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一饭之恩（1）
十六夜飞雪，一个来去如风的女生。
她留着像男生的黑色短发，校服衬衫外面老是不老实地披着一件带着斑斑暗红痕迹的，似乎有些脏兮兮的运动外套，完全不像一个正经的学生。
每次午休开始，她留给教室里的同学们的，只有带着便当盒走上楼梯，消失在天台的铁门后的身影。
而在仅仅一门之隔后的天台上，飞雪坐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就着灿烂的阳光，品尝着蛋黄卷、炸鸡块、章鱼香肠等自己钟爱的食物。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仰望着无垠的天空，露出陶醉的神情。
飞雪喜欢空无一人的天台上的流动的新鲜空气、宽敞的世界光景，以及随之而生的，无所拘束的感觉。
而狭隘的教室，以及甘愿蜗居于其中的吵嚷同学，这来自他人的一切，只能让她感到分外窒息。
“如果能一直独自享受这一切就好了。”
“如果再也不用顾及他人就好了。”
——曾经，飞雪是这样想的。
同样的晴天，同样的午休时的天台，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飞雪打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脱去校服外套，留着过肩的中发的背影趴在栏杆上，手里似乎拿着炒面面包，慢慢嚼着。
飞雪微微蹙眉，她反手一摔门，让铁门发出响亮的声音。似乎想要以此宣誓自己对天台的主权。
那个背影的耳朵晃了晃，回头看了过来。
飞雪认出了她：西村京子，和自己一样，一到午休就从教室里失踪的同学。
不过，她吃炒面面包会吃得满嘴都是面包屑和炒面的痕迹，飞雪还是第一次知道。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的呐？”飞雪想了想，问道。
“唔……”京子费劲地咽下一口炒面面包，才说出后续的话语，“平时常去的花坛被笨蛋情侣们霸占了，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里咯。”
随后，京子注意到了飞雪手中的便当，眯起了眼睛。
“不过看起来，我可没有捷足先登吧。”
“是啊，我可先在这里吃了半个学期的便当呢。”飞雪说着，寻了一处阴影坐下，“你吃你的，我随意。”
——其实飞雪还是有点不爽的。仅仅多了一个人，就感觉天空没有那么宽敞了。
但是，就在飞雪打开便当的瞬间，京子的眼睛却是突然地一亮。
她迅速地走来，伏在了飞雪的身边。
“哇哇哇……炸鸡块诶！我的最爱！”
“呃……”飞雪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炸鸡块也是她的最爱，她委实不想……
京子抬起头，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向飞雪。
“呐呐呐，可以分我一块吗？我什么都会——”
“啪！”飞雪赏给京子的是一发暴栗。
京子捂着额头，眼中含着点点泪水，看向飞雪：“小气……”
“啊啊，我就是这样小气而自私的混账女人，有问题吗？”
飞雪旋即把鸡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闷头开饭。
京子瞪着飞雪看了好一会，旋即大喇喇地坐到了飞雪的旁边，自顾自地吃起了炒面面包。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飞雪按捺着心里的怨念，细嚼慢咽着自己的便当。
飞雪感觉自己一定和京子结下了莫名其妙的孽缘。
自从初次在天台上相遇的那天以来，她每天抵达天台的时候，京子那讨厌的背影，就总会出现在栏杆上。
无论飞雪的动静有多么小，当她打开便当盒之后，鼻子比狗都灵光的京子总会扑过来，试图分享一点东西。
如果飞雪冷漠地拒绝，京子就会赌气似的鼓着腮帮子，坐在她身边，自顾自地吃着炒面面包。
如果飞雪大发慈悲地投喂一块东西，京子就会缠上她，紧紧地靠在她身边，分外美味地吃着炒面面包。
所以，尽管看她不爽，但飞雪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受着自由的天空被侵占的感觉，默默地吃着自己的便当。
——不过，果然还是有一点很在意啊……
飞雪心想着，看向身旁的京子。
——炒面面包。
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京子的中饭就总是这个，不曾改变。
而且，飞雪闲的没事也考察过，还是学校便利店经常会打折的那种。
飞雪不知道，为什么京子对这么简单的食物如此地情有独钟。
她只是本能地感到，在京子的这般行为之下，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
至于自己……是因为看她一直以来只能吃这个太可怜了，才投喂她一点别的吃的？
飞雪不知道，她也懒得去思考这种牵涉到别人的话题。
想他人的事，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费劲了。从过去到现在，她能照顾到的，一直只有她自己而已。
——尤其要去想的，还是这种不算特别讨她喜欢的家伙。
天台上不只有阳光明媚的晴天，有的时候，无边的天空中也会密布着层层阴云，遮蔽着天空中的一切。
飞雪当然不喜欢暗沉的阴天，但也不讨厌。
不过，再加上打开天台的大门时袭来的一阵寒风惹得她打了个寒噤，就让她感觉不是特别舒服了。
——还好我有运动外套啊，不然的话……
就在飞雪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伙。
京子依然不穿校服外套，依然捷足先登地倚靠在栏杆上啃着炒面面包。
但是飞雪看得到，她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红润色彩，双腿也在不住地发抖着，分明是冻得受不了的样子。
飞雪沉默了片刻后，没有走上天台，而是在楼梯间里打开了便当盒。
不出飞雪所料，京子这家伙果然像饿急了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哇……今天是鸡蛋卷诶！我也喜欢这个！”京子睁大满是光彩的双眼，双手抱在胸前，无不期待地望向飞雪。
飞雪沉默了好一会，才啧了一声：“你有纸巾吗？擦擦鼻涕吧。”
“没有呢。”京子微笑着说道。
飞雪狠狠啧了一声，伸进衣兜里的手凝滞了好一会，才缓缓抽出手帕来：“……那只能用我的了。”
“谢谢飞雪大人大量~”京子接了过来——并没有，飞雪依然抓着手帕的一端。
“你在想什么啊？”飞雪说道，“气温都这么低了还不穿外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校服外套呢？”
“答案是后者哦。”京子说道，“怎么突然在意起这种事来了啊，这可不像你呢。平时一直对我都是不搭不理的，不是吗？”
“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常识的人……没了校服外套，也不向学校再定一件？”
“是的哦。”京子依然微笑着，没心没肺地。
“为什么？”飞雪的眉头蹙紧到了极点，沉声问道，“没钱？亦或是说……”
“……真没看出来，你脑袋也不差嘛。明明看起来只是个离群索居的怪人而已。”
京子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微动，远离着飞雪。
“虽然我不喜欢和人相处，但这可不意味着我在社交上是个完全的笨蛋啊。”飞雪说道，“原因，不能说吗？”
“……放手。”
京子说道，声音弱得就像一触即破裂的蛛丝。
“手帕和便当之恩，非常感谢您……不过，我再不需要了。一直以来，如此叨扰您，真是抱歉。”
——她的原因……那么地难以启齿吗？
——藏在背后的，究竟是……
就在飞雪这样想着的时候，她抓着手帕的手突然感觉一松。
微风掠过飞雪的身边，再看去时，飞雪只能看到京子飞奔而去，消失在楼梯末端的背影。
而飞雪握着没能给出的手帕，端着无从分享的便当，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在京子离开的那一瞬间，飞雪才感觉到，自己没能注意到的，还有很多——
为什么京子的头发是剪得不整齐的？
为什么京子的校服衬衫系到裙子里的部分明显有几个补丁？
为什么京子的裙摆上有那么多起来的毛球和线头？
为什么……同样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里的学生，飞雪却从未注意到过，京子会这么狼狈？
——哦，最后一个答案显而易见，从过去到现在，这是飞雪头一次仔细观察京子的模样。
想着这些，飞雪攥紧了手帕。
她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她却不敢拿着轻浮至极的一句话去承担他人所经历的一切。
但无论如何，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她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稍微思考一下这个可能境遇相似的女孩的现状……
“或者说，我只不过依然是考虑着自己的事而已。”
飞雪在心中暗自嗤笑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