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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南星

2023-10-03 17:00 作者:与其怠惰  | 我要投稿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出生的,也不知道我身在宇宙中哪个荒凉黑暗的角落。或许我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已形成,或许我是最近某次不知名的爆炸中的产物。我体内的氢元素不断坍塌巨变,我也一直炽热耀眼。或许我会一直闪耀下去直到时间尽头,又或许我会在某一刻就突然耗尽一切坍塌收缩。

 

我一无所知,在这个孤寂的宇宙中任由引力摆布。

 

不知道多少个光年外,蓝色星球上的人们会偶然看到我的闪烁。我的光与热早已在穿梭真空的漫长旅途中消失殆尽,留给他们的只有依稀的微光。他们看不见我体内的汹涌澎湃,也不关心我还将在他们的视野中停留多少时间。

 

他们只会隔着遥远的银河看我一眼,然后用人类世界的修辞说一句:“噢,南方那颗星星在眨眼。”

 

       清晨六点,我被父亲温柔的敲门声叫醒。可能是昨晚偷偷看了课外书的缘故,我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关于星星的梦。我不耐烦地朝门外应了一句,等听到父亲出门上班的关门声后慢悠悠地起床。换上尺寸偏大的校服,洗漱完毕后我打开父亲提早为我打包好的早饭。

 

       父亲做早饭总会把饺子煮破皮、让馒头沾上水,我从懂事起就不愿意吃了。楼下的早餐店从我上小学起就一直开着,也成了我每天早餐的供应来源。上小学的时候我买一个花卷一根油条边走边吃,上初中的时候我买一个馒头边骑车边吃,上高中了父亲担心我每天觉不够睡,总是为我变着花样打包好早饭。今天是一碗加了肉和卤蛋的面条,闻着味道能猜出父亲还滴了几滴家里的醋进去。

 

       我机械地吸着面条,左手拿着作文书翻找有趣的作文素材。父亲总说高三学习压力太大,要我多找时间放松,别总逼着自己学习。我不以为然,连他这个家长都对我的成绩没有要求,我何来压力可言?虽然每天要在学校从六点多待到十点,但是这样每个时刻都有着落的生活,不才是最踏实的吗?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回到娘家伺候常年卧病在床的外公,日常支出由两个舅舅负责,我在县城由父亲抚养长大。我知道父亲这些年来有多辛苦,为了弥补我缺失的母爱,在外用方言大声嚷嚷安排工作的他,在家里总是轻声细语地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即使我还有一年就高中毕业了,他也一样还当我是一个永远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他从不给我施加学习上的压力,听到我谈论成绩时总是在小心地留意我的言语中是否带有小小的难过;在他加班晚归的夜里我总能听到他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他以为自己稍微发出些声音就会打断我沉浸于学习的思绪。有时候他见我房间还亮着灯,就会默默地给我送来一个果盘,不多言一句就走出我的房间。果盘里的坚果永远没有壳,水果也总是一片一片的,只留下最甜的那部分。

 

       父亲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女儿长大,不求这温室里的花朵长得多高开得多艳,只要安安稳稳走过一生,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只可惜他精心呵护的花朵,早就失去了光合作用的能力。她不分白天黑夜地摄取周围的氧气,等到温室内的二氧化碳浓度超过阈值,就兀自陨落。

 

       我从书包里摸出两粒氟西汀囫囵吞下,把书包甩上肩膀出门上学。

 

       每天早晨都是在混沌的读书声中度过的。考纲里面的古文复习了一遍又一遍,但无论当时背得有多滚瓜烂熟,重温时总是有一种许久未见的陌生感。如果读得太大声会吸引老师的目光,如果声音太小会被身边的人带偏了思绪。我熟练地调控着自己的音量,让背书的声音混迹于众人之中,成为这嘈杂背景音的一个若有若无的贡献者。

 

       下了早读后班里的桌上趴倒了一大片,我继续盯着课本发呆。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背,我伸过手去收到了一小袋奥利奥饼干。陈明是在班里我唯一交流还算多的男生,他经常带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来学校,然后习以为常地给我尝一口。我遇到什么难题也常常习惯性地转过身去,他便放下手头中的作业,撑着脑袋听我讲难懂之处。他学习成绩其实大多时候不如我,但是在经过充分思考后总能把考试难度的题目讲得十分透彻。周边的同学早就习惯了我们的讨论,并且很默契地不会打扰我们两个的交流。

 

       我当然知道周围的同学在想什么,也能大致猜到陈明在想什么。他对每个人都是礼貌而健谈,但对我总是额外多几分耐心。讲题目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仿佛在掩盖什么却又欲盖弥彰。

 

       我知道陈明一定会默默陪伴着我学习直到高考,也就像这样毫无压力地维持着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上课铃响,班主任化学老师走上讲台。

 

       今天又是讲评练习的一天,班主任先是痛心疾首地数落了班级里交作业直接抄答案的同学,讲了一些“你们读书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我啊”“你们以为耽误的是一两天的作业,等到高考的时候耽误的就是你们未来的人生”之类的话。勤勤恳恳的好学生们听得认真,无所事事的差学生们充耳不闻。

 

       我大概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类,既不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也不是让老师头疼的吊车尾。考试成绩不上不下地浮动着,能过二本线却又离一本的目标太远。与同学们的关系不近不远,既可以在体育课的时候约着打排球,又不会在夜深人静时相拥而泣互诉衷肠。我或许是青春偶像剧里标准的配角,可以在任何剧情需要的时候出现,也可以在所有不被需要的时候当好一个背景板。在这部电视剧中有人靠着勤奋苦读逆袭,有人混迹情场收放自如,有人放弃学业另辟他径。

 

       轰轰烈烈是他们的,我只是在按部就班地走着。没有感天动地的奋斗故事,没有感人至深的爱恨情仇,也没有敢想敢做的少年意气。我知道就算还有一年,我的成绩也不会上一本。就算上了一本,也只不过和二本有一横的区别。我身边的朋友们不会和我有多大的冲突,因为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利害纠葛,陈明在许久得不到我的回应后或许会慢慢疏远,又或许是在高考后忐忑地表明心迹。

 

       我是黑暗宇宙中一颗孤独而平凡的星星,为超新星的爆炸、脉冲星的旋转、红巨星的坍塌提供平静的背景。世人啧啧称赞这壮丽的宇宙,但那壮丽的景象都与我无关。

 

       可是他们不知道,就是这样一颗可有可无的星星的闪耀,也会慢慢牺牲它体内所有的燃料。

 

       我的生活或许真的很幸福。我虽然没有完整的家庭,但是我有一位疼爱我的父亲;我虽然没有傲人的成绩,但是却不用担心高考后找不到书读;我虽然没有刻骨铭心的友情,但和身边的人基本都不曾发生过冲突。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这些,然后不断地质问自己,为何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书本和网络上我见过太多无病呻吟的人,但是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为了其中一个。在难得的放假时间中我常常偷偷跑到医院,凭着轻度抑郁的病历开药。

 

       我不知道吃药有没有用,只是医生说要长期吃才有用。网上的病例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抑郁症的症状:情绪低落、无精打采、思维迟缓、躯体化等等。可是我只是时常会感到难过、有时觉得生活没意思、偶尔会拿起美工刀在手上划几下而已。

 

       所有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很正常。在有时遭遇挫折的时候,觉得生活没意思也是常事。用刀轻轻划几下只要用点力就能做到,疼痛也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我没有影响到任何正常生活,可以自己起床穿衣,成绩也没有明显的下滑。

 

       我真的有病吗?还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我的所有所谓的症状都可以是自导自演出来的,那我到底是一个患者,还是一个演员?我的生活到底是真的让人难过,还是我单纯的矫揉造作?

 

       理性告诉我,既然我的生活是正常、平静甚至幸福的,那么就一定没有理由感到抑郁。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变得特殊,只不过是缺少面对生活的勇气,才给自己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疾病。

 

       有时候,我那卑鄙的灵魂又总是想找人问问清楚,问清这到底是不是我的错。医生会保护他的患者,告诉我这是疾病的症状,安心吃药;父亲会对我心疼至极,然后嘘寒问暖生怕我出一点差池;陈明应该会相信我说的话,然后继续沉默地陪伴着我。

 

       你看,我身边有这么多关心我、希望我开心的人,我有什么理由抑郁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张张被填满的卷子,一根根被用完的水笔,就这样写满了高三的一切。

 

       我过着一个成绩中游的学生在高三会过的生活,在愿意学习的时候看似认真地学习,在学不动的时候刷手机或者干脆发呆。我看到曾经玩世不恭的同学突然开始在课间安安静静地做作业,班里成绩优异的学生有时会对着书本叹气,老师也不再那么严苛地对待犯错的同学。大家仿佛都能触摸到时间的流逝,或匆忙或从容地为即将到来的大结局写好铺垫。

 

       他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的生活也这样缓慢进行着。只是有时候会在房间里放下笔开始走神,发现自己浪费很久时间后扇自己耳光,再在被窝里哭泣着入眠。我会熟练地压低哭泣的声音,不引起父亲的注意,也会在学校有用压力大没睡好之类的各种借口解释自己在学校无精打采的原因。

 

       父亲更精心地为我准备早餐和夜宵,陈明除了和我讲题也会偶尔开导我的心态,周围的同学在看到我考试成绩后也会或鼓励或安慰几句。

 

       这是一个充满爱的环境,可是我无福消受。就像溺水的人,氧气和水唾手可得,但是却无法摄取,生命的源泉最终变成致死的原因。

 

       我曾无数次想过,高考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有人会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成为亲戚眼中的骄傲,然后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有人会拿到尴尬的分数,在低于预期的学校和复读之间来回摇摆,面临又一个人生的岔路口;有人会拿到高中文凭就去找工作,开始为了养家糊口奔波。

 

       高中生活无非就是这几种结局,人生无论有多少分岔路最终都是归于死亡。人们在时间追求的成绩、金钱、感情,在死后都是一场空。我知道我们会收获父母、朋友、爱人,会与世间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寸土地一支笔,都可能寄托着最深沉的感情。世间有那么感人的瞬间,会让人感到人间无尽的温情,会让人对于生命产生最深切的眷恋。人间如此可爱,也难怪大家都在用力活着。

 

       可是当放弃了生命,一个死人又怎么会想到这些问题呢?就像一颗即将陨落的星星,即使这样的美好再值得惋惜,碎裂之后留下的原子也不会留下曾经凝聚的痕迹。

 

       人和无欲无求之间的那道坎,就只是一个行动而已。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高三学生应该想的,我哪有理由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消极又无厘头的事情上呢?人生如此美好,高中生活纯粹而简单,有能为之努力的目标,有并肩的伙伴,我又有何怨言?

 

       想到这些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可是为什么别人看起来这么开心呢,是他们都在隐藏类似的心事吗?我不由得对身边的所有人产生怜悯,佩服他们顽强的心灵。父亲一定承受了很多成年世界的苦难,为我搭建起一个家;陈明成绩还不如我,一定承担着比我更大的压力;老师们为了这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也一定付出了许多许多。

 

       每个人都是那么不容易,而我是里面最脆弱的那一个。

 

       我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愧疚,也小心翼翼地为周围的人提供我仅存的善意。

 

       我会主动和父亲提起今天准备的水果有多好吃,和陈明谈未来的时候开开几个玩笑,尽量认真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星星只能用它有限的光芒点亮宇宙,这是它仅存的东西了。

 

       就在不知不觉间,高考只剩三天了。我也仿佛成为了父亲眼中的乖女儿、陈明眼中的好朋友、老师眼中的乖学生。我懂得体谅家长的辛苦,会和同学谈笑风生,对待学习总是一丝不苟。

 

       班级里的氛围也逐渐轻松了起来,大家开始偷偷讨论高考后的计划,把成堆的试卷推到一旁。教室里不再时不时响起班主任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他长久的沉默和殷切的眼神。高一高二开始张罗着放假,他们踏着夕阳轻快地回家,仿佛与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大家也开始把成箱的书搬回家去,往后也不再看他们一眼。

 

       是的,就要高考了。

 

       父亲从未跟我提过关于高考的任何事情,但时常假装无心地问我垫板准备了没有、尺子还找得到吗等等。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平静,却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忐忑和小心。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最后的时刻给我施加压力,但是他却像紧绷的弦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吃饭、上课、睡觉。把不用的书整理好带回家,把课本再翻出来仔细看,再把错题拿出来挑着做几道。

 

高考前最后一个晚上,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自习。我不知道在高考前最后一个晚上看什么合适,但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有充实的安排。我看着课本发呆,直到下课铃响。班里大半的人踩着铃声冲到了走廊上,把试卷撕成碎屑从走廊上抛下。原来我们高中三年做了这么多试卷,漫天的白纸仿佛六月飞雪。教学楼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正宣告着自己热烈青春的结束。

 

       我坐在教室里向窗外望去,视线止于走廊上黑压压的人头。走廊上的人向着远方呐喊,视线指向最美好的未来。陈明拍了拍我,给我递过来一根棒棒糖。

 

       高考的两天很普通,时间如同往常一样流逝,没有变快也没有放缓。在我有时间反应过来前,高考就已经结束了。老师在教室里通知报志愿的注意事项,下面的同学乱哄哄的,成群讨论着晚上狂欢的地点。老师终于把我们放出了教室,所有人都奔向各自的未来。

 

       我走出校门口,如梦初醒般感受着自己的呼吸。

 

       所以,我接下来应该怎么生活呢?

 

       我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却等不到父亲敲门叫我起床。饭桌上没有留下打包好的早饭,而是我一天的零花钱。我也不用匆忙吃完早饭走向学校,但也不知道这一天怎么度过。

 

       我拿着父亲给我的零钱,却无法向门外迈出一步。无名的恐惧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想象中与早餐店老板娘的交谈、在店里的等待、上下楼时邻居的目光,都成了让人不安的折磨。我回到房间关上门,才缓慢松了一口气。

 

       我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凭着本能爬到床上躺下。躺着真好啊,我不用思考任何东西,不用做出任何反应。饥饿、口渴和刺眼的阳光,在生命难得的小憩面前都不值一提。我或许是闭上了眼,或许是一直发呆,就这样安静地躺着。

 

       我听到了父亲关门的声音,反射性地从床上弹起,拿起手机随意浏览。

 

       “女儿,你今天没出门啊?”

 

       “没呢,刚放假想在家里呆着。”

 

       “爸爸现在去给你做午饭,晚上你就自己吃点,我晚上要陪客户。”

 

       “好的。”

 

       我用正常的性格完成了一段与父亲的对话,等到父亲关上门离开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的任何举动都会透支我有限的精力,只有保持静止,才能完整地活下去。

 

       父亲见我在睡觉,叮嘱我记得吃饭就去上班了。我又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中,在分分秒秒流逝的时间里存活着。我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感受到呼吸时胸廓的起伏,还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麻木的肢体。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命的稳态,呵护着每一个器官的运行,不让外界的任何干扰进入身体。我的双眼逐渐失焦,大脑趋于停滞。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考多少分、会去到那个学校、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我只是日复一日地躺着,在父亲在场的情况下吃点东西,然后继续消磨生命。

 

       6月22日,高考出分的前一天。父亲睡前跟我开玩笑地说让我早点睡,不要因为要出分就激动得睡不着。

 

       是的,就要出分了。我费劲地活动自己的思绪,但是大脑就像生锈了的机器一样缓慢、笨重、嘎吱作响。恍惚间我突然醒悟,我马上就要面对自己的未来了,我就要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了。我居然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前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是怎么熬过每分每秒、每个三百六十五天的?我不断地把自己挪到学校,开启一天的学习,再回到家中休养生息。这一切我都在人生的前十八年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而人生之后还剩多少年?我还要面对更为动荡的生活,度过更为漫长的岁月。我需要收拾好自己人生前十八年的所有产物,把它们带往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适应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不能再靠惯性延续生命,而是要抽枝长芽才能争夺到宝贵的阳光。

 

       光是想到这些已经让我筋疲力尽,几近窒息。我给我的大脑施加了太多超负荷的压力,呼吸也变得急促。生活这个词离我实在是太遥远了,仿佛隔了几万光年。从床上坐起来尚且需要偌大的勇气,我又怎么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完成生活的每一个步骤?我需要下床、换衣服、收拾行李、出门、坐上车。我不敢想象生活中还有多少任务需要我去完成,我无法承担这一切。

 

       半个月来我从未体会到任何情感,可是此刻突然被抛进了绝望的深渊。

 

       我应该怎么面对生活?我应该怎么面对别人?我到底该怎么活下去?我疯狂地追问着自己这些问题,积攒了三年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我的大脑为了求生飞速运转着,想要逃离这副躯体将要面对的残酷命运。我没有精力拖动自己的身躯去干任何事情了,呼吸已经是我的底线。我感到无比的压抑,无法在此时此刻继续存活。时间的流逝就是生命的倒计时,凌迟处死是我被宣判的极刑。

 

我从床上爬起,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向自己的手腕划去。精神的疯狂终于得到了物质的载体,我的痛苦有迹可循。我看到血液缓慢地流出,仿佛带走了身体内的污秽。我的心头涌上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重新感受到了脚踩着的时间。此刻的我仿佛恢复了生命的活力,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内心通透,我知道这是为了完成我最后的使命。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星星的梦,梦见南方的一颗星星耗尽了自己的一切。亿万年过去,它的体内再也没有燃料的支撑。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时间,它在宇宙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爆炸坍塌,在无人欣赏的舞台上绽放自己最后的光芒。它褪去上一世的外壳,然后化为一片死寂。它的星尘于真空中飘散,在宇宙间散落消亡。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继续存在,那就当我从未存在过吧。我用尽全身力气绑紧了绳套,为自己的生命束上终点。

 

       6月23日上午,陈明敲响了我家的门。


       父亲说我这几天都在补觉,这个点还没起床。陈明说要和我一起查高考分数,就在客厅等着我。父亲不想让客人等太久,于是走进房间叫我起床。

 

       父亲看到了我吊在门把上的尸体,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怔住了。

 

       陈明跟着父亲走到了我的房间门口,也看到了这一幕。

 

       痛哭、哀乐、焚烧。

 

       我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把生命定格在充满活力的前十八年。我在父亲的回忆中会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在陈明的回忆中会是高中忘怀不了的女生,在老师的眼中会是个平凡但勤奋的学生。我在长夜中的喘息、在阳光下的呆滞再也不会为人所知。我的所有思绪随着血液的凝固而消散,我所受过的所有折磨都无迹可寻。

 

       这是我所能期待的,人生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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