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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

2023-06-25 23:14 作者:肆壹陆-416  | 我要投稿

我回到了家乡,是荡漾着秋意时回去的,不是要来务农收麦——家里人早就不种地了,也不是思念家乡,只是刚好放了假,祖父的病好像恶化了些,就回家去探望。

近几年来学业愈加繁重,只得在亲戚生病去世时才能顺带回一趟老家——尽管老家并不远,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河南收麦较早,秋时是见不到金色麦浪的。刚到时村东头的荒地正雄雄燃烧,那家地的主人许久未回,荒地的杂草滋生,被点燃后就烧得停不下来,并不是那种烧得天也要红半边的火焰,只是火苍茫地烧,微弱而不停着地烧着漫漫的迷茫,只留下一片灰黑——余烬是灰黑的,烟干枯得灰黑,远方的天也灰黑着。

走在路上,看着地上的石子,漫漫的,数不尽的石子共同构成的路东西贯穿了整个村子。部分地方还淋着些沥青一样的东西,黑色的黏在路上,像块口香糖,被随意地吐到了路上。

原野上数不尽的黑金被提取,大地的血液一车一车地被油罐车输送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炼油厂的烟囱喘息着,吐出几缕黑烟。在这肃杀的秋,竟没有半分的生机!

进了路口,就发觉了与旧时的不同,往日的长巷中是冷清的,只能看到农家养的狗百无聊赖地躺着,邻居家的老人可能会在门前搬小马扎坐着。今日却只见四五个老人在虎子家门口张望着,院里有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显示过去问了个好,想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那原来变张望边议论的老人们便皆闭口不言,让我先回家看看祖父母去,无奈,只好让父母去探听一下,自己便先回家院了。

“吱——嗡”推开了家的大门,铁做的门早已凹凸不平,满是积灰,门一开,积灰便纷纷落下,满地都是。

我家院子不小,带上种菜种树的地大概一百四十平左右。西边北边各一个瓦楞房,各两个门。西屋一个厨房一个卧室——这是我家的,北屋则是另两个卧室,一个是叔家的,一个是祖父家的。

进家里后最重要的事便是去看望祖父。

同父亲一同进了屋,初进去,就觉得很是昏暗,泛黄的灯光同灰尘浑浊地闪,闪得空气也浑浊了。祖父在床上躺着,正吸烟,看到我,赶紧地把烟灭了,用手撑着正了正身子,看着我们。空气有些宁静,我趁机观察:兴许是因为很久没正视过祖父,他的变化着实惊讶到了我。他脸上不知何时竟有了几块黑斑,脸苍老得不像样,眼神好像也在这浑浊而又昏暗的屋子里染得黯淡且无光,这样的身子显得是那样的脆弱,这样的骨架带着这样的血肉,只显得虚弱。

我故作热情的问好:“爷爷好——最近还好吗?”他看向了我,眨了两下浑浊的眼,还没开口说话,嘴角就不由得扬起:“好—好···”他也不说话了,只是咧开嘴,对我笑。祖母也进了屋,见到他这般模样,又不由得恼:“你老糊涂嘞,话都说不清,又搁着傻笑,别吓到小肆喽。”祖父不恼,还是很欢喜,“坐到床上罢”他指了指他一旁祖母的床。“看会电视···你小时候最喜欢看电视嘞。”我做到了床上,看着那旧的电视,屏幕昏花,只有四分之一个书桌那般大,正放着少儿频道。这电视是我四岁时买来的,比我年轻,却如今被灰尘所蒙,好似在破碎的边缘。不过这都是些带偏见的话,没准我比它还要破旧呢。

在这昏暗的老屋里,我看昏花的电视,祖父用昏花的双眼尽力地看着我,我的心思不知飞往了何处,他不搭理我父亲,只是一门心思地看着我,还在笑。

从老屋中出来,我不由得尽力呼吸,感到全身没有那么沉重时才停下。

我余光偶然瞥见院子中的异样——那树竟没了,一个顶老的树,自祖父记事起就在那,得有七八十岁了,与其说这树长到了我家院子里不如说是我家院子就是围着这棵树建的。原来这树我和姐姐一同抱都不能环绕它一圈,别人家的树可能是碗口粗,要形容我家的这棵估计得用盆口粗来形容了,幼时的我便坐在树边听祖父讲故事,听他讲鬼子到这里时,他的爷爷是怎样地生活,怎样地跟这红军打鬼子,又怎样地在这种下树来纪念死去的老乡的。

不过也没必要想太多,毕竟这里也只剩下了一个盆口大的树桩。不过是什么让家里人突然想解决掉这一老物件的呢?问了父亲,“一个做木工的朋友看上了这棵树,买了四千块钱给你爷治病去了,咋了?”“没啥。”虽然听到我这么说,但毕竟父亲还是了解我的。“这棵树没了也不要太伤心,这树年头久了福够了,咱老百姓再养着也消受不起,不如卖了清净。”“看到那大土瓮里头长得比人还高的玫瑰了不,那是我七岁去村南边的厂子里头去看电影的时候偷偷折的,你若是想的话也可以种点啥给我孙子留着。”我摆了摆手,不用了。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有孩子时这老家大院还在不在。

吃饭了,很寻常的农家饭菜,一碗玉米糁,炒的土豆丝,丝瓜,一盘凉菜。这就算是朴素且丰盛的晚餐。吃完无事可做便听父母聊天,听完了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虎子家的大虎和小虎死了,虎子是我们的邻居,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但人讲义气,有哥们情,和全村大部分人关系都还行,但几次被逮住偷卖工厂的废物件和赌博后,就被送到局子里吃“皇粮”去了。只留下了傻子和大虎小虎在家母子仨相依为命。我不是在骂别人,傻子真是个傻子,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啥,她好像只是游荡到了我们这来讨饭吃的。当时虎子妈正在为虎子家的香火发愁——十里八乡的姑娘都知道虎子的名声,都不愿嫁到虎子家,这时却突然来了个芳龄女乞丐,虎子妈大喜过望,便和虎子趁天黑把她打晕用麻袋抓了。

不知道原来傻子是不是傻子,但反正后来她以虎子老婆的身份出现在村民面前时是个傻子,人们就叫她傻子了,当然,虎子在时不会这样叫。

接着说傻子,傻子刚开始听别人说还反抗过,大半夜一直叫着哭,听的别人心里怪慌的,王婶连续几天被吵醒后就在墙边对虎子家和虎子家里的傻子破口大骂,傻子便不哭嚎了,不知是被虎子捂住了嘴还是自己识象不反抗了。

虽然人们都叫她傻子,但孩子们还是很喜欢她的,自从有了大小虎,傻子就变得友善安定下来了,虎子进监狱后她就自由了些,闲暇时她就喜欢在村头树下看着孩子们玩,孩子们招呼她,她也微笑着给孩子们招手,其实傻子也很漂亮的,在阳光照射下,她身上淡淡的有几道逃过了树叶阻拦的金光,上天是多么的喜欢恶作剧,我竟在傻子身上看到了一秒母仪天下的光。

大小虎今年应该十岁了吧,他们也是苦命的娃。父亲进了监狱,母亲是个傻子,难免有人背后说风凉话。但大小虎不管,他们没钱上学便在家和傻子相依为命,他们很喜欢他们妈妈,他们妈妈也很喜欢他们。有时回家便能看到大虎在村东头的垃圾场里捡废物去卖,我看见他就招呼他过来,给他一块钱让他给他兄弟俩各买个冰棍去。原谅我,我过去因他身上脏怕回家被父母吵,竟一次也没有抱紧这孩子去摸一摸他的头,一次也没有,而今后也不会有了。

那天天气不错,傻子高兴,就带大小虎去“春游”——去村西边的森林里去玩,玩到一半,肚子都饿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吃,傻子就和大小虎去采了些野蘑菇吃,回家便炒了吃了。天见可怜,傻子是傻子,不知道野蘑菇不能随便吃,大小虎还小,半途辍学,也不知道野蘑菇不能吃。

大小虎都肚子饿,傻子心疼孩子,就让孩子俩分着吃完了。自己饿着肚子。半夜,大小虎都喊肚子疼,傻子慌了,只能去邻居家拼命地敲门,我们家当时没人在,祖父母去看病了,另一个邻居刚开了门,就吃了一惊——傻子跪在他家门前,看到他们就拼命地往自家指,呜呜哇哇地说不齐话。有人去请大夫,但可惜,晚了,大虎和小虎凌晨就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乌紫,嘴巴张大,脸颊上还流着泪。这对懂事的兄弟就这么去见老天爷了。我本想纠正这世界上没有神鬼,可以想到大虎吃冰棍的笑脸,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后来呢?”“后来?后来傻子就变成疯子了,一点东西都不吃,只是哭,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很多,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2023年六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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