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同人]冬至
对,没看错。方舟开春分活动,我发冬至就要写完的稿。
问就是连阳带旅游带期末一堆事情...但至少还是发出来了。

夜里的幻想乡下了一场大雪。当然,博丽神社也是。
清晨,一轮红日从离神社不远的山峦上探出,驱赶着光束照耀着大地。伴随着阳光显形的,还有神社的轮廓——整个神社,从屋檐到地面,到周围的一切,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配着微弱的北风和和煦的阳光,和大山一起静静地笼罩于一片祥和之中。
这样的美景若是从高空俯瞰无疑是更上一层楼,不过今天的茨木华扇可不会为此麻烦竿打。她一大清早便带着一只口袋独自去了趟人间之里,买了些东西后,徒步钻进了妖怪森林,不一会儿就到了神社山脚下。这种“任性”的坏处显而易见——寒风冻得华扇双手通红,以至于她必须要不时停下来,边摩擦边哈气以求让自己好受一些。
穿过鸟居,华扇看到不远处有个顶着白色高帽的小孩正在扫雪。
“布都?”她向前呼道,不带多少迟疑。
那位被叫布都的“小孩”抬起了头。华扇本来想上前继续搭话,就见“小孩”又猛地低下了头,背过了身,没有再看华扇一眼。见此情景,华扇只能是耷拉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挺记仇。”
“是啊,更何况这事情还是我挑起的。”华扇转过头俯视着声音的来源——一只绿发绿瞳、头长独角的狛犬,此时正摇着尾巴半蹲着仰视华扇,“她知道你在神社吗?”
“何止知道。”高丽野阿吽笑着指了指那位“小孩”,“昨天后半夜钻灵梦被窝取暖的时候,要是没灵梦拦着,我们两个非打起来不可。”
“倒是合她的性子。”华扇苦笑道,“她对待妖怪一向这样死脑筋。”
“不如说她在各种待人接物的场合都是这样。”阿吽倒是笑得单纯,“甚至还不如我这石头脑袋,嘿嘿。”
“...也是,博丽神社发生的一切,你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说起来,你不是她师傅吗?凭着这层关系,只是和布都小姐说个话也不是不可能吧?”
“早就不是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又回到神灵庙去了。”华扇苦笑道,“而且她跟灵梦混得才熟,我和她的关系反倒不是那么密。”
“类似于那只橙喵和紫大人的关系?”
“差不多吧。更何况,我还对她俩撒了那样的谎...”
“放心吧,布都这孩子我看了,本性单纯的很,只是那种程度的欺骗的话还不至于让她对你怀恨在心。”
“但愿吧...”
“没那么严重,别太担心啦。——这布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买的半斤羊肉、一些佐料,以及一份饺子皮。”华扇拎起她手上的布袋子,“今天不是冬至吗,我来看看灵梦,顺便给她煮点饺子吃。”
讲到这里,华扇四处张望了下,却只见一片皑皑白雪中,并没有一点那熟悉的红色。
“她还没起吗?”华扇问道。
“嗯...至少我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睡,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阿吽想了想,“不过当时只想着到外面玩了,所以根本没在意她说的是啥。”
“...这样,阿吽,你去看着点儿布都,一会儿饺子做好了我叫你俩。”华扇拎起了袋子,迈步向社殿方向走去。
“好嘞。”阿吽目送着华扇的背影,随后把目光又聚焦到布都的身上。

“灵梦?”
华扇试探着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位棕黑色长发少女便推开了门,抬着头看着华扇。
“早啊。”灵梦的语气有点低沉。
“早。——你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华扇带着疑问走进了灵梦的房间,把那布袋子放在了桌上。
“唔呣...”灵梦只是哼哼了几声,随后半个身子就又钻进了被炉里,头则是干脆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身体不好吗?”华扇凑了上去,用左手背轻轻抵住了灵梦的额头。
“嗯...不像是发烧。”许久,华扇把左手收了下来,“是因为昨晚上她俩抢被子导致你没睡好吗?”
“她俩还算不上啥。”灵梦直起身子,拎起茶壶,给她自己倒了一杯绿茶,“厨房柜子里有茶杯,你自己拿一个去吧。”
“不用了,我还不渴。”华扇跪坐在垫子上,托着腮帮子看着灵梦。
“你要说道我没干好巫女本职工作出门扫雪的话,那请便吧。”
“别把我想的那么苛刻啊...不过也是,我记得以前不管有没有人帮忙,你都会自己下地扫雪,怎么今天就布都一个人了?”
“...大抵是布都出门的时候我睡得太死了吧。”
“但阿吽都说你睡到早上的时候还在一直说着梦话...”
灵梦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眼前的茶水。华扇看着灵梦,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个她以认为合理的缘由。
“难道是...你昨天晚上梦见啥不干净的东——”
“你说谁不干净!”
这一声突然的怒吼伴着灵梦的怒目着实让华扇猝不及防。
“啊,抱歉,华扇——”还好灵梦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没事的。”华扇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把灵梦的行为放在心上,“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
这一下,灵梦反倒是缩成了一团,活脱脱一副受训孩子的模样。
“别搞的是我在欺负你啊...”华扇叹了口气,“你早饭还没吃吧。”
“...有什么所谓呢,反正我也是荻饼不管发没发霉抓过来就吃的存在...”
咕~咕~
“噗呲。”
“你笑什么。”
“没必要那么嘴硬吧。毕竟,你我之间还用这么藏着掖着吗。”
又一阵死寂,但华扇能看见灵梦的嘴角略微有些颤动。
“好啦,打起精神来,今天可是冬至,中午吃饺子如何?我买了点饺子皮和肉,也算是给你改善下伙食了。”
说完,华扇便单手撑起身子,拎着袋子就要转身。
“那我,我可以做点什么——”灵梦的情绪突然再一次激动,她意欲和华扇一同起身,下一秒却又被华扇轻轻地按进了被炉。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华扇笑道,“作为回报,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情绪可不能像刚才那样忽高忽低的了。”
“好吧,让我理理头绪,嗯,先要处理肉馅...”整理好下厨的衣物后,华扇便开始了厨房内的忙碌。
葱末、姜末、花椒水,这是华扇从人里的那些卖饺子的商铺那里学到的辅料。 处理这三样倒是并不难:花椒水的话,抓点干花椒扔进热水里就行;葱白切花,生姜切丝,两者混合切成碎末,扔大碗里和肉馅攉匀就行。肉馅的处理就要麻烦一些——新下的羔羊肉,先切块,再切粒,然后细细地剁成臊子,说的容易,但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费精力。至于具体的调料,华扇别有一番心思。除了常用的盐、酱油和香油,华扇在从自己的仙界出发之前还另找了些驱寒的草药,这些草药稍稍过火处理,便能方便地碾为细末,对饺子馅来说不失为一味上好调味料。
和馅儿的过程比较枯燥,每当这时,华扇便尝试着想想别的什么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说,威风尚存的她面对这一坨生肉,会不惮于撕开它的肌肉组织然后就地来个刺身大餐;比如说,断臂后的她为了混入人类的视线学习人类生火做饭,但渐渐地这一条竟然从生存需要成了日常工作;又比如说,她养起了动物,盖起了仙境,贴近人类的日常生活,还阴差阳错成了那位懒散巫女的监护人...还好,和馅儿的用时并不算长,以至于华扇的回忆还不至于深入到某些她不想回忆的细节上。
只是家里吃的话,包饺子这一项便没必要这么繁琐——饺子皮放在右拳虎口上,舀一勺馅,捏紧中间再捏两边,一个圆鼓鼓的月牙饺就捏成了。很明显华扇熟悉这门道——不多时,她旁边的竹屉上就堆满了规规整整的饺子。这边包着,那边事先坐的一锅水已经烧得开了花,华扇便托起竹屉,把饺子一个一个地送进沸水中,直至确认竹屉已经不能再轻。她舀了一碗凉井水放在锅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倚靠着厨房的墙壁,看着那些饺子在沸水中翻腾起舞。
“但愿这一顿能让灵梦打起精神来吧。”华扇这样想着,暂时忽视了这小小的厨房之中,其实不只她的气息在流动。
阿吽和布都躺在社殿外的雪堆之上,看着白色的炊烟久违地从社殿烟囱里冒出。
“从被灵梦带到神社开始,吾印象里还真没有在这神社吃过热饭的经历。”布都双手抱着后脑勺,一腿弓起撑着地面——她刚和阿吽打了好一阵的雪仗,那扫把也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你都是跟着灵梦一起吃?那倒是不新鲜。”阿吽四肢展开呈个“大”字形在雪堆上摊着,“她平时就是有啥吃啥,有次因为拿错了东西甚至还差点见了阎王。”
“此事吾素未听闻...还以为朴素饮食也是修行的一环...”
“她只是单纯的懒得动,除了解决异变或者挣钱相关,其他的时候她更愿意在神社闷着喝绿茶。所以,饮食方面的话她便没有那么多要求了。”
“这样啊...”
“放心啦,就算是真正的修行,华扇小姐在餐食上也不会亏待她啦。甚至可以说,修行的时候反倒是灵梦小姐吃的最好的时光呢。”
“她当真对灵梦那么好心?”
“对啊,虽然华扇小姐对灵梦的修行明显要严苛得多,平日里也不乏对她持续说教,但她也是发自内心地为了灵梦好啊。”
“为她好...哼。”布都听到这里,没好气地把头拧到了另一边。
“你还在生小家子气啊。”阿吽继续看着近处升腾的炊烟。
“什么叫小家子气!吾只是觉得,这便是向她表达不满的最好途径了。”
“把她晾在一边还不够?”
“把吾等引至如此之危难境地,岂有简单打发之理?更何况,灵梦小姐也明确表达了对华扇她的不满了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灵梦小姐之后就轻易接受了华扇的歉意?换句话说,既然灵梦已经用一盘糖渍苹果套出了华扇的真心话,那为何她还要带着你一起打穿奇迹之塔?”
“这...”布都有些犹豫。
“有没有一种可能,从一开始,灵梦小姐就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那时灵梦小姐在塔上的一举一动也不像是演的...”
“谁知道呢,即使当年华扇做的那场戏,那才叫真的差点把灵梦给搭了进去。”
“嗯?”布都转过了头,好奇地看着阿吽。
而阿吽只是笑笑。
“我的意思是,华扇小姐和灵梦小姐这么多年寒来暑往,互相之间都已经在心里给对方腾出来了块位置。这块位置,风吹不动,霜打不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友情。那场大骗局都没能斩断她俩之间的关系,这种骗术也就是洒洒水啦。”
“这样说的话...华扇她和灵梦小姐的关系还真的是不一般。”布都又恢复了正卧的姿势,“不然她也不会大冬天还要来趟神社给灵梦做饺子。”
“是啊,不一般啊。”阿吽笑了笑,“连亲手送进被褥里换衣服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这你也知道?”布都惊了一下。
“神社的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淡淡几言,对布都而言已如晴天霹雳。
“恐怖如斯...”布都这下彻底不敢拿晚上抢被子时的劲儿对待阿吽了,“关于这两人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还请多讲讲!”
“这个啊可就有的说了。从哪儿开始呢...”
“阿吽,布都,进来吃饺子了。”
“饺子做好了。”阿吽单手撑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雪,“下午再和你好好说说吧。”
“羊肉萝卜馅儿的,醋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那么,我开动啦——”
阿吽第一个抄起筷子,夹住一个圆鼓鼓的饺子便往嘴里扔。
“慢点吃,慢点吃,虽说特意放了会儿才端上来的。”华扇笑了笑,“布都,灵梦,你们俩也吃吧?”
灵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也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布都却是看着这一大桌子饺子,没有任何动作。
“吃啊,布都。”阿吽眼看着已经夹起第二个饺子了,“话都说开了,没必要继续生华扇小姐的气了吧?”
布都这才轻微“哼”了一声,然后拿起她眼前的筷子,也夹了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顿时,一股子鲜香伴随着咸味和麻感充盈了布都的口腔,她那专门为对华扇板着的脸也跟着彻底舒缓了下来。
“呃...满意吗?”华扇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鲜美温暖的馅料...这饱含麻香的止水...”布都此时已经爽到说不出话了。“好吧,既已品尝了如此之珍馐...那吾就破格原谅你吧!”
“真的?”华扇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有些意外。
“所以我说你多虑了吧。”阿吽笑着咽下了她的第四个饺子,“灵梦小姐那里都打通了,布都小姐还不好对付吗?”
“这...只,只是这一回哦,下次再这样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布都被呛了这一下,赶忙给自己刚才的发言找补。
“噗呲。”华扇笑了一下,“对了灵梦,你觉得——”
也正是看向灵梦的那一刻,华扇顿了一下——她仿佛看到灵梦的脸颊上有道什么在闪闪发光。
“灵梦?”
“嗯?”灵梦放下了尚未入口的半个饺子,转过头看着华扇。
华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伸出了左手,用食指背稍稍擦了擦灵梦的脸颊。
“你看看你,作为神社的巫女,连基本的仪容仪表都不注意了。”华扇这句话看似是埋怨,但听起来却更像是在提醒。
“...这大雪天又没生意,我有那么必要特意捯饬吗...”灵梦仿佛明白了似的,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
“有必要!毕竟你是神社的巫女,一言一行都有神明在看着!”
“我又不是供桌上的泥娃娃,这天气我怎么舒适怎么来呗...”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回‘慎独’的道理,你难道还是不明白?”
“饶了我吧——我是真的不想在打扮的事情上再受一次苦了——”
布都和阿吽在一旁啃着饺子,默默欣赏着眼前的斗嘴日常。
这两人又开始了。另两人这样想着,却没有半分无奈之情。
没多少时间,眼前的两盘饺子便被这四人分了个干净。
“啊~”布都把筷子放了下来,“这一顿吃的是真饱啊。”
“对了,布都,雪扫完了吗?”华扇给灵梦倒了杯绿茶。
“啊,呃...”布都的眼神有些闪躲,“那个,本来是要扫完了的,结果因为一时疏忽...”
“懂了,没扫完。”华扇叹了口气——她是懂布都的说话方式的。
这时候,外面的云彩已经消了一半,阳光透过云层正好就打进了社殿里面。
“出太阳了。”华扇抬起头看了眼天,又转过头注视着灵梦,“不然,趁着这么好的天,你和布都一起出去扫雪吧?”
“啊——刚吃完饭,让我休息会儿...”
“依吾来看,灵梦小姐已经休息一上午了。”布都在一旁嘟囔道。
“就是,别忘了,即使你不是我的徒弟,每日的修行也——”
“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灵梦“啪”的一声从被炉里钻了出来,“但也得先给我点时间把冬装换上吧...”
“好吧,那吾就先去外面等着了...”布都说着就推开了门,第一个走了出去。
“我也去!”阿吽跟着也冲了出去。
“你看阿吽都比你勤快。”华扇笑呵呵走上去关住门,又转过身低头托起碗筷。
“华扇...”
“嗯?”华扇直起身子,眼神正好和欲言又止的灵梦对上。
“...没事。”灵梦忙把头转过去一旁。

华扇托着碗筷走到了门口,推开厨房门,然后并没有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惊讶——或者说,如果眼前确实是她,华扇反倒是心安了。
“又趁冬眠的时候偷偷溜出来了?”
“冬眠又不是强制性的。”华扇眼前的金发女人正倚靠在厨房的桌边,从她身旁华扇给她预备着的那盘子里又捏出来一个饺子,“你都能为了这顿饺子抛下你家的宠物不管。”
“...仙界的储备粮还不至于让它们饿肚子。”
“那我也就不用担心蓝的怪罪。”八云紫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顺手又捏起一个,“你就当我只是为了满足偷窥癖好咯。”
“你和摩多罗还真是一脉相承...”华扇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碗筷放进水槽里,顺手舀进一瓢水便闷头开始洗刷起来。
“你不去看看灵梦吗?”华扇问道。
“有你的话,透过隙间看一眼就行。”紫微笑道,“我不好在那个情况下和你一起出现在灵梦身边。”
“宴会上我们俩可没少公开对话过吧。”
“但总得考虑下灵梦的意见。毕竟,两份关心对那样的她来说还是太贵重了。”
一阵沉默,只有碗筷从水槽里取出各归原位的声音。
“剩了半盘子。”紫把筷子放了下来,“放在屉里就行?”
“放里面吧。”华扇也直起了身子,“到晚上再热热,简单对付一口。”
“简单对付,噗。”紫不禁笑出了声。同时挥舞着食指在盘子底下开了道隙间。
“不合我的身份?作为鬼的还是作为仙人的?”
“更进一步的话,作为‘人’的。”
“多谢夸奖。”华扇几乎是毫不犹豫。
“一直想着灵梦的事?”紫也听出来华扇在抱怨自己是自讨没趣。
“她从早上开始精神就一直不太好。”
“你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她明显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可能也就是抱怨之类的话语吧...毕竟是我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的。”
“为情所累,这可不是一个合格仙人应该做的事。”
“这道理我又不是不懂...”
八云紫把视线从喃喃自语的华扇转到了一旁的窗户。透过窗户,紫能清楚看到屋外的灵梦正在拿着扫帚默默扫雪,而布都和阿吽之间则又飞起雪球来了。
“和睦的一家。”紫评价道,“虽然一个是误打误撞得来的的师妹,另一个甚至还是摩多罗她设在幻想乡的眼线之一。”
“但不可否认这两人确实给神社带来了些...‘家’ 的气息。”华扇也凑了过来,“虽说一开始碰面的时候灵梦还是不情不愿,但后来她倒也默认了这两人在神社的存在。”
“就像当初她接纳你的存在,哪怕是出了那样的事?”
“关系磨合到一定程度,就没有那么容易分开了。你和灵梦之间不也是这样。”
“。”紫叹了口气。“但用情过深,待到一切分崩离析之时,那种痛苦也会是情真意切的。”
“...你什么意思?”华扇顿了一下。
“让我们设想这样的一个场景——好比说山丘,山丘上会有树木,会有居住于此的小动物,如果微观来说,甚至还会有无数的砂砾。然后,随着风吹日晒、四季更替,砂砾吹尽,动物散尽,树木朽尽,一切的一切在时间尺度之上都难逃分崩离析的命运,除了孤独矗立在那里的山丘——还是说,它也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华扇没有说话——以她的见识不至于听不懂紫的连环喻。
“包括人类。”八云紫悠悠然说道,“博丽的巫女虽有神明护身,却也只是人而已,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她会得病,她会老去,最终,她也会变为某处山脚下的小丘,归于荒野,归于神明的怀抱——到那时,连她肉身的容膝之所,可能也连一抔黄土都算不上了。”
“...你说这些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此时华扇那颤抖的声音里也已经带进了几丝嗔怒。
“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教诲罢了。”
“我用不着你教——”
“不要忘了,”紫樱唇轻启,话语却寒气逼人,“博丽大结界的形成,可有我的一份功劳。”
华扇那刚瞪着紫的那双眼睛也逐渐柔和了下去——或者说,另带有些许绝望。
“放心,我理解你的心情。”紫轻轻拍了拍华扇的肩膀,“你其实是理解这种滋味的,毕竟,你上一次的感情倾注对象,现在正在给神灵庙的另一位仙人当下手。”
几下踏步,紫便已经绕到了华扇的身后。
“但这是必要的牺牲——或者说,这是贤者职责的一部分。既然我们已经委命于龙神,那么在整个幻想乡的面前,儿女情长便已不再重要。”
讲到这里,紫抬手一挥,一道隙间从她身边显现了出来。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这边的人。”走进隙间之前,她回过头看了眼华扇,“还有,饺子味道还不错。”
接下来的这一下午,虽然华扇一直在尝试着用持续的工作来尝试忘记紫的所谓“妖言”,但连一旁打闹的布都和阿吽也看得出来,华扇心里有一块大疙瘩。所幸经过一天的曝晒,广场上的雪已经化了一大层,所以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雪就基本清理干净了。
布都说她今晚回神灵庙吃饭,于是先行徒步离开了;阿吽说晚上要给山脚下的夜雀当帮工,于是也早就跑没影了。待到华扇和灵梦把扫雪设备收拾入库,偌大的博丽神社,此时也就剩下这两位了。
“好了,灵梦,雪堆处理的也差不多了。”华扇拍了拍身上的雪,“厨房的屉里还放着半盘多的饺子,加点水腾腾,当晚饭吃吧。”
一旁的灵梦没有应答。
灵梦?”华扇转过头去,发现灵梦的眼神在朝下指着地面。
“呃,那个,华扇...”
“怎么了,灵梦?”
灵梦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那个,你也说过,一般出门的时候以防万一,你会给家里的宠物预备一天的粮食吧?”
华扇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明白了灵梦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多陪你一会儿吧。”

“那个,早上对你大吼大叫,真是抱歉...”
“我不都说了吗,我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夜幕降临,灵梦和华扇两人并肩坐在长廊上,二人的中间还摆了一壶酒,以及两个酒杯。
“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人间之里呢。”灵梦指着远方亮堂堂的地方。
“是啊,到了晚上,人间之里万家灯火,唯有这个时候,人类的存在在四处黑暗衬托下才如此的显而易见。”
灵梦启开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每年春播的时候,人里的村民都会来到神社搭起台子,祈求神明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华扇接过酒杯,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到了秋天大丰收后,台子又会被搭起,这回则是为了感谢神明控制的天气保住了他们的颗粒归仓。”
“大祭少不了巫女。”灵梦说道,“以前春秋大祭都是博丽神社包办,自从守矢神社来了后,秋天的祭祀就逐步转到了守矢神社那里。尤其是后来她们还修了缆车...”
“话虽如此,祭祀这一点上你也不能马虎。毕竟代替人类与神明对话本就是巫女的本职工作。”
“是啊,本职工作。”灵梦又斟了一满杯,“可能连我也没想到,以前在台下欣赏着舞姿的那小女孩,有朝一日也会接过台上主角的衣钵。”
“台上...主角?”
“...我的阿妈。”
讲到这里,灵梦再一次将手中的酒一口气闷了下去。
“可按道理说,神社的巫女是不能嫁夫生——”
“阿妈不是我的亲妈。我当然知道。”灵梦突然开口止住了华扇的追问,“但从我记事开始,阿妈对待我...就像是对待她的亲女儿一样。她会供给我吃穿,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啼哭的时候,是她凑过来托着我的身躯,耐心抚摸着我的脸蛋让我安然入眠...”
“后来她——唔!”华扇追问到一半,突然就捂住了嘴。
“她不见了,悄无声息。就在那个早上。”
异常干脆的回答,就连华扇都感到有些吃惊和不安。
“...不,不见了?”
“我问过八云紫很多次,问她阿妈到底去哪儿了...”灵梦此时的话语已经有些迷离,“一开始她说,阿妈去远方退治一个很凶恶的妖怪,此一去山高水远,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后来再问,她干脆没有再提,那时我就已经明白,我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阿妈了...”
第三杯酒斟满了。
“但也许是神明开恩。”灵梦,“昨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梦见我阿妈了。”
华扇捧起酒杯,抿了一口凉酒,没有多嘴——天狗踊,夜雀前几天新放上去的高度烈酒。看来灵梦这回是特意准备了的。
“阿妈她...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冲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听着我半嘶吼地诉说着这些年的不易...然后,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我,抚慰着我的心灵,唯有那个时刻,我才能从神社巫女这一身份中暂时脱身,而只是作为一个懵懂的孩子尽情地撒娇...”
一饮而尽。华扇在一旁只是看着,并未有劝阻的想法。
“你知道吗,当阿妈的身影再一次消逝,就像那天...那天阿妈告诉我说她要出门办事...我拼了命地奔跑,我那时在想,哪怕能拽到她的衣角...哪怕她能再一次说出那句‘我很快就回来’...”灵梦语气里此时已经夹杂有哭腔,“当我被惊醒...看到周围空无一人的时候...那一刻我竟然想着,哪怕布都和阿吽...哪怕她俩的其中一个,当时就在我旁边,哪怕能笑话我做了噩梦也好...哪怕她们俩就直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说着说着,灵梦的意识也彻底地模糊了下去。她吃力地想撑起身子,最后却也不胜酒力,整个人的重心便全搭在了华扇的肩膀上。
“妈妈...”华扇耳边只传来灵梦醉醺醺的呓语。
恍惚中,灵梦感觉整个人都在下沉——先是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肩膀,随即是身体缓缓的下坠,直到头侧传来柔软的感触,又消失不见。然后,“咚”的一声,又是一片柔软,但仿若是下坠到卧榻之上。随后便似是纤细的小手——托住了她的脚踝,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双腿抬到了木板上。
本能驱使着灵梦对这不受控的身体发号施令,但很快的,一只手,一只有着熟悉温度的手,凑了上去,轻轻地抚摸着灵梦的脸颊。这样的蜻蜓点水就好像一缕春风,使她的呼吸很快变得平和,她的整个身子也自觉地软了下去。
走廊之上,仅余微弱的呼吸声,和那只手拂过脸颊发出的,独属于布料的摩挲声。
华扇并非油盐不进的人。灵梦那切身的痛楚,华扇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千年之前,正在她努力适应新躯体的时候,那位女孩闯进了她的生活。或是出于隐蔽身份需要,或是出于打发过剩的好奇心,这位刚罹大劫的鬼跟着她开始了仙人特有的修行生涯。她没想到的是,本来是作为演员的她,竟然在朝夕相处之中,逐渐对她暗生情愫,甚至许下了那一起成仙的誓言。她没想到的是,此一去,便是一千二百年;她更没想到的是,再次见面,她已被贴上了符咒,以僵尸的身份成了他人的手下。
她不是不明白长生种自带的魔咒——不同种族寿命不同,这其中又以人类最为短命,短到四五十个春秋过去,便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更何况,身为幻想乡的贤者,为情所累会对治理工作产生极其负面的影响。连八云紫这样的妖怪贤者,在处理友人的离去上都经历过从悲愤到麻木的过程,自己作为人类一侧的贤者,看多了人世间的悲离,按理说更应该铁石心肠才对。
但她偏不愿如此。
她选择了包袱看起来更重的另一条路——她试着记住从她世界路过的每一个人,与他们站在一起,同喜同悲,同难同乐,共同咀嚼属于他们的一段段人生,并在他们入土为安的时候,在自己的记忆里为他们腾出一块块位置。盲眼老妪、年轻诗女、摸鱼死神、不羁天人、大条的外界访客、初出茅庐的夜雀...以及现在,安详地躺在她大腿根上的,年纪轻轻的博丽巫女。
她明白,眼前这位小女孩也会老去,也会逝去,也会变为不知何处的一抔黄土。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她只想借着月光,与灵梦共度这宁静的冬夜。而她也正在盘算,明早灵梦醒来后,自己要怎么和灵梦解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正因人生之短暂,才有人生之珍贵。她愿意背负这一段段人生,继续当好这人类一边的贤者——或者说,人类一边的引航者。
这便是她自觉与八云紫不是一边人的地方。
这便是她所理解的,“天道”的真正意义。
寒风再一次刮起,打在华扇温润的脸颊和微带热气的右臂上。
她明白,冬至已过,春分便是不久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