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艺术

历史以来的文明在经过贱民游动的洗礼之后，都有些超凡于杀戮而更加摧残人的能力。这种能力无所谓独特，更不至于高明，虽然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罪犯总要让人说不出一个“好”字，治病的精髓在于让病人说不出一个“坏”字。 “啊呀，你要想一想？那可是伤脑筋啊，你每日的劳累还不够吗？人总是要休息的。你思想的都有人替你想的，他们岂会害了你？你的生命还长久，非到不能干活的时候才有时间顾自己。” “你岂不是太悲伤了吗，他们都是这样。有谁抱怨过呢呢？我可是从未听过，可见人们的生活都过得去,你这简直是要坏了大家的事了!” “你总是这样，你明知道自己的错误啊，你为什么又不肯说呢？” 乞丐的诉苦也不至于有人停驻下来去细细听闻，他们的脚步太快了。可是乞丐岂不是自讨苦吃？他年轻的时候不能学些高明的手段——什么欺骗？人总要经历的，你不肯宽容，实在是罪孽太深了。 你专程以胸膛示人，你总该内敛，不应这么骄傲。你怎么敢否认呢？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人都在忙碌，偏你是个无事的闲人，难道是有人逼着你休息吗？人不应该懒惰的，你身上有些恶疾了。我是个有善心的人，你须跟我去看医生了。 “他患了些手脚不顺的毛病，你治好了，总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你怎么如此虚弱呢，你怎么竟不说话呢，必然是你先之懒散惯了。”乞丐要张口，被拦了下来，“你真是不知死活啊，明知道你患了这样厉害的病，怎么敢说话？胡言乱语的让病人听见，你不晓得我这的病人都有些跟你一样的病症。” 他的病没好，嘴既不能说话，总该能吃食。没有人施舍他，他只好拖着身子到寺庙，这样的庄严之处，应该有他一碗粥喝，这是寺庙所一贯承允的。 那里的和尚听说他的遭遇，同情不已，把他带在身边，整日地让他念经。这种念经过分严肃，和尚怎么念，他就怎么念，一字都不能错。金玉良言，一字千金，错了就看不清寺庙，只能看清江湖了。 他又颓丧，又觉得幸运，慢慢地感激起来，“乞丐这么多，我尚有安稳日子。还能有这么好的经读，何以知道它好？寺庙的和尚都这么念，还能不好？” 他有时跟随和尚下山化斋，他骨子里究竟是个懦弱的人，化斋也扭扭捏捏，不肯低下头来好声好气对施主说话。 可是和尚反而比他还要蛮横，只是蛮横得特别，念念叨叨，“广结善缘，来生有福。” “今日施舍，将来得佛护佑。”那人让和尚念得烦了，恭恭敬敬把饭递给他，和尚拂袖而去。 当和尚竟有这般的魔力，不必弯腰，还能让别人弯腰。 他想当和尚了，主持问他经读得如何，“法虽三而类无不尽……”错了，你少念一个字，“焉”在何处？当和尚岂能乱改佛经！今天改佛经，明天岂不是要冲撞先人！ 庙外买香，佛前烧香以偿汝过。乞丐心里实在无聊，又不敢说，只得烧香求恕。 他又念佛经，“不必了，烧完香了，佛祖知你诚意，可以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