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与个人评论--世界系作品--以《EVA》、《少女革命》为例

本文分两部分组成:本人整理的笔记和本人原创的评论,因此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否可以勾选“原创”,先这么填,如果不妥会删掉专栏重发。
关联篇目:《少女革命》评论--世界系、感知“生”与“死” - 哔哩哔哩 (bilibili.com)
①对youtube视频《福音战士的诅咒》(https://youtu.be/rHIvs0Q-uKI)的笔记,b站:BV11t411s73c
关于世界系的部分概念:
一系列男主角和女主角在世界危机一类的庞大问题发生的同时培养个人关系的故事。——笠井洁
一个发生在在少年少女之间的小故事,那种女孩抗争而男孩不抗争,并且世界威胁模糊不清的故事。——前岛贤《世界系究竟是什么》
一系列移除了社会和国家的概念的同时,将个人的情感和自我意识延展到世界规模来进行理解的故事。——宇野常宽
世界系也加入社会化的学校和将保护性的感知“萌”作为关系,而不是特别性感的什么。
——Christopher Howard
被限制在主角内心世界的校园日常和家庭剧。——宫台真司
一种个人的感受和世界的命运被平等看待的叙事。——森川嘉一郎和冈田斗司夫的对谈
世界系幻想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变化导致的类型,可以被理解成“倒退幻想”。——宇野常宽《the imagination of the 2000s》(真嗣的“倒退”和“家里蹲”作零星对比)(这一语境下,世界系故事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聚焦于“倒退”,具体来说是倒退到纯幻想领域的末世背景)
以EVA为例:
世界系作品的引人之处是和“家里蹲”这种在九十年代末期才开始被意识到的社会急剧倒退带来的现象是密切相关的。加上“宅”和“自由者”的崛起,年轻人数量的增加让日本社会的成熟变得似乎不可能了。但是,又重复一次,世界系要传达的信息究竟是什么?——这取决于对谁说。田中素子相信世界系作品以让主角通过他们强力的女友间接掌控世界的方式,来满足对全能的渴望,同时也能抵消(现实中)辞职、被拒和各种损失带来的负面体验。小森健太郎也有将“努力”和“长大”等同的类似的看法。而对比来看,世界系主角并不会成长,建立友谊或者胜利,简而言之:他们不会长大成人。
第三世代的宅,或者说那些出生在八十年代,在中学看了《新世纪福音战士》,伴随着海量的动画、漫画、游戏和对应动画的角色商品长大的日本人,对“萌”抱有强烈的感受。——冈田斗司夫
东浩纪认为《新世纪福音战士》给萌文化带来了转折点,“丽是多种不同角色类型的合成:她身为主角母亲的克隆体,在一个青春少女的身体里容纳着一个此世之外的灵魂。人偶一般,半人类的绫波变成了在宅动画的历史中,那唯一一个最流行和最有影响力的角色;粉丝们仍会在二创作品中剥离,并放大这角色的一部分,来激发‘萌’。”
EVA中,绫波丽是一种对“纯粹的角色”的愿景:她为不同的角色的需要轮流扮演母亲和女儿,她是个带有使徒灵魂的克隆体,一个被从现实剥离的非人实体,也因此成了一种“纯粹的幻想”。尽管占有不同的角色,要注意绫波从未扮演过情人或者妻子的角色。然而在粉丝追求“萌”的二创中,她一直是交合和结婚的对象,或者说对这类内容的访问增长到了最高值。这一情况的精确原因就是:原本的叙事没有探索“萌”光谱上这部分范围,以至于他们以粉丝幻想中的角色的虚拟可能性的形式暴露了出来。重要的是,绫波既可以是个纯洁的个体,也可以同时是高度性感的。——Shingo
在《破》最后,真嗣不惜一切代价救回丽的结果是,在《Q》里没能得到他熟知渴求的丽,反而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黑色的丽-Q,Joe认为这件事并不是巧合,他推测日本人对丽及其变体的广义上的喜爱,来自于她本身就是符号性的非实体这一点,于是这就是真嗣最后得到的——一个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待在蜗居里,只等待命令的字面意义上的活体人偶。《Q》中的丽除了具有物理意义上的存在之外,是字面意义上的虚无。尽管真嗣(观众)尝试和她互动,并通过给她书读的方式来让她变得像以前的丽一样,她也从不做命令以外的事,这恰恰暴露了他(观众)对丽这个人的肤浅理解。丽-Q不可能和丽一样,因为她就是观众对丽这一角色的误解的代表,影片传递的信息是很明确的,这就是粉丝所要的,这就是观众们得到“老婆”之后的结果。然而,真嗣(观众)无法接受他欲望的虚无,拥有一个他自己不能互动的虚无是毫无意义的,逃避主义只会把自己带向最底层的欲望。新剧场版的丽代表从追求逃避主义中诞生的表层欲望,而渚薰则代表通往救赎的路。在被丽-Q拯救之后,真嗣被带到了NERV,遇见了弹钢琴的渚薰。渚薰在EVA全系列中一直扮演着真嗣拥有的唯一的真实寄托,并对观众说出了主题。当渚薰邀请真嗣弹钢琴时,真嗣是迟疑的,而渚薰的意思却很明确——和世界互动是非常简单的,只需要试试就可以了。虽然人们说真嗣和渚薰的镜头很homo,但它或多或少都向观众传递了关于如何寻找幸福的重要观点:音乐,乃至其他艺术,只要你勤加练习就能成,只有通过学习世界、与世界互动和创造新事物的方式,人才会拥有个人成就感。幸福最终也是那些能肯定生活的成就和让生命继续的价值结果,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好好生活,为你自己作为人的存在和成就感到骄傲,理解世界,追求在艺术或者其他任何需要练习的项目上的创造性,最终会带来内在意义和自我价值。但代表观众的真嗣的问题是,他因为害怕改变而拒绝现实,也因此寻求逃避主义。
②我的评论:
我们还需要关注世界系类型的作品为什么会出现,以及它为何会收获如此多的受众。在之前的引文和笔记中,已经作出了详细的分析,归根结底可以把它视作人成长的必经之路——在拥有自我意识,拥有“自我”与“他者”的察觉后,有的人选择和他者接触,有的人选择逃避他者,有的人不知所措。这是每个人在成人过程中需要面对的心理问题,只有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才能找到在社会上立足、和人打交道的方法,以及自己独自生活于人群中的意义。因此这也能解释为什么EVA的核心观众以“宅”“自由者”和当时年代的年轻人为主,世界系主角们的年龄总设定在青少年,正是这个年龄段的人、正是这类人他们还怀有对这个问题的好奇与渴望得到关注、解答的需求。而很多早期的世界系作品也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作出积极的回应,它们总会在结尾呈现出对现实世界、对他者的和解,主人公也在身心上得到了成长和质变。可惜的是,相当一部分观众并不能,或者说是拒绝接受导演想要传达的思想,典型案例是庵野秀明以“再教育观众”为名,在二十一世纪重拍了1995年上映的EVA系列(事实上从97年旧剧场版《真心为你》放映结束后的情况来看,当时观众们的抗拒意愿要更强烈)。
既然“自我”与“外界”“他者”之间的关系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问题,在成长之路上无可逃避,因此也可视作为一种绝对命运。我们对这种命运无法拒绝,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接受它,并加以不同的改变,因此也便成了“绝对命运默示录”。我想,《少女革命》中天上欧蒂娜每次登上旋转楼梯或电梯与决斗者决斗前播放的《绝对命运默示录》并非是为了凑时长,也不仅仅是某种仪式感,更像是例行的拷问、审察,对自我的拷问、审察——我的内心是什么,我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每场决斗都是对一次事件的总结,而欧蒂娜和其他决斗者们总是从这个事件中收获了些什么,我们可以称其为“成长”或者“洗礼”,总之是一切对人精神上的锻炼。如果哪一天不再需要绝对命运默示录了,那么那一天便是雏鸟打破蛋壳,突破“世界尽头”,挣脱牢笼,来到外面世界的时刻。而这一点,正好和99年剧场版《少女革命 思春期默示录》有所对应,在《绝对命运默示录》播放结束后,化身为新车的欧蒂娜载着安希一起离开学园,去到外面的世界。所以,面对绝对命运的接受、抵抗,以默示录的形式宣告自己的存在,只是发生改变的第一步,只是获得真正自由的契机,关键还在于转动那把钥匙——保持自我崇高的钥匙。
所谓“崇高”这个词,已经在前文《少女革命》评论--世界系、感知“生”与“死” - 哔哩哔哩 (bilibili.com)中讨论了许多遍,也举了很多关于欧蒂娜的例子。天上欧蒂娜在这部作品中最突出的人格(魅力)之一就是她保持着“崇高”,或者我们说守护人格的“纯洁性”、节操、气节等等。而这又是最难以说明的,因为它属于个人生命感知深层次的东西,当你和某些人说保护人格的纯洁性,某些人也许会问一句“‘人格’是什么?”,所以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和接受它。注意,这里我说的是“能”,表示一种客观的能力,而不代表主观的意愿或可能性——一个人只是存在,就可以感知生命,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仅仅因为你是有智慧生命的人类,仅仅因为你存在着。这项权利,或者说这个本可以轻易施展的能力是不应被奴隶主、地主或资本家剥夺的,而他们实际上也没有能力去剥夺,之所以被“剥夺”的原因其实是自己放弃了感知生命的能力。客观条件的贫瘠不会也不能限制个体的精神层次,即使是在风暴中,也有人屹立不倒,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着;即使是在温室里,也有人浑噩无知,与奇花异草无异。如果因为眼前的障壁沟堑而就此停下的话,如果以这些不可回避的痛苦为由而放弃本能的话,那么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个人的苦难,无法带来任何益处,更无需提磨炼或修行。这里只有呻吟而没有怒号,因为这些没能作用在生命上,只能作用在生物上。然而,保持个体的崇高、纯洁或者节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此善始者尤多,有终者鲜矣。我们不妨举一些具体的、实际的例子来看看保持崇高的困难吧,假如读书时周围的同学互相抄作业或者小测验夹带小抄,你会跟着做吗?更难一点,他们邀请你一起,或者拜托你保密,你会答应吗?进入大学或社会,面对导师和上级不公正的对待或无理的要求,你会和他们据理力争吗,还是会考虑息事宁人?面对权力者的越轨行为,你会坚持检举他们吗?即使侵犯的不是你的权利,但看到有人遭难,你会出手相助吗?哪怕只是给对方递一张纸巾。就算你都做到了这些,当周围人开始因此孤立你;当亲近的人也开始不理解你;当钻空子的人逍遥法外;当诚实人被踢来踢去;当卑鄙真的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证;当高尚真的成了高尚者的墓志铭;当你被告知规则、法律、正义、公平只是存在于童话中的虚妄时,你还有保持初心的勇气吗?你还有坚持以这种姿态面对生活的勇气吗?这些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反而是稀松平常的小错误,是平庸的恶。但是“勿以恶小而为之”,正常人在大是大非前很少犯糊涂,可许多美好的品质正是在这些小事中消磨掉了。所以我才说保持个体的崇高、纯洁、节操、气节绝不是件容易事,而真正做到这些的人才能让自己的精神永远处于自由的、解放的状态,不会因为外物而使自己的行动受影响,使自己被束缚。
回到《少女革命》系列作品本身,我们可以看到在99年剧场版的最终,欧蒂娜和安希处于亦终亦始的状态。“终结”在于她们突破了“世界尽头”,触摸到了真实的、广阔的世界,挣脱了牢笼,而“开始”在于她们的人生实际上才刚开始,面对“外面的世界”,她们还需要很多努力和很长一段路去走,去保持自己的初心。当我们不以静态的目光看待一部作品,而是以动态的视角设想它时,我们会更容易从它们身上找到对现实世界的投射,也能从这种投射中总结可用的经验方法——逃离学园了,然后呢?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雏鸟啄破了蛋壳,那么它将飞往何处。别笑这种看似煞风景的思考,历史的车辙下有多少失败起义政权的亡魂?多少启蒙运动的形同虚设又岂能轻易无视?他们所面对的问题其实是同一个——打破了,然后呢?如果一个旧体制、旧思想体系被打破了,却无法再建立一个更开放、包容、合理的新体制、新思想体系的话,那么这个斗争、这个运动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和目标,甚至可以说,革命从未开始、启蒙从未开始。需要注意,因为外部力量或其他干涉而导致中道崩殂的革命和启蒙,并不属于上面批判的对象,因为他们连打破旧体制、旧思想体系都没有做到,我也不能断言他们继续发展下去究竟是成功,还是会寄生于旧事物的尸体中。哪怕不谈这么宏大的话题,我们来说些和个人命运息息相关的好了——娜拉出走了,然后呢?她从一个环境中挣脱出来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或许你又要说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么我们说些更近一点的,去采访那些离家出走的孩子,去采访那些移民到别国的成年人,问他们这么做之后,现实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又是否解决了旧有的问题。这其中一定有生活变好的人,比如家长因为孩子的举动而有所思考,从而转变和孩子的相处方式,亲子关系得到改善,比如来到国外后更适应当地的生活,喜欢新的工作;但也一定有生活毫无变化,甚至变得更差的人,去问这些人,他们想好这么做之后的结果与进一步行动了吗?甚至,他们可能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体察、说明,就自顾自地摔碎了已有的事物。人的勇敢、正义、果决等一系列靠胆量支撑的品质都需要感性的力量,但感性的部分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又是否还能回归理性?这份理性最基本的用途是保护那些珍贵的品质,让它们不会被本可以避免的困难消磨——无论你是否承认,人只要活着,就一定免不了和外界的接触,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不断与外界摩擦燃烧,最终悄无声息地坠落在一片荒野,熄灭生命之火。我们在感知生命的时候,一定不忘记它既有夏花的灿烂,又有秋叶的脆弱。处世的道理也并不是单纯、不加思考的,我既然反复强调积极维护人格的纯洁,也必然会时刻提醒要爱惜自己的生命、生命力。
今天这次讨论,是具有突破性的。从世界系开始,却意在打破世界系的框架,站在它的对立面探讨人该如何生存于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