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劫》第一部 前尘遗事 第五章
大纲构成：凌宇沫 执笔：尹木
“嘘，我给你解开绳子，外面可能没人了，我们说不定能跑！”
大小姐听他说能跑，立马点点头，李纤云想了想，又嘱咐大小姐一句“小声点”才把捂着大小姐嘴的手拿开，去解她身上的绳子，他们身上的绳扣有些复杂，他看不清，又不想冒险在别人面前把仙女姐姐留给他的那个小荷包拿出来，连解带咬折腾了半天，一边解绳子一边觉得绳子在往远处挪，一抬头就看大小姐在试图把脸扭得离他远一点，这会儿整个上半身都要折过去了。李纤云听到大小姐小声抱怨道：“你身上也太难闻了！”，他动作停了一下，沉默着又继续去和那绳扣较劲，好在绳子终于开了，李纤云立刻就离大小姐远了些，到门口去再仔细听了听，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和晨起干活的农人使唤耕牛的声音，近处则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李纤云在那小窗口下面蹲下来，小声招呼那大小姐：“你来踩在我肩膀上，爬到窗户上跳出去。”
大小姐曾经玩过类似的游戏，她踩在那些身体壮实的家仆肩上，被高高抬起来去摸树梢的桂花，家仆们从来都把人抬得四平八稳，她的头发都不会乱一丝，这会儿踩在那小乞丐肩上，隔着鞋底被他的骨头硌得脚心疼，她踩上去的时候就险些把她晃下来，她在被晃得往那摊脏东西的方向歪了一下时恼地想使劲跺脚，但总归是收住了脚，专心去扒那窗洞。
被踩在底下的李纤云本来就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站不稳马上就要坐到地上，再让大小姐轻一脚重一脚地来那么两下，等大小姐的重量从他身上挪开之后他还觉得自己在左一下右一下地晃荡，好在小时候翻墙爬山的技巧都没丢，他扒拉着坑坑洼洼的墙面，没耗太久也摸到了窗洞，他探头出去发现那大小姐没丢下他自己先跑，想着可能是大小姐害怕又不愿意被看出来，就主动提出来：“你能找到自己家的方向吗，我先送你到官道上去？”
大小姐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家不可能认错的。”
李纤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他曾经多少次看向那里，即使他们正身处远处的村庄，那个地方的瑞气依然依稀可见，他看着那个方向，想着，应该不会那么巧吧，不可能那么巧的。
“你家在城里吗？”
“对，我家在城里！”
“那我们先进城。”
他们蹲身缩在矮墙后边，拐过一个弯才发现大汉瘫睡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脑袋扎在酒坛子里闷着睡觉，两人吓了一跳，生怕把那大汉吵醒，先蹑手蹑脚远离了那茅草房才放开了脚步跑，那大小姐应该也是为了回家拼命在跑，没被他落下多远。
在他们已经要感觉不到腿、只能机械性让自己继续跑下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回城的官道，这个时候，大小姐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喂，小乞丐你叫什么？”
李纤云被问得愣了一下，没敢回答，他内心被奇妙的预感包裹着，只能反复在脑内告诉自己“不可能那么巧”“不可能那么巧的”。耳边那大小姐的声音却仿佛命运恶意的嘲笑……
“我叫东方茹，你看得到那团彩色的云吗？那里就是我家啦，所以小乞丐你到底有没有名字？等到了我家，我可以叫我爹好好地赏你！”
可能是因为临近官道，大小姐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李纤云觉得胸口堵着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不知不觉脚步也慢了下来。
李纤云思绪正乱，一抬头却看到那个把他骗来的女人正挎着个包袱往他们的方向走，两人正对上视线，女人眼睛一瞪，立马丢开包袱朝着大小姐冲了过去——那可是有人订了的值钱“货物”！
东方茹吓得一僵，眼看着那手要抓到自己身上，旁边又窜出一个人影拦腰抱住了那个女人。
“快跑！”
东方茹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小乞丐，一下子哭喊出来，绕开两人往官道上跑去。
李纤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死死抱住那女人的腰，被他抱着的女人一拳拳打在他后背上，又因为即将到手的钱没了而逐渐加重力道，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救那个仇人家的孩子，只是直到看着那大小姐跑没了影子也没能说服自己松开手。
这天官道边上的人比以往要多得多，一群人穿着相同制式的衣服四处张望，看到那个跌跌撞撞哭着跑过来的女孩子的时候立马互相招呼着围了过来：“找到大小姐了！”
东方茹被人拉着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时还频频回头往来的方向看，看那小乞丐没追上来，急得眼泪哗哗往外流，哭得更大声，“快去救人！那边！去救人呀！”
李纤云模糊的视野里，那群穿着东方家衣服的人跑过来控制住了那个人贩子，到这会儿，李纤云因为身上的疼痛感、离家以来的紧张、疲惫、还有刚刚知道东方茹身份时的心神激荡终于一口气爆发出来，登时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
车厢里点着熏香，李纤云感觉身上被擦干净了，衣服也被换了套新的、和大小姐差不多的样式。李纤云一扭头，东方茹正抱着他的手臂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旁边还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副三角眼、吊梢眉的尖刻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应该是怕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对那大小姐做出点儿什么不轨之事。
东方茹毫不在意那中年男人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管找李纤云问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终于醒啦！你还好吗？你身上还疼吗？你收拾干净了还挺好看的嘛！你怎么会去当乞丐的呢？”
李纤云被一串儿连珠炮怼得脑袋发晕，只得捡起当初他和商人扯的谎话，含糊说着：“我……我上城里投奔亲戚……但是亲戚可能……不会见我，我就……”余光瞥到那中年男人面色越发不善。
“你怎么会自己走呢？你家人呢？你家仆呢？”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想着自己是没带家仆才被掳走的，那这个小乞丐可能也是因为没带家仆才成了乞丐。
“我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他们都……死了。”李纤云垂下目光不去看那东方大小姐灼灼的目光，他怕在东方家的人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怜悯，也怕自己会流露出恨意被旁边守着的人察觉——他现在的思绪乱成一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终于接触到东方家的人了，虽然是以这种意外的方式，但接下来呢？
“嗯……那以后我当你的家人呀，我看你挺好看的，我嫁给你吧！折子戏里都说对救命恩人应当以身相许的！而且我都看过你的身体了我得对你负责！”
李纤云就听旁边“噗”的一声，三角眼的男人直接把茶喷了出来。
此时东方茹凑得越发近，李纤云想往一边躲，使劲儿地梗着脖子往反方向缩，三角眼男人的眼神越发犀利。最终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发声制止，东方茹才终于放开他。
李纤云现在才腾出手来，立刻去摸那个仙人姐姐留给他的荷包是不是还在身上，他分明记得自己往那个荷包里放过些破损的武器，流落街头时他每次摸那荷包试图从里面翻出点填肚子的东西时，里面都是空的，直到今天他想着想能解开绳子，才终于摸出张纸一样的东西……如果那荷包落到东方家手里，被他们发现自己带着法宝武器，仙人姐姐留给他的荷包必定会被抢走，自己这么个小乞丐肯定随便处理了就是……
“你那荷包在这儿呢。”旁边的中年男人从茶案的抽屉里把荷包拿出来递给李纤云，李纤云急忙伸手接了过来，弄得那中年男人一脸不悦：“本来就是空的，我可没贪墨你什么东西。”
李纤云收好荷包，本来就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又被大小姐一句“嫁给你”砸得云里雾里，他甚至开始想：会不会东方家里也有好人？我要是直接告诉他们我的事，他们会帮我吗？那些讨债的人是他们的家仆，他们会信家仆还是信我呢……
李纤云在这里心绪如麻，大小姐噘着嘴坐在一边，那个三角眼的男人继续打量着这个男孩儿，他另有一番思量。
原来旁边这个中年男人是东方家大小姐院儿里的管家，他想着李纤云前面那段话，自然不知道那是扯谎。而李纤云不知道的是，这谎言和管家前阵子得的信儿恰巧联系上了：东方家分家刚好要送来个天灵根小孩儿，说是想入本家的籍，结果走到半路，在深山里给人劫了，原本的消息是来的人基本都死了，两个家仆和那小孩儿则找不见了——也就是死不见尸。现在他再看这个小孩儿，年纪差不多，又说是“投奔亲戚”，又说是“亲戚不见自己”，加上刚刚满身摸东西的动作和看布料就不是凡品的空荷包，指不定是小孩儿机缘巧合活下来了，但是信物丢了才没法进门。
只是丢孩子的消息也不知道是给哪个嘴碎的传出去了，几天功夫来了好几口子人抱着孩子要验灵根想把孩子送进东方家，收到院子里好吃好喝好几天，最后一验哪个都不是，才决定把拿这个当理由的都给拒了，现在这小孩儿孤身一人，估计也是被拒之门外才当了乞儿。
管家自顾自把李纤云的身世套在了那个大家以为死了的孩子身上，觉得怎么想都合理，如果他要是东方家的人，那大小姐真要嫁也是个东方家的血脉，而且这孩子是自己寻回来的，还这么小，讨个孩子的欢心还不容易？等孩子长大了，念着自己的好，自己指不定就能讨到几颗延年益寿的仙丹，能活得和家里那些长老一样长呢。
里外就算他不是，自己也亏不了什么。
中年男人想到这里，突然张嘴一句：“小孩儿，你跟我们回东方家验个灵根吧。”
这会儿大小姐正好拿着块甜糕塞到他因为惊讶张开的嘴里，李纤云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差点噎死于甜糕。
管家又问：“对了，你叫什么呀？”
李纤云被大小姐拍着后背顺气儿，大小姐也好奇地跟着问：“对呀，你到底叫什么呀？”
看来终归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可李纤云的小脑瓜已经转不动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真名绝对不能说出来，借口也好、谎言也好、现编也好……沉默太久会让人起疑。最终，他的脑子没能跟上自己嘴巴的速度，他的耳朵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管家一拍茶案，身子一探，皱起了眉头——名字可是很重要的，名字如果对，这人就找对了一半，“你为什么不记得了？！”
“我……我在山里一顿乱跑，摔了好几跤，……只记得要来这里找亲戚……”
李纤云越说声音越小，他脑子里回想起的是他和仙人姐姐在山里相遇时的情景，他本就是个不擅长撒谎的孩子，脑子里想到什么嘴里就已经说出去一半，只希望这个中年男人不要再追问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偏偏又和管家的消息对上了。
这个三角眼的中年男人尽管还皱着眉头，但确实没有继续追问了——因为他心里已经觉得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正主。毕竟没有哪个孩子没事儿会在山里跑，被劫了、身边的人全被杀了，一个小孩儿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只记得“一定要来找亲戚”也不是没可能。联想到刚看到这小孩儿的落魄样儿，一切仿佛都说得通了。
疑点并不是没有，但管家已经被寻回丢了的天灵根小孩儿、领养东方家血脉、小孩儿和大小姐结婚所带来的美好幻想冲昏了头脑，开始在心里琢磨如何带这小孩儿觐见家主了。
中年男人终于不再追问了，李纤云松了口气，车上只有大小姐还在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但总归都是些“你喜欢吃什么”“好无聊呀，来玩点儿什么”之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而在距这辆马车前并不遥远的地方，一个虚弱的人抱着个孩子，由另一个人护着，脸上满是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两人用尽力气朝着那瑞气笼罩的地方走着，嘴里念叨着：“小姐……奴就快把小少爷送到了……奴……必不负使命……”
马车驶过，很快就把他们两个甩在了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