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llyfish To Sweet（童话向/嘉晚饭）
ଳ♡ଳ（真正的标题）
（标题打不出这个心号，所以放这啦）
全文约1.1w字，有点点长，但不许太长不看😡😭
嘉然是在糖果屋主人挤干净最后一滴糖浆的时候诞生的。剩余的一丁点儿糖浆被挤出时发出“啵”的一声，滴成的可爱圆形糖果中间还有几个透明的小气泡。
“完美的一颗糖！可惜就是太小了些。”糖果屋主人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小小的糖也很可爱呀，这颗就给我的小孙女吃吧。”
说完，主人便走进里屋，寻找自己的小孙女去了。
正在冷却的糖果忽然闪过一道光，一个粉红色的小人随即从里头钻了出来。小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一个“♡”的标志，甜美可爱的音乐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是新来的小朋友啊！”屋子里突然发出爆裂似的声响，小人有些害怕地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在这里在这里！壁炉里面，看到我了吗？”小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竟发现了一个浑身冒着火光，胸前带有“✧”符号的小人。
“你好呀，我叫贝拉，是壁炉火星的音乐精灵哦！”
“音乐……精灵？”小朋友疑惑地挠了挠头，又按了一下胸前的标志，悠扬的旋律再次从身体中传出来。
“胸前的标志代表的是你自己的音乐符号，每个音乐精灵的音乐都不一样，符号也都不一样。”贝拉边说，边以极快的速度迸上餐桌，像粒真正的火星。随后，她热情地朝小人招了招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人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个称谓便在心中浮现出来。
“我叫嘉然。”
“好听的名字！就和你的音乐一样好听！”
嘉然听到这么直接的夸赞，忍不住羞红了脸。
“对了，我来教你，音乐精灵之间是这样交流的……”贝拉握住嘉然的手，霎时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两人身体中弥漫开来，嘉然的身体里流淌进一股爆炸般有力的旋律，而贝拉体内则流淌进一股甜蜜轻盈的旋律。
片刻过后，两人松开手，嘉然望向贝拉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亮晶晶的信任眼神。
“好可靠的前辈。”
“好可爱的孩子！”
嘉然在贝拉的帮助下学习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比如音乐精灵是在世间万物产生极其和谐的微妙反应中诞生的，音乐精灵只要相互触碰就可以彼此了解，其他生物——例如人类，无法看到音乐精灵，但是在音乐精灵聚集的地方，人们总是生活愉快。嘉然后来到处游玩，也认识了许多不同的音乐精灵，树木的音乐总是朴实厚重；猫咪的音乐古灵精怪，还有点懒洋洋的；信纸的音乐轻飘飘，却又很悠长……其中，嘉然最喜欢的是鸟的音乐，牠们的音乐总是无拘无束，充满自由的气息。不过有一次嘉然跟一位鸟的音乐精灵交谈时，对方说风的音乐比牠们自由多了，没有牠们那么活泼灵动，但是十分多变。风的音乐是很难遇到的，这世上有许多风的音乐精灵，世界各地都是，但牠们总随着风活动，风起则起，风息则止，你会在很多地方看到牠们，也会一瞬间就丢了牠们。
“你看那边的屋顶。”嘉然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只捕捉到一个穿着斗篷的背影，倏忽间消失不见。
“好神秘啊。”目睹此情此景的嘉然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牠们也是存在时间最久的音乐精灵之一，据说无所不知呢，但牠们只有在被风吹起的一瞬间才会回答你的问题，所以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诶？那你有问过牠们问题吗？”
“有啊，比如牠们为什么总是形单影只，急匆匆地，从不在世界上留下痕迹。”
“为什么呢？”
“好像说，风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诸如此类的话，我也没太听懂啦。”
“是啊，听不懂呢。”嘉然跟着点点头。她之后又询问了这位朋友许多关于自然的事情，最终决定去海边看一看。
“大海和天空一样蔚蓝广阔！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里，我的音乐会被沾湿，飞起来的时候会有点难受。对糖果的音乐会是如此吗？”
嘉然不知道，她没去过那里。她钻进一个又一个小孩的棒棒糖里，就当是搭便车——糖果音乐的走路速度很慢，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嘉然发现音乐精灵待在与自己的音乐相似的环境下会感到十分舒适。
终于有一天，她到达了海边，那里的海不是蓝色的，而是翡翠一样的绿色，嘉然走进去，浪花拍打在她身上，直接把她卷进了海里。一种身体快要化掉的奇异感觉包围着她，她想发出喊声，但是她的音乐被厚重的水包裹着，显得十分微弱。
看来糖果音乐精灵确实不太能呆在海里，她一边任由身体下沉，一边想道。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嘉然突然听到好似呜咽的一阵声响，背部受到轻微撞击，身体一点点被顶到水面上。
阳光的曝晒让她体内的音乐有种紧皱的感觉，不过这下她倒是能发出声音了。实际上，因为进行不断的身体接触，她和身下这位帮助她的音乐精灵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虽然谈话内容大部分都是由她自身的惊慌失措和对方的呜咽组成的。
“嘉然，你还好吧？我感觉你好像好了一点。”原来长时间重复听对方的旋律可以连名字都知道吗？这是一个新发现诶。
“你叫向晚？谢谢你。”
本来就如同呜咽似的旋律此刻显得更加悲戚了，频率也明显加快。
“呜呜……呜呜……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化掉了……”
这是在难过吧。嘉然感受着胸腔中抽动似的轰鸣，无奈地拍了拍向晚的头：“别哭啦，你现在的心情我都能感受到哦。我好好的呢，但是你再这样哭下去，我可就受不了啦。”
向晚抽噎两声，情绪波动渐渐缓下去，她带着嘉然朝岸边游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什么音乐精灵啊？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像你这样甜美可爱的歌曲！好轻盈，好梦幻，像是什么，嗯……形容不出来，总之好喜欢！”
心中传来并非自己的雀跃之情，嘉然答道：“是糖果的音乐精灵，糖果呢，就像你说的这样，甜美，人类的小孩尤其喜欢吃它们。”
“哇，听起来好神奇啊！”向晚看来十分惊奇，心中也生了对陆地的向往，这些酥麻的情感在嘉然的四肢游走着，让她略微有点不适应。
“那你呢？你是什么音乐精灵呀？是海鱼的吗？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哦。”
“啊…哦…”向晚支支吾吾的，她的音乐突然变得沉闷平稳，嘉然的身体总算没有了那股被强烈冲击着的感觉。
“我是水母游动产生的音乐精灵啦……”
“那就是水母精灵！”
“不是水母精灵！是水母游动产生的音乐精灵，要说的话，是生物与环境和谐的一次共振呢。”
“那不还是水母精灵吗？”
“哎呀这不一样啦！硬要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应该归属为波纹精灵才对啊。”
“水母波纹精灵的缩写就是水母精灵！”嘉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向晚本还想死脑筋地反驳，却被体内一阵强烈到眩晕的甜蜜音波撞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放弃继续争辩的意图，一边委屈地小声念叨着我救了你你居然这样对我诸如此类的话，一边把头埋进海水里。
嘉然闭着眼睛，听着向晚微弱的呜咽，忍不住笑了出来。
“晚晚！你好可爱呀！”她大声说。
在海风长久的嘶鸣声里，幽深的漩涡低吟着鼓动的心跳。
向晚把嘉然送到岸上后，本打算立刻钻入水下溜走，没想到嘉然揪住她两根钻头一样的大辫子，愣是不让她离开。吃痛的向晚眼泪汪汪地看着嘉然，放弃了无用的挣扎——明明她看起来这么小只，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
“干嘛啊？快点放开，我要回去了！”
“我说……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嘉然认真地盯着向晚闪烁不定的眼睛，“……我也全都知道了。”
向晚慌乱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明白嘉然所指的是什么，在和嘉然进行了长时间的接触后，她知道了嘉然所有的记忆和情感，她甚至敏锐地捕捉到嘉然有一小部分散逸在了海里，不过嘉然自己似乎毫无察觉。相对地，嘉然也应当知道了向晚曾在深海里的孤独与恐惧。
“想交朋友的话，我怎么样？”向晚听见嘉然这样问，即使对方什么都没有说。
“看了我的记忆不是很憧憬吗？喜欢冒险的话，我们一起旅行好了！”
向晚抬起头，对上面前女孩笑意盈盈的眼眸，澄澈得像一望无际的天空。她伸手拉住嘉然，小小的女孩脱了力，直直地跌进她的怀里。向晚按住了胸前的“ଳ”符号，呜咽声逐渐变大，最后变为吐息似的轰鸣。她载着嘉然，沿着海岸线缓缓移动，有时嘉然会到陆地上待几天，而向晚也会在附近的海域逛一圈，然后两人在约定好的地方见面，交换所见所感。
“海洋是非常辽阔的，地球简直可以说是一颗水球……所以晚晚你那个时候不到处去看看，实在是太可惜啦。”嘉然这次旅途中碰巧跑去了人类的课堂，听了一节人类的地理课，回来后就兴冲冲地给向晚讲解关于海洋的知识。
“呜哇，是这样嘛。明明我才是海洋里的音乐精灵，结果你现在却了解得比我还要多，总觉得不服气呢。”这是向晚的心声，虽然嘉然不用说话就能得知答案，不过她总是特地出声问询向晚的看法，因为她总能从这个死傲娇嘴里听到其他答案。
“才……才没有不服气辣……哎呀也不是，明明嘉然你都知道的辣，为什么老逗我……”向晚不满地嘟囔着，脸直红到脖子根，体内的音乐也变得紊乱起来，坐在这艘颠簸小船上的嘉然只得极力劝她保持冷静。
可是明明晚晚也很温柔地配合她，她的坏心思难道晚晚感受不出来吗？不过晚晚的感知力确实要比她弱，可能是糖果音乐比较内敛，波纹音乐比较外放的缘故吧。
如果两人到达了大片的森林附近，那么夜晚的星星通常会特别明亮，这时候嘉然就会躺在沙滩上看星星，向晚则漂浮在水里陪着她。
“晚比，你说星星会不会有自己的音乐精灵啊？”
“没有吧。我记得你上次说，真空中是无法传声的。”向晚仔细地回忆着嘉然上次跟她说的话，“即使有，我想那也不是星星的音乐精灵，如果闪亮的星星其实都是一个个燃烧的球体的话，我觉得火焰精灵产生的概率比较大吧。”
“这样嘛……”嘉然盯着闪烁不定的星星，许久都沉默不语。
“其实挺可怕的，比深海还要可怕。”向晚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宇宙不适合任何音乐精灵生存，大家都会死，比深海还要可怕。”
向晚会远远赶来解救嘉然的原因之一，便是她曾亲眼见到过一位飞鸟精灵在深海中渐渐消散，最终荡然无存的场景。向晚紧紧握住嘉然的手，舒缓的旋律让她感到安心，但她又重新回想起那天嘉然的身体逐渐在海中融化的一幕，小小的女孩透明脆弱，不是尖利的分崩离析，而是逐渐被沉重幽深所吞没的悲伤。向晚有时候会想，世上那些生物亦是如此吗？在死亡遥远而朦胧的呼唤下，一点点地坠入它冰冷的洞窟。
向晚无暇细想，嘉然翻过身紧紧抱住她，与她额头相贴，令人安心的温暖旋律大范围渗入她的体内，混乱的节奏又重新找回了平衡。
“有时候我会想，音乐精灵彼此之间没有秘密。”嘉然低声说道。
“嗯。”
“如果有一天我想拥有一个秘密该怎么办呢？”
“……远离所有其他音乐精灵？”
嘉然笑了，向晚读不出这段旋律中所隐藏的思绪，一时间有些紧张，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就像这样。”那股不同寻常的旋律久久地萦绕着，而嘉然的表情愈发温柔。
“我不明白。”向晚感到困惑，甚至有些许恐慌。
“这是成长，晚晚。我们从世界和谐的共振中产生，所以我们能够了解彼此，但是在沉淀之后，我们可以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节奏，从单调的共振中抽离出来。我想，这就叫做成长。”
向晚集中精神感受着这段旋律，那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歌谣，轻得好像要飘起来，但她也察觉到其中鸟儿奋力拍打翅膀的坚韧。
“人类的词汇？”向晚嗫嚅着，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是万物的词汇。”嘉然伸手按住向晚身前“ଳ”的符号，又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前的“♡”符号上，“我还发现了另外一种音乐，你仔细感受一下。”
幽幽的低语和明媚的歌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海鸥低低地掠过水面，掀起一片波光粼粼，但它却在那细碎的金光之下发现了什么，于是迅捷而优雅地钻入水中——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无际的大海完整地包裹住飞鸟流线型的身躯，也包裹住那一瞬间的微小战栗。
向晚不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旋律，一阵悸动击中她，她猛然从这段美梦中惊醒，抬头却撞见嘉然满脸的泪痕。她着急忙慌地去擦拭对方的眼角，而嘉然只是看着她，露出一种梦幻般的幸福表情。
“要抱抱。”嘉然哑着嗓子，眼泪汪汪地张开双臂。
向晚顺从地环住她，正当她习惯性地想让嘉然的下巴搁到自己肩窝上时，嘉然却突然偏过头，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向晚懵懂地盯住嘉然蔚蓝的双眼，里面有星星“布灵布灵”地闪着光。她俯身吻住嘉然的唇，随后又紧紧抱住她。
嘉然现在好小只，向晚一把就能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她隐约觉得嘉然以前要比现在身形更大，又有某种直觉告诉她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很恐慌。
嘉然用新的什么填补了旧的东西，但是显然不足以挡住那块破洞中细小尖利的风声。
出游的第二百一十四天，她们已经绕着这块大陆转了整整一圈。嘉然和向晚在这块熟悉而又陌生的沙滩边驻足，小声交流着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远处三三两两拎着桶和铲子的人在海边走走停停，嘉然说这些人叫“赶海人”。
“为什么要把海赶走啊？而且桶和铲子可以做到这种事吗？啊，难道说要把沙子堆起来吗？这要干多久啊……”
“噗！怪不得大家都说水母是没有脑子的……”
“啊？你又损我……”
“闭嘴！听我说完！赶海的话，和赶集类似，大概是……”
“那就是在限定时间内收取大海的宝藏……诶痛痛痛！嘉然你干嘛打我！”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子，最后因为嘉然体力不支而告终，两人躺在沙滩上，看天边的太阳滋啦滋啦地冒火，将人们的脸庞烤得黝黑。
“晚晚……”
“怎么啦？”
“我们去另一块大陆看看吧，跨越大洋去。”
“然然？”
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
大洋上有狂风暴雨，向晚可以待在海底游过去，可是嘉然不行，万一遇上不好的天气，她就会融化在滚滚的雷声里。
“笨蛋水母！人类有船呀，我去轮船上，你在下边跟着船就行了。”
向晚委屈得直冒泡，咕噜咕噜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嘉然叹口气，摸了摸向晚的脑袋：“跟我分开这么久，是舍不得吗？”
“是的。”向晚说。身体里的音乐诚实地跃动着，她的嘴也难得和内心达成了一致，反倒把嘉然弄得脸颊通红。
“笨蛋晚晚！”她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难堪，但她忘记自己的手还放在向晚头上，内心的紊乱早就被向晚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嘉然最近变得有些奇怪？是因为那一小部分的散逸吗？还是说剥离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她最近感受嘉然的音乐需要花更长时间，但她确信这并不是嘉然所说的“成长”，也不是自己的感知力变弱了。
“你变得好小……”向晚终于把心事说了出来，原先还到她胸口的嘉然，现在却只比自己的腰高一点点。
听到她的话，嘉然触电似的缩回自己的手，开始不断往后退，向晚从来没有觉得陆地是如此森然，它的轰鸣是沉静的，冷冷地等待着嘉然主动蹒跚进它冰冷的口中。
“嘉然！”向晚的瞳孔骤然紧缩，她看见嘉然原本应当是“♡”的胸口竟然出现了“ଳ”的符号。
你要走吗？
出于一直和嘉然接触的习惯，向晚只是用旋律振出这句无力的事实。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向晚挣扎着爬上沙滩，离开水的身体很快变得沉重，每挪一步，脚底都会感到刺痛。脑袋嗡嗡作响之际，一个萧索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知道美人鱼吗？”
向晚惊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只精美的海螺壳，螺尖上飘着一位披着斗篷的音乐精灵。牠的脸容模糊不清，身体翻滚着，周身好像带有小小的漩涡。
“你知道美人鱼吗？”牠继续问道，牠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更为支离了。
海风瞬间吹走了牠轻盈的躯壳，不过向晚知道要向哪里去寻这些无所不晓的古老生灵。
她先是在海滩边等了好多天，迟迟不见嘉然的身影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向晚转过身去，拼命地朝着大洋中间游，悲伤的嘶鸣在海面上刻下转瞬即逝的划痕，直到周身大块的翡翠沉淀为暗色的蓝，再也看不见身后的陆地。大洋中间有一块孤单的礁石，这是广阔海洋中风精灵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实际上在这停留的风精灵并不多，牠们总是飞得足够高，以保证自己不会在跨越大海的旅途中坠落。
不过，总比满世界碰运气要好。向晚想着，她静静地在那块礁石周围徘徊，等待着风精灵们的驻足。
三位风精灵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乘着不知道从哪来的风悠悠降落在了礁石顶上。牠们大都是这样混沌不清的脸容，仿佛是异世的幽灵。
其中一位在半空中飞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向晚游动时带出的小小白沫，牠转过头对自己的两位同伴喊道：“那里好像又有问题等着我们了，快去看看吧！”
牠率先俯冲下去，而牠身后的两位却只是无奈地对视一眼。
“该说年轻人真的很冲动吗？波纹精灵到底有什么可以给我们的？”
“我们以前也这样，总兴冲冲地把自己当作智慧的先知。跟上去吧。”
当这三位风精灵降落在礁石顶上时，向晚明显地感受到了牠们与之前海螺壳上那位的不同，尽管都是同样模糊不清的五官，但牠们的斗篷却柔顺精致，声音齐整洪亮，完全没有海螺风灵的萧条感。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第一个冲下来的风精灵“吁——”地吹了声口哨。
“如果她没有问你，你就不要自己主动凑上去。”第二个落地的风精灵严肃地提醒牠。
“我有问题！”向晚着急地喊道，“请问音乐精灵不停地缩小是什么情况？”
“你说的是海绵音乐精灵吗？”
“不对，是糖果！糖果音乐精灵！”
“糖果？如果长时间待在水里就会变小，风化也会让她变小，灼烧也是。”
“那她会消失吗？”
“你是指她会不会死亡喽？”
向晚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会的。如果缩小到无法维持自身音乐了，就会死亡。”
天边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风精灵身上的斗篷开始猎猎作响。
“请抓紧时间，我一面之缘的朋友。”
“成长会加速音乐精灵的死亡吗？”
“说什么呢！就算不成长，在经历长久的风化以后也会死亡的。不过你们波纹精灵应该没有风化的困扰，但是记得别登上陆地，或者是潜到海底的最深处。”
“音乐精灵身上的音乐符号变成其他样子是怎么回事？”
然而等她问完这句话，那三位风精灵已经升到了半空中，不见踪影。
“喂！小朋友！这个我们可解答不了啊！”微弱的呼喊声砸下来，向晚的肩头隐隐作痛。她抬起头，大片的雨水刷啦啦地倒下来，打乱她体内的节奏。她想沉到水下去，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尽力攀附住礁石的一角，眼睛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礁石顶。
天边出现了一道亮光，接着是剧烈的雷鸣，与飒飒风声耳鬓厮磨，果然又有风精灵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下坠落，一部分还能勉强保持平衡，另一部分却直直地朝海面坠落。
这是在做什么？掉进海里会死的！向晚非常着急，但牠们离自己非常远，赶过去根本来不及，她眼睁睁地望着风精灵和翻涌海面的距离越靠越近，在牠们快要彻底坠入海中之时，牠们的体内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掀起阵阵浪花，好似雷暴吐出的一个个小落雷。借助这股冲击力，牠们贴着水面快速滑行，借着风势重新回到万丈高空。
这一壮观的景象令向晚叹为观止，体内的音乐也忍不住躁动起来，不过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欣赏这群风精灵的英姿，因为已经有一位风精灵落到了礁石上，她必须接着抛出自己的疑问。
“你好！请问你知道音乐精灵的音乐符号为什么会变化吗？”
牠的脸部（？）似乎扭曲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类似呼噜声的腔调回答道：“是要死了吧？快要死的时候符号会变淡来着。”
“不是的，我是指她本来的音乐符号，突然变得和我的音乐符号一模一样。”
“哦？”风精灵不知为何慢慢缩紧了身体，变得像球一样圆滚滚，“原来如此，这种问题只能来问我们这些老家伙。”
“您知道原因吗？这对音乐精灵有什么影响吗？”
“原因我不了解，我只知道符号变了，就是要死了。不过呢，风精灵如果碰到将死的音乐精灵，就会从牠们身上风化出一小部分，散布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你可以仔细听听，询问一下那个更老的家伙。机会渺茫啊，机会渺茫啊。”话音刚落，牠便像弹簧一样弹回空中，只留下一声滑稽的“啵”。
迷茫的向晚又返回她和嘉然分别的沙滩边。那只精美的海螺壳已经不见了，潮水下的沙滩展露出新的鱼虾贝壳，与沙子融为一体，无法轻易被捕捉。碧绿的海和暗黄的沙滩相互碰撞，形成一条游动却明显的分界线。
向晚趴在沙滩边上，放松身体，任由海水将自己晃来晃去。她想念起和嘉然一起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冒险的日子，那是她长久以来少有的幸福时光，她轻轻哼唱起嘉然的旋律，甜蜜的糖果，脆弱而短暂的歌谣。
眼泪从眼角落下，甜美的音乐夹杂着悲伤的咏叹，多了几分凄美。
“能够水陆双行的是两栖动物。”嘶鸣声响起，向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眼前散发着淡粉色光芒的风精灵，牠掀开自己的斗篷，淡得几乎透明的“♡”符号暴露在太阳底下，一瞬间又黯下了许多。
“嘉然！？”向晚惊叫道，“您认识她吗？”
“一面之缘……一面之缘。”牠说话断断续续，诡异的语调显得神经兮兮的。
“她现在还好吗？”向晚问道，她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出奇，风精灵斗篷底下的“♡”微弱地闪动着，向她昭告着主人的不妙处境。
“不好……不好……”风精灵扭曲身形，好像在做出痛苦的样子，喷出的气流咳嗽般沙哑。“她快要死啦……不是正常的风化……我带着她……好听……到全世界……”
向晚绝望地盯着“♡”形标志，胸腔中粘腻的音乐在不停搅动。
“你也……你也……”风精灵的身体扭成了螺旋，“所以才……找你……你跟过来……”
一阵风拂过，牠一下就被卷入风中，摇摇欲坠的身体和闪烁不定的淡粉色在空中忽忽地旋转，落到一片离向晚较远的草叶上。
向晚朝牠游过去，不知是不是这几天过于辛苦的原因，她总觉得游动起来十分艰难，体内音乐紊乱，使不上什么力气。
风精灵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叹了口气。待向晚攀在岸边休息时，牠幽幽开口道：“……胸口的标志……你按一下。”
向晚愣了愣，虽然十分不解，但她还是照做了，当她触到“ଳ”标志的时候，体内的音乐突然四处狂窜，“ଳ”符号竟然变成了“♡”符号，两股音乐混杂在一起，发出尖利刺耳的咆哮。
“呜啊！”向晚难受得喊了出来，随后无力地趴在岸边大口喘气。
“……跟上来……”风精灵又乘着风飘远，远远地等待着。向晚来不及恢复体力，强忍着不适跟了上去。
“……音乐精灵……被自然带来，被自然带去……”
向晚艰难地移动着，每跟随牠到一处地方，就听牠讲一句话。草叶因为翩翩的风颤颤悠悠，细小的虫子紧紧抱住柔韧的根茎，以免被风吹走。有水珠在叶片的缝隙间落下，被蜘蛛缀在蛛网上，长脚轻轻一拨，就发出迷惑飞虫的好听乐曲。
“音乐精灵……不是因为自然死亡……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带走牠的一部分……”
“那时世界上没有生命，也没有好听的乐曲……我们单调而又粗糙，所以破破烂烂的……”
“我们爱着你们这些精致可爱的孩子们……如果不能与自然融为一体……我们就带着你们……去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非自然死亡是指……失去自我的时候……自己的音乐逐渐被扰乱……就会迎来无可挽回的死亡……”
“你和……那个糖孩子……相处多久了？”牠停在瘦削的岩石尖上，居高临下地发问。海风沿着岩石的切面整齐地刮过，发出擦啦擦啦的声响，干涩难懂，可怜的向晚又得出发前往风精灵的下个落脚点，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两百一十四天，我们绕着这块大陆转了整整一周。”
老者摇摇头：“太久了，也不算太久。”牠从低矮的灌木上一跃而起，飞到巨大的断崖底下。
“你一定很了解她吧？”
“也许吧，但是自从她成长之后就有些不明白了。”
“你明白的。成长是只有了解她的精灵才能听到的。”
断崖旁有一条河流。
“我知道逆流而上是件难事。”风精灵在空中喊，“但是风在往那吹……全身都很痛……但是来吧，孩子……来吧。”
向晚咬牙跟了上去，半途而废可不是她的作风。
入海口的水严格遵循重力的指示，从高到低，亘古不变。水流冲击着向晚虚弱的身体，她坚持按下了胸口黯淡的“ଳ”标志，混杂不清的轰鸣杂乱地抛出来，以一种扯碎她身体的方式推动她前进。
“音乐精灵一起待太久有风险……尤其对于……两者差别太大的。”
“海陆之分更不用说……但是……”
“如果双方意愿……足够强烈……就会相互融合……同时失去自我……”
“我们这种活得久的……都是独行侠……为了规避风险……可你要知道，孩子。”
“强烈的意愿也是很少见的……音乐精灵不缺乏共鸣者……不需要长久待在……和自己不太能引发共鸣的精灵身边。”
“相互选择是死亡宣判。是爱，孩子。你们爱着彼此，所以你们将走向死亡。”
“什么是爱？”向晚用力地吐出这个问句。
“生命彼此相爱……就会相互结合……繁育下一代。牠们希望自己的爱是永恒的……永恒，一代代地投射下去。”
“不过有些生命在此过程中……忘记了所要传承的爱意……只是作为空壳随意降临……”
“这也表明牠们是非常独立的个体。但是音乐精灵一旦相爱，彼此的融合就会让牠们失去自我。”
“你会成为她，她会成为你……然后在混乱与迷失中彻底消亡……”
“嘉然她，知道这些吗？”
“嗯。她知道许多，所以及时离开你……希望你不要消失于世上……她经过散逸，身体较弱……但你是完整的。”
“她现在，死了吗？”
风精灵停住了。即使微风再起，牠也没有起飞，只是牠的身体被风吹走了一部分，看起来更为瑟缩。
“没有，你还可以去找她。”
向晚攀住风精灵停驻的那块岩石，认真地盯着牠，她的眼里满是泪，但和河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哪个。
“她成为你的话……意味着她无法登上陆地……她会潜进海里。”
“海里？”向晚迷茫地转身，看到身后一长段河流，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游上来的理由。
“你觉得可惜吗？孩子。”风精灵柔声问。
向晚低着脑袋想了想，随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需要带走你的一部分，孩子。”牠说，牠轻轻地挥了挥斗篷，向晚感到有很小的一部分被抽离，接着，风精灵的斗篷底下便出现了淡蓝的“ଳ”符号，与淡粉色的“♡”符号贴在一起，发出奇妙又迷人的紫色光芒。
“孩子，世间万物此消彼长……离去必然是一场新的开始……不用太过担心。”
“我以前听过一句人类的名言……’人生就如同逆水行舟，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
向晚松开了攀住岩石的手，轻易地被水流推向广阔的大海。风此时正好也往下刮，于是风精灵顺着天然的轨道滑行到向晚身边，牠尽力张开斗篷，体内的声音流转着，像一台发电机，驱动着两种音乐播放。
甜美的糖果与深海的水母相连，向晚曾听着这种独特的旋律度过两百多个日日夜夜。
她潜入海底。
在这块自己很熟悉的地方游弋一段时间后，向晚沮丧地发现海洋的面积其实也非常大，在嘉然消失之前找到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风精灵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牠说嘉然会渐渐成为她，难道说……
幽蓝的水母，寂静的深海，潜伏其中的巨大怪物，各种回忆涌上心头，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孤独，危险，但十分舒适。凭借着微弱的感应，她不断下沉，越过海底五彩斑斓的山脉，从容地在海草之间穿梭，身体的异样丝毫没有减缓她的速度，含混不清的呜咽在她身后留下破碎的波纹。
变故出现在第三天。
向晚仍然在全速前进着，突然，一阵无力感包裹住她的全身，胸前的“ଳ”和“♡”不再交替闪烁，而是彻底变成“♡”，声音发不出去，身体好似要融化一般，和当初掉进海里的嘉然出现的反应一模一样。
最后难道竟要溺死在海里？向晚迷迷糊糊地想，她昏死过去。等她在海底的珊瑚礁上醒来时，她胸前的标志已经变了回来，在海水中闪着微弱的光。向晚摇摇晃晃地做出游动的姿态，猛然发现自己对于出生地点的感应好像更微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类房屋，散发着甜蜜温馨的气息，向晚懵懂地意识到这可能是嘉然出生的地方。
时间不多了，不管是对于嘉然，还是对于自己。
向晚继续前进，途中越来越频繁地遭遇这种情况，她的身体越来越小，感应也越来越微弱，有时候醒来会完全不清楚该往哪去。这片哺育她的蔚蓝海洋，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海草温柔地轻轻摇晃。
在向晚即将抵达自己真正的故乡时，她终于彻底失去了那缕联系，胸口的标志也变不回来。她不断下沉，心中充斥着悲哀，只差那一点，她想，只差那一点。她融化得厉害。
一片漆黑中，有个小小的身躯托住了她，将她往上顶。向晚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嘉然，能让她产生如此微妙的共鸣的精灵，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个。
“然然，我想你了。”
“嗯，对不起。”
“我见到风精灵了，牠们其实不自由，只能随着风走，不然就会消散。”
“嗯。”
“我还是生气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对不起……”
“不要道歉，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如果解释清楚会让人更加想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的话。”
“晚晚，没能让你活下去，但是为什么我仍感到喜悦呢？”
“因为我们相爱，然然。这不是死亡，这是结合，我和你将永远紧密相连。”
两种杂乱不堪的旋律逐渐变得悦耳起来，向晚睁开眼睛，看着身下不断崩塌的嘉然，嘉然也微笑着看她，看她的身躯在海中逐渐消弭。
不知是谁先吻了上去，那时她们刚好到达海面，两具小小的身躯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变得透明，很快就化为了泡沫。
风精灵掠过海面时轻易就注意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光亮，牠扑过去，抓住那个小小的标志，带它飞向了比大海更为广阔的天空。
糖瓷碗摸了摸胸前的“ଳ♡ଳ”标志，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音来感谢风精灵对于自己来历的讲述。
“两栖动物，”风精灵说，“那才是真正的美人鱼。”
此消彼长。牠望着眼前这个坐在海边石头上晒太阳的孩子，默默想道。这是一首被牠传遍全世界的悲伤，温柔与喜悦的歌谣，它的名字为“爱”。
爱是值得用一生去守望的事物。
风精灵站在糖瓷碗身边，任由海风捎走自己的躯壳，最后在糖瓷碗清亮的歌声中化为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