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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中

2023-03-12 18:17 作者:天夜羽漠  | 我要投稿

      人类总以为自己在这宇宙中是孤独的,实则不然,因为我们本就是在未知且遥远的朋友的拥抱中茁壮成长的。                                                                                                    ——题记


风起

  我的世界自记事起便是比他人少一些的。听大人们说是一岁学走路时没注意,摔倒的时候被一块尖石头扎破了眼球,后来没治好,坏死了,于是我便只剩一只右眼来看世界。其实也无所谓,少一只眼睛,不代表少一段人生或是天然比别人低一等,只是免不了有些傻小子通过嘲笑我来获取优越感的。那时的我也太年轻,总是跑回家找爹娘哭诉。只不过后来他们大吵了一架,我就只能抱着我娘了。再后来她的骨灰躺在罐子里,罐子被大人们埋进土里,我就不再哭了。

  我总觉得我娘是被我那不好不坏的成绩给气死的,她总是要强,忍不了爹爹说她的不好,于是就分开了。想来我也是要强的,自那以后便埋头读书,最后拿了个不错的高考成绩,就连那只管我吃穿的舅舅都忍不住要在他人的面前炫耀几句。

  可现在的我却是真的迷茫了。先前的人生向来有我娘为我掌舵,我也乐得顺她的心意航行;现在我却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人帮我出主意。换句话说,我自由得很彻底,代价则是彻底失去方向。

  而对这样的我来说,八十个志愿实在是一项大工程。于是填得烦了,我跑阳台看看风景。忽的一阵风吹过,仿若一双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那是常年闷在房中的我从未感受过的温和,抑或是它恰好符合我那一时刻的多愁善感罢。脑袋一热,我就此爱上了风;同时,志愿里也只容得下气象学或是相关的专业了,尽管我的物理并不是很好,而且还是个理科生,天然缺少两年在相关领域的磨练。不过最后运气不错,被第一志愿录走,进了省里一所很好的大学。

  之后的日子平平稳稳,我努力读书,稍稍拿了点奖学金补贴家用,后来被系里的一个年轻老师看中,忽悠着成为了她的硕士生。老师名叫秦青,没比我大多少,看起来很随和,甚至有些太过随便,但确实比我博学能干很多,跟着她我也学到了不少,所以也心甘情愿跟着她继续学。

  而现在,我是她手里的第一个博士生。新学期刚进入她的办公室,我们的秦青女士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所以,接下来你是要做冬季风的相关研究,却让我去收数据?”

  “是的哦,小遥。”秦青摊手一笑,“而且我会给你充足的经费,包吃包住还有奖金,如何?”

  可我实在是难以相信这种明摆着的谎言,不禁开始思索她话外的意思,而她也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了我的怀疑。

  “不相信我?好吧好吧,被聪明的小遥发现了呢。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数据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想趁这次机会帮我试验一项技术。而你,就是最适合它的试验员哦。”

  难道是……眼睛!我唯一能想到的发生在我身上的小概率事件,也就是我缺少一只眼睛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真是非接下这项任务不可了。虽然我自己已经习惯这种在他人看来有点点小麻烦的生活,但还是很厌恶别人自以为是的同情目光。如果能趁这次机会推动义眼技术的发展,那就再好不过。

  于是我点头答应,过了几天,我就被带到一个研究院,那里的研究员给我介绍了“模拟眼”项目的流程。

  “简单来说,我们需要先通过激光扫描的方式绘制出您右眼的图像与3D模型,再结合您左眼内部的神经结构,模拟出最适合您的新左眼,最后利用生物3D打印技术打印出来并与内部神经结合,在修养一段时间之后,这只模拟眼就可以正常运作了。”

  虽然我并不是主修生物学的,可根据我的理科素养来看,还是存在很多的难点,这不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而且,我也必须得为自己的身体负责。

  “听上去很简单,只是我有几个问题。首先,这种模拟还是存在错误的可能性吧,为什么不直接扫描我的左眼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呢?其次,倘若是两只眼睛都存在视力障碍,是不是就不能进行这个项目了?然后,你们打算用什么方式修复断了的神经?以及有没有修养的具体时间?还有,你们打印出来的模拟眼,是采用纯活体细胞打印还是会加入部分机械元件?最后,这个项目的花费一定很高,我自己恐怕难以承担相关的维护费用,所以……”

  “呵呵,路小姐先别急着拒绝,秦女士已经跟我们打好招呼了。您放心,试验期间的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承担,您只要考虑是否能接受这个项目就可以。至于您提出的其他问题,模拟的确有存在误差甚至出现错误的可能性,这不可避免,但我们保证这样的概率极低,且如果出现较大的误差或是失误,我们会重新为小姐调整模拟参数重新打印,一定保证这只模拟眼能正常工作。不过也如您所说的,两只眼睛都受损的患者确实不能参与这个项目,而这也是我们今后要攻克的难题,包括不能扫描受损眼球体进行模拟这一点。然后对于修复神经,我们是打算进行药物治疗的,这点请放心,我们经过多次实验已经找到眼部神经修复的最高效方法,只是考虑到每个人恢复情况不同,无法给出具体时间,烦请见谅。但我可以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完成整个项目。最后我们采用大部分活体细胞与少部分机械元件的方式,机械元件仅用于部分结构体的连接和相关扩展功能,比如接受信息之类的,如果小姐有需要,我们可以为您提供相关服务。那么现在,还有问题吗?”

  这位研究员处事不惊的态度和较为不错的回答可以反映出他们在这项技术的自信心,因此我安心了不少,同时越发好奇,我这位年轻的导师,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前沿科技项目?她手中究竟握着怎样资源?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向来不知道,但或许以后会有机会接触站在她背后的庞然大物吧。

  我看向秦青,她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微笑着点头,似乎听得很是津津有味。而我实在是无法从那一张精致的笑脸中找出一丝破绽,只能相信这背后没有威胁到我人身安全的巨大阴谋。但我并不害怕,她可是秦青呀,一个极为吝啬且自我却愿意与我分享所有资源的年轻教授呀。于是,我在项目的同意书上签了字,告别了这只陪我良久的坏眼球,准备迎接另一只堪称完美的模拟眼。

  二十多天之后,当我揭下纱布之时,左侧扩大的视野使我惊喜,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只模拟眼可以自动测算出我所处位置的风速、风向等气象信息,并时时传输到我手机上的软件之中。我知道秦老师一定在我的眼睛里埋了一点小惊喜,不过只要不影响我正常看东西,也就随她去吧——就像她总是喜欢在她的和我的论文里夹带私货一样。仔细想想,有这样的技术,那这次旅行对我来说不算是一次科研调查,反倒更像是去旅游的。

  又休整了一些时日,趁着国庆黄金周刚过,我便要收拾行囊飞到新疆。临走之前,秦青女士特意提醒我:“介于这项技术还在测试阶段,有很多的不稳定因素,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都是正常现象,不必过于担忧哦。”看来这一趟旅途不会很太平,但无所谓,我对自己有信心,我可是从苦难中挣扎着爬出来的呀,无论遇到什么,我也早已无所畏惧。


风的旅途

  “是路知遥小姐吗?我是这一次的行程的向导,我姓宋。”我一下飞机,就被这个健壮的黝黑男子拉走了。他的模样,比起向导,反倒更像是保镖,但姿态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不过也对,这次旅途的意义可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季风研究,而是测试我左眼的性能和里面的芯片,这些东西,还是需要好好保护的。可惜直到我坐上宋先生的车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冬季风来做试验呢?但我们还是根据指示来到一处空旷地,等待第一抹冬季风吹拂到脸上。

  旅途开始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收集到的指标也都处于正常状态,或许是因为风还没到。可当风真的扑在我的脸上,反倒是出了问题。每当我迎着风站立,左眼先是出现诡异的闪烁,像是内部的系统出现错误而疯狂报错。可没过几秒,这种闪烁就变为布满视野的红光,有难以忍受的灼烧感,仿佛是我正直视着天空中的那一轮清晰的巨轮,阳光以最强烈的形式直射入我的眼球那般。于是我下意识闭眼,症状虽然有效缓解,但并没有消失,而是转换为另一种模式——幻视,准确的说,是我的模拟眼开始出现一些奇特的我从未见过的画面。如果一定要形容,那我会认为是我疯了,或者是这个世界终于向我露出了它真实的凶恶的利爪。这个时候,我终于是可以知道甚至十分准确地描述出秦老师口中的“奇怪的事”是什么样子的了。

  当我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我就已如实向宋先生和秦老师上报,可他们并不是很在意,甚至都给了我一致的回复——“这是试验的正常反应,证明我们的研究是成功的,请再坚持一下”。可我还是不禁思考:他们到底从我的痛苦中获得了怎样的成功?后来我们不断驱车超越风,又在空旷地等待风的到来,而我也不可避免地要持续面对这样的诡异与痛苦。在大约三四次之后,我也就习惯了那样的灼热,而那些诡异的画面变得越发清晰,反倒显得日常与平和起来。我能猜测那是一张实验室的图片——有电脑,有人,有实验器材,不过是那种遭到破损、像素点胡乱排列的,仅仅会在某一瞬间展现出它原本安分模样的劣质JPG文件罢了。可是一想到那样的东西映射在我的视网膜,通过电信号的转换来到我的大脑皮层被我处理分析,我便越发觉得这是对我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于是我开始选择逃避,开始渐渐背对着风来的方向,以减少收集数据时的苦痛,而宋先生并没有阻止我。如此看来,我的这一举动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月之后,我们的旅途已经走过一半,此刻的我正站在秦岭山区,感受风沿着山脉的轮廓爬升,又顺势而下扑打在我的脸上,左眼闪烁的光芒在告诉我——我正与风拥抱。当我闭上眼,幻视不断浮现,却是意外中的清晰,我能看清画面中那位研究员的五官,甚至是他眼睑下的黑痣。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因为我居然还是真的疯了,在这种不可避免的长时间的精神扰动下,已经开始幻想一些美妙的东西来遮掩真相,真是可悲。

  忽然,一串文字以极为工整的方式映在画面上,那是那样的突兀又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竟是能把我从迷惘中拉出来。刹那间我清醒过来,反复痛斥自己不该因为这点小事而失了神,终于是冷静下来,打起精神阅读那串不长的中文。

  “路女士,您好,方便就您现在的处境聊一聊吗?”

  说实在的,这一句话确实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美好又虚幻,甚至暗藏着阴谋的气息。不过,听听那人是会说些什么也不错,起码是一个不错的慰藉。于是我假借更好地收集信息为由,躲到了一个宋先生无法监测到的地方。这时候,电话来了。

  “您好路女士,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疲惫的男性声音,“也非常抱歉没能早点联系上您,不然就可以早点帮助您脱离苦海而无须遭受那种精神上的折磨了。都怪那些家伙,居然换了一种信号接收器,害的我们尝试了很多次……”

  看来这家伙是跟了我们一路,不过,信号接收器?脱离苦海?呵,听上去这家伙知道很多内幕,那我倒确实得好好听听了。

  “先生,听你的意思,我是卷入到什么阴谋之中了吗?”

  “是的,路女士,我很抱歉地告诉您,您的导师秦青是某一个反叛组织的成员,而您是被她利用来进行技术检验的。至于我,您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您只要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真诚而恳切,声音急切却稳重。不对,那是为了隐藏恐惧和焦虑而伪装的稳重,就像高中时期的我一样——怀揣着对未来的恐惧,强迫自己沉静又缄默地沉入学习的苦海。如若不是我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恐怕还真会被他骗了去。

  “是吗?那你能给我好好讲讲他们到底在测试什么?怎么就威胁到国家的安危了?先说好,如果你只是在拿我开玩笑,我有权利拒绝你们的所有请求。”

  “您放心,我们所言句句属实,那我就长话短说。这项技术被称为‘风传’,顾名思义,它是利用风或者气压来传递信息的。首先,在一个端点散布带有特殊标记的微小物质——大部分情况下是纳米机器人,然后任凭它们在空气中做无规则运动,这是微观层面下的,但放在极为宏观的层面下,由于气压差的存在,必然存在大范围的空气流动,其中最好用的便是秋冬季节甚至是春季必然出现的由亚洲高压所引发的冬季风。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纳米机器人便可以自西北向东南传播,而另一端点只需要知道始发点使用的特殊标记是什么,便可以接收这种特定的信号,这样就完成了信息的传递。这种技术的缺点显而易见,那便是不稳定的时间因素。但相对的,优点也是无懈可击的。最重要的是它的准确性,由于这项技术是在极为宏观的视野下工作的,也就是说,无论途中存在多么复杂多变的地形和天气,整体上由西北向东南的气压差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也就是说,信息的达到是必然的,中途的各种细节方面的因素则可以忽略不计。再者,它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一方面是纳米机器人很难被拦截,甚至很难被发现,而且上面的特殊标记十分多变且主观,这使得我们更难排除干扰信息;另一方面,由于冬季风影响的范围实在是太广,哪怕我们能锁定信号的发出端,也很难在这样扇形甚至可能是圆形的信号接收范围内锁定接收端,那么我们便无法完整地打击这一条信息传输链。再说到路小姐,您的左眼中正是被植入了对特定标记敏感的芯片,从而可以接收他们散布在空气中的纳米机器人,而您的导师要求您追逐冬季风,便是为了能更好地测试信号的接受程度,从而能进一步改良这种技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表态。

  那么,现在是有必要思考一点现实的东西了。他所说的这个“风传”模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真的能通过风这一种看上去不稳定的方法将信息传递出去,而这一点显然是成立的,根据之前一段时间我左眼出现的诡异情况便可以判断。那么接下来需要我思考的是,他的立场究竟值不值得相信,以及判断秦青以及她背后的那些人的立场。呵,这么看来也确实有趣,虽然这家伙很努力地博取我的信任,可他还是太小看我以及我和秦青的关系了——秦老师可是唯一一个愿意接纳我全部的人,相对的,我也愿意给予她相同程度的信任。那么现在可以主观判断,这人在说谎的概率大致有八成,还有两成则是他们都在欺骗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然后快点结束这趟旅行,回去找秦青对峙。

  “先生,我思索了一下,觉得你说的那种模型确实成立,所以我选择相信你。那么,你们冒着风险联系到我,需要我做什么吗?”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我就明牌说了,我这里是代表军方秘密行动小组前来与路小姐谈合作的事。您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这里也是掌握了这项技术,那么我们希望小姐能帮助我们拦截他们传输的信息,并在回到您就读的大学之后,尽可能从秦青那里窃取到他们组织的相关信息。之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这个手机号联系。请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国家安全。”

  军方?呵,与秦青对立的势力,绝对不能称之为“军方”,那么只能是叛徒或是骗子了,又无论哪种,都可以百分百确定,他们是我的敌人了。

  “我明白,不过我很好奇,据你所说,这种‘风传’信息的传播范围很广,那你们要怎样彻底拦截它呢?难不成是打算在国境内彻底拉一张网?还有,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效率实在是太低,我还是难以想象它能被用来谋反。不过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是会积极配合的。”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毕竟我并不在乎他们究竟打算用怎样幼稚的方法去做他们所谓的反抗。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当他们选择用电话而不是用他们所谓的“风传”技术联系我的时候,他们便注定了失败,因为这种技术的高成本注定只能由国家机器或是庞大的资本来承担,很显然,他们没那个本事。但又想到他们可能会监听以及监控我的电子设备,现在也只能缄口不言,只能期待快些回去找秦老师分享这些“有趣”的小插曲。一想到这里,之前的那些苦痛便不再困扰我了。


酒与往昔

  但首先得先和秦青女士通个气,于是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这里有奇怪的事发生了。”

  很快,她便给了我回复:“嗯嗯,你往扬州来就好。”

  虽说我们工作学习的大学位于南京呀。

  之后我们扯了点有的没的,编造了一整套“机密文件”来混淆视听。这下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那些家伙上钩。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要求我配合他们的工作。作为优良公民,那我必须得配合“国家”,于是我详细而错误地向他们描述了幻视中的画面,又一五一十告知他们从秦青那里“套话”得来的机密,最后却从他们那里套到了一个有趣的信息:他们真的打算在全国范围内架起电磁网以拦截纳米机器人。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稳定我的军心而撒的慌,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很稀奇了。

  这种方法或许真的能成功,但我相信我是看不到的。

  之后我与宋先生格外默契地加快了行程,用了不到一个月就来到了扬州,秦青果然在这里等我。当她看到我仍旧谨慎的模样,不由地大笑起来:“小遥,你怎么还没把这破手机给扔了?捉虫子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你没必要这么战战兢兢的。不过也对,不这么谨慎你就不是路知遥了。”说完,她还真把我的手机给扔进河里,又拿出一部最新的给我,说是补偿。

  好吧,看在给我免费换手机的份上,就勉强原谅她吧。但如果她对“风传”和这次试验的解释不能让我满意,那就怪不得我还是得发脾气了。

  这几天我们就待在扬州,据她的话来说是度假,而我知道,她一定是用“迷惑对手”这个借口换取这几天的摸鱼时光,不愧是她。

  这天晚上,我俩也不躲着那些家伙,光明正大地走在夜市的街上,看到一个大排档,准确地说是地上那好几箱啤酒,她便走不动路了。面对这个酒蒙子,我也只能陪着她喝。但她爱喝却菜,几罐下肚也就醉得差不多了,趴在桌子上开始胡言乱语。

  “小遥呀,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我没回答,只是又抿了一口啤酒,啧,还是那么苦。

  “嗝,我就喜欢你的那股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你要是不狠,就不是路知遥了。”

  我愣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考研的面试会上,而是你还在本科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刚来学校工作,有一次在路上看到你在边走路边看书。乍一看,以为你是单纯的勤奋。可是仔细看看,我却从你身上看到以前的我,就是那种不逼着自己做点什么就会疯掉甚至没法活下去的感觉。后来再次见到你,我就下定决心要捞你走,要是我无视了这样的你,那你也太可怜了。”

  我叹了口气,又开了一罐啤酒,一饮而下。只能说,她是对的,那个时候的我,紧紧抓着“气象学”这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不学下去,或许就真的会想一了百了。是的,我步入这个行业,最开始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我得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借口,不然像当时那样迷惘的我,恐怕真的会放弃自己的吧。而且救命稻草这种东西,无所谓究竟是什么的,但越是难学的越是我不喜欢的就越好,最好是我不拼尽全力就没法学下去的的,否则这借口也就失去了价值。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孑然一身又没主见吧,总是会迷茫,也就总是会忧伤。不过现在,身边有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导师,倒也没啥感觉了。

  “小遥,你咋不跟我说说话呀?这两个月玩得开心吗?我可是无聊死了!虽然身边多了几个研究生,可是你又不在,都没人陪我喝酒了。”她倒是委屈,又是灌了一口,然后罐子倒在桌子上,酒液流出,还差点滴在衣领子上。

  “正常情况下,学生也不会陪老师喝酒呀。”我无奈地叹气,拿起纸巾给桌子擦拭干净,“不过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什么‘风传’技术的测验可是把我搞得够呛,还卷入奇奇怪怪的斗争里,过得也没比你好多少。”

  可惜,她已经睡着了。喝酒、醉倒、胡言乱语后倒头睡,这样的一连套动作我真是可太熟悉,当然接下来也就只能我来做收尾工作。

  “老板,这里结账。”

  然后便是一个女人把另一个女人扔到酒店床上的无聊过程罢了。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本该是困意上来,我却越发清醒。

  那么便回忆些什么吧。

  可是细数我这平缓无趣的二十多载,并没有太多值得我品味的人或事——最亲的人离开了,从小身体残疾而缺乏朋友,老师们虽然人都很好,但并没有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秦青女士,是她引领我走进科研的门,也是她让我慢慢有了活着的感觉。为什么?因为她实在是过于活跃,像是永远不熄灭的太阳,无论是工作时的白天,还是畅谈理想未来以及偶尔小聚的夜晚,她一直都在那里,只要你抬头,她便在。这么想来,竟是她给了我久违的安全感,真是奇妙,明明是我在生活上照顾她更多些。

  又慢慢想起我和她的相遇,我确实是没有她所谓的“初遇”的印象了,唯一有的便是面试的那次,特别是面试结束她特意来找我的对话。

  “你是路知遥同学,对吧?”我还记得她那时笑得含蓄温和,丝毫没有熟了之后的放纵。

  “嗯。”

  “刚才面试的时候,我很喜欢你对现在气候变化的看法,说得很不错也很全面,看得出来你做了很多功课。”

  “谢谢,这是我应该的。”

  之后便是沉默,我只记得我并不敢直视她,但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应该是在观察我吧。

  良久,她开口道:“真可惜,我在这之前没能跟你打过交道,也没能教你点什么。不过,之后有的是机会。”

  “嗯。”

  “算了,你这孩子,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且只要一个学生做我的研究生,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

  “其他教授也很欣赏你,这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知道,毕竟是系里有名的大学霸。但他们手上都有很多学生了,而我作为新来的老师,第一次只打算带一个,所以,如果你来我这里,我可以把我手上的资源全都分享给你。路同学,考虑一下吧。”说完,她自顾自地走了,也没等我回答些什么。

  至于最后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她,而不是其他更加德高望重的教授,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承诺,更重要的是她的目的——她仅仅是需要一个好学生,而我仅仅是需要一个好老师,这是互利共赢的交易,仅此而已。

  而真正开始对她改观并且接纳她,是从研究生第一个学期期末的一次谈话开始的。那次是她第一次拉我出去喝酒,我原本想拒绝,可她用我的成绩和以后的科研资源威胁我,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刚坐下来,她就已经一罐啤酒下肚,脸上带着红晕,叫我一起喝。在那之前,我从未接触过酒精,一方面是家庭的原因,大人们总是说“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也就照做了;另一方面是我从来不喜欢参加聚会,步入大学继续保持这个习惯,再加上没参加社团,没交什么朋友,也就没有这种被逼着喝酒的经历。但现在我已经是研究生了,总该学着与社会接轨,所以这次我还是想尝试一下。于是学着秦老师的模样开了一罐直接喝,却被苦涩的酒味呛得直咳嗽。

  “哈哈,小丫头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她笑着打趣我,又开了一罐,却是小小抿了一口,“新手还是这样喝比较好,或者用筷子沾点吃也不错。”

  那明明是哄小孩子喝酒的戏法!不过我那时也单纯,竟然真的在考虑这两种方法的可行性,而她看我沉默,无趣地撇撇嘴:“小丫头太沉默就没意思了。既然这样,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觉得,鸟为什么飞?”

  我没怎么想便开口道:“鸟类通过空气动力学实现飞行,飞行过程中有气动力提供支撑力,同时煽动翅膀来提供飞行的动力。具体来说……”

  “停停停,”她突然打断了我,“小遥,我知道你学习很认真,但我不是要问你这个的。就你凭借自己的生活经历,用更文学或是哲学的方式想想看。别想着拒绝,我知道你文科也不错的,毕竟你可是同学口中可怕的六边形学神呀。”

  那时的我一下子陷入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傻傻地愣着,开始回忆往昔,那些枯燥乏味的回忆泛上来,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喝下了一口海水那样,咸而且苦涩。当我回过神来,望进她的眼睛里,那是一双智慧的眼睛,里面饱含着希冀。

  “小遥,我看过你的生平,那并不出彩,甚至有些单调,却很能抓人眼球,很容易诱发人类的同情心,可那并不是你需要的。但同时,我比别人更近了一步,这一个学期相处下来,我知道真正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而且我知道的,不仅仅是你的答案,还有那背后的含义。那么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说出来,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你自己。”

  她,竟然知道吗!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辜负她的期待,以及那份难得的理解。于是我鼓足勇气,近乎是要喊出来那般:“因为它们必须飞翔,否则就是死!”随即眼泪滑落脸颊,我不知道是我喝醉了,还是终于逼着自己面对自己的命运。是的,我必须飞,不然我就会坠落,死在无人的角落里。

  “对的对的,你做得很好,这个答案也很好,但我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她站起身,轻柔地擦拭我的眼泪,“我认为,鸟儿并不是因为能够飞翔才飞,也不是因为必须飞,而仅仅是因为它们想要飞翔。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逼迫一只鸟放弃选择的自由,人也是一样的。那咱们再来说说学习,我想你爱听这个。你仔细想想之前本科的生活,再想想现在,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去学习的吗?我相信你有的,不然你也坚持不下来,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而科研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热忱。老实说,看你这一个学期浑浑噩噩的状态,我很担心你接下来的路,所以骗你出来说这一番话,就是希望你能想开些,哪怕一点点也好。沉溺于过去的幻影是不行的,它们只能磨砺你,给你走下去的能力,却无法给予你走下去的勇气。那么,试着去热爱一些,喜欢一下气象学这个学科,怎么样?当然,也可以喜欢一下我这个导师。”说完,她又是一罐啤酒下肚。

  而我也拿起一罐,“咕嘟咕嘟”,咽下所有的苦楚,随即有些呜咽道:“秦老师,你为什么那么在乎我的状态?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们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罢了。”

  “就是因为你说的那样啊,老师关心学生,不是天经地义嘛。”然后她就醉得趴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觉得那晚的风很凉快,应当是吹动了一丝萦绕在我头顶的乌云。但自那之起,我对这个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导师有了新的认识,开始尝试着靠近她。于是在不断地接触中我俩关系好了起来,逐渐演变成现在这种亦师亦友的状态。不过也不错,要是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拘谨,那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我还是很感谢她的,如果她能在为我安排一些计划的时候直接告诉我实情就好,不然之前答辩的时候我也不至于多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实验结论,尽管那确实是很棒的结论;不然我这一次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尽管目的结果是好的。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导师,自然是自己受着喽。这么想着,困意上来,也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了,直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麻溜地收拾行李,便坐上了回南京的高铁。然而还没休息几天,我就又被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就因为我是这起愚昧不堪的谋反事件的当事人之一。


风停

  那是一个平静的早晨,阳光撒下来,照得风中的灰尘也闪闪发光。我知道那里面藏着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因为我还能看到“幻视”,准确地说,这次是真的幻视,因为我在回南京的当天,就去当时的医院里关闭了模拟眼中的“风传”接收器。

  我如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却出人意料,秦青已经到了,而且她在等我。

  “事情有进展了,他们要对你例行问话,走吧。”她笑着向我招手,并指指楼下停着的黑色轿车。

  这下好了,也不需要收拾东西,直接着包走人便是,我相信那边应该是免费提供所有日常用品的吧。于是我们快速下楼,早已有人在恭恭敬敬地等我们。于是我们坐上车,随着车子在城市间穿梭。时间很长,路途也很遥远,我们一路从城市开往乡村,再来到没有人烟的荒野。终于是到了,又有人带我们从宾客通道进入,直接来到一处研究所,可这却令我深深地震撼——那是与幻视一模一样的场景,我甚至看到了那位图像中眼睑有黑痣的研究员,而他笑着向我点头示意。

  很快,从一个办公室里走出一个黝黑健壮的家伙,他的身影格外的熟悉。

  “路小姐,好久不见。”原来是宋先生。

  我略带尴尬地低语道:“其实也没过几天。”

  “呀,忘了给你俩介绍了。”秦青装作是才反应过来的样子,“这丫头是路知遥,你知道的。这位是宋钢上尉,情报部的,专门负责跟进这个项目。”

  “原来您是军人……抱歉,之前给您添麻烦了。”

  “应该是我们抱歉才是,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模拟眼接收信息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明明我们试验过,对人体没那么大的影响才是,也可能是我们这些老大粗测出来不准吧。不过小丫头很坚强,也机敏,是棵不错的苗子。所以,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这里?我保证会把你培养成出色的技术人,而且薪资待遇也很不错。”我是没想到,宋先生竟然会给我抛出橄榄枝,这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结果还是得秦老师出来打圆场:“老宋,小遥还年轻,还要接着读书学习呢,而且我觉得她更适合搞研究,你总不至于和我抢人吧?”

  我赶忙点头。宋先生看到我们这样,也就此作罢,只是允诺我:“如果决定来我这里报效祖国,随时跟你老师说,她会联系我的。”

  却不料被秦老师反驳了一句:“又不是只有当兵的扛枪的才是保家卫国,咱们研究科学、研究技术的也是啊。真是的,跟那老头一个德行。”

  宋先生抱歉地笑了笑,便领着我们走入一个会议室,那里早已有很多人在等我。秦青那些人打了个招呼,又示意我不必害怕,便退了出去。刹那间,我被无数双锐利的眼眸注视,哪怕像我这样经历过一些大场面,也还是会感到紧张。

  “路知遥,女,二十五岁,江苏苏州人,对吧?”为首的调查员拿起我的档案,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的。”

  “这次请你过来,是需要录制你的相关口供,以便更好地审判那些试图破坏国家信息安全的嫌疑犯们。接下来的对话将全程录音,路女士,有疑问吗?”

  “没有。”

  “好的。”随即他打开录音设备,又拿起另一张档案纸,并示意他身边的人记录,“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首先,你是如何接收到他们的信息的。”

  “当时我正在进行冬季风的相关数据收集工作,因为我左眼的特殊性,在收集数据的过程中会出现幻视现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风传’技术试验中所接收的信息的具象化,而他们就是运用了这种手段联系我。他们似乎是实验了多种特殊标记,才找到能被我接收的那种,然后直接给我具象出了一串文字。”

  “是什么样的文字?”

  “中文,上面写着:‘路女士,您好,方便就您现在的处境聊一聊吗?’很显然,他们知道‘风传’技术的相关试验,那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的。然后他们直接给我打了电话,估计是从哪里买来我的信息或是黑了我的手机吧。”

  “好的。接下来,请问他们是如何打算策反你的?或者说,你和他们之间聊了点什么?”

  “那个人先是提出我卷入了一场阴谋中,然后跟我简单地解释了‘风传’技术,最后以军方的秘密小组的身份请求我拦截这次试验中的信息,并尽可能从秦青女士那里窃取情报。我口头上答应了,之后几次对话中,他们那边没有给我相关的信息,我把我这边的错误信息都给了他们。”

  “嗯,这与我们调查到的一致。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个人比较好奇的,请问你是为什么会怀疑他们的身份?你能不被他们蛊惑和煽动并能冷静地伪造信息这一点,是十分少见的,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你的心路历程,也好教教那些年轻的职员,或是向大众宣传宣传。”

  的确,现在局势不是很稳定,这样的事应该不是第一次上演,要是我的方法能帮助到一些民众也是好的。于是组织好语言,我开始回答:“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请允许我一点点叙述。首先,在他们告诉我我的老师是利用我试验技术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相信他们了,因为我相信秦老师的为人,她不会将我置于危险之中,更不会是叛变者。之后在这种怀疑之下,我开始审视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品味他说话的语气,判断那个人并不是一个真正沉稳的有底气的人,这加深了我的怀疑。然后在我听到他们的计划时,我觉得那种想法很幼稚,而且与他们的身份前后矛盾——倘若他们真的是军方的人,那么使用国家机器确实可以做到一些庞大的工作,比如他们在全国范围内架起电磁网之类的。但很有意思,他们有这样的资金财力,却是用电话的形式与我交流,我就推测他们没有资金和技术支持他们长时间使用‘风传’,很显然,他们背后没有站着国家或是大资本,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实性。综上,我认为他们不够专业,也不够官方,更是有很多漏洞,所以选择不相信他们的说辞。哦对,再补充一点,我本身就是一个遇到事情就先保持冷静客观的人,策反我本身就是一件难事,这也算是一点吧。所以我的方法可能并不能用在普罗大众上,不过做点宣传还是可以的。”

  调查员思索了一会,又与旁边的几位交流了一下,开口道:“路小姐,真是精彩的说辞,您的冷静确实和我们这些调查员有的一拼。不过您提到的‘在全国范围内架设电磁网’这点,那些家伙确实采取了行动,如果您感兴趣,可以去找其他负责人询问相关的资料。那么这次问话就到这里结束了,再次感谢您的配合。”

  说罢,我就被其中一位调查员请出了会议室,秦青在等着我。她拍拍我的肩,笑着说:“小遥第一次就做到这种程度,确实很不错哟,也怪不得老宋想从我这里挖墙脚。不过下次还可以再仔细一点,比如少说点废话之类的。”

  我愣了愣,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却突然想到刚才调查员没头没尾的那一句“电磁网”,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是的,倘若有心之徒想要细究,还是能给我扣上一个过失的罪名,比如硬说是我的说辞给了他们想法所以才做出那种事破坏国家财务之类的。幸好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也没有谁有着闲工夫来对付我。但要是以后我承担什么大项目的时候,被人抓住这种把柄咬住不放,那确实就有些危险了。于是我只能向秦老师保证以后尽可能再谨慎些,不出这些小纰漏。她无言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只是回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不过,秦老师,那些家伙真的打算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吗?”我还是很疑惑,因为这在我原本的想法中只是个谎言,并不可能成为那些家伙真正会去实施的计划。

  “是的,我们发现了他们在云南和贵州等地准备架设的网,不过只有很短一截就是了,但还是破坏了山体植被,真可惜。但你别说,要是真的由我们这边来牵头,或许真的可以做到哦。”

  我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只能说有些想法幼稚,但确实有实现的可能性。人类确实应该尊重那些因为简单和庞大而可笑的计划,因为只要我们的实力允许,那就真的可以实现。

  之后她带着我在整个基地里转悠,我看到形形色色的军官和研究员在匆忙中穿行,而他们也丝毫没把我当成外来者。也是,毕竟秦老师是这里的人,我跟着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早就知道秦青的有军方背景,但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去我们学校做青年学者呢?明明应该是个军人的说……算了,不想那么多,这种事深究起来,吃亏的还得是我。

  “呀,小遥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她突然停了下来,“是在好奇这里,还是在好奇我?”

  “这里和你,我都很好奇,不过现在我还不是很想知道具体细节,有时间你再告诉我吧。不过我有些疑问,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来。一个是那些家伙究竟是谁?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一个问题,我从那些家伙口中没能得到答案,希望你能告诉我吧,就是‘风传’技术虽然很隐蔽且准确,但它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又难以控制,这究竟能用来干什么?或者说,那些家伙争抢它,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点我没和那几位调查员说,但我想,企图把这种技术用在军事政治上,才是真正的幼稚。”

  秦青听到我的问题,眼睛都在闪闪发光,仿佛在告诉我:“就等你这句话了。”但她还是佯装矜持地开口:“那些家伙是谁,这个我不能直接说,但你可以去猜,而且我相信你是能猜得到的。不过经此一役,他们算是折损了些,可惜最大的虫子跑得太快没能抓住,到时候又是春风吹又生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下次,我们一定能把他们的根都给烧干净。”

  果然如我所想的一样,那么深究身份确实没有必要,因为只要我们还稳稳地站在这片大地上,就一定会有害虫飞过来。它们的品种不重要,它们的数量很重要,虽然杀不光,但我们可以尝试控制,让飞来的虫子都埋葬于此,而这就是宋先生他们正在做的工作吧。

  我看向秦老师,本想说点什么,却看到她比了根手指在唇边。看来不必说,我明白的她自然也懂。

  于是她继续说:“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我有必要回答你。的确,你说的很准确,慢和不稳定那就是‘风传’最大的也是近乎唯二的弊端,这也是我们深入研究这项技术后得到的准确的结果。也因此,它注定是无法用在传递紧急情报上的,也就是在军事方面几乎没有作用,除非我们能找到一种比风更快、更稳定且普遍存在于空间中的媒介,当然,这也只是一个想法,实现起来恐怕比‘风传’还困难。”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项技术虽然是作为军事目的去研究的,却无法用在上面?”

  “对,就是这样,不过你也不用沮丧,很多技术都是这样的,于是它们有了一个新的使命——民用。而我设想是可以将这种技术用到商业传讯上,就像是寄明信片那样,在旅游景区设置粒子发射装置,然后让游客选择特定的标记,最后在另一端用接收装置到讯息这种,听上去是不是很有趣?抑或是节假日,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出门在外的游子一定希望能给家里传个信,再加上冬季风刮得猛,相信讯息传递得也会更快一些,可惜没法从南方往北方写,不然我指定要烦死我家那老头子。”

  原来是这样!听到秦老师的话让我一下子醍醐灌顶,终于是明白了“风传”存在的意义——一种缓慢的、不稳定的、却一定能传递到的浪漫。它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作为武器或是推进人类科技进步的技术而存在,而是情感的寄托,于是风作为载体,将这种情感传播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不仅仅是抵达那人的手里,也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这种美好。

  “秦老师,谢谢,我终于明白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其实只要时间够长,哪怕是南方的信息,也会在夏季风吹拂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是环绕地球一圈,总之它是一定可以抵达北方的,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以及有足够种类的特殊标记物。”

  “对哦,小遥你真聪明。”说着秦青摸了摸我的头,“不过时间确实是一个问题,但要是想快些传达心意,电话哪怕是信件就已经够了,像‘风传’这种慢慢来的,完全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唔,不过特殊标记的种类确实是一个问题,这个还需要再研究研究,起码要能让每个人类都有至少一种才行,看来得多研究一下,最好是能让有机物什么的也作为标记存在。”

  “也不一定要是真实存在的物质呀,电子讯号也可以,二进制完全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

  我们俩一边走一边讨论,近乎是把整个基地走了一遍,可我并没有觉得累,因为我很享受和秦老师交流思想的过程,这也是我最喜欢她的一点——她总是有很多由丰富想象力支撑起的多种多样奇妙却不失逻辑的想法。正巧,我也是一个喜欢想的人。

  之后由于事情还有一些扫尾的工作,我和秦老师就在这基地里住了下来,而在最后的工作总结会议上,秦老师自然而然地提出了她的想法,也被顺理成章地指定为“风传”技术民用化研究小组的负责人,当然,我也被拉进了这个小组,不过她跟我说打算在下个学期再开始这方面的研究,显然,摸鱼,她是在行的。同时经过检测,我的左眼在这次事件中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状态,还可以继续下一阶段的实验。于是我便继续担任“模拟眼”项目的试验员,也就是说,我不必就此与我的新左眼告别,而是要做好和它长久合作的打算。

  这下终于是结束了这场风波,我和秦老师回到学校,一起整理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以及一些实验数据,不料还有意外收获,最开始计划的冬季风研究竟然做出了结果,于是我们加班加点,又飞去各地收集数据,终于是在学期结束前交出了这篇研究报告。

  这天是12月31日,秦老师本想邀请我去她家里一起过节,不过我婉拒了,理由是我还要补习一下这个学期落下的一些课程,而且她家离学校有些远(之前我们是住在学校寝室里的)。这确实可惜,于是我们约定下次有机会再去,而且不仅是元旦,还有春节和元宵。

  新一年的第一天,我坐在书桌前,看到阳光从窗棂上撒下来,照在我的书页上。那一瞬间时间仿佛是静止一般,风停了下来,唯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原来风也是会停的,而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光点是纳米机器人反射进我眼睛里的。



实验

  自那起捉拿叛变者的事件过后,我和秦青女士一直致力于“风传”技术的研究,在一些计算机等相关领域大佬的帮助下,终于在三年后取得突破性进展,成功在每个纳米机器人的接收芯片中多加入了四十位二进制代码,从而做到了每个人类至少拥有一种甚至百种特殊标记物的目标。当然为了方便表示,对外公布的是使用十位十六进制的代码。同时我们做到了直接在接收端解析信息的来源编码,这样我们便不必再根据特殊标记物来设置特定的接收器,而是用同一接收器来接收所有的信息并进行分类,这极大地提高了数据接收的数据。此后,“风传”终于可以开始它真正的使命了。那么在此之前,必要的实验是不可缺少的,于是这年秋天,我们远赴北京架设信息发射器,准备在这个冬天彻底实验校准之后,向有关部门提交批准,并把它推广到民间,让它正式开始自己的使命。

  这次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驻守北京的首长。他温和地与我握手,向我们介绍他们已经做好的准备工作:“相关的发射器已经建设完成,同时我们也准备了一批纳米机器人,之后你们要做的就是为它们装备特殊标记物,然后向南释放,我理解的没错吧?”

  “是的首长,简单来说的确如此,只是我们还需要在沿途架设多个接收器以检测信息的传输速度,具体来说是在北京-南京连线的八分点设立接收器;同时以北京为圆心,以每个八分点为圆上一点,再以半圆的方式架设四个接收器以检验信息传输的偏转度;最后我们在南京接收并解析信息,与北京这里的发出的信息作对比,检验信息是否损失以及特殊标记物的准确度。希望我这么解释,首长可以更好地理解我们要做的事,以更好地支持我们的工作。”

  首长听了若有所思,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很重要的问题:“那么你们打算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呢?我想总不至于只是用编号或是数字吧。或许你们可以尝试用不同的文字,看看不同种类的信息会不会有影响。”

  这……说实在的,这些我们之前都测试了很多次,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保证包括中文英文等常见语种在内的数百种语言的精准提取和解析,所以这次确实是打算用编号来简化路程。于是我打算开口,准备拒绝首长的建议,却被秦老师抢先答应了下来。我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没有发作,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不过,这不代表事后我不会逼问她就是了。

  之后我们跟随首长到发射站,先随机选取了几个编号,再采用包含各种语系的不同语言表达“你好”的方式来发射纳米机器人。当我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秦青却凑过来问我:“小遥,咱们之前计划是不是根据注册时间给我们国人分发特殊标记物的编号,对吧?那我们要不要先把我们的调出来,然后也发个信息试试?”

  “你的意思是,给自己发‘明信片’?”

  她笑着摸摸我的头:“而且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应该是在年前回到南京,所以这次也算是给自己一点新年祝福哦。”

  原来是想做这种有趣的事,这下我倒是懂为啥秦老师要答应这个请求而来,也好,就当我们俩是第一批吃“风传”这只螃蟹的人吧。

  于是秦青和我各自以第一号和第二号发送信息,我给自己发了一句“提前祝自己新年快乐”,秦老师则发了句“这一年也要开开心心的哦”。看到对方的话,我们相视一笑,也不知是笑对方可爱,还是笑自己幼稚。

  之后我们在北京停留了一些时日,等到风再次吹起,我又一次开始旅途,只不过这次身边多了秦老师一起,而且比上次相比更有目标性,所以应当是比当年要愉快多的一趟旅行吧。事实也是如此,它甚至轻松到我没啥可以吐槽的程度,也就发现了一些小bug,然后确定风向和风速对信息传输速度的影响比地形的小,同时确定信息的偏转度较为随机等的一系列规律,至于研究信息的准确性,就得回到我们的研究所去。

  只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一路上浪费的时间超过我们的预期,等终于完成旅途回到自己的城市,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学生早就放假回家,学校里静悄悄的,就连研究员也没留下几个,大都提前返乡去了。但我和秦老师不管,马不停蹄地拉着其他的研究员解析接收到的数据。

  花了一天时间,终于是全部解析完成,我们一条一条看着:

  编号A23857B9FB——“Hello”

  编号95CAD332BE——“Bonjour”

  编号73834238AC——“こんにちは”

  编号BEC32ACFE9——“مرحبا”

  编号9237AB12EC——“你好”

  编号x000000001——“”

  ……

  编号0000000001——“这一年也要开开心心的哦”

  编号0000000002——“提前祝自己新年快乐”

  编号0000000003——“新年快乐,今年我就不回去了,你和你妈好好过年,别工作得太晚了。”

  一个意料之外的第三号出现了!如果我没有看到那条信息,我会以为是之前的叛军死灰复燃,或是觉得闹鬼了。可那条信息,无论怎么看都是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嘱咐,显然与以上两点不太相符,要是那句话是一句暗号的话当我没说。但我还是觉得不适,因为“风传”技术的隐秘性被挑战了——不管是内部人员因为私欲违反规则,还是外部人士破解了“风传”的核心技术。

  秦老师看出我的忧心,只是拍了拍我的肩:“不要担心,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而那个家伙绝对不是为了破坏我们的计划,他只是太幼稚、太腼腆了。”

  转身看着秦老师,本以为又是那张精致的笑脸,不料看到的是略带疲惫和难过的苦瓜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想我猜到是谁了。如果是那位的话,那我确实没法批判什么,只是没想到那样严肃沉稳的人也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可再仔细一想也觉得正常,毕竟他有秦老师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呀。

  之后我们让其他的工作人员先回去,在与秦老师讨论和整理之后,又是奋战到了凌晨。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休息,外面一阵骚动,随即一道光亮伴随着长鸣划破天空,在穹顶炸裂出彩色的烟花。也是,过了十二点,就是除夕了。看来今年又是在学校里过年了,只是之前几年是学习,这次是工作罢了。

  又一次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之前约定好一起在学校爆肝的秦老师却一转画风,在分别的路口轻声地说:“白天,一起去我家过年吧。”

  我愣了一下,之前一直在梳理头脑中充斥的实验数据,在我刚打算拒绝她的时候,秦老师已经走远了,只留下我站在寒风中。但仔细想想,或许这次也不需要那么急,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且她上次已经邀请过我,这次再拒绝也不太好,而且我倒确实是很好奇秦老师的家人们都是什么样的。那就这么决定了,一起去她家里看看吧,就当是给自己小小放个假。


家人

  只是我没想到,这次的旅途格外漫长,准确地说,不是绝对上的时间长,毕竟也才两个多小时;而是挤在满是人的车厢里,只能站着,甚至不能抬脚,不然连脚上的这一片净土也给人夺了去的精神上的漫长。原本我提议是去一等座的,毕竟我们临时做的决定,肯定比不过那些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就在规划的返乡人,但秦老师坚持说要无座的,于是就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不过随着高铁到站,一波一波的人下去,又零星上来几个,倒是给了些新鲜空气和生的空间,逐渐就连座位也空了出来,可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但我还是很不解,于是有些恼怒地质问她,可她的回答才是真的惊吓:“是为了体验生活哦,而且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嘛。”

  我:……

  好吧,她又有其他坏主意了,不过幸好我们轻装出行,也就带了点小礼品和自己的背包,毕竟第二天就又要回来的。之后我们在某一站下车,走过略带冷清的车站,等了好久才打倒一辆出租车。

  “师傅,可以直接到云里乡铁桥村吗?”

  “那片太远,我接完你这单就得回家过年了,到时候赶不回来……要不这样,我给你放公交总站,你们坐公交过去,你看成不?”

  我是没想到这师傅是连钱都不想赚了,明明是单很大的生意。不过秦老师同意了,我也没啥意见。后来我们坐着公交一路颠簸,最后在乡里的站点下了,只是还要再走一公里左右的小路。不过这一路走来,过年的氛围倒是弄得很足:不管是高铁上有说有笑地聊着家常的人们,还是出租车司机车上挂的如意结,抑或是公交上的红色广告招牌。小路上也都是除夕的味道——烧年夜饭的饭菜香以及烟花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这么想来,自从我娘走了之后,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好好过一个年了,之前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工作,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度过,所谓的年夜饭也不过一碗饺子或是面条加个蛋。越是回忆,就越发觉得寒酸。也好,再次拥抱这个世界,也挺好。

  秦青在我前面走着引路,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神情有什么异常。这样就更好了,我还是希望少让她看见点我丢人的场景了。哎呀,怎么眼睛湿了?

  小路蜿蜒曲折,路旁光秃的老树在夕阳的余晖中洒下一片阴翳,倒是衬得这路有些恐怖诡异了起来。不过也就这么一小段,立马就是张灯结彩和烟火气,村子到了。再往里头走走,还有几个叔叔婶婶打招呼,看上去是秦老师认识的长辈,我也就笑着点头,即使我并不认识他们。最后走到一幢三层小房子前,秦老师顿了顿:“小遥,你来敲门吧。”

  哎?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被她拉着在门上扣了几下,“咚咚咚”的,倒是清脆。不一会里面传来一句“谁呀?”,然后是一阵不快不慢的脚步声,随着门开启的,还有我对过年的全部憧憬,以及秦老师那谨慎胆小的另一面。好嘛,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居然还是会害怕母亲的唠叨吗?果然,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却有趣的平凡人罢了。

  “小青?你怎么来了?这位是?”一位面容有些许衰老却浑身散发着优雅气息的妇人打开门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学生,路知遥。这不是那位说不回来了,所以让我来看看您老人家。哦对,这是我妈,你该叫她什么呢?”秦青躲在我身后,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看起来精致可爱却带着一脸坏笑的表情。

  “我姓谢,叫我谢阿姨就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说着,我就被谢阿姨拉进屋里去,后头秦老师慢悠慢悠拎起礼品跟上来。走进里头,一切显得十分干净整洁,桌子上东西都摆放得相当规整,也没啥水果,唯有一些瓜子放在罐子里。可墙上挂着的照片令我动容:一张是男人扛枪射击;一张是女人在台上跳舞;还有一张两人穿着军服,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大概率是秦老师。原来,秦老师的父母都是军人吗?这可真是令人敬佩的一家人呀。

  “小丫头这一路累了吧?来,喝点茶休息一下。”谢阿姨站在我身后,递过来一只杯子,里面漂着满满的茶叶,“怎么,喜欢这些老照片?也是,我那时也算漂亮,老秦也不赖,小青也可爱的很,可惜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谢谢。不过阿姨现在也漂亮得很。”这话是真心的,谢阿姨一看就是个大美人,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这么说来,秦老师也算是有些遗传。

  “丫头说话真甜,哪像我们家那个,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好了,翅膀硬了,好几年都不回家过年了是吧?和那老头子一副德行。”

  “妈,我这不是忙着吗?而且我上次不是还陪您过元旦来着?”

  “得,忙忙忙,就我一个退休的老婆子不忙。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也就敷衍地吃了顿饭,你敢说这次不是一样的?”

  “我哪敢敷衍您呀?不过这段时间真的很忙就是了,而且你看我们一路颠簸,又是挤高铁,又是坐公交,对吧小遥?”秦老师对着我眨眨眼睛,我算是知道她之前的那些小九九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不过这点小把戏还是骗不过谢阿姨,只见她微微叹了口气:“好吧,拗不过你,我去杀只鸡,给你们加点餐就是了。秦青,还不快过来帮把手。”

  “得嘞。”说完,秦老师放下东西就跟着往后院里走,还不忘说一声,“小遥,你要是无聊就看电视或去楼上逛逛。”

  我看着她们的身影随着后门的关闭而消失,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毕竟是在别人的家里。虽说看别人家的卧室不是很礼貌,但书房应该还是可以的,而且秦老师都这么说了,楼上一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于是在如坐针毡地看了五分钟电视之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和小心翼翼,我换了双拖鞋就往楼上走去。刚一走进二楼,视野左侧满满当当的书柜就抓住了我的眼球,再走近些,站在那书柜下面,被那海量的知识所包围,你绝对会在深深的震撼之中被那无边的海洋淹没。这是只有在图书馆才能拥有的幸福!我甚至可以说,这个家的其他,在这充盈甚至要溢出的书架之下显得一贫如洗。这下我才终于明白秦老师为什么能成为那样一个博学的学者了,原来是先天遗传和后天环境的双重影响。没有取得允诺,我也不敢乱翻,就简单看了下封皮:有物理化学这种理科的,也有文学作品,还有军事论以及一些艺术类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古籍。如我所想的那样,种类丰富却并不冗杂,而且真是让人流口水的巨大宝库。

  再往上走,三楼没有书房,取而代之的是杂物间,只是简单扫一眼,就能看到一些木制的枪械武器模型堆在角落里吃灰,看上去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此时我开始想象秦老师拿着这些模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画面,实在是有趣。

  逛了一圈下楼,秦青正挽着袖子走进走出拿东西,看起来手忙脚乱的样子,与平日里满肚子坏主意的沉稳形象形成极大的反差,只能说我对她又多了解了一分,听上去也不错。

  一顿忙活下来,夜早已深了,电视里开始放出熟悉的春晚的声音,而谢阿姨端着热乎乎的鸡肉汤上桌,我和秦老师帮着炒了点小菜,三个人围坐着一起吃,也算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吃着吃着,秦青不知从哪里搜出来几罐啤酒分给我们,可谢阿姨一把抢过,知女莫若母,果然是知道秦老师的酒量不行。不过我和阿姨可以喝,于是我们俩一人一杯满上,反倒是最馋的那个没得吃,也算是蛮新奇的。

  之后在餐桌上,她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我也算是听了点秦老师家的八卦。

  “小青呀,你现在过得好吗?有没有哪怕一刻后悔当年你的决定?”

  “怎么会后悔?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是我希望的生活。妈,你也知道的,像我这种散漫的性子,在军队里绝对是一种折磨,还不如逃出来做点别的,像现在这样到处跑搞研究也不错。不过我每次想起都要说,我爹那个老顽固,之前总觉得我逃出来是没骨气,是丢他的脸,可不扛枪怎么就不是保家卫国?我以笔为矛,也能戳死那些暗地里的虫子!”

  “好好好,来小遥吃肉。”

  “嗯嗯。”我赶忙点头把鸡肉塞进嘴里,继续听她们聊家常。

  “话说小彭怎么没跟你回来?”

  “他人在北京,忙着呢。”

  “那你们小夫妻也不聚聚?唉,我这啥时候才能抱得着外孙呀……”

  嗯?等等,小夫妻?秦老师什么时候结婚了!不过也是,她可是个超有边界感的人,工作生活分得可清楚了。但我还是惊叹于我六年多来没能知道这个消息,更不用说见面了。

  “不过小彭陪着你爸在北京,也好也好,起码他俩一块也不冷清,就是两个大老爷们,估计又是喝上头了。不行,你打个电话过去,叫小彭看着点那老头,别又一杯就醉,跟你一副德行。”

  “他们那没法随时接电话的吧,我还是发个微信就好。不过妈,你放心,这年前年后的,正是警戒的时候,我爸不敢喝的。”

  “也是,但愿他忍得住吧。”

  ……

  饭桌上她俩聊着,电视里的节目放着,外头霎时一阵窜天的轰鸣,不仅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还有“嗖嗖”的烟花,再混合着大人孩子的吵闹声,这才像我儿时记忆中是大年夜该有的样子。只可惜岁月悄悄过去,曾经的天真在现实面前被迫蜕变成懂事,但如今,那个孤独地趴在窗边看对面住户灯火通明的女孩已经有了新的同伴,甚至能在同伴家里久违地感受到家和家人的温度。这已经足够好了,我不该再贪心,只是想着:如果有空,就去我娘墓上看看吧;至于父亲,倘若他愿意见见我,也是不错的。

  临睡之前,秦老师忽的来了一句:“明年再来吧。”没等我回复,她就关上门离开了。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未尝不可,谁叫我也很喜欢谢阿姨呢。

  第二天,我和秦老师也该返回学校奔赴本该坚守的战场,临走时谢阿姨给我塞了一个红包,硬是说“钱不多,也就一点心意”。我本想拒绝,可秦老师却说我要是不收,她就回去再给我包个更大的,没办法我也就拿着了,不过我碍于面子包了回程的车费,这次高铁选的是一等座,虽说二等座也没多少人。不对,这么算算,还是我亏了?好嘛,这一大家子里,就属她秦青最是精明。


乱码

  回到城里,也顾不上风尘仆仆,我俩一头栽进实验室里,打算趁别人放春节假的时候,赶紧把实验报告赶出来。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整理了之前的所有数据,然后计算各段的速度以及总速度,再模拟整个信息传递的辐射范围等等,最后拉表填数据一气呵成,一篇报告的精髓就出来了,接下来是填充分析与结论,再找找其他的文献参考参考,虽说“风传”算是比较前沿的科技,能参考的东西属实是不多。

  可等我刚开始整理接受到的信息相关的实验数据,打算用模型分析准确度之时,秦老师一声惊呼把我的思路彻底打断。

  “不对,这怎么可能!”秦青的手在控制面板上疯狂输入指令,试图把她所知道的所有可能造成错误的方面全部筛查一遍,可那条诡异的信息却始终无法被删除。

  是的,一条并不应该出现在信息数据界面的乱码,赫然出现在信息表的最后一行!

  看着第一次慌了神的秦青,我其实完全能理解那种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不怎么像她那样表现出来,尽管对她来说,这样的机会也很少就是了。于是我拍了拍她的肩,试图帮助她恢复冷静。在空气凝固三秒之后,她长舒一口气,我能感受到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情绪,随即平静地说:“这串乱码无法被我们现有的技术排除,只存在两种可能:第一,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这是我们没能想到并无法排除的错误;第二,在我们离开的这一天里,有一种未知的信息抵达了这里并被接收,但我们的技术无法解析它,于是呈现乱码的形式。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个大麻烦,而第二种比第一种更加可怕。”

  “因为有人也在研究这个技术,并成功将纳米机器人发散了出来?”

  “是的。”秦青无力地点了点头,“由于‘风传’技术之前一直是在实验室环境下进行信息传输实验,没有出现过纳米机器人外溢的现象。之前你的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在开放环境下进行实验,所以会出现接收时的异常现象是在所难免,经过不断修复也达到了近似于实验室的信息清晰度。之后我们根据你的灵感将特殊标记物从现实中存在的物质转向二进制电信号,同时考虑到之前实验在空气中残留的相关纳米机器人,我们专门设置在接收到那种化学物质以及那些家伙尝试使用过的所有化学物质时,会出现编号以‘x’开头的空白信号。现在出现的这串乱码明显不属于这种特殊情况,那么我们只能猜测对方使用了我们从未标记过的物质或是其他什么信号的特殊标记物,而我们碰巧接收了它。可已知我们并未向民众乃至世界范围内公布这项技术,同时技术的保密工作虽说不是很标准,但也做得不错,而且这项技术用于政治或是战争的可能性很小,那么,对方研究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着秦老师一点一点分析下来,我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研究小组在做着与我们所做的相同的事情!可是,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而且之前为什么没有接收到?我们不过休息了一天,这信息就自己冒出来了?我不理解,但我和秦青却必须想尽办法去找出一个解释。而眼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尽快上报,让上面来定夺。

  命令很快下来——尽快筛查出特殊标记物的具体成分。这道命令看似简单,实则是最难的,因为特殊标记物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光是化学物质就不是能简单通过穷举的方式筛查一遍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祈祷运气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但或许,我们应该换一种思考的方式,先排除掉一点什么。于是根据之前的想法,我猜测这大概率不是有迹象有预谋的,而是在这一天不小心释放出来的,能做到这一点的,我猜测是生活中比较常见的物质。这么想着,还是进入一个死循环——范围太大。那再缩小一点,今天是大年初一,昨天是除夕,这两天除了除旧迎新这样文化上的含义以外,究竟有什么特别的?我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我们去秦老师家里那一趟,难道信息是被我们带来的?不对,倘若是我们带来的,也应该在我们回到实验室后一段时间才会被接收,不然信息的密度不够,无法被真正接收。之前估算是至少二十四个小时,可我们最多在这里待了六个小时,所以不是。可恶,还有什么是我忽略掉的……

  “小遥,放轻松,把思路打开一点。”秦老师看出我的轻微焦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你可以想想有什么是除夕那天特有的物品或物质,比如说,烟花和鞭炮。”

  对,没错,烟花爆竹!这个城市只允许在新年燃放这些小玩意,而我们走的那天,正是燃放得最多的时候,这样或许解释得通,只要能找到特殊标记物。于是我们开始测试与烟花爆竹燃放有关的所有物质。可我却万万没想到,那种东西竟然如此简单——是二氧化碳!对,没错,就是空气中到处都是的二氧化碳。那这就更是荒谬了!倘若真是它,那也应该在这个仪器刚做出来的时候就被监测到,而不是现在!那一刻,我的心彻底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翻涌上来,险些冲散我的理智,但并没有击垮我,因为我找到了另一株稻草——碳。没错,就是碳,固体碳,我怀疑那种纳米机器人是隐藏在碳固体之中的!于是我立刻从其他实验室找来碳纳米管,马不停蹄开始实验。结果,如我所料!这种东西就藏在碳里面,它成功地被发现了。后来尽管没能再在实验室里检测出乱码,我们还是在诸多工厂与发电厂周围发现了大量的乱码。那么解释就很简单,燃放烟花爆竹时释放了里面的碳,使碳原子可以与氧原子形成二氧化碳,从而变为气态被接收器捕捉。同时由于在同一时段大量燃放烟花爆竹,这种特殊的二氧化碳密度急剧升高,最后高到能在实验室内部被检测出来。那么之前很多的事情都能解释清楚,实验室里以及之前的一系列研究中并没有发掘这种乱码的原因很简单,量不够——实验一般都处在无污染的环境中,自然不可能存在大量由碳燃烧生成的二氧化碳;以及之前做“风传”试验时的大量干扰,并不仅仅是我个人以及“模拟眼”的原因,很大概率是由于暴露在外界环境中,被随风吹拂的二氧化碳影响的结果,只要看沿途的工厂分布图就能明了,尽管那只是一点信号的波动,但不排除这种波动会由于敏感度的差异被无限放大。

  但是,正常的纳米机器人显然比一颗原子要大,那它又是怎么跟着碳原子移动而不被落下的呢?或许,这是一种和原子核一样大甚至还要小的机器人!于是我们向上面申请实验室,希望以能用中子轰击碳原子核的方式检测这一猜想。很可惜,我们仍能从被改变的“碳原子核”中检测出这种信号。看来这机器人比质子还小!不过接下来的猜想就难以被实现了,至少在现阶段的技术背景之下。

  同时,信息解码方面的工作仍旧止步不前,听说各位相关领域的专家在尝试了大量现有的解法方式之后,仍旧找不到相关的任何规律——那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不管是图像还是声音!更何况我们完全不知道这种乱码的背后究竟寓意着什么。于是事态真正陷入僵局,甚至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里都没能再向前走一步,“风传”项目也因此被无限期搁置。

  直到那一场决定性的会议,我才真正明白这串乱码背后展现出的奇迹。


拥抱

  在我们长久的努力之下,研究进度竟然是一点都没有向前,于是我们无奈地向高层求救,而他们将这件事公布给了联合国。至此,“风传”以一种我们完全预料不到的方式向全世界公开,而全球范围内相关领域的科研工作者纷纷加入这场盛宴之中,却仍旧一无所获。

  为了集中全世界的智慧,联合国召开科研交流大会,希望能在相互辩驳之中找出一丝曙光。于是我和秦老师来到联合国的办公室,作为“风传”的负责人和“乱码”的发现者,受邀参加这一次全球性的会议。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球性的会议,这使我惶恐。可是秦老师却很镇定自若,继续摆出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与参会的大佬们交流着,而我自然是在旁边跟着,默默接收知识和思想的灌溉。

  很快,第一次集中讨论开始了,最开始是秦青简单介绍了“风传”以及“乱码”的发现过程,然后她说出了我从未听到过甚至想到过的东西:“联合国要求我提供所有有关‘风传’的相关材料,并要求上交从初稿到成稿的所有稿件,甚至是灵感思路,所以我在这里简单解释一下。‘风传’的雏形是我作为军事学院本科生化学专业的毕业设计,当时要求是设计一种技术用于军事。而我的灵感则来自于帮助导师记录实验数据,发现在自然的状态下,能量只会从高处流向低处,这便是能量的传递。进而联想到气压,风只会从气压高的地方流向气压低的地方,于是设想了这项技术。之后的相关稿件各位可以自行查阅,如有疑问可以随时提出,我会尽我所能解答。”

  没想到秦老师居然就是“风传”的第一人!该死,这女人居然瞒着我这么久,我必须得好好盘问她。等到散会,我俩回房休息的时候,我直接拦住她,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关于‘风传’,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东西?”

  “小遥,别激动,我不是刻意瞒你的,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这么重要呀。”秦青摆摆手,继续说,“要不是联合国调查之后顺藤摸瓜找到我,我本打算让老刘背锅的。啊对,老刘是我本科的毕设导师啦,灵感也是给他打工得来的。他当时看到我的论文,差点气得吐血,但还是让我过了,因为他知道我马上就会从军校离开,跑去其他的研究领域,也就没必要让我这个‘差生’继续在他手上‘折磨’自己。说来也得谢谢他,要是他当时把我这篇论文打死,就不会有后来的‘风传’,也不会有现在这些破事了。”

  “那你说,为什么你的论文会被当作军事技术被研究甚至研制出来?按你所说,那本是一篇普普通通甚至没有利用价值的文章,它本不该受到有那样的重视,不是吗?”

  “这也是我想问那些家伙的,好吗?当我在军部任职的闺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签保密协议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他们来真的!后来我问了才知道,居然是老刘推荐的,这可真是又可笑又讽刺。”秦青边说边摇头,仿佛是在细数曾经不堪的黑历史。

  于是我接着问:“后来他们就研究起来了?还成功了?”

  “对,谁知道那样一个简单到不切实际的理论,居然真的能成功,我都要怀疑宇宙的法则了!咳咳,冷静,咱俩都冷静一下,现在这麻烦不仅仅是我们的,而是全世界的,我们应当因为责任分散而显得轻松些才是,怎么可以违反人类的天性,这么焦虑?”秦老师尴尬地咳嗽几声,又开始和我勾肩搭背,像平日里那样没个样子。

  不过说的也是,因为这件事半天没有进展,现在拿到台面上来讲,老实说,我还是很不甘心的。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问题需要全世界的智慧,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那些业界大拿提供相关的研究思路。在不断沉思之后,我终于是能平静下来。开会这几晚我总是失眠,今晚似乎是能睡个好觉了。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看天花板,无论数了多少绵羊都没能带来一丝困意。好吧好吧,我的大脑总是在深夜活跃,它叫嚣着让我赶紧思考,拼尽全力、呕心沥血地思考,如果不能想出一种解答这个问题的方法,它是永远不会罢休的,就像前几晚那样。好吧好吧,那就继续想想,还是和之前一样,破解信息并不是我该考虑的地方,那些东西就交给那些专门负责解码的大佬去做。我嘛,还是思考这种信息存在的原因好了。前几天我依次否决了“他国阴谋论”、“恐怖主义论”、“疯子科学家论”,似乎是如我最开始设想的那样,一步一步否决了全部的人为因素。那么,接下来就必须迈入真正疯狂的领域——“自然存在论”,对,倘若这种信息从一开始就在自然环境中呢?毕竟是从纳米碳里提取出来的,而碳自地球诞生初期便存在了,说不定这种信号就是那时候的碳自带的呢?不对,如果那样的话,信号还是应该在装置造好的时候就出现,而不是在那短短的一天,所以不对,还是得否决。但顺着这条思路,或许可以想到更多,可惜外面已经有了鸟叫,大概是凌晨四点多吧,那还是抓紧时间眯一会比较要紧。

  又是缺乏睡眠的一天,理所应当的眩晕感冲击我的大脑,坐在会议席上,昏昏沉沉地听着那些大佬用流利的英语讲他们的解码进度,竟是困意上来了。不行,在这种严肃的地方睡着,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于是我摇头把自己弄醒,强撑着继续听下去。可越是这种时候,情绪越是翻涌上来,各种委屈、不甘以及孤独侵蚀了我,难过得让我几欲落泪。

  忽的我被一只臂弯圈住,仿佛在告诉我:“不用害怕,我在。”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只是叹一口气,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是的,有这样一个人,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工作上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会被负面情绪控制!而且我们约好了过年还要再去秦老师家里呢。大家都陪在我的身边,我又没有像以往那样封闭自己,推开他们,那我又怎么会孤独呢?

  等等,陪伴!这个词像是一颗灵丹妙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没人想到,但一想到这是一个可以被称作大逆不道的说法,又能理解这种状况了。不过不打紧,我这一生被挫折打磨,没变得圆滑,反倒愈发尖锐。再加上我不过一个学术界的初出牛犊,也不怕说错些什么。既然是一种还算合理的解释,那我就有义务把它提出来。于是我发信息和秦青,跟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我的想法。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对面沉默良久,最后只回了我一个“可”。这算是认同了?

  台上的教授刚结束自己的解说,联合国那边的组织者上台,向各位解释了一下,随即就叫我上台去。虽然很紧张,毕竟是我第一次而且或许是最后一次在这种会议上发言,但我并不畏惧,更多的是兴奋,因为那绝对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想法。

  在深呼吸之后,我拿起话筒:“各位,我的想法如果冒犯到您,我先提前在这里道歉,之后不会再停下来解释这方面的问题。那么我先说结论,我认为解释乱码的具体含义意义不大,而乱码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这反映了一个我们追寻了很久的事实——这个世界存在外星文明,且那个文明比我们更高级。”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会场里并不嘈杂,只是响起一些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但我知道,这句话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必然激起一阵波澜,或许表面不明显,底下早已暗潮汹涌。等声音渐熄,我继续说。

  “接下来我将解释这个想法,如果各位发现有什么逻辑错误,可以在之后与我辩驳。首先,我们都知道‘风传’技术的灵感来自能量的变化,信息是从高气压区流向低气压区,那如果有能量差,信息会不会也能从高能量区流向低能量区呢?我没有做过实验,所以这里只是假设它可以,而接下来的话也是基于这一点而展开的想法。那么接着说,由于这种乱码最开始是在二氧化碳密度较高的空气中被发现,后续是可以从碳固体中提取的,而且在正常的时间空间中是没法被提取到,说明在自然环境下的密度是完全不足以被捕获的。而我之前在发现这种信号时有一个猜想,虽然现在无法被验证,但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那便是并不是如我们的技术那样,由纳米机器人携带相关特殊标记物的粒子以达到区分的效果,而是分子中携带着信息。换句话说,这一种‘纳米机器人’早已不是纳米级别,它本身是小于碳原子的大小并被嵌入在原子内部。因此,这种信息可以潜藏在内部,并不随着分子的分解而消亡,除非我们能完全破坏碳原子。很显然我们做了,并且毫无作用,说明这种信息存在于质子内部甚至更小的粒子,但这就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检测出来的了。而因为这点,我可以确定这不是我们人类文明现阶段能够掌握的科学技术,那这种信息又究竟来自何方?我只能猜测是比我们更高级的文明。”

  说到这里,台下异常寂静,只有我心跳的声音,如战鼓一般打在我的身上。是的,我马上就要说到我这次发言最最核心的部分。

  “按照我朴素的想法,基于能源的消耗所散发出的能量来看,越是高等的文明,消耗的能源也就越多,也就理所应当处于较高能量的一边,与之相对应的我们则是处于较低能量的一侧,于是在宇宙范围内,两端存在一定程度的能量差,就有可能产生能量流,而这些信息就可以随着能量流来到地球。至于是什么时间抵达,根据我们能从开采出来的碳矿中检测出这一信息来看,这种信息早在远古时期就存在,具体我猜测是寄宿在二氧化碳等气体分子中,随着能量流横跨宇宙来到地球,再被当时地球上的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逐渐在地底演变为碳固体。这么说可能有些颠覆我们的认知,但我认为,这种信息在‘人类’这一物种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它们,陪伴着我们一路发展到现在的科技水平,然后被我们发现。如果再加上信息传递过来的极为漫长的旅程所花费的时间,那么,在我们不可知的遥远的过去,就有这样一个高等文明,它们把这样的信息散布在宇宙之中,等待有那么一个新生的文明将它发现,而我们就是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

  在我停顿几秒之后,下面渐渐开始有讨论的声音。

  有人称赞:“这位路小姐讲得挺精彩的,没想到还能有想法,现在的年轻人挺不错的。”

  有人质疑:“虽说是一种新思路,但都没什么实证呀。”

  有人反驳:“小丫头片子的胡说八道罢了!无法解密出确切的信息,一切都是白搭。”

  有人污蔑:“呵,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一个借口罢了。”

  ……

  直到有一位年轻的先生站出来,全场才缓缓回归平静:“路小姐,我想问你两个问题,你觉得你口中的高等文明为什么要做传递信息这种事?就不怕被更高等的文明找到而招致毁灭吗?”

  我思索了一瞬,随即给了他一个微笑:“非常感谢您的提问。先回答你后一个问题,我设想的这种技术本质上还是‘风传’,只是媒介由风转变为能量流,所以‘风传’的优点它都有继承。首先是隐蔽性,我们或是其他接收到的文明作为一端,是无法凭借信息流追溯到起始端的;哪怕是更高级的文明也不行,因为两个文明的能量差是与假定信息传递的方向相反,而且即使真的因为宇宙不可计数的驳杂的能量流而被侥幸接收,也会因为前面所说的而无法追根溯源。”

  “可是更高级的文明就不会有其他方法破解它们的信息然后找到它们吗?”

  “这与破解信息无关,先生。这条规律本身就是很难解甚至无解的,因为越是简单的规律,就越难去改变,这本身只是宇宙自然地调节罢了,无论是气压差还是能量差。”

  我看着那位先生皱起眉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至于那些高等文明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实说,我的想法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如果是在座的各位,应该会渴望从这些乱码中接收到宝贵的技术或是其他的更有实际意义与价值的信息,但我认为信息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哪怕最后破解出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或是标点符号,我都觉得是正常的。因为乱码的重要性不在信息具体是什么,而是它存在本身,那正在向我们传达一个观点:他们,那些高等文明,一直都在。正如我之前的说法一样,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在他们的怀抱中成长的,现在只是襁褓中的婴儿睁开了双眼,开始看到世界的真实轮廓罢了。”

  后续又和很多大佬进行了些许交流辩论,从白昼一直讲到黄昏,最后于夜幕之下回归平静。我知道我的想法肯定不会被很多人接受,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从而完成了我的责任。

  剩下的,就要看人类文明是否愿意睁开眼了。

  

风中的信

  做完这一切,我把自己甩到酒店的床上,像是昏厥过去那样进入了久违的梦乡。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房间里昏暗无比,若不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夜间中途醒了一次而已。真是奇怪,秦青怎么不来叫我?正当我想着,外面传来轻脆的敲门声,在顿了几秒钟之后,有人走了进来,随即一把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使我睁不开眼。

  “小遥,赖床可不是好习惯。”

  啊,这种奇怪的说教方式,除了我们的秦青女士,还能有谁呢?

  于是我翻身坐起来,顺便伸了个懒腰:“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我这几天没睡好,所以特意让我多睡一会的吗?”

  “哦呀,被你发现了呢,但很可惜,主要是因为你睡得太死叫不醒。”秦青摆摆手,随即打开我的衣柜,给我挑了一套休闲装,“这次就不去那些老教授那里凑热闹,咱俩自己吃就随便点,顺便好好聊聊你那‘惊世骇俗’的小点子。”

  很快我把自己收拾好,就被拉着跑到餐厅,转悠几圈,终于是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时外面阳光正猛,照得我半边脸滚烫。这顿吃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青这家伙又打算趁机喝点小酒,哪怕只是度数极低的鸡尾酒。

  “不愧是我秦青的学生,和我一样总是有飞到天上去的想法。”秦老师嫣然一笑,举起杯子。

  我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举起手中的酒杯,透过七彩色的酒液,我看到她的脸变化成了难以直视的奇特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我只是基于你的想法进行一些延伸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说起来也是你给我的灵感,无论是平日里的相处,还是和谢阿姨一起过除夕,或是你的一只胳膊,这些陪伴都是我少年时期不敢奢求的。对于我们这个文明来说也是如此,一说起外星文明,大部分人还是以恐惧为多,自然是不敢奢求它们能对我们有多好就是了。但其实,文明和文明之间自然是相似的,都不过是一群害怕孤独的生命体的集聚罢了。”

  秦青眼珠子滴溜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下去,倘若你口中的高等文明也在某一时刻得到了来自更高一等的文明的信息,你猜他们会不会像我们此刻一样手足无措?”

  啊嘞,这……等等,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一次是真正地明白了:“然后他们和我所设想的那样明白了这种信息背后的真正含义,并以他们的方式向宇宙散布了自己的信息。这才是宇宙的真相,这才是乱码的真相!就跟‘风传’一样,这种技术从来都不是功利的,而是情感的传递,只不过这里面不仅仅有我之前的‘孤独’与‘陪伴’,还有‘传承’。我想我终于是找到了此生能为之奋斗的目标了。”

  “很好,非常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很欣慰。不过你别忘了,你可是一个气象学家哦。”秦青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明摆着就是在等我说出那句话。

  “那我就把‘风传’吃透!无论是怎样的变化,怎样的数据,哪怕是精确的公式,我都要给它搞出来,然后把这些知识留下,直到未来被另一群醒悟的人发现,不管他们是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甚至是机械师,他们都有办法通过我的研究复现出高等文明赐予我们的祝福。等到那一时刻,我的使命才算是真正完成!”

  说完我长舒一口气,不去细想也能,知道此刻的我究竟是有多么激动——这一次,我是真正地开始为自己而活,气象学也真正从无所谓的救命稻草变为一生的奋斗目标!

  “所以,秦老师,一起吗?”

  秦青的眼睛里情绪翻涌,面上仍旧是那般处变不惊,而后她给了我一句意料之中的回答:“当然,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错过?”

  于是我们再一次碰杯,不仅仅是为了友谊和相似的性格与想法,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一刻拥有了同样的理想。是的,我很确定她一定会和我一起走下去,因为她可是秦青女士,是我那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却依旧行走在大地之上的导师呀。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我们不在乎,甚至理所应当翘掉了接下来所谓的重要会议。不过除了它是由联合国召开的之外,我一直不认为它有多么重要——最开始是觉得性价比不够高,现在却是觉得真正的浪费,但总要给他们一点可以为之付出的东西,不是吗?

  之后如我所料,这场“盛大”的会议并没能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事情,乱码依旧是乱码,那些解码专家依旧焦头烂额,但我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首先,是把我在会上发表的想法整理成文章,发不发表就看我的心情吧,之后必须要做的就是验证能量流的说法,然后就是考虑得从哪里入手去进一步研究“风传”了。我的前半生孤苦飘零,却为我的后半生找到了方向,想来也是不错的。

  ……

  数年转瞬即逝,如今的“风传”早已成为家喻户晓的通讯方式,甚至被一些追捧者称为“永不丢失的信”,而我和秦青作为主创者,也不过当个笑话,虽然说那基本上就是事实。说起来现在的“风传”已经发展到了顶点,几乎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我们没有涉足的方向,于是我提议再对它做最后一次评估,结果也如我所料。看来,是时候做最后一步安排了。

  这一天,因为是除夕,其他人都早早回去过年,实验室里只有我和秦青两个人。

  “说起来谢阿姨这些日子怎么样?病好些了吗?”

  “就那样吧,从我爸走的那天起,我就准备好送走我妈了,她老人家终究还是要去追老头子的。看来我之后可就只有一个人了呢。”

  确实如此,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几年前秦老师的丈夫彭先生因公殉职,加上秦老师没打算要孩子这点,等到谢阿姨离开,秦老师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呵,不用担心的,遥,我这不是还有你在身边吗?”

  秦青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从前那样,我也回以笑脸。是的,我早已习惯了孤独,她也一定可以的,更何况我们还有彼此,我们的理想即将抵达终点,我们的梦想也在遥远的未来向我们招手。没什么值得悲伤难过的,一切都是在向着美好的那一面发展。

  不过正事要紧,我们从数据库的最底层调出我们的编号,在秦青的编号中输入所有“风传”的图像、模型资料,而在我的编号中输入“风传”的所有数据与公式,然后将纳米机器人释放到实验室外的自然环境去。是的,我们在给我们的研究备案,这样即使我们的文章被淹没在书海里,也有那么一份备份在世界的角落里游荡。而且我们坚信,这份资料到最后一定会被与我们理想一致的后辈接收到,即使那是一个不再需要“风传”的世界。

  做完这一切,我们坐在椅子上,一起看着烟花升起又炸裂开,那就是文明的光,绚烂而明亮。

  “过了这个年,我就要退休了,到时候的收尾工作可就都拜托你了,遥。到时候有任何问题还可以来找我,只不过你可能联系不上我就是了。”她笑着坐在办公椅上,透过窗户望向天空,彩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仿佛又回到那一年,那个令人难忘的除夕,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奇特的一天。

  “当然,而且能量流的验证才刚有头绪,我还得继续前进才是。”

  看着这样的她,我也欣慰地笑了,因为我也是自那天起,才变成现在这样有了色彩的我自己呀。

  忽然,秦青站起身,用略微苍老却依旧灵动的声音说:“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做点什么,比如给毫无头绪的后辈留下一封信什么的。”

  而默契如我,自然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是想说碳?不过我还是建议用二氧化碳,毕竟更容易被发现,要是信没能被收信的人读到,那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不是吗?”

  “那就按你说的做。”

  于是她很快调出二氧化碳的模板,调整好所有数据,与我小小讨论了一下,便输入了以下的信息:

  “致亲爱的后继者。我相信接收到这条信息的你们,也遇到了我们当时遇到的麻烦,一串乱码,对吗?或者说你们更先收到这条?不过那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请立刻去检索编号第一和第二的信息(不知道你们那个时候前面有多少个零,反正最后一位数分别是1和2),那里有我们送给你们的礼物。最后,如果你们真的成功解释乱码的含义并打算延续这条路,那么能否在送出去的信息中加入两句话呢?一句是‘你好’,另一句是‘’。最后感恩宇宙能让我们在此相遇,也祝你们早日破除迷障,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我看着那一小句空白,思索片刻,打上一句“在风中”。我相信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祝愿了,比起告诉那些新生的文明他们无法使用的技术和知识,还不如一句简简单单的祝福更好——一切言语尽在风中。而我相信,当他们绞尽脑汁真的真的破解了这句话的时候,也能会心一笑,并将这种温情传递下去,直至宇宙那可能并不存在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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