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老和

2020-06-22 10:04 作者:净堂  | 我要投稿

    早说过我有许多朋友,老和却是记忆中最深的。他说自己本是想开个馆子的,却慢了一步,被落下了,又没有什么学历,只好去工地讨个饭儿。

    老和生得高而瘦,似禾稻般,大家都称他为老禾,却天生的是个歪嘴,于是便又加了个“口”,称作老和的。
    老和没上过学的,只是在工地搬搬砖,打打下手,纯卖力气的。钱自是不多,一月只有几百,不过他是一个人的,自能养活而混个口儿。他一日只吃一顿饭,也不过是一元的半个馒头再和其他人共口酸菜。我也曾问过他:“老和,您生得这般,又吃的这少,怎有的那多力气?”老和却只是用那粗黑的麻布手套摩了汗,挤出一个发自真心的向往表情,笑着说:“这工头年底发钱,是五百元,自然有力气哩!”我看见他的脸上被阳光打的耀眼。
    也终于到了年底,老和还特意用十元钱请我吃了三个包子。(因为是一星期五十元的,十元对他来说已是奢侈。)他只吃一个,说工头明日就发工资,今天乐呵一下,买三个纯肉的,也是报答我平日对他的帮助。老和吃的满嘴流油,又说:“堂先生别看了罢,赶紧吃,吃罢,可别看不起我的!”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包子,似乎是不够,刚想回味手指,却看了我一眼,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放下了。老和又赶紧拿干净的手把两个包子推到了我的面前:“堂先生,您吃,您赶紧吃罢!这大拿确是不好当的罢?”对于他这种没上过学的农人,似乎有一点儿文化的人就值得被他尊称为先生,他也情愿低头。我只好吃完,对他表示感谢,并在他口袋中偷塞进了十元。
    几日后老和忽而来了我家,送来了五个大鸡蛋,那一个蛋是二元。又带了一份儿崭新的大稿纸,那一袋稿纸是十元的!他硬给了我,绝不给我推辞的机会,赶紧说:“工头发工资,小五百哩!这是回报您的,您便收。且说这稿纸我也没用,也是用您那十元买的,不欠不亏呢!”果然他终是发觉了那钱。临走时,我硬给了他一袋儿热的大肉包子。他推辞不过,撤身便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我赶紧将他扶起,煞着脸说:“快快请起,您这是作甚?您比我大多嘞,这是在折损我呐!”他出了门儿,却是一拐一拐的,似乎是出了什么毛病,忽然想起老和进门时脸也是白的。我才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个情况,却看到了他偷偷抹着眼泪。手颤抖而紧紧地攥着那一袋包子,蒸汽润红了他的脸。我心软了下来,想到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或是他是一路跑来的罢!
    老和刚走几天,却忽然变得没了精神,这是从我弟口中得知的。老和似是得了一种怪病,身子愈发的虚。以至于脸是煞白的,鼻梁是青的,胸口又十分的慌乱,心跳快慢不定,甚至有时会吐出一大口血。我忽然联想到了之前来我家的样子,便经常去看他,给他的许多好东西。我每次走的时候,他都会尽力的摆着手,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又说甚么自己时日不长了,不用糟蹋。那嗓音却也甚是骸人,有气无力的,如铜锣撕磨在一起时的尖乍,我有时真怕如他所说的,下一秒便没命了。
    正因为如此,我几乎是在他家不走了,耐心的照顾。记得是个端午节,老和终是不行了。我熬了粥,又喂他吃了粽子,他却吃了个粽尖,喝了半碗。忽然坐了起来,这种样子十分骸人;脸色土的要命,两个眼珠子凸出了一半,似那大眼鱼,看不出任何神采。身子瘦的只是皮包着骨头,像那被烤焦的尸体经过了几百年又从棺材中倒出来一样。我赶紧去扶了他一把,他只是对我拱拱手,然后颤抖着从枕头下抽出一包东西,那是他用了半生的皮包。我赶紧接过来,老和却是握住了我的手,用最后的气力对我说:“堂先生,我终是不行了,请您待我死了,再打开这包,这是我终您的感谢。”他说了这句话,又倒了下去,这一次呼吸开始变得杂乱,我也慌了神,却也没办法,只好赶紧关上了窗。
    我一直伴他至最后一刻,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那双干燥而满是老茧的手,每隔几厘米便会看到一个狰狞的伤疤,脏的似乎能洗下三斤泥来。他一直在看着我,我也在静静的注视着他,他那眼神终是有了神采,是一双怎样的眼神?过于难以形容!有着不甘,更多的是感谢与解脱。他的手抬了抬,终是没有碰到我的头,突然掉下,身体渐渐冰冷。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这是莫大的悲哀!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痛苦,永久分离的绝望……
    我了结了他的一切丧事,终了一切行程。
    在今年清明,我给他烧完纸。才打开了那珍藏的皮包。里面只是有一张工头欠条,用黄纸包住的一千块钱,以及一张用蹩脚的字写的纸条。工头欠条被墨水涂去,却也能从背面看清“工头欠老和五百元。”包一千元的黄纸上写着“给您的”,旁边有数十个被划掉的错误。而那张纸条上却写的是:“谢谢您!”
    我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打探来了消息;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发工资了,工头早跑了。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有钱了,是花的他的积蓄……
    我麻木了,我亏欠他太多了,以至于再也没有机会还了,就那一千块钱,是他攒了几时的?而我却终不知他的姓名,经历,只知他仅有我这一个朋友,而我是他的小辈,他却甘愿低下头去,直至最后一刻也尊称我为先生。这是一个怎样的农民,至少他拥有着我没有的品德。
    我了他的所有一切在此刻明白;这是一个高傲的文人对一个身俗的圣人的轻视,自省,敬佩与愧怍。
——净堂
    


老和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