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缉妖司10
夜风萧瑟，浓墨泼洒的天空中转来令人惊悚的叫声，一群寒鸦铺天盖地俯冲下来，从口中喷出熊熊烈焰，荒郊野外的村子瞬间陷入火海，白发苍苍的老人仰天哀嚎：“都是那个灾星惹的祸啊！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声音戛然而止，血红双目的妖物从高处跃下，用利爪把人撕碎，嘴里发出恐怖怪叫：“把帝君的祭品找出来！”
孩子抱着自己蜷缩在石头缝隙中，小脸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剔透如水晶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淡漠，他的后颈隐隐发烫，在看不见的地方冒出幽暗光芒。
烈焰的高热灼得乱发微卷，一股焦臭飘来，勾得饥肠辘辘的孩子吞了口唾沫，腹中咕咕直叫。突然，眼前出现一双放大的血红眼睛，他竟然没有多余反应，只淡漠的看着妖物：“你要吃了我吗？”
妖物愣了一瞬，又开始桀桀怪笑：“有意思……可惜你带着烙印，躲到哪里都会被寻到……”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徐来，有暖白光芒把妖物圈住，孩子眼睁睁看着它被抛到半空，这时。一只温暖手掌盖住他的眼睛，清朗悦耳的声音柔声道：“好孩子，别看。”
他听话的闭上眼睛，须臾听到那人道：“好了。”
手掌挪开，光明重现，孩子微微抬头注视来人，他蹲在自己面前，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污秽和肮脏，一身雪白纱衣层层叠叠铺陈开来，墨发如瀑披散肩头，整个人散发的莹莹柔光和清幽香气让孩子自惭形秽，连抬眼看清楚他长相的勇气都没有。
花无谢看着眼前拼命缩进缝隙的孩子，心里一声叹息。自千年前师父和墨煊仙君以身陨落换得世间安宁，如今千年期限将至，恶妖频集，只为召唤妖王回归，这孩子据说就是恶妖们为妖王千挑万选的祭品，自出生起便被烙下妖祭之印，阴差阳错辗转流落至此。虽然只是个凡人，但仙门不乏激进之辈，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他。此次花无谢亲自前来，是和缉妖司的黑袍尊者商量的结果，由仙门顶端的他们来看管这孩子，既可让他免于遭罪，也可让激进派闭嘴。
看着那双清透冷漠的眼睛，花无谢心生不忍，并指一点，枯黄卷曲的发尾立刻恢复如初，饶是孩子再淡定也毕竟只有五岁，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目光。
花无谢莞尔一笑，牵过他的小手，柔声道：“别怕，我是南海涿光峰的离光，不是坏人。”
孩子乖乖走出缝隙，花无谢取出雪白锦帕轻轻替他擦拭脏污的脸庞。随着本色重现，锦帕无声飘落，修长如玉的手不停颤抖，几次试着想摸摸稚嫩的脸，又近乡情怯般缩回，在脸颊旁虚虚徘徊。
孩子一脸懵懂的看着他精致的下颌，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水光源源不断滴落。
“是你吗？”温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拼命挤压出喉间的哽咽。
“是你！一定是你！你选择了转世！你回来了！”
孩子不明白仙人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甚至不顾脏污把自己紧紧抱进怀里。从来没被人抱过的他不安的挣了挣，又舍不得温暖馨香的怀抱，于是乖巧依偎着，垂在身旁的手轻轻的、怯怯的，攥紧一点雪白衣角。
花无谢浑身都在发抖，时隔千年的失而复得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只能凭着本能，把人紧紧的深深的嵌入怀中，放任枯竭数百年的泪腺彻底崩塌，被无情时光利刃切割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有了填补的机会。
“灵尊。”
远处的声音惊醒花无谢，他反手在孩子后颈处抹一，把人挡在身后，转身已是姿容绝世的离光灵尊。
“灵尊，所有妖物已经驱除，伤亡者也已安置妥当，只是我们没有寻到妖祭。”极光门大弟子梁茂恭敬行礼。
花无谢微笑颔首：“辛苦各位。我备的小还丹可还够用？”
小还丹是花无谢炼制的低阶伤药，给这些凡人用，不仅可以马上治愈伤痛，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真是可惜了。梁茂心里不服，面上不敢有一丝不敬，瞥见花无谢身后有动静，立刻喝道：“什么人？”
花无谢广袖长舒，护住孩子来到身旁，淡淡道：“是本尊刚刚从妖物手中救下的孩子，合了眼缘，打算带回涿光峰做个杂事弟子。”
梁茂来看着小小年纪就美得惊心动魄的孩子暗自吃惊，又为他能入花无谢的眼生出一丝嫉妒。来此之前得仙门大能授意，要防着花无谢心慈手软，因此摆出笑眯眯的模样蹲在孩子身前道：“能得灵尊青睐，这孩子真是好福气。只是到底是凡人的孩子，弟子怕他失礼惊扰到灵尊，不如由弟子送到涿光峰。”
花无谢冷眼旁观，也不戳穿他，用手指梳理着孩子的头发，不时露出光洁后颈，好让梁茂看清楚。
梁茂见他没有妖祭之印，稍稍放心，垂首作恭敬状。花无谢淡淡看着他的头顶，灵压无声蔓延。
梁茂汗毛倒竖汗出如浆，骨节似乎发出痛苦的声响。都说离光灵尊性情最是温和，他才敢大着胆子说一句，如今想来是自己托大。再是温和，那也是仙门之首的灵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往无前的勇气褪去，心里只剩无尽的恐惧和后悔。
很快，花无谢轻轻笑起来，牵着小小孩童的手缓缓向前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从今以后，你就叫傅红雪吧。”
“是，仙长大人。”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嗯，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曾踏遍万水千山，为一丝虚无希冀哀哀欲绝。
——我曾执守忘川河畔，为一个不知归期枯等成灰。
——我承受千年孤寂，护你们护过的苍生，走你们走过的道，替这世间记住你们……
所幸，你回来了……
“无谢，红雪还没醒？”
花无谢摇摇头，目光从沉睡不醒的人脸上移到刚进门的二人身上：“你们这边怎么样？”
沈巍道：“外面已经处理妥当，何开心也醒了。他记得绑架的人说过他身上有灵气的味道，想来就是坠子里的东西。”
罗浮生接过话头：“我问过海市缉妖司的人，他们驱逐恶妖的时候没有看到红色暗芒，沈巍推测是妖灵附在何开心身上通过某种方式得到了坠子里的灵气。现在的问题是，”他顿了顿，神色复杂的看向傅红雪：“灵气为什么钻进红雪的身体了？对他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有影响，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
沈巍二人诧异的看向花无谢，他抿了抿唇，接着说：“我刚才不小心用了追魂术，发现他缺少一魂。”
罗浮生大为震惊，追魂术是高阶法术，整个天师界会用的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花无谢一个灵体为什么会用？他想起沈巍说过花无谢原身很强，可他说话就带三分笑让人很难和“强”字联系起来，直到现在，罗浮生才意识到他真的不一般。“你最近和红雪双……修炼得挺勤快？你是不是快要回复巅峰了？”
花无谢脸颊发烫，强作淡定：“嗯，获益匪浅。”
沈巍若有所思：“他平时对你很亲近，对感情却有点迟钝，难道少的是觉魂？”
花无谢叹气：“应该是。”
“觉魂主记忆和情感，难怪红雪会这样。”沈巍看着眉峰轻蹙的花无谢，安慰道：“如果能寻到其他碎片，他的记忆和情感就能恢复。虽然现在只有一点觉魂碎片，但也是好事，至少未来有了方向。”
花无谢眉峰松开，露出笑容：“你说得对。”
罗浮生一击掌：“无谢是不是也少了觉魂？不对啊，你感情这么丰富，不像啊。”
“谢谢关心，我是完整的。”
“啧，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你是不是给红雪输灵气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精明也渡了过去？”
“呵，我就算渡了精明过去，也比你现在的精明多。”
“嘿，我……生哥心胸宽广，不和伤心人计较。”
沈巍微笑看着斗嘴的两人，内心充满愉悦。罗浮生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驱散阴霾，带来阳光。
“无谢！”傅红雪低喊了一声，从床上坐起，两人一灵立刻围了过去。
“你怎么样？”
“想起了什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红雪脑中有些混乱，这些声音简直能搅动脑汁，他难受的用拳头抵住眉心按了按，所有人噤声，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问：“你们围着我干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一起看着花无谢，他清了清嗓子，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一番，然后巴巴望着傅红雪：“所以，你想起来了吗？”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确定的说：“我梦到小时候……好像有妖物要吃我……有仙人救了我……”
三人各自眼神交流片刻，罗浮生瞪大眼睛：“就这？妖物为什么吃你？仙人是谁？救了你之后呢？”
傅红雪一阵恍惚：“仙人很好……很好……我很开心……”
沈巍问：“仙人是谁？”
傅红雪一脸茫然，罗浮生追问：“他长什么样？”
傅红雪摇头，花无谢伸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柔声道：“再躺一会儿好不好？”
傅红雪浑身一震，想起梦里那只温暖的手，抬手覆住手背，缓缓躺下。花无谢想要抽手，却被紧紧压住，交叠手掌下露出的绝美菱唇缓缓勾起好看的弧度，带来满室春晖，揉入心田。花无谢不再动作，坐在床边静静看着。
沈巍二人悄悄离开，刚出门罗浮生就双手抱胸把人堵在墙边。
沈巍低下头想从旁边走出去，又被堵上，万般无奈只能缩在原地，推了推眼镜：“浮生这是做什么？”
罗浮生抬起右臂撑在他头侧的墙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怎么觉得最近去哪儿都有你？”
好闻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沈巍喉结动了动，垂下视线：“无谢担心红雪，想跟来看看。”
“哦……”罗浮生拖长了声音，心想，信你才有鬼。
沈巍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尖却在注视下慢慢红了。罗浮生一动不动盯着他浓长的睫毛看，心想：这货怎么这么会长？简直是往生哥心坎儿里长……
念头一起，他不由自主抖了抖，赶紧收回手站直，摸着后脑勺讪讪开口：“那个啥……红雪的觉魂为什么能吸引恶妖灵？不行，我得把他看紧了，可是无谢和他……”
人家两情相悦，自己跟着像什么话？这亮度都能省下电费了，罗浮生简直愁死了。
这时候也能转到旁人身上？沈巍抿紧唇，压住心底的一丝不痛快：“以后他们一起出差就好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红雪收回一点觉魂，涨了些灵气，可以离开簪子单独行动了。”花无谢笑吟吟站在身后，白色广袖垂下紧挨着红袖，美得像一幅画。
罗浮生瞬间觉得很没眼看，又不得不追问：“怎么回事？”
花无谢笑着说：“我刚才不小心用灵气替红雪梳理了一遍灵脉。”
罗浮生嘶了一声：“无谢大神，你哪儿来那么多不小心？你能不能也不小点化一下我？”
傅红雪淡淡道：“你不行。”
“凭什么我不行……哦，懂了，就你俩能双修……”
罗浮生故意拖长声音，花无谢再度红了脸，傅红雪的黑刀闪电劈过来，被沈巍抬臂架住，四目相对中，仿佛刀光剑影掠过，突然十分默契的同时收手。
傅红雪说：“浮生，契约结束了。”
罗浮生一顿，心中有些惆怅，默默摸出簪子放到骨节分明的掌中。
傅红雪弯了弯眉眼：“好兄弟，一辈子。”罗浮生瞬间高兴起来。
傅红雪拿着簪子走到花无谢面前，柔声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个栖身之所，无谢愿意替我保管吗？”
花无谢定定看着他，眼眶有些发胀，却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只含笑答：“好。”
傅红雪扬起清浅笑意，把簪子轻轻插进花无谢的发髻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