瑞也会想要陪她走完余生。
“你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故事,我都要错过了,只是想想都让我心痛。”瑞瑞接着说,直直地盯着指南书。她的前蹄颤抖,她的泪水涌出,滚落脸颊,打湿书页。“我不能分享你的成就,也不能分担你的痛苦,甚至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拥抱,不能每天对你说声我爱你…”她合上书,蹄尖抚过封面,“你成为了我的童话书…我却不能成为你的…”
“瑞、瑞瑞…”暮光哽咽了。
瑞瑞看向暮光,脸上现出愧意。“哦,亲爱的,你怎么哭起来了。对不起,是我让你难过了。”她轻声说着,伸出前蹄,将暮光脸上还澄澈的泪珠拂去,“我也让自己难过了。”她这才擦去自己的眼泪,低下头,语气轻柔地说出自己的愿望:“说到底,我最想要的,就是能和你一起老去。”
暮光用蹄子戳了戳独角兽。“来。”瑞瑞转过身,暮光向她敞开怀抱。
瑞瑞不再犹豫,扑向了暮光,在薰衣草色的小马面前坐下,投入了她急切渴望着的拥抱之中。她没有搂住暮光,而只是把脸埋进暮光的颈窝。
“我也想和你一起老去。”暮光喃喃道,抱得更紧了些,下巴靠在瑞瑞的头顶,面带微笑,在瑞瑞的后背上一圈圈揉着,“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我的打理都‘算不上打理’呢,等我老了肯定不中看。想想那么多个世纪的皱纹全长脸上会是什么样子啊!算啦算啦!”她还故意打了个颤。
话音落下,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投下一道阳光,她听见自己怀中的小马发出一声模糊的窃笑。
“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回小马镇的车上,我可以通宵给你讲讲你错过的那些故事,每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我要让你听到烦,这样你就会庆幸不用和我共同生活几百年啦,怎么样啊?”她提议道,立刻得到了点头与窃笑的回应。
“还有,”她勾起嘴角,接着说下去,“等我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再过五百年,我会想办法给你寄报告的,我发萍琪毒誓!”
瑞瑞从她怀里退开了些,眼中还闪着泪光,但却面带微笑。“以前是给塞雷丝缇雅的友谊报告,以后是给瑞瑞的生活报告?”她红肿的眼睛亮了起来。
暮光与瑞瑞额角相触。“给瑞瑞的生活报告?”她放开瑞瑞,看向一旁。“斯派克,准备写信!”她大声模仿着年轻时的自己,在瑞瑞的嬉笑中故作严肃。
“我最最亲爱的可爱瑞瑞:上次给你写信已经是整整一周前了,很可惜,没了你的生活还是一样无聊。至于其他方面,我要很骄傲地告诉你,我终于制作出了能让小马暂时变回青少年的变龄魔药,然而不幸的是,塞雷丝缇雅公主把它当柠檬水喝了,这会儿正在叛逆期呢;更不幸的是,鸡冠头真的不适合她。”
“哎哟,想想都可怕。”瑞瑞大笑起来,“寄报告的时候,千万要记得附一份照片哦。”
暮光也笑了,又将前腿盘上了瑞瑞,与她轻触额头。“落款:永远属于你的暮光闪闪。”然后,她吻了她。
瑞瑞欣喜地轻叹一声,伸出前腿,搂住了暮光。两马就这样彼此相拥了良久,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仿佛时间动了恻隐之心,暂时赐予了她们遥不可得的、虚幻的永恒。
“你知道吗,”瑞瑞打破了沉默,怀抱依然坚定,“本来这趟旅程是为了寻找你的快乐,最后我却收获更多。我的焦虑终于平息了。”
暮光耸耸肩。“不意外呢,你走到哪里都喜欢喧宾夺主——呜!”瑞瑞敲了一下天角兽的背,让她忍不住笑起来,“开玩笑的啦!真是的!”
瑞瑞正想要回答,公园的钟塔传来一声远鸣,打断了她的话。暮光聆听着,心里默数钟鸣的次数。十次——她们剩下的只有转瞬即逝的一小时了。
“唉。”
“我也想叹气。”
瑞瑞叹息着,想要从暮光的怀抱中退出去,暮光的蹄子却抱得更紧了。还没抱够。她想。两马确实没有深入挖掘暮光的困境,但那是因为她回到过去寻找的正是与瑞瑞共度的时光。现在她发现,自己还没做好就此结束的准备。
也许,永远也准备不好了。
“别走。”她说,“我们就住在马哈顿,再也不回去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样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真心想要留下。仅仅是脱口而出——是建议,是试验——是等待着回答的到来。
瑞瑞似乎也在思考着暮光的提议,空气沉默着。“可是,我们该住在哪里呢?”她顺水推舟地陪着暮光玩下去又或许是真的在考虑这一切,考虑着暮光这不可理喻的私奔宣言。逃跑,逃跑,逃跑,一切都抛诸脑后,只要她们还拥有彼此。“莫非,你想动用‘公主特权’,找个地方住下?”
“不行吗?”暮光更近了一步,“再不然,我们就住在你的办公室里,一起睡沙发,再买个小冰箱。”
“哎哟喂,听起来真不错呢。”瑞瑞像只愉快的猫,“那时空连续体的平衡怎么办?”
暮光皱起眉头,陷入沉思。的确,两个暮光闪闪出现在同一段时间线上,完全可能撕破那轻薄而无比危险的时空帷幕;然而当她低头凝望自己怀里的雌驹,暮光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答案:“不管了。”
瑞瑞睁大眼睛。“时空连续体的平衡,就‘不管了’?天呐,天呐,天呐!”她喃喃道,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将前腿从暮光的腰间抽走,搂上了天角兽的脖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对暮光闪闪到底做了什么,但我真的非常喜欢你这个冒牌货。”她还专门亲了冒牌货一口,以示证明。
暮光两颊发烫,简直要融化在瑞瑞的怀抱之中。过了这么多年,见到瑞瑞,她还是会变成满脑子爱意的笨蛋小雌驹,真是既快乐,又害怕。
然而,暮光永远都会屈服于自己紧张的神经。
瑞瑞从唇边离开后,暮光清了清嗓子。“我们还是该走了。这里到火车站要走四十多分钟呢,再不走就要误车了。”
不顾瑞瑞可怜兮兮的反对,暮光松开了瑞瑞,站起身来。她回头看向瑞瑞,独角兽噘着嘴巴,不肯起身。
“走吧,瑞瑞。”暮光用蹄子戳了戳她,“再不走真的要误车啦。”
瑞瑞叹了口气。“嗯,好吧,我这就起来,不要再戳了嘛。”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叶,将指南书放回鞍包内,望向远处,望向车站高塔的方向。
“终末列车。”她轻声说。
“准备好离开了吗?”暮光问道。
“其实没有。”瑞瑞语气平静,既沮丧又悲凉地用蹄子蹭着地面。
暮光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我也一样。”
返回小马镇的旅程真美。
与她们来时全然不同了。当时只有沉默与疏远,两马座位间小小的缝隙都宛若裂谷;而此刻她们紧紧贴在一起,瑞瑞靠在暮光怀中,暮光的前腿搂着她的身体,彼此无限靠近。
坐进小隔间的那一刻起,暮光真的一刻不停地讲述着瑞瑞没能看到的一切。从搞笑的小故事,到严肃的正事,再到悲剧,凡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没有不能说的。而暮光的喜悦也无边无际,她唯一的听众敢于随时提问,敢笑敢叹;听到有趣的故事,瑞瑞会将脸贴在暮光肩上傻笑好一阵;听到悲伤的,她就会向暮光再挤近一点;而听到平平淡淡的故事,瑞瑞又会一边听着,一边抚弄她的前腿。
不时,暮光会忍不住思考,她将多么怀念瑞瑞,怀念她的声音,她的体温,她的每一寸肌肤,但她一刻不停地继续讲着故事,将这些念头深埋心底。思考这些问题,很痛。
两马聊啊,聊啊,聊啊,终于疲惫的大幕落下,将相拥的彼此送入安宁的睡梦之中。
然后,她们醒来。
醒来,然后暮光披上了斗篷。斗篷,然后两马间的气氛变了,好像两位陌生小马,只是凑巧坐上了同一班车,又凑巧住在同一方向。
往旋转木马精品店的方向走回去,暮光感觉她们间的沉默恰恰不是沉默,而是足以窒息的喧闹。一言不发,则其他的声音更加刺耳:蹄子摩擦地面,风向着天空低语,鞍包摇曳着,远处火车的引擎低鸣,而暮光那慌张的心砰砰地跳。
我做不到。
她还没法离开。她还不想离开。这样一个瑞瑞还活着的世界,要她怎么离开?那样一个瑞瑞的遗体已深埋地下,灵魂去了她无法追及之地的世界,要她怎么回去?如果回到未来,她不就成了刽子手吗?
踏入过去,她将生命注入了瑞瑞,而现在回到未来,她又会将那生命抽出。冷漠的死神已夺去过瑞瑞的生命,而这次暮光将亲蹄杀死她。看来,瑞瑞终于还是得到了她那心心念念的戏剧性爱情故事,暮光几乎都能听到她的台词了:“亲爱的,倘若这次旅程要夺去我的性命,那我无疑是这世上最欣慰的殉难者。”
瑞瑞又怎么想呢?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独角兽。初看之下,瑞瑞只凝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似乎陷入沉思;但再瞥上一眼,她发现独角兽咬着下唇,不住地眨眼。她…她是在强忍眼泪吗?
暮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胸中又痛了起来。她深深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如果瑞瑞要哭,她也会哭,这样只会更加难熬。
“暮暮?”瑞瑞的询问将暮光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她已停下了步伐,双眼仍望着回家的路。“你还能陪我多久?”
一辈子。暮光想。“几个小时吧。”她的嘴这样回答,“其实我没计划具体的时间。”
周末还有整整一天。她们可以躲在精品店里,锁上门,谁也不会知道暮光来过。这是她与瑞瑞生命中共有的最后一天,她想要好好——
“我觉得…”瑞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暮光,面带歉意的笑容,“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不要。暮光的心萎缩了。“回、回去?现在?”
“这样应该会好一些,就现在。”瑞瑞接着说,声音已低若耳语。她走到暮光身边,将蹄子放在她脸颊上,眼中的泪水闪闪发亮。“我想趁着自己还能微笑,和你好好地告别。”
“啊…”
暮光挽住瑞瑞的蹄子。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哽住了。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字眼,一种动作,能表达她此时的感受。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为了见到我,付出了这么多。”瑞瑞像是在说话,更像在呼吸,她凝视着暮光,眼中如获至宝的光芒,天角兽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能拥有你。”
暮光不假思索就能回答。
“你给了我幸福。”
只凭这一点,瑞瑞就值得暮光永不动摇的爱。超越了愉快,超越了兴奋,那是幸福,不多也不少——刚好足够。
瑞瑞的蹄子从暮光脸旁移开,眼神变得严厉起来。“别的小马也能让你幸福的,别忘了。”她回答,“你要给他们机会,好吗?”
暮光移开视线。“真的很难,瑞瑞…”
“但你要努力,好吗?”
她又看向瑞瑞,垂下耳朵。“可是——”她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了,只好重新开口,“可是我不想努力了。我不想让别的小马变得比你…比我们的朋友,在我心里更重。”
瑞瑞的脸色缓和了。“暮暮,亲爱的,有了新的朋友,甚至新的爱马,不代表你曾拥有过的感情就不重要了。而且,如果真的有一只小马,让你爱他胜过爱我,这有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这种想法让暮光心生恐惧。“可你昨天还说——”
“我知道自己昨天那么说过,暮暮。”瑞瑞强硬地打断她,“但那些话也不重要了。”她的耳朵贴平了头顶,似乎用着摧山倒海的力气才能再度张口,“我的感受不重要了,暮暮,我唯一的遗愿就是你能幸福。
“或许你真的不会再有爱情,但只要你幸福,我也觉得没关系。”她接着说,“而或许,你会重获爱情,你会拥有比我更爱的小马,但只要你幸福,我不会吃醋的。”她向暮光露出微笑,“毕竟,我一辈子都拥有你,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瑞瑞,别安慰我了。”暮光撒起了娇,露出了最为微弱的笑意,“为什么总是你这么夸张嘛?”
“我可一点都没夸张!”瑞瑞用着极为夸张的语调抱怨着,随即被暮光狐疑的眼神融化成一阵笑声。
暮光将前蹄放在额上,摇了摇头。“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一直忍受你这浮夸演技的。”
瑞瑞轻巧地笑了一声。“显然,你迷上我了!”她高声说,“而我也迷上你了。”她压低声音,蹭着天角兽的耳边低语。
过了将近一分钟,瑞瑞与暮光分开,天角兽向她露出了笑意。“其实,我对你的爱还是有界限的。”她语气严肃,但脸上的笑容完全打破了气氛,而后她又趁机吻了瑞瑞一下,更是于事无补。如果可以,她还想再与瑞瑞接吻一千次。
“哈!”接吻过后,瑞瑞高叫着,露出坏笑,“暮光闪闪,就算我堕入黑暗,推翻小马国,把塞雷丝缇雅送入地狱,你也还是会爱我的。”
暮光抬起头,也笑了。“真是够了啦,瑞瑞,你怎么这么自恋哦。”然后她又向前倾,触上瑞瑞的额头,闭眼微笑,“你真讨厌。”她轻声说,“讨厌得我都爱上你了。”
瑞瑞也笑了,合上眼,愉快地叹了口气。“我也爱你啊。”她轻声说,“我对你的爱,简直多得不可理喻了,暮光闪闪。”
“爱我胜过爱你自己吗?”暮光睁开一只眼瞧着瑞瑞,打趣道。
“行了,亲爱的,目标定高一点是好事,但也别想着一步登天啊。”
即便暮光感觉整个世界的天都要塌下来,瑞瑞仍能让她的心中充满宁静——仿佛两马只是暂时分别,周末过后还能再见面,尽管暮光余生都不会再见到瑞瑞。天角兽上前搂住了瑞瑞,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嗅着她芬芳的香水气息。以后,再也闻不到了。泪水打湿了眼眶。
“瑞瑞,我…”她有些无力,心口一阵作痛。“我会想你的。”最后这五个字,微弱且嘶哑。在这场时间旅行的大逃亡之前,她就很想念瑞瑞了,而很快,她的思念会比原来的一千倍还要多。即便是此刻瑞瑞还在她的怀中,她都已经开始思念她了。
“嘘,我的暮暮,别哭。”瑞瑞安慰着,靠着暮光的头顶,伸出一只蹄子抚摸着薰衣草色雌驹的鬃毛,“哦,我亲爱的,你不会一直沉浸在四年中的。很快,你会找到新的好朋友,他们会给你带来幸福,而我,不过是你模糊的记忆里,一只曾经爱过的雌驹罢了。”
暮光摇摇头,将她搂紧。模糊?永远不会模糊的。瑞瑞的笑容,瑞瑞的双眼,她的笑声,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永远不会褪色,不会变成模糊的记忆。暮光绝不会容许自己忘记她。
两马彼此相贴了许久,只感受着彼此的陪伴,聆听着她们同步的呼吸声。如果能永远留在此刻,一切都会圆满,可惜这愿望不可能实现。暮光主动从瑞瑞怀中退出去,深吸一口气,为接下来做好准备。
“嗯,暮光闪闪公主,很荣幸再见到你。”瑞瑞打趣地鞠了个躬,“有缘再会…”
天角兽站直了身子。这是最后的致意,最后的故作正经。“有缘再会,瑞瑞。”
最后的谎言,一如她去沙特鞍拉伯的那天早上。她离开时,约好会再见面,最终等待她的却是破碎的约定与破碎的心。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从白色雌驹身上移开视线,走向无尽之森。她走啊,走啊,瑞瑞在身后呼喊她,那一刻她本不想回应,害怕自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但她还是转过了身。只要瑞瑞呼唤,暮暮就一定回答,这是宇宙无可否认、无可辩驳、无可避免的一条真理。
瑞瑞向她露出了微笑——那是特别不淑女的傻兮兮的笑容,是瑞瑞与她相识的多年里,不知不觉间学来的笑容。“我会等你的。”她高声说,向暮光走出一步,又一步,“我不知道小马死后会去到哪里,但我一定会在路上等你的。”
“谢谢你,瑞瑞。”暮光回答,胸口有一颗沉甸甸的心。她将独角兽的脸铭刻在记忆中,转过身,高昂着头离开。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去往无尽之森的路很长,但并不难走。她与瑞瑞的道别毫不拖泥带水,这就是她从始至终都想要的结局,不是吗?她的心用力地跳着,每一下都震得胸口生疼,但疼痛终将过去。她只需要记住瑞瑞送别自己时,那美丽的笑颜就好。
她看见小蝶的小屋出现在前方,黄色的天马在门口照顾着小动物们。暮光躲在树木之间,慢慢地靠近了老友,想要在朋友面前休息一会儿,让自己的神经与心脏都平静下来。她合上眼,做了几轮呼吸动作,小蝶轻声的歌唱正是最完美的背景音。她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呼吸了多久,但她确实陷入了思绪之中。
“小蝶!甜贝儿(Sweetie Belle)!”
暮光的腹中一沉。她睁开眼,看见瑞瑞出现在远处,向天马挥着蹄子。白色雌驹奔向小蝶,脸上是灿烂而轻松的笑。她看上去一切正常,分别才不到二十分钟,已经丝毫看不出难过了。瑞瑞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她究竟怎么能轻易地掩盖住内心的感受?怎么能?
“啊!瑞瑞你回来啦!”小蝶问候着,也向独角兽挥挥蹄。对她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去马哈顿顺利吗?”
瑞瑞在一群小兔子旁边坐下。“我…收获颇多。”她看着天使兔风卷残云地消灭掉一整碗胡萝卜,“你呢,亲爱的?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小蝶抬起头,仔细思考。“嗯,应该没有。萍琪派昨天给蛋糕家(the Cakes)的双胞胎开了派对,暮暮早上到我家吃了早餐。”
“这样吗?顺便问一下,暮暮还好吧?”瑞瑞的声音有些走形了。
“哦,她挺好的。”小蝶回答道,又给天使兔送上一碗胡萝卜,“她把明天塞雷丝缇雅公主来的活动都准备好了,但还是很紧张,我就提议晚些时候带她去水疗馆放松一下呢。”她对瑞瑞露出微笑,“你回来了正好,要不要一起呀?”
“我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啦!”瑞瑞抬高声音,“我要让芦荟(Aloe)给她做一套豪华护理。我可怜的暮暮肯定紧张坏了,光是简单按摩可不够。”
“最好先告诉她你回来了。”小蝶提议道,转身给两只松鼠投食,“那个,为什么你说在马哈顿收获颇多呢?对了,你见到可可帕梅了吗?”
暮光清楚自己该离开了,但好奇心打败了她。瑞瑞接下来在小蝶面前编造的故事,接下来还会讲给过去的暮光听。不如留下来听一听。
瑞瑞点点头。“当然了!我们去了第六十大街的咖啡馆喝咖啡来着,记得吗,就是小说里那个?然后暮——我遇上了一个朋友,然后…”她停了下来,眨眨眼,“然、然后我…”
“然后?”小蝶追问道,转身看向独角兽,“那个朋友是——你怎么了?”
暮光难过地看着瑞瑞那愉快的表象化为乌有。她颤抖着,视线低垂,一只蹄子捂住了嘴。
瑞瑞,别哭…
“瑞、瑞瑞?怎么回事?你在哭吗?”小蝶惊异地问。
独角兽抬起头,露出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呀,亲爱的?我可没哭。”她回答道,泪水在两颊直流。
小蝶跑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蹄子。“你明明在哭!马哈顿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路上?”她惊慌起来,“暮暮说你周五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难道,难道你们吵架了?!你是因为这个才出的远门?”
瑞瑞摇摇头。“绝、绝对不是,我在马哈顿很开心。”瑞瑞抽噎着,摇摇头,“暮、暮暮…我们没有、没有吵架,她…暮…暮暮啊…”
暮光震恐地看着独角兽彻底崩溃,一切言语溶解在颤抖的啜泣之中,又被她捂住脸的蹄子变得模糊。小蝶立刻行动起来,抱住瑞瑞,想要帮她恢复平静。
塞雷丝缇雅啊,不要…
暮光从未感觉如此痛苦,如此无能为力。这都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瑞瑞才这么痛苦,甚至连倾诉哭泣的理由都做不到。她简直没法想象,等瑞瑞再见到过去的自己,她会有多难过。暮光真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答应和瑞瑞一起出发,但此刻她难受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这一切继续发生,瑞瑞的每一声啜泣都将她心中好不容易建起的高墙推得粉碎。
“天使兔,快,把暮暮叫来!”小蝶轻唤一声,将瑞瑞抱得更紧了。
暮光寻找着那只兔子的身影,看见他蹦跳着向小马镇跑去。很快,年轻的自己就会到来,她会抚平未来的自己留下的伤痛。站在这里,看着瑞瑞受苦,她全身上下都渴望着奔向瑞瑞,但她只能忍受折磨。
忽地,也许是感应到了暮光沉重的视线,瑞瑞从小蝶的肩旁抬起头,呆呆地望向森林,一眼就看到了暮光。两双眼睛相视,瑞瑞满脸的悲切化为凝滞,她张大了嘴。
“暮暮…?”
暮光等了几秒,确认小蝶什么都没听到,这才向瑞瑞小心地挥了挥蹄,同情地微笑着,想要安抚她的心灵。视线变得模糊,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也在哭泣。
她擦去眼泪,又看向瑞瑞的方向,挤出了最最逼真的笑容。“以后再见啦,瑞瑞。”她无声地说,转身走向森林深处。过去的她很快就要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于是暮光拼命想要留下的最后一点快乐也荡然无存。
“等等!”
听到瑞瑞的声音,暮光转过身,正好看见白色的雌驹将小蝶推到一边,转身面向森林,眼角全是泪水。
“瑞、瑞瑞?怎么了?等什么?”小蝶连忙问。
暮光知道瑞瑞想要做什么了。她摇摇头。“不要,瑞瑞!不要,不要,不要!”她恳求着,向雌驹做着嘴型。别这样,求你了,别这样。
哀求的紫色双眸对上痛苦的蓝色双眸,这是一场没有演习的瞪眼大赛,无论谁眨了眼,双方都将一无所有。两马就这样凝视着彼此,仿佛永恒。然后瑞瑞向暮光迈出一步,一切理性的思考都已不再重要。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暮光等待着,就连摇头都不再做得到,只向塞雷丝缇雅祷告着,希望瑞瑞能恢复理智。
时间继续流动。分针在转动,小蝶也转动了头,想要看向森林的方向。这是最后的机会。
该眨眼了。
瑞瑞又前进了一步。
转瞬之间,暮光转过身逃跑了,瑞瑞呼喊她的名字,如匕首般刺痛着她的心脏。
她跑,她跑,她跑。
对不起,瑞瑞。
继续跑,因为她的全身上下都反抗着想要转身回去。
我爱你。
继续跑,因为她还能听见远处瑞瑞的哭声。
真的对不起。
继续跑,因为瑞瑞既死也活,因为世界太不公平,因为一切都是痛苦,因为她全身全灵地爱着瑞瑞,而她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就输了,再怎么时间旅行也改变不了结局,她终将失去瑞瑞。
她终于停下了奔跑的步伐,取出卷轴与笔记本,读完法术,施法。离开小马镇,离开过去,永远地离开瑞瑞的一生。
几秒过后,仿佛只是一眨眼,她回到了未来的坎特洛档案馆。月光从窗里漏进来,暮光坐在原地,重重地喘息了几分钟,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无声地,近乎无意识地将时间卷轴放回原位,起身准备离开。
每一步,她都被身体落在后面。她的大脑完全麻木了,只有身体如同机械般自行移动。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瑞瑞,见不到她的朋友们了,但与此同时,她还未从恍然中苏醒。走出档案馆的路上,她简直感觉,经历了这一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只小马。
走进花园,她在冰凉的夜风中打了个颤。抬头,塞雷丝缇雅的塔楼已经熄灯了。她到底在过去待了多久啊?
“暮暮!”
暮光转过身,看到斯派克飞在空中。巨龙小心地降落在花园里,尽量少踩死一些花儿。“暮暮!你说让我在家等着,但你去了好久啊。”他一边解释,一边在她的身上寻找着些什么——或许是痛苦的痕迹吧,暮光猜测,“回来就好!”看上去一切如常,他宽慰地说。如果能看见她的内心,斯派克恐怕就不会这么放松了。
“嗯。”暮光语气平淡,“我回来了。”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迟疑地开口。“…然后呢?”他催促道,“情况如何?见到朋友们了吗?”
“嗯。“暮光机械似地回答。
“那…也见到瑞瑞了?”
“嗯…”暮光重复着。
见到瑞瑞了。
“然、然后?”他又问。
然后?然后一切突然投射回现实,暮光闪闪无法承受。就和瑞瑞一样,天角兽突然落下了眼泪,紧紧地抓住斯派克,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她听到他的一个接一个问题: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哭,出什么事了,她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她想要回答,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一次次哭号着他的名字——时间残忍地夺走她曾拥有过的生命,只为她留下了斯派克作为纪念。
那天晚上,暮光闪闪痛哭了很多很多次:为瑞瑞,为她们没能共度的日子,为她们共度的日子,为她终于得到了既渴望又恐惧的那个结局。
然而最最重要的是,为了她迟来的恍然大悟。很多很多年前,天使兔带着她找到了不知为何哭泣不止的瑞瑞,独角兽一次次说着‘求你别走’。而直到此刻,暮光才知道那天瑞瑞究竟求的是谁。
如果意识清醒一些,暮光也许能感到一丝慰藉,至少她们之间还留下了最后的羁绊——在过去的某天,瑞瑞也为她哭泣着。共同的悲伤将两马紧紧相连,这悲伤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桎梏,在她们不能共度的永恒之上留下了一道伤疤。
她们的爱在求而不得的宝物上留下伤痕,在伤痕里生根发芽。
这爱,伤至永恒。
---注 释---
注1(午后的马哈顿明媚):原文‘Afternoon in Manehattan Shimmers’,显然改编自S3E13第一首歌曲Morning in Ponyville的歌词‘Morning in Ponyville Shimm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