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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外面有狼

2023-07-31 18:42 作者:2478668  | 我要投稿

 “房子外面有狼。”   屋顶上的大胖子一如既往地对我们说,房梁在他那肥硕身躯的重压下小心翼翼地发出低微的哀鸣,白茫茫的大地听了进去,再不做声。   然而房子外面确实有狼,而且很多,一圈一圈,在头狼的带领下围绕着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天气越来越冷,白昼一天比一天短,下午两点以后天就黑了;夜晚也不见星月,只有漆黑的天空,补上隐没在黑暗中的房顶的窟窿。那窟窿是被看不见的蛆虫啃出来的,那些蛆虫从胖子的大红袍子里掉出来,藏在不知道哪根栋梁的裂痕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隐约听见蛆虫蛀木头的声音,每当这时候胖子就会吹起响亮的小曲来掩饰尴尬的气氛,有时也会让人怀疑蛆虫的声音是不是自己大逆不道的幻觉。   然而房子外面确实有狼,而且很多,像这白茫茫的大地。自从使人昏聩的大雾降在大地上,化成了白茫茫的雪,狼饿得胆子都大了,明目张胆地在屋子周围徘徊。   曾经在屋子破旧、众人挨饿而无力抵抗的时候,狼群闯入屋中,吞食粮食和种粮食的人,在整个屋子里燃起了大火,状如野兽的火在屋中上蹿下跳、啃噬一切被它扑到和抓到的人,男女老少都在火焰中翻滚。人们被烟尘毒哑了喉咙在地上爬,似乎一切希望都已经逝去的时候,穿大红袍的胖子撞破火焰的屏障,把着野兽踏得粉碎,痛击了狼群中最凶恶的狼。人们从地面上站起来,狼群发出痛苦的哀嚎,随后就被尽数驱除。墙上的缺口被死死地堵上,屋顶撞破了干裂的天空,从裂口中撒下热量与水,人们终于能够品尝到属于自己的果实。众人不再挨饿,也不再有性命之忧。   牺牲了不少人,但他们都是自愿而且光荣的,毕竟“干大事业是要一定有牺牲的,而且可能会是尸山血海”。可是谁来当这个“尸山血海”、谁来用自己的尸体给别人铺路呢——牺牲的人都是英雄。在那些英雄们曾经屹立不倒的地方,长出了青青的野草,狼群燃起的火焰一触到这野草,便立即大叫着缩成一团,颤抖着向屋外逃窜,滚进了沟壑中去。现在,野草自动环绕成一个圈,像一个神坛,神坛中散发着永不熄灭的荣光,让人一看就回想起英雄们的英姿和怒吼。   这些被不断讲述和传承的故事,也是众所周知的。但现在的人们感觉胖子好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候也有人怀疑屋顶上那位到底是不是胖子本人。   木屑再一次从房顶上剥落,房梁发出痛苦的哀鸣,众人的心也随之而哀鸣。房子外面有狼在徘徊,一不小心就看见那惨绿的狼眼睛在不见光的地方闪烁着,像早已消失的繁星,然而此刻这繁星却是被鬼魅缠住了,令众人的心惊愕而不可言语。   白天里,城市在烈阳那不可一世的骄傲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刺眼的金光,街道上也洒满了金辉,就连街道上的污垢都被强光镀上一层金光,恍然间似乎铺上了满大街的纯金。日光下的城市是如此的夺目,足以使人忘记每一座建筑背后乌沉的阴影与那些被困在阴影中的人。   水都冻上了,粮食也所剩无几。大家再一次将种子埋入栋梁里,用最后的燃料烧了一壶水,淋在栋梁上,期望栋梁上的种子能开花结果。播种的人手上已经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种子割破了他的手;烧水的人一头栽倒在浓烟滚滚的火炉前,再也没有起来;还没浇完水,水壶就已经冻在了浇水的人的手上;上次播种的人不见了,蛀虫趁他不注意吃掉了他的手,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艰难地用残臂弄着一些绳套,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是我们第三次尝试用这种古老的方法种植作物,而且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不是播种的最后一次,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难道真的要那样做吗?”   “心不诚,则不灵,干大事是一定要有牺牲的,而且一定会是尸山血海。”   极其罕见的,月亮出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从房顶的破洞里探出头来,颜色像死人的脸一样的月亮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我环视了一圈黑漆漆的屋子,屋子里的饥肠辘辘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和精力抬头看一眼这数年都不曾见过的月亮,我拼命寻找着,希望找到一个像我一样东张西望的人,但没有成功。我终于鼓起勇气独自面对那成千上万年以前的祖先就在仰望的月亮、那盛夏时期的人们也在仰望的月亮、那此刻却如此诡异的月亮,月亮顽固地根植在天空上不肯挪动分毫,月亮的边缘几乎与黑暗中的天际线重合了。而此时此刻,那月亮就像狼的眼睛一样,死死地盯着我们。但我不知怎么地开始幻想这月亮是奶酪做的,我猜肯定有不少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突然,血肉从骨骼上剥落的声音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孤注一掷,一些勇敢的人们用自己的血肉灌溉着栋梁上的种子。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了蛆虫啃噬的声音,然后就是胖子那吓人的曲子,曲子里有春日的鲜花、有夏日的骄阳、有堆成山的美食和燃料、有英雄们凯旋的事迹。那曲调是如此的欢快,欢快得仿佛这些东西就在眼前,欢快得完全不像是在一群挨饿的人的屋顶上吹出来的、欢快得想在炫耀着不属于我们的宝藏、欢快得像在嘲笑我们的落魄。眼看着血肉的瀑布渐渐枯竭,蛆虫啃噬的声音却越发响亮了,终于是响亮到了连胖子的曲子都掩盖不了的地步。   几位伟大的勇士安然地缓缓地仰面倒了下去,他们已不剩多少肉的脸上还带着自豪的笑容。终于,栋梁上的种子发出一丝微弱的芽,又开出一朵淡淡的小白花,花立即又枯萎了,花的子房长出了三粒麦子。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懒,躺在糖山上出生的,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活该种不出好麦子。”   远处的天际线可怕得过于清晰了,我尽量不去看和想那可怕的月亮。在久远已经过去的盛夏里出生的老人一如既往地嘲弄着我们的懒惰与懦弱,他总喜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年轻时在刚修好还不牢固的房子里创造出的硕果。那些不属于我们的硕果吸走了养分,而现在却要我们来养活老人,但我们的粮仓已经空得连老鼠都没有了。   胖子用一只肥厚的手掌接过麦子,首先捻在手里数了数,然后把这三粒麦子中的一粒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接着又看向我们。   “给他一粒麦子。”胖子说到。   我拜倒在老人面前,恭敬地双手捧过头顶,献上三粒麦子中的第二粒,鼻尖快要贴到地板,我闻到一股呛人的灰尘的气味。老人心安理得地伸手来拿麦子。我小心翼翼地瞥了老人一眼,却正好和老人的目光对上,我又赶紧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老人又说道:“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给这座房子修修补补,现在我老了,也该享受回报了。”   胖子把最后一粒麦子放回了栋梁上,然后就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房顶上,他的意思很明显:让我们把剩下的麦子分了。   我小心翼翼地去捧起那粒麦子,却发现麦子最厚的地方缺了一块,像是被蛆虫啃出来的。有人愤怒地咒骂着蛆虫,呼喊着想获得胖子的帮助,更多的人则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麦子,每个人都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每个人,但胖子却丝毫不做声,似乎房顶下好房顶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所以说啊,现在的年轻人活该种不出好麦子,一点牺牲精神都没有。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房子外面有那么多狼等着想要吃我们吗?要是你们不愿付出牺牲守住这座房子,我们就全都没命了,知道吗?干大事是有一定牺牲的,为了成功就要主动造出一个尸山血海来!”   老人慷慨激昂的发言过后,整个屋子都鸦雀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已经筑起一座纯银的神坛,上面用镶金写出“牺”和“牲”两个大字,连胖子的大红袍都被镀上一层金,但这些用金和银铸成的圣迹所散发的荣光却渐渐褪了色,被银块压住的野草,再也提不起精神来,黯然低下了头。   “快把麦子献上去啊年轻人,我们可是提前好久就把神坛造好了,就等着你们上去了。”   屋子里依旧鸦雀无声,似乎是对我们的反应很不满,老人继续补充道:“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修好这神坛,你们要是不肯去,我们的努力可就白费了!不要浪费了我们的心血啊!”   “懒汉!懦夫!你们对得起我们吗?让你们牺牲,是为了培养你们啊!现在竟敢恩将仇报,白眼狼!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早知道就不给你修神坛了!”   老人没有注意到,黑暗正在屋子的上空酝酿,仍在喋喋不休:“一点远见都没有,活该受穷。我年轻的时候生活条件那么艰苦,一步步打拼不也走过来了,只要勤恳耕耘一定能种啥得啥,种不出来是你们心不诚。”   蛆虫化成了苍蝇飞出来屋子,黑暗从屋顶上蔓延下来,渐渐吞没了房子的四壁,又向人们蔓延过来,大家都如雕塑一样坐死在地板上,任由黑暗把自己淹没,最后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我倒在地板上,没有发出声音,但我死死地攥紧拳头,因为那里面有半粒麦子。我隐隐约约地听见胖子说我的行为不合适,劝我把麦子种到栋梁里面去。   然而外面确实有狼,房子坚固的墙壁足够让任何一头胆敢来犯的狼撞死在墙上。房梁最后一次发出痛苦的呜咽,我感到雨点一样落在我脸上的冰冷的木屑。我突然想起来房子是为了给人住,而不是牺牲了人来维护房子,一群饿得半死的人绝不可能完成对一栋房子的修缮。我想说,我长大嘴,但没能发出声音。   夜幕笼罩下,城市显现出与光天化日之下不同的光景:黑色的山脉在高楼的重压下低下了骄傲的头颅,骑在山脊上的一排排大楼的外墙是映出点点灯光,像一排排刽子手在黑暗中安静地吸烟;黑色的山脉悲哀地俯视着平地上一片片昏暗的小房子,像囚徒悲哀地俯视着一片片被蒙住眼睛、反绑双手、跪在刽子手面前的死刑犯;街道已无法被分辨出轮廓,但隐约可见血河在缓缓地汇聚。   房子外面有狼。   就在那时,房梁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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