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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行

2023-02-15 13:57 作者:hitro_kazundo  | 我要投稿

月亮落到西边山峦背后,几颗尘色的星子闪烁着。待了十几年的黄土坡,刚走了一趟广州城,又回这儿了。 俺想着那广州城的男人啊,他那清丽温柔的脸吸得俺黑眼变白眼哩。但这儿的冬啊,刚出门就让风卷着沙子吹了脸上的粉,俺跑着回院起补妆。左脸粉掉了一层,右边连黄沙都混儿一块了,毛盖黏住脑门子了,用水也难去掉。 娘没好脸地说:“瞅瞅你那样,像个遭霜的粪蛋,不比地里的土疙瘩漂亮!”娘知不到俺的心思,只疼洗粉的水。 俺愁这话愁得不行,带哭带闹地说:“俺走了就不回来!不在这儿受苦!”她苦起脸来了,嘴里哎呦得不行,闹死了。一哈哈又坐在炕上闷闷的。劈里啪啦,烧炕的木头裂了,又把她吓得一跳。 俺掐好钟头迎着红光和紫光出了山,到那铜川东站,年时才载人。俺没浪过,娘不住地说:“拾着娘的厚棉裤,别冻着咯!别熬着自个儿!”娘每句话俺都在心头记着,但暖和的广州与俺可不远哩,俺知道他在华南师范大学等俺。在车站厕所抹下棉裤,塞到塑料的衣袋子里。把白白滑滑的蕾丝袜费劲套在腿上,那感觉是铜像裹上了金子,变佛咯。 又拿出偷买的空气豆荚,这美国耳机活像两个小铃铛,可铃铛哪有白的呢?但要让娘看到,非烙俩眼儿穿根红绳当铃铛。等会儿布鲁斯音乐响起来,俺就迷糊得不知道什么是南北了。 外面人埋怨我:“你跑肚啦,还不出来!” 俺不管那大娘嗓子喊多大,脑子里只转着詹姆斯·布朗的灵魂打击乐。后来门都被她锤烂啦,一看俺开门就说:“你个没耳朵的铁桶!”  “不知道我是广州人嘛!”俺眼也不瞅她地说,还露出夹在耳朵上绿油油的翡翠坠。 她那两眼像是一抹黑,耳朵也不灵了,钻屎坑里了。 她这是认账了,俺真飘飘地成了广州人,心里暗喜着。美国铃铛管用得嘞,绿葡萄漂亮得嘞。俺喜死这些小玩意了,要把它们送给那广州男人。 就是俺忘不得爹地的调子啊。爹地是个老农,很短瘦,常常害病,干活就唱“呦嗬幼嗬,呦嗬幼嗬嗨!” 内时候爹地抱着俺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那铁丝胡子回回扎俺,但俺没法忘了他的调子,那是俺命根子的弦。在家里,娘盛粥,盛上一碗两碗三碗。那多出来的一碗啊,爹地全喝了。喝完就泡那大粗茶,一壶水顶不够,就推着嗓子吼几句,俺嘴巴才吸溜着喝下粥,害怕碗里有老鼠屎。 车开没一个钟头,娘就打来电话。俺是个广州人噫,怎么去说陕北农家话。俺立不定了,想装作没听见,又盖不住脸骚。哎,多么害啊!这藕断了丝还连着俺。 电话里娘哭着,越哭声音越喊:“你浪吧浪吧,去那里浪浪吧!有本事是自个儿的!”清晰的钢铁巨轮碾轧车轨声没变,俺听着娘操心的声,憋不住那土话,放不下离家的情,也稚嫩地哭起来。也不知娘听到俺的声了吗。 广州的房子那样高,那样多,那样漂亮!俺一眼没看到头哩。大路上的玻璃都闪着彩光哦,要闪瞎俺的眼。路旁十几个饭店,一个高过一个,都穿着燕尾服啊,都端着鱼肉盘子。义大利番茄肉酱面吃得我一嘴油。通红的柿子比得上天宫的蟠桃哩,尝着酸甜的劲儿,舌头没了味觉,瘫软在嘴里。吃完第一口,口水哗啦啦地流到桌上,唿噜晕下去了,记不得使手去拨。 发厅的理发师顶着英伦头发。俺把黏住黄泥的毛盖使劲地洗了洗,又做了个电视里才有的毛儿,这回儿心满意足啦;又隔着玻璃看到对面的五彩衣服,去买了件猴子的衫儿,这回儿咧嘴笑啦。 后来去艾克亚又不免嘴馋起来,豆角和西葫芦可能吃过,但那冒油光的香肠和裹好浓酱的牛排可是从没沾过嘴。俺摆弄着刀叉,也知不到怎的它们竟在俺粗了巴糙的爪子上跳起了舞。要了双筷子没模样地吞起来,最后舔净了盘底。那盘底是十几年也没见过的亮白瓷,恨不得吃掉搁肚子里。就连那木桌子,也是美得发光发亮啊。 这广州城的样儿,在坡上俺白夜黑夜地念着,在没有水汽的地里猜着。可俺浪这儿不还是要见中意久了的男人吗。那几顿吃得俺腮帮子、鼻子尖上,甚至脑门子都沾满肉渣油光,哇咪二道。俺得把头发梳得板正油亮,还把那粉摸得更匀,把那衣服整得更靓,把衫儿上的铜纽扣擦得更光。露出奶子边缘,似白瓷泛着冷光,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怕没有男人不痴迷。 广州城路上都是花灯,红绿斑斑点点。灼目的灯泡照耀得处处亮过正午,也分不出白夜。俺像个火车头,怼着劲儿闷头去到华南师范大学。跑着跑着,火车也赶不上俺。身上酸溜溜的,也闻不到黄土味儿。 他躲着冬风,在黑色外套里远远地就叫我:“王洛洛,是吗?”俺识得那努比斯的棉袄,心中热浪翻滚,烧着嘴里的口水。 俺答:“我是!” 他问:“从铜川来的?” 那唇像红枣又红又甜,牙齿躲在里面闪着洁白的光彩。 答:“我是!” 问:“一个人来的?” 他湛蓝的眼睛盯着俺,俺看不见他藏在毛盖儿下的脑门子。 答:“我是!” 他说到:“咱们去吃个饭吧。”他不满地斜视着我,嘴撅了一下,鼻皱了一下,眼眨了一下。 俺说:“俺……我吃过了。” 俺脑袋像被敲碎的核桃,心放在炉火里烤着,又热又痛,烧开了口水。喷出带着土疙瘩的苦水,逃了几步,喊道:“俺是王翠花!” 日头已经大半沉下海,只剩一抹玫瑰色的红边躺在蓝色大海上。隔过一天才求到娘给俺转来的车票钱。呆在广州这儿不服水土,屁股瘦像锥子,腿像劈柴,眼睛忧郁了,脸没驴脸好看。 又一次看到陕北的黄天,听着吹人的大风,俺藏起了那些新奇玩意,没再穿过蕾丝袜。娘说:“娘给你打发个试亲,八字符,五行顺,做个好生活,往后不用你害心!”你呀,经常忘了自己的命根子,从黄土地的缝里生出来,别想在广州游轮上看美景了。要说美景,这黄天黄地黄种人,大风大水大陕北,哪里不比那儿强?娘还说:“这钱费就费了,你爹地还能挣出来,可你要是瞎了,那就再没人咯!” 俺呀,知不到爹娘爱俺。这黄土坡上稳稳的,干嘛还要去那广州城的梦里逍遥。月光下,黄土地,吸了眼泪不留痕啊。广州城,那儿也记不得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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