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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杀人阱》(16)

2022-01-30 20:58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填时二刻中,太清阁。

       一名身着白袍的老人倚在窗边,遥望着太清阁广场,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口中喃喃道:“真是不争气啊。”

       四周隐隐穿来风雷交击之声,和震天的十三公子的呼声应和在一起。白袍的老人眯起双眼,眼眶微微泛黑,他望着暴雨中,一袭白衣的皇子站在城垛上张开双臂。白清羽大势已成,现在杀了他,就算是我也很难全身而退。

       布局虽然失败了,但是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轻易地改变岁正的轨迹,宿命的道路围绕着命轴交织在一起,白清羽并不是今夜唯一的命轴。

       聂迁眯起双眼,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大殿里不安的众人。只需要一个机会。

       “白长老何在?”一名头戴圆盔身着虎首肩甲的虎贲郎冲进太清阁,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太清阁的大殿石板上。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在这个时候,守护在皇帝身侧的虎贲郎寻找宗祠党的受命长老的意义是什么。

       皇帝时日无多,需拟遗诏册封下任天子。

       聂迁的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分开众臣长身而出,走到那名传令的虎贲郎面前,微微拱手:“纯澹在此。”

       “请白长老速和我前往寝宫,圣上的急诏。”传令的虎贲郎压低了声音,对着聂迁一个抱拳,深深垂首。

       “烦请将军领路。”聂迁伸出右臂,微微点头。

       传令的虎贲郎双腿一并,身上的甲胄发出利落清脆的碰撞声,然后他迅速地一个转身,快步走在出去。

       聂迁的双眼藏在深陷的眼眶里,嘴角微微上扬,他佝偻着提起袍摆,跟着传令的虎贲郎迈过太清阁高高的门槛。

       另一个命轴,唾手可得。

      “五十人带着皇上去了偏殿,利下的五十虎贲郎理伏在寝宫外。屋子里太多人反而容易让他起疑,只留下你们几人就好。”楚道石满意地看着床榻上的“皇帝”,紫色绸被下是面色苍白的宋先,皇帝的鎏金衮冠歪斜地扣在他头顶。

       楚道石身边,顾修、小武、顾鸢三人换上了虎贲郎的圆盔虎首甲,顾鸢腰侧还别着一张虎贲郎的制式短弩。

       “在他进入垂帐的那一刻,我们就同时动手。”顾修看着床榻上的宋先,“你的伤还很重,就在一边看着吧,那里暂时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自己要多小心,随机应变。”

       “放心吧,我运气好。”宋先咧嘴一笑,虽然笑容里没有多少自信。

       “我已经下令,如果我们三刻钟内没有给寝宫外的虎贲郎发出讯号,他们就会放火烧了寝宫,就算那个聂迁长了翅膀,他也逃不出去。”楚道石冷冷地说,“不论成败,我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岁正的轨迹必须在今晚被修正,否则就无法挽回。”

       顾修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他明白楚道石说得很对,不论成败,这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小武紧张地把拇指扣进剑带里,指头勒得发白,他看看顾修的脸岩石般冷峻,看见对方将右手随意地放在腰侧的制式剑柄上,小武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再次回忆起那柄利进自己胸口的冰冷利剑。

       “白长老到。”门外传来传令虎贲郎的声音。

       宋先将自己的脸理进绸被里,其余人从垂帐中鱼贯而出。虽然明白聂迁绝时不可能认出他,但是小武还是不自觉压低了自己的盔沿。

       “传。”楚道石的脸色如常,负手站在垂帐前,身上原本散发着的浓烈杀气突然都消失不见了,看起来又像小武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小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寝宫的包金木雕门被人推开,一名白袍的老人缓缓走了进来。

       “久违了。”白袍的老人抬起头,小武有如雷击,他看见老人的眼眶隐隐泛黑,眼神里是熟悉的戏谑跋扈之色。

       不需要再确定更多,他就是聂迁。小武感觉自己的整张脸紧张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脸上的皮肤整个地紧绷在一起,大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楚道石盯着这位受命长老深陷的双眼,一种格外熟悉的不安感爬上他的心头,这双眼给他的感觉,仿佛幻境之中那条曾经和他近在咫尺的巨蛇,盯着他的瞳子里全是恶毒不屑的杀意,浓墨般深邃的眸子里好像随时要滴落出滚烫的毒汁来。

       如果说一开始楚道石还对于聂迁的身份有所怀疑的话,现在他已经确定面前这位看似苍老的宗祠党长老,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妄图改变岁正轨迹的罪魁祸首。

       “久违了。”楚道石拱手行礼,将表情掩藏在袖袍之下,“圣上在里面等你。”

       聂迁点点头,楚道石转身掀开垂帐的帷幕一角,里面是幽暗的床榻和影影绰绰的皇帝身影,正如一开始的计划一样,当聂迁低头进入垂帐的一瞬间,所有人一起从背后动手,争取一击功成。

       聂迁伸出手,手指在垂帐前停了一下,最后垂在身侧。

       顾修心头一紧,右手生生顿在移向剑柄的途中。

       “白长老?”楚道石探询地问了一句。

       聂迁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小武:“你在抖什么?”

       小武还没来得及开口,顾修手里的长剑利的一声,光亮如雪地刺向聂迁的心口,楚道石口中念出一连串晦涩的音节,白色须发被焚风吹起,双手带起一片火焰,带着炽烈的高温向着聂迁头顶罩去。

       聂迁轻笑一声,右手在身前划了一道圆,一阵光芒在空中闪耀,一连串僻僻啪啪沉闷的脆响,顾修和楚道石感觉自己的剑锋和灼焰砸在坚固的岩石上,只是无力地划出两道白痕,面前早已没有了聂迁的身影。

       “你们真的很不错,哪几位是游戏的参加者?”聂迁出现在众人身后,右手指节爆响,瞬间结起了一层两三尺长的冰凌,像一只全身巨刺的水晶刺猬,反射着灯光,透出死亡的光辉。

       “退后。”楚道石如临大敌,踏前一步,双手相靠,十根枯瘦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急促地念出一长串低沉的音节。

       “破。”轰迁吐气开声.右手的冰凌急速地飞溅开来,声若雷霆,四面八方射向屋子里的所有人。

       叮叮当当一阵撞击声,锋锐的冰凌在楚道石面前仿佛撞上了一堵墙,耀眼的蓝光不停闪烁,所有冰凌碎成了一堆冰碴,掉落在地。

       顾修再次纵身而上,他的右脚在墙壁上一点,借力空中高高跃起,旋身用双臂将长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落聂迁面颊。

       “很快,但是也很愚蠢。”聂迁笑笑,左手一个响指,空中突如其来地喷出几道黏稠的黑色蛛网,瞬间包裹了顾修的全身,他的视线顷刻间就被黑色的蛛网完全缠绕,整个人被捆了个结实,牢牢地吊在了空中。

       聂迁左手成爪,在虚空中对着顾修缓缓攥紧,空中的蛛网开始急剧地收缩,顾修被包裹着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抖动。

       悄无声息地,一枚弩箭飞至聂迁的眼角,他在一瞬间面色微变,身上变幻出一阵波动,那枚弩箭射入了扭曲的聂迁右眼,而后穿过了这扭曲的幻影,夺地一声打在寝宫另一端的窗棂上。

       楚道石抢上一步,右掌带起一阵绿色的火焰,在黑色的蛛网上拂过。黏稠的蛛网迅速在绿色的火焰中翻卷着消褪了,顾修喘着气,从地上半跪而起。

       聂迁身上的波动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的脸色微白,右眼角残留着一丝血痕.他看着顾鸢再次冷静地将一枚弩箭上弦,抬起头无畏地盯着自己。

       “我认识你的眼睛,女人。”聂迁嘿嘿一笑,用拇指擦拭掉眼角的血痕,他张开嘴,刚念出几个音节,脸色却毅然变得煞白。

       一阵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响起,现在声调已经缓缓提高到能够让人听清的程度。

       “……郁非吾主,赐吾以仆。”楚道石的念诀之声在最后一句陡然拔高,三根赤红灼热的火柱破开地面整齐结实的石砖,直冲屋脊。

       聂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他戒备地双手交握,吐出一串短促有力的音节,身前银蓝色的光芒一闪,他的面前顺势凝聚起一道冰晶般剔透的墙壁。

       “杀。”楚道石双目一凛,手掌横劈,哗哗剥剥的连串声响,三根火柱里掉落出无数碎裂的细小火焰,开始剧烈的震动。小武在强烈的焚风中捂住口鼻,看着火柱里慢慢走出三个半人多高的火人,它们全都由赤红的烈焰构成,每一步都在坚固的地砖上留下焦黑的足迹。

       三个火人的动作一致,纵身扑向那堵冰墙。一层冰晶游蛇一般从第一个接触到冰墙的火人手臂覆体而上,那个火人最终被整个冻成了一个冰坨,掉落在地上碎成一堆冰块,迅速溶化成为石砖上的一摊水渍。

       第二个撞上冰墙的火人只被冰晶吞噬了一条手臂,它满不在乎地扭动身躯,将断掉的臂膀留在冰墙上,它用另一只手猛砸在冰墙上,厚实的冰墙冒起一阵浓雾般的白气,最后一个火人也加入战局,一拳接着一拳猛烈地砸向冰墙,越来越多的白雾几乎包裹住了整个寝宫。不多时喀拉拉一串声音响起,厚实的冰墙上仿佛斧凿般出现几道巨大的裂隙,最后崩裂成满地的碎块。

       聂迁站在碎裂的冰墙之后,全身被嗞嗞作响的白气萦绕。他白色的袍摆已经全部被打湿,狼狈地探避着两个火人的进攻,左支右拙下最终被两个火人围在寝宫的一角,须发被火人身上的热气烧灼的卷曲发黑。

       “投降吧,告诉我你的目的。”楚道石双手拢袖,两个火人停止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聂迁几步外,不停腾起的火舌灼烧着周围的一切。

       聂迁嘿嘿一笑:“你没有资格。”

       聂迁右手一扬,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枚弩箭射穿,那枚弩箭射出的力量之大,几乎将他的手掌打在了身后的砖墙上。

       “你只需要安静地回答。”顾鸢再次上弦,眉目如水。

       “已经太迟了。”聂迁仰天大笑,全身开始扭曲起来。顾鸢猛地转过头,才发现楚道石原本精湛的双目变得一片迷茫,一支细小的冰梭不知何时打在了他的胸口,开始闪耀出刺眼的光芒。

       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楚道石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扭曲模糊,最后嘭的一声轻响,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屋角的两个火人好像在瞬间被人切断了脊柱,全部瘫软下去,落地后的火苗迅速地开始萎缩,最后只利下地砖上两块青黑的焦痕,证明过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小武扶着顾修站起身,三个人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寝宫,刚才那一连串战斗仿佛只是一场梦,两个秘术士都消失不见了,寝宫里现在只利下地上龟裂的残砖和满身伤痕的顾修。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去了哪里?”小武茫然地四顾。

      “不清楚,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聂迁一定还活着,所以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仍然呆在这个幻术之中。”顾鸢警戒地看着四周,背靠着缓缓向两人靠拢。

      “他还会回来的,很快。”顾修揉了揉淤血的手腕,双手将长剑勉力握紧。

       金丝的垂帐在众人的身后,寝宫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半晌,屋角一片被震裂的墙皮掉落了下来,摔得粉碎。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道石。”楚道石从黑暗中睁开眼,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那张年轻而稍显粗犷,脸的主人高大健壮的身上披着一袭白色轻袍,头上戴着一项琉璃翡翠镶边的淡青色衮冠,身后是一片耀眼的阳光。

       好像记忆被沉睡了许多年,楚道石张了张嘴,仿佛尘埃被拂去,那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舌尖。

       “素王?”(即胤仁帝白徵明,素王是他登基前的封号)

       那人随着这个名字展颜,楚道石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拽着在草地上奔跑,青草在脚下的触觉是那么的真实,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年轻人的手,没有皱纹和斑点,充满了活力与力量。

       “我们要去哪?”楚道石跟着年轻的素王磕磕绊绊地向前奔跑,忍不住张口问。

       前方奔跑着的素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时已经换了一张脸,那张脸布满皱纹,那是病重垂死的老皇帝的脸,四周的阳光不知何时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惨灰色的天空,脚下的草地也变成了枯叶。

       “我们要去见臭棋啊。”随着这句话,老皇帝的脸如干涸的树皮一般块块剥落,露出一张满是恶毒的脸,这张脸俊秀年轻,却整个地被恨意扭曲了,狭长的双眼里充满怨恨。

       这是楚道石一生都不愿回忆的一张脸,那张脸属于一个魅,年轻时和他一起辅佐素王的同僚好友,厘於期。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厘於期的双目圆睁,声嘶力竭,他的眼角迸裂,开始滴落下殷红的血泪,他的双手铁箍般勒紧楚道石的左腕,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肉里。

       天地间阴风哭号,鹅毛大雪开始从灰暗的天空飘洒,大雪越落越密,迅速地覆盖了这空间唯一的两个人。

       楚道石感觉热量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休,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握住了厘於期冰寒彻骨的咽喉。

       “这是你的宿命。”他眼眶微热,右手发力,握碎了对方的脖颈。

       冰天雪地的世界随着他的发力也碎成了碎片,最终飘散开去,仿佛碎裂了一地的面具,面具下,真实的世界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二十尺见方的昏暗的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有聂迁负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另一边。

       “不愧是修文年间最强的秘道家,这么轻易就破除了我的第一重幻境。”轰迁赞许地拍手,“欢迎来到第二重幻境,空境。”

       楚道石张开五指,嘴唇翁动,念出熟悉的音节,却发现自己不能够像往常一样感受到郁非的力量充盈臂膀。

       “空境里只有密罗的力量,其他的主星的力量无法触及这片我制造的环境。”聂迁得意地拍手,昏暗无光的空间内壁突然伸出无数的手臂,这些手臂轻易地将楚道石的双足牢牢揪住,然后是双臂,双手,最后连他的脖颈也被这些冰冷滑腻的手臂紧紧缠绕。

       “你到底是谁,没有人能够用幻术创造整个世界。”楚道石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说,“能够改变岁正的轨迹,你到底是什么?”

       聂迁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旋即又恢复了戏谑的表情:“原来你就是当时我看见的小人儿……我早该猜到,能够出现在岁正的面前,只能是它亲自选中的人。”

       “不过很可惜,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你说得很对,没有人能够用幻术创造一个世界。”聂迁赞许地点头,“人生如梦幻,梦幻如人生,你永远无法知晓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梦中才是你真正的人生。”

       “而我并不是创造者。”聂迁的眼眶散发出愈加浓烈的黑气,露出一口白牙,“我是毁灭者。”

       一个响指。

       楚道石却没有如聂迁料想一般被手臂们撕碎,反倒是空无一物的灰色地面上,破土而出无数手腕粗细的绿色藤蔓,将那些灰暗的手臂缠了个结结实实,楚道石轻松地解开了束缚,绿色的藤蔓张开绿叶,仿佛在向着四周吸收着什么,不一会已经变成了人腿粗细。

       “谷玄和岁正的力量是无法被任何力量所隔绝的,因为那是死亡和铁序之力。”楚道石淡淡道,“而岁正之眼带给我的,是能从无创造有的秩序,空境里,我依旧拥有岁正的力量。”

       几道巨树般的藤蔓随着楚道石的话语缓缓立起,仿佛追寻猎物的巨蟒,在瞬间向着聂迁飞蹿出去。

       聂迁的脸色变得灰暗,然后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灰暗的空境之中,最终那些粗壮的藤蔓只是猛地砸在空境坚固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巨响,而原来聂迁所站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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