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帖：梦里（8）一个永恒的梦境
罗大叔缓缓的撑着船，在这一条细长的河流中慢慢往前爬去。
天边的几朵云挡住了太阳，整个世界看起来阴沉沉的，几只黑色的掠影划过天空，河道上只有这一只船。荡漾起的水波慢慢往外散开，水中的游鱼也在这庞然大物的惊吓中四散游开，水草也妖娆得过分，纵横交错的缠在一起。没什么泥沙的水流中，河底的碎石清晰可见。如果是个什么有闲情雅致的迁客骚人，应该会很享受这般美景。罗大叔不屑的啐了一口在河里，扯了扯自己破旧肮脏的衣领，继续用力地划水，但还是保持着慢慢悠悠。
今天没什么收成，几乎可以说什么鱼都没有捕到，回去之后一定会被蛮横的老婆骂没用。他拿脏兮兮的手抹了一下身上本就更加脏兮兮的粗布衣服，脸上的嫌弃也是毫不掩饰。他当然不甘心做一个穷困的渔夫，每天早出晚归，劳累整整一天，可能也没个什么收成，而且现在正值战乱，普通人的钱都拿去上缴国库了，卖鱼又有几个钱？能填饱肚子都是最大的奢求，劳动的负担和丢入钱袋子里的银子根本就是不对等的，罗大叔怨恨着那些随手就能赚到钱的人，也在埋怨着老天爷，怎么就不给他这般的好运？
之前和他一起从事渔业的那个年轻人吃不了苦走了，后来听说他从商赚了大钱，自己原本还笑话和挖苦着他都好吃懒做，谁知道好吃懒做的人却变得比他还要富有。罗大叔自己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祖辈上传下来的道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他看到了太多的不劳而获以及贪官当道，他们可不像他一样做这种又苦又累的活，每天逍遥自在，花天酒地，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赚到可能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银财宝。罗大叔早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永远不可能靠着汗水和眼泪当上什么高官，而那些生来就有钱的公子哥就更是看不顺眼，仿佛那些钱是他们理所应当获得的，是他们拿来炫耀和压榨剥削别人的资本。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罗大叔有时候自己也知道，但就是无可遏制的去埋怨自己的生活，埋怨老天爷给他的命运。难道上天就安排了一部分人要辛苦一辈子，另一部分人享受一辈子吗？罗大叔用力的把船桨划开水面，溅起的水花蹦出老远。
自己就是这个命，再怎么怨也还是这个命，自己又能改变些什么呢？罗大叔咳嗽了一声。
船桨突然卡到了某个硬邦的东西，似乎陷进了河底的石头里，这条河道的这个水域是很浅，但罗大叔也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卡住才是啊。他用力抽动了一下船桨，污浊的泥沙全都漫开。既然河水不深，罗大叔索性跳下船去用力拔那桨。
这是卡在哪儿了？罗大叔心里纳闷着，低头却看见了一个八寸见方乌木雕琢的箱子。奇怪呀，这怎么会有个箱子？罗大叔差异地把手给搭上去，发现这箱子居然还不轻，但对一个每天劳作的渔民来说还算是小菜一碟。把箱子搬上船后，罗大叔缓缓打开盖子，这可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整整一箱黄金！
罗大叔顶住箱盖的手在颤抖，牙齿也不自觉的哆嗦起来，双腿发软，一个结实的老渔夫就这样一屁股坐在船上，就跟被抽了骨头一样。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而眼前金光闪闪的箱子仿佛变得无比高大。有个扭曲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这些都是我的了，这些都是我的金子！”罗大叔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而恐怖，兴奋的狂笑着，赶紧把箱子盖猛然合上，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看见，没有一个人发现。
罗大叔似乎已经把刚才的自怨自哀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都被金色的梦幻给充斥着。
发财了，发财了！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回报吗？！罗大叔抓起船浆用力向前一划，船只轻盈得就像天边的鸟儿一样往前迅速滑去，仿佛这一箱黄金并没有增加船只的重量。有钱了，有钱了！再也没有人能看不起我了，再也没有人会说我只是为了服务别人而生的杂种了！他要用这些钱做所有他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是命运的转折啊，这简直美好的像做了个梦一样，就像一个美妙的梦……
李盟面无表情地看着河边那艘船上，一个抱着自己杂物箱子的老渔夫笑着跌入了水中，冒出几个气泡后就再也没有游上来。他这才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筋骨，他伸出手一挥，一个浪把早已经破旧不堪的渔船掀翻，慢慢沉在了河底。他这才转身离开，木讷而机械般地迈出脚步走动。
这是第几个人呢？是第几个在他梦中死去的人呢？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他原本为这个世界所想象的美好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在梦里面什么事情都做得到，什么样美好的生活你都能享受，那还有什么回到现实的意义？现实中不就是充满痛苦吗？！那为什么不一直睡下去！
他走到了京城的街道上，或许说这已经不能再叫京城了。皇宫和整个城市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鬼城，安静得像一片尸横遍野的坟地。而那些所谓的尸体啊，就是面带笑容，快乐的躺在地上的百姓们，他们所有人都笑得疯狂，笑得狰狞，因为他们遇到的是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事情。谁还会在梦里委屈自己呢？在梦里实现任何愿望都可以！
其实也可以说他们已经死了，但这样的死比让他们痛苦的活着还要好，甚至让他们自己来选，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一直做梦。他告诉自己。即便肉身腐烂成恶心的污泥，他们的精神也会永恒存在，永远带着他们美好的生活持续下去，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成就了他们的长生不老，这又是从古至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让他们陷入永恒的梦境，从本质上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他这是做了多少好事！帮助了多少穷苦的百姓！
他觉得他做的，从始至终都是对的。既然人类这种东西这么自私，这么想要不劳而获，那么他就给他们这样的生活，给他们这样不劳而获也能走到人生巅峰的生活。
本来不属于他的家，被王质给毁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家，被自私的人类毁了。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着私欲和联系，一个一个的家庭都会在这种欲望的膨胀中毁灭。
怎么，有一个家就这么难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方向，只知道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想要自己身上的妖力扩散到整个世界上去。但他自己也清楚，凭他的力量还是无法走遍整个世界。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去哪里？说实话，这么大范围深层次的梦境，已经让他积藏千年的妖力有些不支，自己还能撑多久？
话说，有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渴望家人，这么渴望家庭的温暖。
……随便吧，这一切都已经要结束了。也许在让整个世界沉睡过去后，他也应该让自己睡下去。他在这个人间待了不长不短，但他却觉得自己累得就像在这活了几百年，他也想睡了。
他的眼神中突然泛起一丝生机，他又想起了馒头。想起了之前一直很快乐的时光。馒头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听说太阳啊，是可以照亮整个世界的。”那时候，他眼神中的坚定，就已经造就了照亮整个家庭的太阳。
对啊，照亮世界的太阳。馒头用他的光照亮了这个家庭，而作为父亲的他，又怎么能示弱？他也要用属于他的光芒去照亮整个世界。如果自己拼上性命，把纯粹的妖力送到太阳上，再由太阳光辐射到整个世界，那不就一劳永逸了吗？因为太阳是照亮世间所有黑暗的，就和他的梦一样，带领所有人走向光明！
他收回迈出去的右脚，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他要到京城的最高处去，因为那里是最接近太阳的地方。他的步伐渐渐加快，不再像之前那样僵尸一般的苟延残喘。发现了这所谓拯救世界的方法，让他无比激动。突然间，好像灰暗的世界都变成了指引他走向光明的标志。
他右手做手刀状，突然猛地朝一个方向劈去。凌厉的妖气瞬间扩散成一弧弯月。
隐藏在石柱后面的一个道士应声落地，带着他再也合不上的眼睛和惊恐的表情去了天堂。
自己在京城待多久了？其他地方应该早就有消息召集道士来捉他了吧？毕竟这可是京城，谁要活捉这个穷凶恶极的妖怪那可是受皇帝的奖赏。又有谁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他加快了脚步，现在自己的状态可以说是精疲力竭，经不起任何一场激烈的战斗，而且自己得保持最纯粹的妖力送给太阳作为礼物。
不然自己脚下有黄光暴起，扭曲的符文逐渐显露出来，那些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他动弹不得，几滴冷汗从额头上滑落。真是大意了啊！既然有道士来捉他，又怎么可能只会来一个？想必刚才那个小厮是引他的诱饵啊！
黄色的符文逐渐显现出血的颜色，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皮肤里，浑身上下的痛觉像潮水一样一下子涌进脑里，他差点闷哼一声就这么晕了过去。几个埋伏在暗处的道士走了出来，脸上都是欣喜与好奇的神情，是在为自己高兴捉到了通缉的妖怪保护了京城的百姓？还是说是为了自己不久后就能接受皇帝的封官加爵从此高官厚禄而兴奋？他不假思索的相信第二种可能，因为他知道，人类的欲望是不断膨胀的，是不可能消失的！
那些道士们抽出桃木剑，小心翼翼的靠近动弹不得的他，他只能以凶恶的表情来回应他们的兴奋。真是讽刺啊，一个千年大妖居然中了这么简陋的陷阱，还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道士们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人类那种近乎疯狂的感情，甚至可以说他们身上的感情都在每一个毛孔上喷薄而出。这让他恶心至极。
……对不起了，馒头。但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了，因为父亲总不能让儿子孤身一人吧。只不过你让这个世界更美好的梦想可能要落空了，他现在没办法把妖力送到太阳上，不过，拿来做孤注一掷的赌注还是可以的！
那几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道士，真是让他看着就恶心啊。同归于尽……他还是做得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