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世神通同人小说】影与焰 第一部分 第四章

Part one:Hurt
第一部分:旧疾难愈
第四章 被废黜的王
(X)
每一次与父亲的对话,只有唇枪舌战,祖寇倍感痛苦。
“我再提醒你,你坐在这儿,就代表你是罪犯,是火烈国的千古罪人,你让千万人民饱受涂炭!”
敖载在被钉死的铁椅上挪了挪身子,用着极具挑衅的口吻说道。
“哦?火烈王,就算我的统治是多么残酷无情,生灵涂炭,至少那时,火烈国的子民仍然幸福美满。看看现在呢,雄心壮志的小皇帝回到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归还所有领地。”尽管敖载的四肢被铁椅扶手上的拷环牢牢夹住,他身上散发的气场依然魄力十足。“那可是你的曾祖父从百年前便展开的宏图,而你却决心一把火将它们全烧了。”
祖寇斥道:“没错!多么伟大的宏图壮志,多么伟大的光荣历史,建立在屠戮生命、滥杀无辜的罪行上!每每想到这些,想到我也曾是参与者之一,我感觉罪恶,恶心。这是我们家族所犯下的滔天恶行,诚然它无法被抹平,在史书上将深刻记载,但是火烈国不会再在这样的歧路上越走越远了,我还能弥补,这也是我的责任。”
父亲直勾勾地瞪着他,在审讯室的白炽灯的明亮光线中,他宛如一头被拘禁的嗜血恶兽,小心翼翼地探出修长的头颅,嗅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他仿佛快要挣脱铁椅的束缚,随时准备袭击自己的儿子。祖寇一动不动,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恐惧。忆起小时,父亲的气场总能让他惊恐三分。就算被夺去御火术能力,被关押在监狱多月后的今天,他仍能保持那股令人退却俯首的神态。敖载露出轻蔑的笑容,仿佛能够瞬时看穿祖寇内心的想法。
“责任,呵呵。那我也相信你能肩负这项责任吧,即便你逃不出家族的命运。”他轻笑道。
祖寇说道。“被永世监禁将会是你的命运。”
敖载不悦地扭动身躯,话锋一转。“够了,祖寇,我听够你这些令皇室蒙羞的话了。现在来谈正事吧,我那亲爱的女儿在哪?”
祖寇捏紧了拳,臂上每一道青筋都在迸发。父亲谈及妹妹的语气,让他更加怒火中烧。妹妹会成为如今这样,是父亲一手促成,是他肆意助长妹妹恶的性格。他不能容忍这一切继续发展。“敖载,在见她之前,你必须清楚一件事。”父亲不动声色。“她是阿祖拉,她不仅是你的女儿,而且是我的妹妹。”
“废话。”
他突然呵斥道。“她不是你的私人物品!或是可以让你逍遥法外的代言人!”他的食指笔直地对着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现在恢复正常了,拥有自由。不许——禁止你再对她灌输从前的阴谋诡计,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能。她不是你培育的怪物。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父亲动了动手指头,将头撇向一旁。“真的吗?是什么让你如此确信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因为我信任她,现在的她。她协助过我寻找母亲,最终也成功了。我相信她不会再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但我必须确保你能管住自己的嘴。”
敖载答道:“你现在对她施加的保护,与我当年对她的管教有何异。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亲手带大的,我知道无论她如何改变,她仍不会忘记我的教导。本质上,她仍是她自己。”
祖寇没有作答,气愤地扭身,让门卫打开重重封锁的铁门。一踏出审讯室,他便看见楼道里摩拳擦掌的妹妹。她紧张兮兮的神态,不难看出她也在为面对数月未见的父亲作准备。
“去吧。”祖寇轻声说道。
妹妹看了他一眼,她的神情简直和此时此刻坐在审讯室里的父亲一模一样,充满挑衅意味的眉毛在高低起伏,金色眼瞳中犹如恶狼扑食前的细心观察。“我进去后,关闭监听设备。”
他吃了一惊,随即斥道:“不行!”
妹妹踏步向前。“祖寇,你答应过我的,这里的事情必须由我说了算。”
他咬咬下嘴唇,目光与妹妹的相遇。的确,他确实答应过这件事,可她现在要求的远远超出了承诺的范围,但…现在正是他取得妹妹信任的关键时刻,若是一条简短的承诺都无法遵循,往后的日子里他们的关系也将继续僵化下去。妹妹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等待回答。
“行。”他只好妥协。妹妹没有说话,准备进入审讯室,祖寇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阿祖拉,你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他教育着你。但你现在拥有独立的思维,你应该好好想想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自私自利,不会考虑你的感受。对他而言,你只是一个工具,能让他恢复自由身的工具,你能恢复正常与否,他不会关心。求你了,Az,答应我,好吗?”
妹妹白了一眼,没说话便跨步迈入了审讯室,门卫再次封锁上厚重的铁门,铁门砰得一声关闭。
他叹了口气,转身前往审讯室隔壁的监视室,并命令警员将监听设备关闭。几名警员面面相觑,像是火烈王刚刚宣布了某种禁忌。虽然他知道警员们的反应是出于安全着想,但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动身走到监控面板前,将监听设备的音量按钮调制最低,室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透过单向玻璃窗,阿祖拉正站在父亲面前,敖载的表情仿佛是五官被打乱成了一团。在失去声音后,祖寇无法理解父亲正说些什么,他只能看见阿祖拉的惊慌已溢于表面。
(X)
审讯室内一盏吊灯孤独地倒挂在两人的中间,那盏灯光白得惊人,阿祖拉感觉眼睛快要被闪花,不禁揉了揉眼角。她想起精神病院时被关在禁闭室的情形,也是只有一盏白得瞎眼的吊灯,其余场景与这里无异。但她无暇再多回忆,眼下她必须行事慎重。
父亲被绑在一根铁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拷压在铁制环形框下,就连腰部与胸部也被拴上了皮质绑带,而铁椅已经被牢牢焊死在地板上。看得出来祖寇为防守上一任火烈王下了不少心思,更不用说这间密室位于整所监狱中最隐蔽的位置,深处地下数十米,其上有重重关口与数百名火烈国警卫把关,再加上严格的管理制度,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能逃出这里。
但阿祖拉深知家贼难防,这所监狱不过是小一号的永固城罢了。要想从这里逃之夭夭并未不可能,她曾摆平了一座国家首都,一所监狱又能如何。此刻眼前的父亲,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自阿祖拉进门以来,父亲一直保持着颔首低眉,没有正脸瞧她。白炽灯的刺眼光线斜射过他正低垂的头颅,墨黑的长发批过肩头,双鬓浓密的鬓发遮挡住他的脸庞。作为对自己父亲最后的仁慈,祖寇允许敖载保留自己的长发,火烈国皇室视须发如金银,这是皇室内部隐藏的一项规定,所以当祖寇被流放时也被削去头发,独留头簪以示耻辱标记。
此情此景,阿祖拉才瞬时明白祖寇做了一个极度错误的决定。父亲端坐在铁椅上方,即使被捆绑得动弹不得依旧显露出皇室的风范,他高耸的肩膀有如能够立刻撑开铁制椅子,他的手臂悠然自得地靠在扶手上,仿佛就坐在宫殿里高耸的王位上,烈火围绕,等待着下一封战书的传达。被长发遮住的脸庞,如她回忆中、幻想中所见,阴影笼罩在他嘴以上的部分,脸部两侧绷紧的皮肤勾勒出他条形有致的下颌骨,嘴角朝下略微抽搐着,那是一种不悦的象征。
阿祖拉吃惊地睁大了两眼,心生一紧。她惊恐地发现,父亲的姿态如同将她拉回了多年前的一日,在空荡寂静的王座厅内,独有熊熊炽焰噼啪作响的声音。父亲亲自监督她的御火术训练,他坐在被烈焰围绕的高台上,当他发现她的姿势失误时的神态,那副嘴角正如现在这般朝下触动着。
这是一种警示,是多年以来刻在阿祖拉内心的一种肌肉记忆。她立刻躬下身体,单膝下跪,将头沉沉地低向地面,甚至不敢抬头望向父亲。她很是害怕,再也不是几分钟前面对祖寇时的那般自信了,身体上每一根神经都在一瞬间停止了,每一根汗毛都因紧张的氛围而直直立起。她的心绪在急速旋转,飞往每一个可以躲藏的角落。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之前,在皇宫高塔顶端的夜晚,她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向祖寇宣称自己需要见父亲这件事的重要性,但当时,至少在她脱口而出的时候,她从没联想过自己真正见到父亲时会如何局促不安。此刻,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王座厅,而父亲也并未被铁椅束缚,而是端正地坐在烈火之中。
这股诡异的寂静若是持续下去只会徒增不安,她鼓足勇气,试着开口打破沉寂。父亲的声音却领先一步。
“阿祖拉,我的女儿,你终于来看我了。”他的声音低沉厚重,宛如睡狮醒来的低啸声,长久以来,也正是这般声音回荡在王座厅内,命令她前往各处为他征战,掠夺荣誉。阿祖拉只能低头跪地,但当她听见这声音时并不止感觉恐惧冒上脊骨,还有满足感。朦胧的记忆里,母亲会对她的所有行为进行严厉批判与教育,但父亲不同,他是唯一会赞扬她的人,若是能完成父亲的期望,取悦父亲,她愿为此付出一切。
“父亲,很抱歉我来迟了。我一直在应付一些闲杂事务,没能及时与您会面。”
阿祖拉没敢抬头,她只听见铁椅上的身躯微微扭动的声音,弄得铁椅嘎吱轻响。
“抬起头来,女儿,让我好好看看如今的你。”敖载命令道。
阿祖拉立即听令,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深邃幽暗的阴霾之中。父亲摇动被紧缚的身躯,长发随着脑袋四散飘动,甩到脑后。阴影驱散,白艳的灯光打在紧致的脸庞上,被废黜的火烈王曾经的威武尊严依稀可见,冷峻锋利的脸颊上不留一丝感情,高俊的颧骨上一双金黄色的眸子冷冰冰地俯视着她。阿祖拉竭力遏制住内心的不安,使眼神保持平静。这是父亲的第一项考验,或者说,他时刻都在考验着自己的女儿。
“仍是我的女儿。”敖载发出一声促狭的笑声,这句笑声反而让阿祖拉更加不安起来。她尝试抬起嘴角,附和地假笑了一下。
“是的,父亲。”
“不过,”这句转折令阿祖拉再次绷紧神经,竖起耳朵仔细斟酌。“你的姿态,出错了。支撑的右腿不稳,随时都会被击倒,就像个竹节虫。阿祖拉,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用过跪拜礼了?”
“半年…父亲,自从战败后,祖寇取消了所有的跪拜礼。”阿祖拉坦白道。
“真是亵渎啊…你的兄长,在被你的伯父腐化后,永远坚持那套仁善和谐的礼仪。殊不知,这正是对我们家族最大的不敬。”
“是的,父亲。”
敖载昂起头来,仿佛双手没被束缚,正有条不紊地抚摸着下巴上修长的山羊胡。他沉默良久,最终开口道。“说吧,阿祖拉。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宅邸’没那么好进。既然你终于说服了你那顽固的兄长来见我,想必定有要事。上一回,是你的母亲失踪了,这一回,是怎样呢?”
“见您一面是我的本意,但…我确实有要事在身。”阿祖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这同样是父亲的考验。“我的御火术…消失了。”当她开口时才发现向父亲坦承自己的不足是多么困难。相比于祖寇,父亲更加青睐她的原因也是她在御火术方面的天资聪颖。而现在,这份天资已然消失地无踪无影,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忐忑不安的原因:父亲是否会因此对她失望透顶。
她望向坐在铁椅上的父亲,那张脸庞再次进入了无尽的阴霾中。一股压抑情绪的死寂降临在审讯室之中,数年来累计的骄傲成果如今却像厚重的巨石般压在她瘦弱的背上。她的心悬在半空,等待着父亲下达的判决。
父亲抬起头来,让灯光照在冷峻严肃的脸上。他打破了沉寂:“阿祖拉,当下我将告诉你十分重要的事…决不可外传。”
“请放心,父亲。我已经让祖寇关闭了监听设备,这房间里的话传不出去的。”阿祖拉道。“他现在对我十分信任,言听计从。我相信他会照做的。”
“信任乃愚者之事,我们不能像你的兄长那样轻信他人。”敖载蔑笑道。“我只能将这件事的模糊线索告知于你,其余的必须由你亲自调查。”
“好的,父亲。”
敖载将目光聚焦于白亮的吊灯上,宛如是撕破黑夜的明月。“阿祖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御术能力是怎么来的?”
听到这,阿祖拉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来的?难道御术不是每个御术师天生赋有的吗?“父亲,我明白。是人体内流动的气发散作用,产生能量。我作为火烈国人,我的火——”
父亲突然打断道。“不,我指的是,‘你的’御术能力是怎么来的,你的冷火。”
这句话更让阿祖拉陷入了迷茫的思考中。她清晰地记得年仅五六岁的她,在御火术练习途中与祖寇产生了争执,只因他嫉妒尚且年幼的妹妹却能释放比他更强的火焰,他们在争执的途中阿祖拉使用了御火术,将祖寇击倒,却发现自己释放的火焰呈冷艳亮蓝之色,忽见冰冷,忽见炙热。
“是我自己通过日复一日的御术练习,千锤百炼后获得的冷火。”她心中满是焦虑与疑惑,方才对父亲的谨慎态度已全然消失。
“阿祖拉,我并没有质疑你的能力。”父亲的语气依旧严肃低沉。“你的的确确是一名御术天才,这不仅仅是口头称号那么简单。这就是你冷火的来源。”
御术天才…这是她生来赋有的…阿祖拉瞪大了双眼,仿佛不敢相信父亲所言。
敖载见女儿仍被困扰包围,他继续说道。“在你出生之时,火灵圣僧不远千里从御火神庙赶到皇宫,向天下布告你的降生,同时宣布,你将会成为火烈国史上、世界史上第一位拥有冷蓝火焰之人。”敖载道。“不仅是命中注定,还是神明天选,你为此而生。”
阿祖拉跪在地上,这个消息如同突如其来的洪流般将她压垮,她双拳抱紧后脑,错愕地凝视着混凝土地面。她来见父亲的原因只是为了获取收回御火术能力的线索,然而父亲告知的真相,远比她预期的更加沉重。若是在从前,她会感到极度兴奋,不可思议,但现在,她只感到自己身处浓密的困苦雾霾中。
“可…可是,既然是天赋,它怎么会消失,它不可能消失…”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阿祖拉,我的女儿。神明赐予了你的力量,同样,它也能随意收回。”
“为什么…为什么要收回。难道我没有正确地使用它吗?难道因为我为火烈国大业征战四方,收复疆土、统一天下,这难道没有让火神满意吗?”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愿抬头与父亲对视,但她激动的言辞难以掩盖内心狂躁。
“降世神通曾剥夺了我的御术能力,他称之为‘平衡’。”敖载忽然狡黠一笑。“阿祖拉,我们没能完成火神的任务,这便是神罚。”
敖载的暗示不言而喻,亦如恶魔引诱凡人的低语。若是祖寇在此,他定会怒声斥责,令敖载坦承自己的罪过,从此绝口不谈及此事。可她是阿祖拉,她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成长至今所接受的理念统统是他秉承的,她只会坚定不移地相信他。
“你的兄长,他的所作所为亵渎了我们家族,是对火神的大不敬。”敖载慢条斯理地吐出每一句话,毫不刻意。“然而你不一样,火神对你仍有期待。”
“父亲…我该怎么做…”此刻,阿祖拉的脑海中天翻地覆,所有思绪、所有想法都在混沌的漩涡中被裹挟至深渊。敖载清楚自己的女儿会为了曾经的荣誉不惜一切代价,御火术是她生命中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必须追求完美,因为‘完美’便是他对女儿下的毒咒。
“阿祖拉,你可曾记得在你小时,你与祖寇在御火神庙里打闹过吗?”
阿祖拉听到为之一颤,她立即收束回所有混乱不堪的思想,内心的汹涌波涛止于平静。“我记得,父亲。您当时突然推迟了所有行程,要我们跟您一起去。我和祖寇点燃了庙里每一盏火盆,那些火灵圣僧把我们轰了出去,还说我们打搅了火神的休憩。”她语气略带疑虑。“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为何突然提起?”
“我们家族沿袭了一个古老的传统,每隔二十年必须进行祭祀。但我算错了时间,上一次祭祀还是在你祖父的统治时期,而今年才是下一次祭祀的正确时间。”
阿祖拉吃了一惊。“祭祀…为何您不曾谈起。”
父亲的眼眸深邃不可测,让阿祖拉再度陷入迷茫。敖载缓缓扭动身躯,命令女儿靠近倾听。他娓娓道来,语调深沉幽婉。吊灯的白刺光线下,阿祖拉的瞳孔时而因惊奇而放大,时而因焦虑而收缩,宛如乖巧懂事的小女孩,躺在窗前静静倾听父辈讲述一个古灵精怪的睡前故事。最终,故事戛然而止,黑发女孩从漫长悠远的古老仪式中被拖拽出至现实。阿祖拉有些意犹未尽。
敖载唐突地结束道。“是时候了,女儿。走吧,完成我的任务,重拾你的荣誉。”
虽然父亲所言令她困苦不已,但她没再多问。
“遵令,父亲。”说完,阿祖拉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X)
祖寇将车子停在监狱对面,他坐在驾驶位上,摇下车窗等着妹妹出来。
方才他透过单向玻璃,见到妹妹竟仍对父亲忠心耿耿的模样,她屈膝下跪的场景令他不忍直视。他有些动摇,想要开启监听设备。但在一番挣扎后他还是作罢了,索性离开监狱,慢慢等待妹妹结束这场可笑的会面。
祖寇感到百般不能理解,为何她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在经历父亲抛弃了她后,还要对他言听计从。难道她不记得父亲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吗?
‘本质上,她仍是她自己。’父亲的话语在耳边仍然清晰。
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呢?祖寇不禁扪心自问,实际上,在妹妹回到皇宫内的这几天里,他几乎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当他看到阿祖拉和颜悦色的模样,他感到十分欣慰,然而这种神情又是转瞬即逝的,也许在下一秒,她又变成了那个无恶不作、令人头皮发麻的公主。
祖寇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衔在嘴边。他抬起右手,朝上比成手枪姿势,再用力一使,火苗从食指指尖迸发出来,他的右手就像一把打火机。他轻轻吸气,火焰点燃了烟草,烟卷瞬时被点点余烬吞噬,并向根部扩展。阵阵薄荷香味在口中蔓延,刺激神经,让他感到身心疲惫逐渐释放。祖寇小时候见到父辈抽烟的情景,烟雾笼罩室内,让他觉得恶心呕吐,那时他便下定决心一定不会成为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只为一时享乐,不顾孩子健康大肆吸烟,真是低级令人厌恶至极。然而现在,他苦涩地想,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为了父亲这样的人,犯上了烟瘾,短暂抛弃自身安危,通过尼古丁短暂忘却烦恼。
真是可笑。
他是在流放那年学会了抽烟。那时他年仅十三岁,还是一名懵懵懂懂的稚嫩少年。当他乘船远离熔山,望着自己从小成长的家园渐行渐远,那股莫名的悲伤感涌上心头。父亲在临别前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便是:“祖寇,在流放期间你给我好好反思,火烈国的军队正值鼎盛时期,无数将领士兵南征北战,士气高昂。而你在烈火祭上的表现却让家族蒙羞,你失去了作为王储应尽的身份,亵渎了对议会的神圣之名。你软弱得就像…你的母亲,我没有当场就地对你处决已是最大的仁慈。把神通抓捕回来,收回你的荣誉。”
父亲的话让祖寇不解,他知道烈火祭的神圣性质,他也明白火烈国的宏图壮志。可是,他们也是父子,为什么就必须要自相残杀呢?于是,他成天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让船长与大副去处理那些复杂琐事吧,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与他何干?任何人也别想进到这间房间里来,那个只会下棋喝茶的伯父也不例外!他盖上厚厚的被子,将头死死埋进松软的枕头中,想要一头昏睡过去,也许当他睁眼醒来时,他又会回到多年前的午后,坐在鸟语花香的后花园里,枕在母亲膝上,给池塘里的龟鸭投喂玉米粒。但当闷热的环境让他终于忍耐不了时,他掀开铺盖所见,只有火烈国军舰上阴森沉闷的灰黑铁皮墙壁。
他最终屈服了,屈服于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无穷海洋。他再也回不去了,家园,庭院,母亲,它们都离他而去。船上一路同行的船员也是一般死板顽固,无聊透顶,高贵的王子与这些低贱的士兵根本差距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突然好怀念从前的朋友,青梅竹马的梅,尽管她一脸苦瓜样,但至少看到他时她会绽放出少有的兴奋笑容。那个喜欢翻跟斗的女孩泰李,她总是活蹦乱跳,笑容满面的,祖寇还从她那里学了不少杂技技术呢。甚至是自己那个忽冷忽热的妹妹,他好想再听听她那尖酸刻薄的讽刺笑声,至少也比军舰上这些老古董有趣。
有一天,当祖寇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漫步时,他发现一名船员正在抽烟。这让他怒火中烧,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船员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传播恶气。于是他怒声批评了那名船员,要求他立即熄灭烟头。结果那人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偷偷摸摸地向年轻的王子发了一根烟。他还侥幸地‘蛊惑’道,这是忘却伤痛的最佳工具,他与祖寇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思乡之情,沉溺在内心深处。看看军舰四处,谁又情愿被迫卷入这场荒谬的任务中呢?行行好吧,王子殿下,就当这是鄙人小小的礼物,至此您不再会被思乡之苦打搅。少年收下了,从此他患上了烟瘾,却没能甩开对过往的留恋。
祖寇靠着车窗,又吸了一口。烟雾从他嘴里吐出,在空中打着转,一阵风吹拂过来,烟气瞬间被吹散开。右侧车门猛地打开,妹妹坐了进来,整个车子向右侧晃动。
祖寇没反应过来,惊了一下,然后看着副驾驶上一脸阴沉沉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阿祖拉盯了盯他,又瞥了瞥他右手夹着的烟,露出鄙夷的表情。“你在干嘛?”
“放松身心。”祖寇希望不失尴尬地解释道。
她突然靠过来,一把抓过烟头,向后甩手,把香烟扔了出去。
“喂!我才抽了两口!”他喊道。
阿祖拉翻了个白眼。“少抽点烟吧,祖祖,我可是为你好。我不希望在我亲自解决掉你之前,你就因肺癌不幸驾崩了。”
祖寇没能还嘴。“呃…这算是对我的关心吗?谢了。”
“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吸你的二手烟。”妹妹若无其事地撇过头,靠着车窗。
“抱歉,我只是有点累了。”祖寇道歉道。“想解脱一下。”
“没错,我们的火烈王真是起了一个带头作用。用抽烟来解脱情绪,您真是想得出来呢。”她一边说道,一边掏出手机滑动屏幕。“我以为你还在里面看我出丑呢,没想到跑出来的原因是烟瘾犯了。真是无药可救。”
“出丑?你自己也明白这样很难堪,是吗?”想起刚才审讯室的场景,以及妹妹此刻的状态,他忍不住问道。“阿祖拉,为什么你非得那样,为什么你非得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低人一等的姿态...你下跪的时候,老天,那场景真的看不下去,所以我才跑出来。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不在乎你,一点也不...我无法理解...真的。”
“低人一等...你可真够幽默,祖祖...”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眼中焕发出苦涩的光。“你永远都不会理解。”
祖寇侧身正视妹妹,十分恳切地说道。“可是我想要理解,我想要帮助你。阿祖拉,父亲一直在压迫你的人格,他在利用你,你只是他的提线木偶,难道——”
妹妹倏地旋转身体,与祖寇两面对峙,目露凶光。“你怎么敢这么评价爸爸?!”她厉声低吼道。“你又懂什么?从小到大,你可以霸占母亲的所有时间,接受悉心照料,躺在舒服的大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玩游戏,好不自在。”她假笑了一下。“而我呢?我的亲生母亲认为我不正常,认为我是一个怪物。只因为我比你聪明,比你学得更快,她就把我丢在一边不管不顾。你能理解吗,祖祖?是父亲没有抛弃我,他亲自教我御火术,他愿意为我付出时间,他爱我,我知道!”阿祖拉的瞳孔在逐渐扩张,她的语气中充满怨恨,夹杂着一丝悲哀。“母亲恨我,恨我是她的女儿…”
祖寇低声说道。“Az,她爱你…她很后悔,她希望弥补过错——”
妹妹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当然知道她后悔了!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自己的记忆清除,她怕我!她不敢想起我!”
“阿祖拉,有一件事我没跟你提。”祖寇说。“母亲回来了,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她常常跟我谈起你,她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妹妹沉默了好一阵,她蜷缩回座椅上,双目呆滞。“…她回来了?”
“阿祖拉,母亲向我保证,她过些天就会赶回来。到时候我们又能在一起,还有个妹妹,叫纪伊,你记得吗?就是在赫拉村的那个小女孩,她很可爱,一定会喜欢你得不得了的!”
阿祖拉一直目视车前,没有理睬哥哥刚才的话。她微微摇摇头,像是才回过神来,再次带上了那副冷漠的面具,淡淡地说道。“我才不在乎。”
祖寇转正身体,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的谈话每次都得这么折磨?为什么每次都会不欢而散?他不用费力去了解真相,妹妹的苦衷他心知肚明,也许最佳解决方法便是不去谈起这事。
他调转话题,询问道:“所以…刚才父亲都说了什么?”
阿祖拉眉头一紧。“不想给你说。”
“拜托,我听了你的话,我把监听设备关了。我遵守了约定,所以你至少该告诉我点信息吧?”
她撇过头来,声音低沉。“就算我告诉了你又怎样?你会帮助我吗?如果我告诉你,父亲命令我立即掐死你,你情愿么?”
祖寇揉了揉鼻梁。“Az,我带你从医院出来,就是为了协助你恢复正常。而且,我信任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阿祖拉叹了口气。“闭嘴,别说这些废话了。”她接着说道。“父亲说,我们家有一项秘密的仪式,必须由我们家族成员亲自操办。”
“仪式?难道是…祭天典礼?”他询问道。“可那得到冬天去了。”
“呃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她咽了咽。“最重要的是,父亲说,这项仪式必须每二十年举行一次,上一次是在阿祖龙时期,下一次就在今年。”
“到底是什么仪式?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祖寇接着询问。
“我说了我不知道!”阿祖拉没了耐性,吼了一声。“父亲不会告诉我更多的信息,他之说了仪式在哪举行,在什么时间举行,应该怎么举行。他没说其他的了。”
祖寇咬了咬下嘴唇,手臂撑着脑袋,翻找回忆里的蛛丝马迹。
“仪式地点在哪?”他最终问道。
“御火神庙。”
听后,祖寇转动车钥匙,点燃发动机,汽车底盘在嗡嗡作响。
“我不清楚父亲在搞什么花样,但既然说都说了,那我们必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