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阑珊】第7话：徘徊（上）
❀1
匆匆吃过晚饭，那盏伴随着艾兰十年的台灯又被她点亮了。
高三的课程已经开始了一个月有余，看着艾兰的朋友圈里那些老师正在兴致勃勃地交流教学进度，艾兰微微一笑，便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了一边。毕竟不用多想，艾兰就明白那些老师的教学进度都比自己的进度要快得多。
在她看来，让学生们在一个压力最小的环境里愉快地学好课本上教授的知识，在学新课的同时复习旧课，这样的结果并不会比那些赶着备课然后集中复习几个月的老师差多少。
“赶紧准备明天的教案吧……再不准备，可就来不及啦。”
她这样想着，拿出装在背包里的备课本和教师专用课本。正当她拿出笔来准备在备课本上写字的时候，她却忽然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一阵缓慢的敲门声。
咚咚咚……绵软的声音柔弱而无力，似乎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艾兰缓缓起身，打开房门，却感觉一个冰冷的身躯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几乎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肩头掉落了下来几滴微凉的液体，透过衣服渗进了她的心里。
她忽然明白，这一夜又将成为她的不眠之夜。
心碎的天依将自己刚刚在街边散步时看到的那一幕讲给了艾兰，她无力再提高自己的声音，回响在艾兰耳边的，是模糊不堪的一句一句哽咽的话语。天依心底明白，一心在为她的学生备课的艾兰是没有任何的必要来管她的感情问题的，但她此时此刻，似乎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信赖的人来将这一切倾诉出来了。
“艾……艾老师，我跟您倾诉这些，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明明是我自己的感情问题，却偏偏要找您……”
艾兰摇了摇头，轻轻地抚摸着天依已经哭红的小脸：“不会呀，这恰恰也是艾老师做老师的责任所在呀。老师本来就不应该只教自己学科范围内的，你们的小心思我也应该去懂，给你们解宽心呀。你忘啦，艾老师同样也是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哦！”
天依紧蹙的眉稍微放松了一些，啜泣声也在艾兰温柔的目光中渐渐地停了下来。艾兰搀扶着天依坐在艾兰房间的床上，轻轻地摇摇头：“星尘跟言和是好朋友，更是天依你的灵魂伴侣，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对吗？”
“嗯……”
“如果当星尘心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不能跟你和艾老师倾诉的时候，星尘可不可以找言和来倾诉呢……”
天依心头猛地一震，脑海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天依是很喜欢言和的，艾老师是明白的，也一直在守护着你们俩。不过，天依能不能接受言和用拥抱甚至亲吻的方式来安慰星尘呢……你要知道，言和是个很不会说话的人，当他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平复星尘心情的时候，可能只有选择拥抱和亲吻这种可以让对方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的办法。这并不意味着言和是在变心，而只是在证明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啊……”
艾兰这样说着，天依眼角刚刚干涸的泪水又再一次颤动了起来。似乎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言和这样做是为了安慰星尘：“可是……她们抱得那么紧……真的是在安慰吗，真的没有变心吗？”
“爱从来就没不是自私的呀……她刚刚被你误解了那么久的时间，天依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想过，这段被你误解的日子她是怎么度过的吗？你觉得你的误解给她造成的伤痛，是你的一句原谅就可以完全抚平，就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吗？天依呀，任何的感情……都不是自私的，你要懂得哦！”
天依听着艾兰的话，随着轻声的喘息，两行清泪宣泄而下，沿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艾兰的床单上。艾兰拿起两张放在床边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天依的泪痕，柔和的目光如同秋日的夕阳一样，温温的，暖暖的。
“好啦，别难过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懂不懂啦？”
她拉开抽屉，短暂地愣了两秒，便又似乎有些失神地将抽屉合上，坐回到了天依的身边。
“如果心里还是难过的话，今天晚上就还在艾老师家住下吧，好吗？”
❀2
“究竟那颗药丸去哪里了呢……”
陪着天依睡熟的整个夜晚，艾兰都在想这个问题。家里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抽屉里放着给天依预备的紧急镇定剂，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自己和言和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难道是言和偷拿了吗？
这个设想刚一冒出就被艾兰打消了。毕竟艾兰当时告诉言和，只有在天依发生很紧急的情绪失控的时候才可以动这颗药丸。她相信言和不可能在没经过她同意的前提下，偷偷地把这颗药拿出去当糖果一样塞给别人。
但，艾兰还是决定在第二天的课间，找言和谈一谈。只不过让艾兰没有想到的是，言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她的脑海里顿时响彻了一万响的炸雷。
“艾老师，没错，那颗药是我偷拿的。”
“你……你把它给谁了？”艾兰的心咯噔地响了一声，随即眼前一黑。可似乎言和对艾兰的反应有些无动于衷，很干脆利落地回答：“我给了星尘，给她塞嘴里吃下去了。”
艾兰看着摆着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的言和，气得有些颤抖：“你……你为什么没经我同意就把它给了星尘？你以为那跟巧克力长得差不多的药丸是让你随便塞给别人当巧克力吃的呀？它是药，是只有紧急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的镇定剂，一颗能买你四盒费列罗巧克力的……”
“我当然不是随便让星尘吃下去的，那玩意儿要是真的只是安眠药而已的话我还巴不得天天吃呢，外面甜里面酸的，就跟山楂巧克力的味道似的……只是艾老师，你真的觉得我让星尘把这‘巧克力’吃下去是随便的吗？你作为整个樱花高中最好的心理老师，就没发现星尘也有点怪怪的……？”
“星尘有什么怪怪的？很阳光很有元气的女孩子啊……”艾兰说完却忽然有些迟疑。
“她现在真的很阳光吗……”
言和抬起头，盯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脸色有点无奈：“艾老师，其实自从她第一次找你谈关于天依的心事的时候，您就应该意识到她已经有些不妙了。星尘的阳光只是表面，她的内在跟天依一样也十分的柔软。这种柔软是根本受不了天依那种折磨的，不但不堪忍受，还会对星尘的情绪产生负面影响。自从我出了意外之后，您就没发现星尘变得更胆怯，更迷茫，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焦虑了吗……”
艾兰刚刚的焦急在那一瞬间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担忧而掩盖。她想着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一幕一幕，虽然依然不愿相信言和所说的一切，但似乎每一个浮现在她眼前的场景，都在像一个又一个凶猛的浪头那样，把艾兰一点一点地往那个可怕的深渊推去。
她沉默了很久，就连言和转身离开和上课的铃声在她耳边响起都恍然未觉。
“艾兰，你怎么了？”言和的班主任梁洁走上前来，不解地关切道。
“没，没什么……只是没睡好而已吧。”
星尘也患上了这种可怕的精神疾病吗？
艾兰怎么也不敢想。在她的眼里，星尘一直是个品德很好，成绩也不错，很阳光很善良的女孩子，有的时候还带有一点俏皮的可爱。这样阳光的女孩，本该应该保留住她原本的那份幸福，跟这种靠吃药也不一定能缓解的精神疾病完全没有交集才对。
“要不……晚上的时候，给她做个测试吧。”
她扶着桌子，胳膊依然在瑟瑟地发着抖。
❀3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艾老师，您找我？”星尘轻轻推开了门，朝屋里走了两步。
艾兰将自己的心情放得尽量平静了一些，然后深吸一口气，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嗯……星尘，坐在这里吧，老师想给你做几个测试。”
“什么测试呀？”
星尘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毕竟这还是在德育测试之后，她第一次被艾兰单独叫出来做测试。在那一瞬间，艾兰忽然有些觉得“星尘有焦虑症”这种事可能是她和言和多虑了。
她这样想着，伸到包里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起来，直直地愣在那里。
“艾老师，您怎么啦？您说的这几个测试是什么呀，怎么看您有点迟疑的样子？”她突然感觉今天的艾兰不大对头，心底浮起一丝疑虑。虽然她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丝疑虑究竟从何而起，只好呆呆地看着面前发愣的艾兰。
“啊……没事，没事，咱们开始吧。”
艾兰回过神来，拿出一张黑白相间的螺旋图，放在星尘眼前。但就在把这张图放在星尘眼前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感觉到星尘的反应不大对劲。眼前的星尘先是不由得颤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用一只手扶住额头，就像头晕目眩的那个样子。
“星尘，你怎么啦……”艾兰关切地问。
“艾老师，我……我只是看着这个东西有点头晕而已。这是什么呀，是动画吗？我怎么感觉转得那么快呀……”
星尘那副难耐的样子让艾兰不觉得一惊。紧接着，艾兰又试探性地给星尘问了一些问题，这是她之前参加培训的时候讲师向他们传授的最简单快速的焦虑症确诊方式。而星尘答出的结果，让艾兰久久地沉默在原地，再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星尘的焦虑症的确存在，而且程度很严重。
“你有没有什么极端的想法？比如轻生，比如攻击别人，比如……”
星尘低下了头，似乎已经觉察出艾兰在对她做着什么。她摇了摇头，只是轻轻地说：“艾老师，如果真的是什么心理上的疾病的话，您千万不要告诉天依……也不要去埋怨她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十分阳光十分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所以被那样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抑郁症患者感染也是一件蛮正常的事情吧……不过我不想死，因为我有一个现在还算幸福的家庭，因为我有一个值得我去守护的人……虽然只是尽力在守护而已吧。”
即便自己身陷囹圄，可她想到的却依然是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艾兰轻轻 地抱着她，听着星尘带着哭腔说的那一句一句的话，眼泪在那一瞬间宣泄而下。
而与此同时，在学校的主席台边，两个单薄的身影正轻轻地靠在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中逐渐升起的那轮古铜色的圆月。天依的手里握着一杯热腾腾的橙汁，清新而甘甜的味道缓缓地侵入鼻腔，让天依十分的惬意。
“今天怎么想起来约我一起来赏月啦？乐正绫，你的社团没有活动吗？”
“都高三了还能有什么活动，肯定是学习为主啦！时不时地会组织一些嗓音的练习，不过基本都只是在你们上自习的时间啦……”乐正绫耸了耸肩，像是在感叹时光的飞逝。似乎一转眼间，她就已经从一个懵懂而中二的高一新生变成如今的高三学姐了，“啊对了，以后就叫我阿绫吧，全名很绕嘴的对不对？”
“啊……嗯，其实还可以啦。不过既然你让我这么叫我就这么叫吧，阿绫！”天依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听了乐正绫的话。
乐正绫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着进一步接近面前的这个人的话题。想了很久，她才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听你说，星尘是你在班里最知心的好朋友？”
“对呀。其实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她应该算是我的‘灵魂伴侣’吧，比挚友还要亲密的那种。”
“那不就是‘CP’嘛……”乐正绫看到天依一脸茫然，接着说道，“哎呀，就是‘couple’的意思，本意是情侣或者夫妻，后来就逐渐演变成固定配对组合的意思了，也可以用作你说的那什么灵魂伴侣呀，挚友呀之类的关系……”
天依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她听周围同学谈论得很热烈的“CP”原来是这个意思。
“嗯……虽然说天依的CP只能有一个，但是阿绫还是愿意做你的好朋友之一的哦！我个性还是比较泼辣一些的，如果有什么冒犯的话还请你多多担待……”
阿绫伸出手来，跟天依颤颤的那只右手握在了一起。那一刻天依感觉，乐正绫的手似乎就跟她的心一样，一直滚烫滚烫的。虽然有些麻辣，却让她觉得辣得十分痛快。
天依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说着：“冒犯什么，在这么凉的天气里，有一盆麻辣香锅的话不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嘛……”
那一刻的天依并没有意识到阿绫的这盆麻辣香锅究竟是什么样的配方，似乎以为只是单纯的麻辣而已。直到两个多月之后的平安夜，当她站到学校的楼顶去俯瞰整个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的樱岛之时，她才明白一个并不擅长吃辣的人如果贸然喝下那碗辣汤的话，是会辣得让人痛不欲生的。
只是那个时候，似乎已经有点迟了。
❀4
渐渐的，天依的日常陪伴在星尘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时不时她就会被阿绫拉到阿绫所熟悉的人面前，向他们去介绍天依这个新朋友。类似于“校花”这样的美誉一次又一次地环绕在天依的身边，她虽然对于阿绫的这种做法颇有微词，但她又不忍心去破坏掉阿绫的兴致，只好硬着头皮被她拽着胡来。
而呆呆地坐在教室里的星尘则越来越被天依所冷落。在无聊的课间，她只好拿起笔记来，念诵着课堂上讲过的知识点。虽然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的是什么，背得到底对不对。
“怎么着，被甩了就呆在教室跟念大悲咒一样地打发时间？”
星尘抬起头，只见徵羽摩柯正翘着一个二郎腿，跟看着精神病病人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顿时心火难忍，站起身朝他走了两步，死死地瞪着他：“能不能收收您那充满关爱的卫生球眼呀？我看着十分憋气而且十分想揍你，谢谢！”
“难道是被我说中了以后于是气急败坏吗？”徵羽摩柯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蔑。
“并不是，因为你说的这句话就让我觉得很欠揍。”
星尘气得两嘴鼓鼓的，就像目光呆滞的河豚鱼一般。可就在下一秒，她就仿佛觉得自己胸口里的怒气都消失了。一丝伤感挂在她的脸庞，让她忽然显得空落落的。徵羽摩柯看到她那有些不太对劲的脸色，也默默地不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事啦？”徵羽摩柯看了几分钟，目光中依然流转着一份不解。
星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抬起头来，把目光对准了她身边的徵羽摩柯。而这时徵羽摩柯猛然发现，星尘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红了起来。脸蛋上的两道淡淡的泪痕让他不觉吃了一惊。
在徵羽摩柯的印象中，似乎星尘从来没在他的面前哭过。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你还会陪着我斗嘴，跟我一起打羽毛球吗？”
精神有问题？星尘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徵羽摩柯耸了耸肩，摆出一副似乎很不屑的样子来：“你不一直都精神有问题嘛？而且，似乎还病的不轻呢！像什么中二病呀，脑子缺弦病呀，梦里撒癔症呀，数学课写英语作业英语课写化学作业呀……精神正常的人谁会干出这事儿来？”
“你……”星尘不知为何，根本撒不出自己的怒气来，“其实，那天晚上我去艾老师家做过一份测试……艾老师说，我的焦虑症已经相当严重了。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给天依添了什么麻烦，是不是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虽然，我现在一个朋友都不想失去吧……”
当摩柯听到“焦虑症”这三个字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就差点跳到了嗓子眼。虽然他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星尘所说的话是真的，但他想起自从星尘转到这个班来之后星尘的一举一动，他还是觉得星尘说的这些并不是她脑子糊涂而胡乱说出来的。毕竟，在他眼中星尘是一个十分容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有负面情绪的话，相信星尘很容易会被感染的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起来。甚至从他那有些惶恐的神色中，还能看出他似乎正因为他刚刚说的那些有些过分的话而感到有些自责。
可他最终还是开了口：“你精神不正常都这么久了我都没说什么，一个焦虑症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吗？还不是照样嘲讽你，照样‘关爱’你，照样跟你在食堂抢饭完了以后再在羽毛球场上戏弄你嘛。有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
虽然说的话还是那么气人，但是星尘却莫名其妙地从里面听到了一丝嗔怪。莫名的感动一齐涌上胸腔，虽然伴随着滚烫的眼泪，但她还是感觉很开心。
“谢谢你”这三个字直到上课铃响的那一刻也没有说出口。也许在星尘的心里，徵羽摩柯这个人不需要对他说什么感谢的话吧。毕竟一个小小的关切，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陪伴，都比一句干涩的谢谢要感人得多。
天依被阿绫拽进了教室，登上讲台的艾兰给了两人一个眼神，便拿起讲桌上的课本讲起了新课。星尘瞥了一眼在她身边气喘吁吁的天依，看到天依那副难耐的表情，她很想开口关切地问两句，却始终也没能说出来。
要不，等放学的时候把那些心里话一齐跟她说出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