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考古》
它重见天日,应接的是如潮的掌声。
但它仿佛受到了惊吓,想从和煦的阳光中挣脱,一张一翕,好似一条缺氧的鱼。
瞬间,它又如中毒一般,面色发黄,变褐,如炒糊的麦子。
它有二十cm来长,十cm多宽。
上面有文字,龙飞凤舞,但看不清。
考古学家们拿着放大仪器仔细考证后认为——这可能是传说中,我们祖先曾使用过的一种联系工具。
另一位历史学家补充道,它的名字叫“信”。

出土“信”的消息如一阵飓风传遍了地联,这是考古界的又一重大发现,好几个历史意义的“第一”:
第一次发现我们的祖先使用类似纤维的书写工具,与现在的全息影像毫无关联;
第一次发现人类的手迹,与现在的脑联蓝牙截然不同;
第一次发现人类的沟通方式,如此原始落后却富有感情。

四百年,一眨眼,已是后信息时代。
但人的好奇心仿佛丝毫未减,此时牵肠挂肚的——是信的内容。
是父亲写给女儿的,情郎写给情人的,老师写给学生的,还是自己写给自己的?
“胡说,哪有自己给自己写信的?”
有的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动手。
在上下一片喧哗、强烈要求下,这封信的拆封仪式终定在新闻演播厅举行。
后信息时代,人们只要坐在“VR终端”前便可将大事小情尽收眼底。
历史学家格外慎重,他们在演播厅中央的一个透明却密闭的空间,小心翼翼地进行拆封工作。
虽然年代极为久远,但封口仍然异常牢固。
他们用薄如蝉翼的纳米刀片轻缓地试探。
显然,努力徒劳了……
另一位历史学家现场分析道,传说中我们的祖先使用过一种生物纳米胶,用于医学止血愈伤。
可惜的是,这种胶水的配方早已失传,我们现在使用的生物胶,远不如史料记载的祖先使用的那款军用战备型的作用高效……

当然,这封信是否用了这种胶水,需要拆封后对残留物进行化验,才可得出准确结论。
后信息时代的人乐于究根结底,以至于放弃了情感与生育。
数小时之后,封口仍固若金汤。
有人建议,将封口那一截直接截掉;有人提议,把刀片从侧面插进去豁开;有人论议,干脆用透视仪得了。
方案被专家组员一概否定,必须确保这封信完好如初。
这个时代,树浆造纸几近绝迹,饮用淡水也大举变动,合成食品是人类日常能量的主要构成。
历史学家想从这封信中发现纸张纤维何时从地球绝迹,饮用淡水何时发生了变异。
观众嚼着合成快餐,喝着工业奶茶,抹着不明成分的粉底,发泄着不满。
“这叫什么专家?连个信封都打不开,地联白白养活你们这群废物!”
信封依旧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最后,专家组的教授组长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全国观众道歉,他缓慢而磁性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同胞们,女士们、先生们、孩子们!
史料记载,我们的祖先曾与森林、溪水、鲜花、青草一同生活……
那是一个奇妙幸福的世界——可以听到树木溪水的轻响,鲜花青草的芳香,漫山遍野牛羊的欢快啼鸣。
现在让我们闭上眼睛,尝试想象在夏季的山间,你牵着孩子的手,在彩蝶飞舞、小鸟萦迴的大自然间,欢欣喜悦地奔跑、笑、小憩的情景……
世界彷彿沉寂与凝固。
人们极力想象专家所描述的情景,但是,想象不来,真的想象不来……

“是的,我们连想象都已残缺……
我们根本无从想象先祖曾经拥有的美好生活,连一封信这种事物都未曾见过,怎会想得到爱人、邮递员、飞鸿传书、望眼欲穿?
怎会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盛景,怎会想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深情?
“造成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教授沉重地说着,“我们祖先中出了一些无比贪婪、无知、极度自私的人,他们追求物尽其用,榨干能榨干的一切。
不久灾难降临,毁灭了他们,同时也破坏了生态,许多的动植物彻底绝迹。
祖先通过生物工程延续了基因,因此有了我们……”

专家的声音开始努力加重:
“这封信是我们人类崭新的伟大发现,象征我们的祖先曾经的辉煌……因此,在无法绝对保证它完好无损打开的情况下,我与组员商榷后一致决定,将其永久封存!
无论何人、何时、何地,无论地联将来强大亦或弱小,只要地联还有最后一人,我们都不能将它打开!
要让它成为我们最后的美好想象!”

每台“VR终端”的微光下,麻木掌声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