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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之神
冬天,北极的涡流缓缓移向西伯利亚,带来强劲的北风与大雪,使得从外兴安岭通向渤海国的道路无比凶险,只有得到北风之神保佑的人才能带着北海珍贵的商品回到商埠。于是在每年的十一月十日,人们都争抢着去北风之神的庙宇里进贡上香,这就使得本就人口不多的山间小镇更加冷清。
玉龙氏至从来不去庙里进贡,也从不向神祈祷,所以运气向来不好,如果神有幸能被他提及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在骂人。玉龙氏至是镇上拥有姓氏却身无分文的唯一的人,他今年才十三岁,却被北风在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四年来他不知从污泥里滤出过多少高贵的金沙,不知在重山中搜集过多少珍稀的药材,可他自己却与富贵无缘,甚至连生存也是奢望。四年前和他一起“介绍”到这里的有十九个人,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每次他走到小镇门口的大坑旁,都会停下来默默沉思一会儿,坑里是他同伴的尸体,还有生活垃圾的残屑,以前每过几天人们都会填上一层土,但现在大雪掩盖了一切,有时乌鸦和野狼会翻动那堆东西,寻找那些残余的物质充饥。
这天一大早,他便带着松木长弓和四条大狗匆匆绕过大坑,沿着昨夜雪橇留下的印痕快步前行。“今天,只有今天!”他自言自语道“但愿今天神不会开眼!”,他明白,天上的雪云并不能挡住神灵的眼晴,但多少能让他放心一些。他快步来到不远处的营地,那里有许多装货的雪橇和狗,以及负责看守它们的人。营地旁全是凌乱的脚印和车痕,再远一些的雪地里则是人和狗挖出的雪窝子。
“虎哥!”至儿老远就打了招呼,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胡碴的男人就从雪橇上爬起来,揉着困倦的眼睛出神地四下看看,他嘴边的胡子上已经结上了霜。
“小子,你他妈来这么早!”他粗声骂道。
“今天大爷上贡去了,起得比我早呢,”他偷瞄了一下旁边的雪橇又说“小白呢?”。
“你不在,他昨天罢了一天工,还不吃东西。”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先让它吃饭吧!吃完了再上路,对了,你想买些什么吗?”
“不用了,这鬼地方还能有什么?我先睡了,你自己弄雪橇吧!记得早点回来。”说完,他又回到雪橇上拂去薄薄的积雪躺下了。
“小白!”至儿喊道。一条大白狗从雪窝里立了起来,一看到朋友便飞奔而来,惊醒了几条小一些的狗,它绕着至儿转了两圈,扑到他的怀里,轻轻地咬着他的皮手套,那是狗对友谊的表达。
至儿生了一堆火,火堆上悬着一支青铜小锅,锅里的羊汤滋滋地冒着泡。
“小白,我们以后没有羊肉可吃了,还没有调料”他蹲下叹了口气,“唉,我们的饼也又酸又硬,我们的酒也冻成冰了。”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用头蹭着他的膝盖,表示不会生气。至儿又把两块黄色的小米饼放进小锅,失落地低下了头。
不久,他将小白和五条狗拴在一个小号雪橇上,雪橇才装了不到一半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东西不足以让他去想要的地方,但他等不及了。他推动摇杆,雪橇下发出了“嘎吱嘎吱”声音,脱离了冻结的地面。
“驾!”六条狗稍一用力,雪橇便被很轻松地拖动了,他们沿着道路向山下行进,直到路边一块黄石头前,至儿走下雪橇,从石头后的雪中拖出两个大的旧鹿皮包,那是他四年来所积攒的全部家当。
“干吧!天打雷劈的孽种!”他骂了自己两句,拍了拍包,又把它们固定在雪橇上继续前进。天上开始落下片片鹅毛大的雪花,由于那时没有护目镜,雪花糊得他挣不开眼。
“雪神啊,你他妈真是个臭婊子!”他一张口骂,就吃进去一囗雪,于是就顺道向旁边啐了一囗,尽力将皮帽拉低一些。可依然有一部分脸颊被雪片打得生疼,于是他又继续骂骂咧咧地赶路。他在三个小时后到了老板要他去的村庄,他没停有下来,而是马上从村子中间穿了过去。村子里正举行祭拜风神的活动,庙前挤满了喧闹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雪橇。
“如果说风神有什么用的话,那也就是这个节日了。”他喃喃地说道,众人在高堂上的快乐,不属于独行雪野中的人。村庄的另一头是保长的家,而保长则是附近最著名的勇士,他终于停在了这里。
至儿定了定心神,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扣响了保长的门。“谁啊?”一个男人问,“我是彪哥的人。”门就开了,里面的男人正是“八百里转山未空手,二十载守关不过人”的保长
库页氏驹。(转山指狩猎,守关指追捕犯人)
院里几条大狗正趴在雪中嬉闹,看见生人都停下向门口看去,至稍稍有些慌,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彪哥感谢保长的照顾,托我带来一点礼物。”他双手奉上一个装茶叶的黑色陶瓶和一块南方丝锻,那可是北方珍贵的礼物“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能给您沏一壶茶。”。
不久,他在沏茶后得到了给彪哥的回礼,一套白虎皮的上衣和两包鹿肉,也很贵重,他又借囗送礼向下个村庄前进。
到了中午,他才敢停下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休整,正当他喂好了狗,用小刀削树枝准备生火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至吓了一跳,着点割破了左手的食指,他转头就骂“你他妈的……”却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的美女立在雪中,于是语气温柔了一点“……干什么?”,他努力保持镇静,专注于手上的活计,直到用弓和木屑点好了火,而那个女人绕有兴致地观看这钻木取火的表演。
火堆上仍旧是那个小锅,锅里仍旧是难吃的羊肉和饼,至循着女人的足迹走了一会儿,却发现足迹的尽头是一片雪地,雪上没有其他痕迹。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到火堆旁,那个女人正披着他给的白虎皮衣坐在火前取暖。
“你,不是人吧?”至问道。
“嗯?”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这么美丽。”至转过头去,竭尽全力避免被那姣好的面容诱惑,他没有钱也没有好的外表,所以如果有什么妖精诱惑他,多半是要他的命。
“你,你先吃吧。”至戒备地握着小刀说,恐惧让他别无选择。
“就这么吃?”女人这么问是因为锅上只有个木勺。
“可以用树枝夹,我没有餐具了。”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女人于是就开始向上天祷告:“感谢上天赐予我……”女人只尝了一点,仅仅是因为好奇,汤很膻腥,又没调料中和,并不好喝,肉除了还算新鲜外不仅一提,饼太糙,又泡得太久,简直一塌湖涂。吃完,她用手帕擦了擦手和嘴,说“我吃好了!”。
至这才小心地坐下来,便要开吃,女人伸手阻止了他“饭前要祷告的。”至就说了些脏话凑数(以下省略三百字),“你够了啊,我惹你了吗?”至的牛啤气也上来了,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如此迂腐。
“你太堕落了!”女人也指责他。
“我祷告的可都是实话,要是用谎言在上帝面前粉饰太平,那才是堕落呢。”女人自觉没趣,便允许他继续自己另类的祷告。
至说道“狗娘养的上帝啊,去你妈的。北风之神夺走了温暖,雪灵之神夺去了食物,还有我的八个兄弟死于你手,要是让我逮到你,有你好果子吃的。”说完他生气又急切地吃光了锅里的所有东西,又用雪简单刷了一下锅,而女人就那么看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的家人都怎么了?”女人关切地问道,这时至正给狗们整理缰绳呢。
“不用你管,给我闭嘴!”至几乎要吼了,可他依旧是伤了心,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开始他还可以撑着,后来他抱着小白哭了起来。
生离死别的感受女人不懂,可她明白伤心的滋味,她想靠近安慰至,至却用刀让她保持距离。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子宁愿靠近那条大狗,也不愿意靠近美丽的她。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女人不好意思地说。
“筹我把你送到下个村庄后,你就马上给我滚。”至没好气地说,女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有等着他弄好雪橇一齐上路。
一开始两人没话说,为了打破沉默,至唱起了那首三苗人流放时创作的《雪风》,声音悲壮慷慨,“怨雪风之浩荡兮,不恤吾之单衣。恨云天之高远兮,不察吾之悲号。沽浊酒于燕市兮,浪形骇于度外。傲神祇于高堂兮,终尘迹于末殇。身首离于渤海兮,舞干戚于北方。箕踞坐于鬼邦兮,继猛志于炎黄。”虽然用词不雅,格式不工,但那份悲愤与绝望还是表达出来了。女人默默地听着他的吟唱,听着堕落之人的迷妄,听着神弃之人的疯狂。
唱完,他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姐姐,我们不一样的,你有神的保佑,我没有。”
“只要你向神祈祷……”女人想说什么,又被打断了。
“如果祈祷有用,我也不会在这里了。”他不想描述家人为了救八个兄弟人财两空,不想描述家人绝望地向神灵求助,不想描述自己为了母亲在此受苦,他只是不想再触及绝望的痛苦。
“那可能只是上天的试练……”
“滚!闭嘴!”这次没有留下一丝情面。他的心里满是厌恶,甚至有些想杀掉这个信神的美女,但他终于还是留下了一点点良知。
“也许,就因为我帮助了你,我就会死在这儿。”至有点后悔地说。
“怎么会?好人一定有好报的。”女人疑惑地问。
“我,已经当不了好人了,被那些人抓住就会被打死,而且带着你走得更慢了。”
“那我也是有用的啊!”
“有个屁用!我养的猪可以吃蛇,我养的狗可以拉车,你能干什么?猪狗不如。”
“你!”女人脸一下就气红了,她不想再和这油盐不进的混蛋废话了,但她克制住了愤怒,只是用手扭了一下至的左耳,却染了一手的血迹,虽然有帽子保护,但他的耳根已经冻伤了。
“别碰我!痛死了。”至烦躁地说,女人缩回了手,自责地低下了头,又拿出手帕为他擦试。至想拒绝,但女人的手软玉温香,无法拒绝,他也有些享受地接受了,女人又捏了捏他的脸蛋,撩得他心神荡漾。
“要是你真是个人该多好啊!”至有些失望地说。
“姐姐怎么会不是人呢?”
“刚见你时,你的脚印没有源头,而且你这么久没戴帽子手套,脸一点也没冻伤,手也是热的。”
“你真的很聪明,可惜聪明错了地方……”
“对啊,我要是被你魅惑了该多好。”至伸手从领口拿出一根乌鸦羽毛,交到女人的手上。女人接过羽毛,问:“你把我当成狐狸精了?”(注:乌鸦毛能避免九尾狐魅惑,见于《山海经》)
“不管是什么,都随便你了。”至也破罐子破摔了,他坚定的生存意志终于在温柔乡的诱惑面前动摇了。
“魅惑我吧!勾引我吧!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至的声音有些梗咽,女人便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冰冷的泪水让她无限温柔。
“我叫夕岚,你呢?”
“防……玉龙氏至。”
“听姐姐的话,乖乖的,以后你会越来越幸运的。”
“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答道“可以。”
“骗人!我的父亲都不要我了。”
女人不说话了,她明白爱抚比语言有用,至儿的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流着,可他还是坚定地驾着车。睫毛早就结了冰,而他每次吸气鼻子里都会结起冰茬,身上几乎每寸肌肤都麻木了,每根神经都断路了,可是他却觉得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要娶你。”女人听到这话,并没有同意或拒绝,只是轻轻地抱住了他,默默地听着风声与涰泣,北方的冬日黑得很早,黑暗中的接触,满足了至儿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意淫着爱情,幻想着婚姻,憧憬着美好生活,觊觎着他不配拥有的一切,但其实他连活下去的权利都不应该有。
他们终于来到了村庄之中,村中的点点灯火分外诱人,但那永远是别人窗中的风景。尽管有些绕路,他们还是停在了村庄酒馆的后门。
“姐姐,我们到了!”至儿终于放下缰绳,依依不舍地牵着夕岚走下雪橇,他马上去敲门,不一会儿,酒馆老板走了出来。至从雪橇上翻出一个鹿皮包给他,又安顿好了雪橇与狗,才走进酒馆。
“谦叔,我要去南方了。”至儿边清理身上的雪边说,老板一边帮他一边问“这个姑娘是谁?”,“不知道,一个迷路的人。”,女人也没敢说话。
他们和老板走进后厨里打开了皮包,包里有几袋散装的金粒。
“帮我解决那些追我的人,这些金子就稳稳地归你,但如果我被抓住了,我可能会把你供出来。”至平静地说。
“你是我的恩人,你不用这样。”老板有些慌张地回答。
“你收下我才会放心,况且我要逃亡,带不下。”
女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观察,老板娘和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子闻讯赶来。一个男孩拿出一块已经包浆的羊趾骨说:“至儿哥哥,这是我的礼物!”,“谢谢你!那你愿意帮哥哥个忙吗?”至儿笑着摸着他的头说道,男孩兴奋地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至和女人终于在后厨吃上正经饭了,牛羊肉,小米,还有腌白菜冻白菜,还是防止坏血病的新鲜肝脏,统统装在大木碗里。至吃起饭来真的是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一般,不久他就吃饱了饭,从后门出去了。
至儿把小白从雪橇上牵下,和老板一起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女人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陷入了沉思,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以长久信奉的法则评价这个男人,即使那个人已经和她告别了。
于是她只有在酒馆中喝着酒思考,而她的美丽引人是那样注目,以至于几乎每个人都在看她。男人们哄闹着要敬她酒,她便说:“只要你们每讲一件玉龙氏至的事,我就喝一碗!”,“这个简单,他的故事最多!”一个光头男人放下碗说,“一开始,他是被当做奴隶卖到这里的,听说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可是现在他母亲也不见得能活。”女人便举起一碗浅白色的浊酒说“为他母亲的健康干杯!”,说完一饮而尽,酒并不难喝,但她心中越来越苦涩,男人们哄堂大笑“为他妈的健康干杯!”。
“大家听俺讲,”一个卷发的高个扯着酒嗓喊道“一开始,他运气不错,第一年就因为干活漂亮,被主人解放成了自由人,还当了他的义子,只可惜他主人马上就破产自杀了,债权人把债都推在了玉龙氏至身上,还差点把他打死,有一天我去厕所,他就趴在尿池子里向我求救,我就送他去了医生那里。”人们又笑了起来,女人举起酒碗大声说“为他妈的债务干杯!”,于是男人全都大叫起来。
一个胖男人接着讲,“这个酒馆也是他的功劳,那次他从狼群手里救了老板和他的大儿子,还送给他一袋刚淘的金砂,从那以后,他经常会来这里吃饭,还写了那块牌子:烟火阁,还有那对联:温天下寒士,饱四海游子,那时他才十岁,今天他也才十三岁。”女人便说:“为他妈的酒馆干杯!”。
又一个人站了起来:“那年他的义父自杀是因为贝壳币作废了,他手中没了钱就投河死了。玉龙氏就拿着那些作废的钱打水漂,打了整整一天。说起来真够可怜的,他刚攒够了回家的钱,转眼就又欠了一大笔债,而且还是利滚利,这辈子算是还不起了!”,“那他怎么不早点逃?”女人不解地问道。
“逃?他倒是试过,结果被保长库页氏驹吊在村里打了三天,多亏饭馆老板给他送饭,才保住了命。那保长也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因为帮别人要利滚利弄死好几个人了,他只认钱不认别的。可他也是北海国到渤海国最厉害的勇士,无论摔跤还是射箭,就连布里亚特人也甘拜下风,号称:八百里转山未空手,二十载守关不过人。”女人便又举碗,说:“为他妈的保长干杯!”。
“后来”,一个大胡子说“他被保长判给债主彪子打二十年的工,他可能也是被打服了,老老实实地干活。有一次我在山上被蛇咬了,他为了送我村里耽误了打猎,被彪子一顿毒打。”女人的眼中已有了泪水,她唔咽着说不出来话来,只顾喝酒,那个男人说:“为我们的朋友干杯!”。
此时酒馆老板也回来了,他说道:“他的那条狗小白,是在黑龙江上得到的,当时有一架雪橇非要在三月份过河,小白是头狗,小白不想过河,差点就被主人打死,至儿出现救了小白,那雪橇上的人掉进河里淹死了。后来小白又成了头狗,但他只听至儿的话,所以彪子也只好让至儿赶车,他也越来越信任至儿,但还是不会给他钱。我想帮这个朋友脱离苦海,可即使我押上了酒馆,他们也不许我赎回至儿,所以才有了今天,朋友们,让我们为他的未来干杯!”。
“干杯!”众人刚干了酒,就听到酒馆小儿子衣衫不整地哭着进来了,他叫道“哥哥被坏人抓住了!”。
屋里都是东北爷们,又喝了酒,于是都跟着小孩子抄着家伙来到了门外,只见八个人正围着酒馆老板的大儿子拳打脚踢,人群愤怒了,将那几个人一顿毒打,直到一个声音从受害者口中传来“我是保长……”。
酒馆老板故意将他的头埋进雪里,让他难以呼吸,但其他人拉开了他,和保长一起挨打的还有彪子和虎子。
“保长,我可没招惹你,你凭什么欺负我儿子?”他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胡说八道!是你那个狗儿子先拿石头砸我们的!”
“那你也不冤,干了那么多坏事,该打!”一个胆大的醉鬼说。
“我儿子犯错我没看见,你打我儿子可都看见了,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先。”老板慢条细理地要求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还忙呢!”保长几乎是在哀求了。
“行行行,就算我儿子错了,行吧,您慢慢忙吧,啊!”老板几乎是在挑衅了,若在平时,保长肯定要动粗,可现在,保长只能问“玉龙氏至在哪里?”。
“您找他?他可没来过!”酒馆老板说。
“那,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下,换几条狗。”
“不行,本店关门了,他们都是我招的临时工,我们还要搞扫除呢!”
“就待一小会儿……”
“不行!”老板转身走了,那些客人也走进了酒馆开始“扫除”,此起彼伏的干杯声与喧嚣声继续响起,现在喧闹也不属于保长了。
保长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两手被踩伤外并无大碍,可自己一行人的弓都被趁机弄断了弦。雪橇的缰绳也都断了,无法马上修复。
“大驹子,这下二十载守关不过人的牌可砸了!”彪子失望地说。
“彪哥,放心吧,只要我们出价够高,一定会会有人借我们雪橇的!”
于是他们想走进酒馆,但被人拦住,只好在门外同人量议价格。
“四千一架,借三架,每架六条狗。”
“最少八千……”
“八千就八千!另外你知道那小子往哪跑吗?”
于是保长和彪子虎子各乘着一架雪橇飞奔而去,留下五个人在此搜查,很快他们发现了至留下的雪橇,但保长认为那是金蝉脱壳的技俩。他们必须追上至,因为他拿走了彪子的大量账本和债券,又偷了许多金砂,如果不能挽回损失,彪子虎子也要像至的义父一样被活活逼死。殊不知账本和债券早已被至烧午饭用了,而金砂大半送给酒馆老板藏了起来,只有一小部分放在至身上当路费,他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保长走后,夕岚问那个借雪橇的人:“你就想这样害死至儿?”那人答“我的狗都吃了腹泻药,他们是走不远的!”,众人又一次哄堂大笑起来,老板又举起碗来说,“让我们为至儿的逃脱干杯!祝他永远不会迷失方向!祝他的火种长明不息!祝他的食物永远充足!祝他的未来幸福安康!干杯!”,“干杯!”众人响应道,“让那个保长见鬼去吧!”。
那晚的风雪很大,四架雪橇都在全力飞奔着,但保长一行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雪橇上也不必带着跨越广袤雪原的食物,所以走得更快一些。至的优势在于自己得到了良好的休息和更好的狗,而且还刚刚吃了一顿好饭,配备的武器也更好:三枝木标枪,两把弓,十八支箭,一个投石索,二十多块用于发射的小石头,这些都是他寄存在酒馆老板那里的。
雪云不知何时散开了,天空中却依旧飘着雪花,月亮从云缝间窥探人间的图景,露出一半的皎好面庞,远山的积雪在月光照耀下放出银色光芒,只可惜最美好的图景都在最危险的地方。后来至写下一首《夕岚》记事“玉片横飞北国寒,月照人间半银山。舞弄清风云间影,眉眼含波不二般。”,他的心中怀念着那个刚刚遇到的美丽女人,尽管他们并没能发生什么故事,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已经让他将月亮想像成了夕岚。这个地方又冷又苦,这个孩子又丑又穷,北国本是被爱情遗弃的地方,而他,也本应是被爱情遗忘的人,可是人始终都会向往美好,怀抱希望,而再坚固的壁垒也阻挡不了两样东西,一是死亡,二是爱。
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上,他将雪橇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埋在树林中的雪里,除了武器,他什么也没有带。他甚至可以生起一堆火来取暖,静静地等待着保长的到来。不远处,一群狼正在月光下绕着圈嬉闹,在雪地上踏出了一个漂亮的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保长的三架雪橇才艰难赶来,他们的狗已经因为吃了泻药筋疲力尽,而保长本人也因为喝了至沏的有毒的茶精神恍惚,他们已经落入至精心策划的圈套之中,可他们已经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开始战斗。
“保长,你上来啊!”至挑衅地喊到。
“小子,我要你的命!”保长喊道,他死命地催促着狗全力奔跑,然而他是在上坡,狗也没了力气,速度自然快不了,至站在雪橇上,用力地用投石索攻击,他没有直接攻击保长,而是将石子甩向他的狗,一粒石子打中了右侧第二排的狗头,那狗一下就跌倒在地,被雪橇碾过,保长急忙向左转向,但那条狗的缰绳依旧把第三排的两条狗拖累了,那两条狗也被雪橇压断了右腿。失去动力的雪橇便向山下滑去,保长猛地跳了进了齐膝的积雪中保住了性命,但那雪橇却在下滑时碰到一块雪中的石头翻倒在地。至没有错过机会,他趁保长雪橇失控时拉满了弓,在保长跳进雪中时一箭朝他面门射去,保长只好用手阻挡,那支箭便狠狠穿透了保长的小臂,刺进了保长的右脸。第二支箭又一下射进了保长柔软的右腹,第三支箭则射进了保长的左后肩,因为保长正要强忍着疼痛滚下山坡。彪子的雪橇也正向山上冲去,保长躲闪不及,雪橇犬和雪橇就压过了保长的双腿。
保长想挣扎起身向山上爬去时,彪子的雪橇也因为狗被击中而失控滑了下来,更糟的是那雪橇直接撞上了他的面部,让他翻了个身再次被碾过。这时虎子也正要冲上山去,却因为同伴
的失败而惊慌,一支箭便从他的右眼射入,虎子便从雪橇上跌落,一面呜呼,而雪橇自顾自地冲过山坡,因为没人控制而侧翻在地。
唯一没受伤的彪子从停下的雪橇上慌张地逃向树林,不料被几次饥渴的野狼逮个正着,他马上就被扑倒在地活活咬死。
唯一还活着的保长强撑着站了起来,在起身时,又一支箭刺进了他的大腿,他摇晃了一下身子,没有倒下去,于是又一支箭向他左胸射来,保长一倾身,这只箭穿透了他的左肩。保长强打精神,终于躲开了一支箭,那支箭从他耳旁飞过,无声无息地落入雪中。
至只剩下四支箭了,他不敢浪费,便又掏出来投石索射击。保长在雪中艰难地走向彪子的雪橇,石子更快更准,他没打算躲,好几次石子落在他脑袋上,震得他头骨生疼,鲜血也从皮帽下流出,但保长无力反抗,甚至有一次,石子打碎了他右侧的四颗牙齿,他也只能吐出碎片,再伟大的勇士,也难免在小人物手上栽跟头。他分明记得,至每次在比武大会的表现都极差,而且还极其笨拙,怎么会设下如此圈套谋害自己?说到底还是他轻敌了,还是因为自己同伴的想活捉这个小子带去审问,还是因为自己老了,又中了毒。想到中毒,他又闻了闻右手上带血的箭头,嗯,果然是毒箭,是普通的会使猎物失去力量的蛇毒箭。
又一粒石子打中了右耳,让他的脑子嗡嗡地响,他明白,自己很快就会倒下,于是加快了脚步,从雪橇上摸出那把弓,噢,对了,那把弓的弦早就被人割断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左手拿上箭袋当做盾牌,右手提刀冲向山坡。
“啊!老子跟你拼了!”他绝望地喊道,至并没有迎战,而是驾着雪橇向山坡另一边驶去。保长狂奔着,在雪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身后五头狼也远远地追逐着这位垂死的勇士,月亮和群山正欣赏着大自然最残酷也是最悠久的篇章。
在保长冲上山坡后,他奋力将猎刀掷向雪橇,那是他杀死至的最后机会。此时他们相距大约三十米,由于风的影响和体力不支,那刀只是狠狠地插在了雪橇之上,没能伤到人或者狗。
“老了。”保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毒箭的威力开始发作,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至又把雪橇驶上山坡,看着四支箭和三支标枪一次次狠狠刺进他的身体,看着那个曾被自己嘲笑过无数次的笨孩子举起猎刀砍下他的头颅。他曾无数次这样将敌人的生命终结在无垠的荒原里,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遭遇会轮到他自己。
几只野狼在树林间分食着狗和人的尸体,它们吃得很专注,因此对至的行动不管不问。于是这个人顺利地给雪橇上装好了食物和金砂,又拿走了死人的箭袋,两只野狼在目送着他离开之后,才敢踩在死去已久的保长身上对月嚎叫,歌颂着北风之神为它们除去最好猎人的丰功伟绩。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可是活人还要继续和暴风雪抗争。到了第二天中午,大雪和雪盲症让玉龙氏至无法看清远外的物体,他只好走在雪橇前方,引导着狗走在前人开辟出的道路之上。
本来他的食物是充足的,但是他在从一座山下走过时,意外发生了,大地摇晃着,一股山呼海啸般的雪浪便从山巅直扑下来。慌乱中,至只来得及割断了小白的缰绳,便同它一起慌张地向道路右侧逃去,那里的地势高一些,如果被埋住更有可能活下来。在他奋力抱住了一棵大树后,狂风便裹挟着雪片飞来,两秒后,雪浪也冲击了大树,打得他的手臂生疼,随着雪漫过他的头顶,他也因为脸上的积雪而喘不上气来。他尽量保持着镇定,直到四周没有了声音才敢试图移动,可他的手被死死压到树上,无法动弹,大约三十秒后,小白才在雪上挖出来一个透气的洞,这洞不深,只有三十多公分,可那却是生与死的界限。
大约五分钟后至才爬出了雪洞来到外面,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可他依旧活着。
“小白,你是个很好的战士!”至儿把小白抱到怀中亲呢地说道“不要难过,小白,那些金砂我们不缺,那些食物我们也不缺。也许妈妈正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呢!”他对摸了摸小白的耳朵和下巴“我们必须战斗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宿命。战斗,不是向着死亡的冲锋,而是怀着希望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