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11)
临近三月,冰雪初融,春水初生。
扬州城内一片安宁祥和,此处乃是整个扬州最为兴盛繁华之处,城内市肆遍布,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个多月的风尘仆仆,丘山的四人此刻终于也是抵达了城门。
“呃……”
风苍看着所谓的“城门”,欲言又止。
他本以为,身为九州之一最大的首府,这扬州的城楼,也必然是深门大墙,城高河宽,城头上一排军士威风凛凛,城门下吊索高悬。
结果如今到了当地,却并不见护城河,亦没有什么城墙,只有高高大大的牌匾,齐齐整整的大道,道路两旁倒确实有一队穿着甲胄的军士,只是却都懒懒散散地,到人来也并不盘问,只有那些用货车驮着大量货物的,才会走上前去询问一番,随后收走一些银票银两。
“风哥,想什么呢?”
吴弈本来双手枕在脑后,摇头晃脑地漫步走着,额前一抹飘带随风飘扬。他忽然察觉到身畔之人脚步渐缓,于是也停下来,侧头询问道。
“城墙呢?”
风苍于是问道。
“城……墙?”
却没想到吴弈一愣,重复一番。
“对啊,这么大的城,却连一堵墙都没有,这算什么?”
风苍十分不解,这和自己印象里的古代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毕竟古代真没内功,这儿有。
吴弈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风哥啊……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有一圈儿院墙,把整个扬州围起来?类似于咱们宗门内的院墙一般?”
“不不,比院墙远远要更高更大,不然,一旦遭遇战争,这城内可如何是好?”
吴弈却轻笑一声,反问道,
“真要打起来了,两州火并,要城墙又有何用?”
看着风苍似乎仍旧没有明白,他索性对着那数仗高的牌匾,抬手一指。
“风哥,以你来看,翻上这柱子去,把那牌匾摘了,需要多久?”
“提起运功,五步便可。”风苍略微量了量高度,实话实说。
“对啊!五步。”吴弈一拍手,接过话来,“我内功不如风哥你,但是多上个一两步,摘个牌子也绰绰有余了。”
“攀爬这么高的地方,气境的高手也只需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依师兄你看,这墙要造得多高,多大,才能拦得住他们?”
“这……这城墙防御的可不只是高手啊,你我来爬自然简单,但是普通人却往往难以做到。”
吴弈抱起双臂,这下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风苍被他笑得一阵郁闷,皱着眉头,反问道,
“难道我说得有错?”
“风哥,哦不,我的好师兄啊。”吴弈伸出两根指头,
“咱们丘山山下的小村,莫约二百余人,其中壮年男性,有劳力者约有六十人。”
“师兄,现在让这二百人齐上,打你一个,不许你用剑,也不许你杀人,你觉得,他们打得过你?”
“不可能。”风苍语气笃定,“练气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宛若云泥,我只需提气奔跑,便没人跟得上我,我便立于不败之地,更不要说动手了。”
“这不就得了。”吴弈一摊手,
“二百人都打不过你一个,好,师兄的确厉害。可这只是你一人。我们再论那扬州大宗,门人弟子数以千计,难道说,找一千个弟子结成剑阵,就要用足足二十万颗人头来填吗?”
“……”
风苍沉默不语。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在这个具有“武功”的世界,某些常识,已经不再是常识了。
在师兄弟二人讨论着的当口,萧潇则默默站在一旁,瑧首微扬,幽幽望着那牌匾。
“唉……”
扬州虽然繁华,但她不喜欢这儿。
城虽无墙,家中却有。
在丘山的这几年里,有师弟师妹的陪伴,有师兄的关怀,她已淡了抑郁的念头,但是每每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还是觉得如被绳索捆缚住一般,胸口隐隐发闷。
“师兄脑袋不太灵光,芸儿更靠不住……萧师姐,这儿你最熟悉,依你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去城南找一家客栈住下吧,暂且等几日,正好休息。待与师父汇合,便去渡口租船。”
萧潇略作思索,款款而道。
不过她藏了一点儿小心思。
扬州繁华,乃是这九州九派中唯一兼具了二派的地方。
城北萧家,城南却是天元宗的管辖范围。
她带着师兄师弟往城南住,便是想着,离自己那个家越远越好。
四人行至城南,在客栈要了两间房,将行李放下,便下来一楼,在大厅的一脚寻了个桌子,要了几道小菜,边吃边聊。
“啧啧啧。”吴弈盘着二郎腿,用三根指头捻着一根筷子,一边把玩,将筷子在指尖转来转去,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着。
“这选的不愧是城南最大最好的客栈,就连开胃的小菜也如此精致,大开眼界啊大开眼界。”
他流落市井之前本也是吴家家主的儿子,纵然待遇不好,吃不到,总见得到,如今这样说,无非是有个由头吹捧一番罢了。
但是很明显风苍和芸儿并不这么觉得,一大一小两只在丘山吃多了粗茶淡饭,如今看到这些精致的食物,自然是饕心打起。
风苍更是阔别了十余年总算又尝到了酱油的鲜味,这一激动之下险些流下泪来。
芸儿择鱼肉而大飱,而风苍则是悄悄地把手摸上了旁边的酒盅。
萧潇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余光一直停在风苍身上,看他这副样子,便伸手在桌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说道,
“师兄……不可。”
风苍于是犹豫了一阵,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大决心一般,才悻悻然罢手。
“喝一点又不碍事。”
反正这里书上没写,没有主线,那就一定是安全的。风苍心道。
“喝什么喝!”吴弈却一翻眼皮,双手在桌子上一拍,
“我酒品很好的,不像某些人。”
风苍反驳。
“这跟酒品一点儿关系没有!”吴弈恶狠狠地道,
“你这一喝,万一又要突破,害得我们错过了时候,岂不是坏了大事!”
“突破哪有那么容易……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
风苍十分无奈。
萧潇看着师兄师弟几番争吵,也不来劝,却在一旁巧笑嫣然,眉眼弯弯光华洁白的俏脸,宛若盛开的桃花一般。
“萧师姐你倒是来评评理啊!”
吴弈看她笑得灿烂,回头说道,
风苍此时也转过头来,虽然他不说话,但是一双眸子却直直的流露着求助,眼巴巴地样子真是献媚又讨好。
“好啦好啦,就喝一杯哦。”
萧潇左手拿起酒壶,右手一抬一引,便要吸一个酒盅过来,给自己的师兄倒上。
“不行!半杯我也不许他喝!”
吴弈筷子转到一半儿,突然抬指一弹,那筷子尖儿卡在桌上木板的缝隙里,正好挡住横移的酒盅。
“嗯?”
萧潇本来可以再拿一个,但她心情正好,忽而玩儿心大起,鼻音轻轻一哼,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压在桌子上,暗自运气,那酒盅停而复动,竟然又转了个弯儿,绕开筷子,继续向她手里来。
吴弈不会渡气,便一把又抓了好几根筷子,中指连弹,这劲道使得恰到好处,筷子贴着着桌子,叮叮当当,把酒盅打来打去,却又完好无损。
两人斗得兴起,桌上不免摇晃,得有菜汁溢出。芸儿这边淡粉色的眼光一闪,眼疾手快,小手一转,左手右手各两个盘子,那一盘烧鸡,一盘鲈鱼,两道极珍贵的大菜,继续往嘴里塞。
她倒是机灵,抢救的正是这一桌上最好的菜肴。
风苍眼里只有酒,这个时候余光微斜,手缩在袖袍力,悄悄地挪向另一处酒盅。
这桌子上的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引来了邻桌客人的关注,很快,在一道道目光下,萧潇率先撑不住了。
她本大家闺秀,时刻要求自己端庄得体,何时作过这样过分的举动?她将松开,缩回桌下,捏成小拳,压在襦裙上,两腿并拢,端正坐好。
头儿却紧紧抵着,羞红色从脖颈泛到耳尖儿。
“嘿嘿嘿,在这方面小爷就没输过。”
吴弈在市井摸爬滚打这好些年,自然习惯了旁人目光,他又翘起了二郎腿,把剩余的筷子在手中把玩儿,得意洋洋。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啊……嗝儿。”
风苍这边儿已经一杯下肚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想发作,但此时门外忽然一阵响动,“啪嗒”一声,众人便将目光投去,只见客栈的大门大开,背着阳光,十几个青年男女仰首阔步,傲然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