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星点蹒跚〔1942〕

就着暗夜的掩护,英国轰炸机群已经临近柏林郊区。这十多个中队共204架各型轰炸机全部来自于意大利机场。它们在意奥边境汇流融合,每三架轰炸机组成一个倒V型小编队,再由这种基本编队形成两道数量相等的六边大阵,也就是整整两波炸弹攻势。这是盟军战机首次以入侵者的身份出现在柏林空域,以打击苏联方面强行建立的非法政权“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借助间谍情报,他们成功规避了航线附近的战备机场和防空阵地。由于苏联缺乏实用的防空雷达,地面预警体系也对其无动于衷。更何况早先时候美军轰炸机在英国大张旗鼓的演练,以及特种空勤团和抵抗组织在德国西北部针对防空设施的破坏行动,让苏联人深信,新一轮轰炸袭击将从不列颠半岛方向袭来。相当数量的夜间战斗机部队被调往了西北方,意大利方向及其纵深出现了无比珍贵的防御空缺,柏林附近更是只会保留极少数的守备部队。
庞大的机群在云雾里穿行,首波轰炸机已经逼近外围防空,看到了引导飞机在目标上投下的照明弹。负责指挥的领航机打破无线电静默,向全体友机通报了目前的行程,提醒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皇家空军的炸弹比死神的镰刀要更加可怕,令俄国人闻风丧胆。突然,一束强光打在了前锋的轰炸机上,刺得它的机组人员眼疼,他们连忙用手去遮挡。接着,又一束光打在了机群的中部,它挪向尾部,将编队的每个角落轮番照亮。
他们被发现了。在18,000英尺下的世界里,警报响彻街巷,马路混乱不堪,身着睡衣的平民惊慌失措。在此之前,是没人相信盟军轰炸机居然会这样出现在德国腹地,当局为了向平民示意柏林的绝对安全,不仅没有设置灯火管制,甚至连防空气球都没有。这座白昼之城的苏军幡然惊醒,防空列车出库待命。各高炮的阵位挤满了士兵,指挥员已经在大声报出测距仪的读数。
一颗又一颗预制破片弹被高射炮送上夜幕,用密不透风的金属破片把敌机的蒙皮刮得沙沙作响。皇家空军的机组成员汗流至踵,裹脚的羊革已经湿透。他们向上帝祈祷,希望自己不要遭到直击,坚信着飞机能以超人的魄力坚持到落地一刻。无线电传出了刺耳的杂音,一架轰炸机被直击了,化作了流星。随着一声新的巨响,又一架被击中了,它的左翼被直接炸断,巨大的机体当即翻滚着坠向地面。没人能从这样猖獗的下降率脱身,只能祝之好运了。
遮天蔽月的编队即将抵近目标上空,各机弹舱的大门陆续敞开,亮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重磅炸弹。确认舱门已经打开,投弹手把眼睛拷在瞄准镜上,观察自己底下的状况。高射炮的还击愈来愈凶狠,机群中央的一架“哈利法克斯”猛地一震,炮弹把它的机头粉碎,专心致志的投弹手被炸断双臂,玻璃与钢铁碎渣插进了领航员的脖子,高速而寒冷的气流瞬间充满了飞机内部,幸存人员惊慌失措。
轰炸机与高炮弹幕一齐铺满了黑色的穹顶,各机就着自己所经过的地方投下了来自皇家空军的礼物。不少炸弹的弹身上还书写着机组与地勤的签名,这是极富浪漫主义情调的深切问候。短短数秒,柏林战役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河清海晏之象不复存在。民居爆炸教堂撼动,土木建筑支离垮塌,储油设备仿佛火山喷发,有机的岩浆剧烈燃烧四溅而出,引发一连串不灭之焰。机械残骸遍布四周,成为碎屑的人身比比皆是。
命中报告从后方的友机那传来,轰炸机的幸存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任务在此刻已经完成了。不一会儿还有一波轰炸机前来加大破坏,他们的境遇应该会好受得多。满目疮痍的轰炸机群逐渐飞离城市上空,准备于下一个航点调头返航。不少飞机已经破损不堪,摇摇欲坠,顽强地靠着意志和信念维持阵型。许多机组成员脑内嗡嗡作响,风镜上也挂起了血丝。
无线电中传来了警报,二点钟方向发现敌机。所有人怛然失色,这是守备城市的夜间战斗机前来报复了,它们已经起飞爬升至高空守株待兔。第一个殉难者是机群后方的一架“斯特林”,它早先就被防空火力催伤至残,机尾一片狼藉,右翼的三号发动机损毁停转,隔壁的四号发动机火星直冒。嗜血的俄国人瞅准了这架老弱病残,对其左翼发射了20mm的“施瓦克”炮和12.7mm机枪。英国轰炸机顿时折翼沙场,坠落不起,紧接着,那里又有三架轰炸机遭受重创,其中一架“惠灵顿”甚至凌空爆炸。
多亏了探照灯部队的密切配合,这些为数不多的Pe-3夜间战斗机才能发挥巨大效能。俯冲攻击结束不久,他们又猛抬机头,于敌群底部发动进攻,一马平川的机腹被肆意洞穿,机组死伤惨重。即便是嚣张冲至飞机上方,威力低下的7.7mm自卫机枪也对之束手无策。更何况敌方早已了解英国轰炸机的火力死角,基本只在机群下方出没了。西伯利亚的郊狼就着曳光弹的起点喷吐着火舌,轻而易举地便击中了身形庞大的英格兰公牛。
领航机上的指挥官从短暂的癫狂中清醒,他的身体实际上并不好受,右臂近乎失去知觉。透过裂纹的玻璃向外望去,一些小型战机被探照灯打亮,似乎正在接近自己。是我们的“喷火”吗?他这样想着,但视线模糊,也看不清楚。喷火战斗机是皇家空军的骄傲,也时常是轰炸机部队的救命稻草,可现在正是午夜,距离上也已经远远超出了其作战半径,就算是一趟单程旅行估计也够呛。
越来越多的飞行员开始无法稳住机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飞机越来越偏离队伍的航线,逐渐化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心有不甘地拔着舵杆,意图凭借自己的蛮力将飞机拉回轨道。嘴唇已经绽出鲜血,脱离机群意味着丧命。机枪手就着简陋的瞄具疯狂还击,机械师竭力处理故障,领航员急切地搜寻适合迫降的位置。
当敌机散去之时,他们已经通过了目标航点,无线电里传来了指挥官的返航命令。皮开肉绽的航舵副翼力挽狂澜,驱动着伤痕累累的庞然大物们调转方向返回家园。狂风刮散了迷彩的蒙皮,残破的结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能动弹的幸运儿在照顾奄奄一息的倒霉人。这幸存的八十几架老弱病残小心翼翼的、几乎是试探着向右倾斜,即便这样也依然掉去了两架,队形歪歪散散,似乎一触即溃。
指挥官均匀地呼吸着,尽可能镇定情绪。因为转弯完成时高度已经掉了近百英尺,可能他们也要不行了。他再次向远方望去,原先飞机的残迹已经不复存在。在以往的行动中,轰炸机与战斗机配合密切。喷火式作为绝对主力,能以轻盈优雅的身姿冲锋陷阵、斩落敌首,将竞速衣钵的绝妙设计发挥得尽致淋漓。即便处于不利地位,也仍能通过互卫其尾的环形大阵解决鲁莽轻率的对手。它是空中格斗的全才,是举足轻重的栋梁,而如今缺失不见,便是失去慰藉。
渐渐地,幸存的人们悄然发现,领航的指挥官没有通报回程的航向,脸上无不折出几纹苦楚。但他可安闲自在得很呢,前路是那样的荣光,他会昂首阔步地走下飞机,套上美丽的花环,接过精致的勋章。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松,仿佛变回了那个在草地上奔跑的少年。他模仿大雁展翅,从阁楼跃下,摔得鼻青脸肿。亲吻土地,是他们所有人从小到大恒古不变的结局,只是姿态各异罢了。
四周是那么的宁静,他试探地向着自己旅伴寻求回音,却无人应答。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放下了所有的忧愁与烦恼,闭目小憩。再次睁开双眼,铺满眼窝的是蓝天与白云,原本破裂的机窗崭新如初,他驾驶着座机蹿入那片别样的世界,向着只属于自己的远方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