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之难 第十一节 破碎的防线
本作品是对史图馆专栏的投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作品并非严谨的历史学术研究,仅供参考;未经授权,禁止二传,违者必究。
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对司马越来说,朝廷上有太多让他烦心的事情。
首先便是没能当上皇帝的司马覃仍然阴魂不散,朝中依然有人想立司马覃为太子,司马越只得杀掉司马覃以确立自己的权势:毕竟司马炽是司马越扶持上去的,一旦司马炽失势,意味着司马越自己也要跟着下台。
而在神州大地上,尤其是司马越亲自都督的兖州、豫州、司隶、冀州、幽州、并州上,各地的流民起义与匈奴、鲜卑军队的袭扰此起彼伏,让他焦头烂额。就在刘渊兵出河北,王弥袭扰青州、徐州、兖州、豫州的时刻,坐镇许昌的司马越再也坐不住了,将基地迁徙到鄄城,亲自对付眼前的敌人。
坐镇青州的苟晞自然很高兴见到自己的“结拜兄弟”左支右绌的样子,他袖手旁观,在一边看着好戏,一直到王弥攻破许昌,直至洛阳,苟晞也没有伸出援手。
除开中原地区之外,荆州地区也不怎么太平。由于大成国经常对汉中地区进行袭扰,许多汉中地区的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沿着汉水和沔水东下来到荆州。流民们无以为生,便只能去做贼寇抢劫,荆襄地区增添了许多不安分因素。多亏有刘弘的儿子刘璠担任顺阳内史,靠着父亲在荆襄地区留下的好名声,刘璠勉强能让自己的辖地成为一块净土。
但好景不长,这一切被刘璠的顶头上司给打破了。接替病死的高密王司马略继任荆湘交广四州都督(永嘉元年,为了便于管理,分出了荆州的长沙、衡阳、湘东、卲陵、零陵、营阳、建昌以及江州的桂阳共八个郡成立湘州)的,是山涛的儿子山简。山简倒是继承了老爹的名士风范,整天喝得酩酊大醉。
襄阳习氏是荆州的当地大族,家中有一处十分漂亮的水池。山简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这处水池边陈设酒宴,饮酒作乐,还给这处池子起了一个“高阳池”的名号。
酒喝得多了就会干出蠢事。山简眼看刘璠大得人心,想起隔壁益州的李特就是这么作乱的,要是荆州的流民们有样学样,裹挟刘璠作乱,事情就闹大了。于是向朝廷上奏,调离刘璠离开荆州去做了个越骑校尉,没有信得过的人镇场,荆州的局势愈加一发不可收拾。
而最令司马越烦心的,正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司马炽。
自从司马越出镇许昌后,司马炽就开始扶持自己的势力,着手干涉选官权,更是让尚书台按以前的规矩直接向皇帝负责,这让专权的司马越如鲠在喉。
两年来,由于司马越忙着对付外敌,一直抽不出手来掌控中央,而随着王弥被赶到并州,司马越决定返回洛阳好好解决一下司马炽的问题。
中书监王敦得知消息,私下和人感叹了一句:“太傅这次回京,怕是要杀人了。”
和王敦所预料的一样,进入洛阳几天后,在刘舆和潘滔的撺掇下,司马越动手了,他首先将目标指向了缪播兄弟。
在司马炽还是皇太弟的时候,缪播就担当了司马炽的中庶子,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在司马越和司马颙开战时,缪播兄弟作为司马越的使者前去谈判,撺掇司马颙处死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张方,促使司马衷返回了洛阳。司马炽作为皇太弟也在和司马衷一同回洛阳的途中。一路上,缪播和司马炽互相扶持,共度患难,更加深了他们的情谊。
因为这层情谊,司马炽登基后便将中书省一把手的位置交给了缪播,专门替自己保管诏令,缪播的弟弟谬胤也担任左卫将军,掌管禁军,司马越自然第一个要拿司马炽最亲信的缪播兄弟开刀。他带着三千士兵入宫,当着司马炽的面将缪播兄弟和其他司马炽任用的近臣一起拿下。
“太傅,你打算干什么?”司马炽吓呆了。
“清君侧!”司马越头也没回,继续下令:“把这些陛下身边的乱臣贼子都给我拉到廷尉那里,定完罪就斩了!”
司马炽一声叹息:“奸臣贼子哪朝哪代没有?不会从我这里开始,也不会从我这里结束,唉,可悲呀!”他站起来紧紧握着缪播的手,试图挽救缪播的性命,但他也知道这是徒劳,一时情绪不能自已,不禁流下泪来。司马越让一边的士兵拉开司马炽和缪播,将他们推了出去。一同被抓的,还有何曾的孙子何绥、司马炽的舅舅王延、太史令高堂冲等人。
在何曾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和家人们预言过:“我每次参加陛下(司马炎)的宴会时,他从来不谈论治理国家的方略,只是和我们聊聊家常,以我来看,陛下的后代恐怕坐不稳江山了。”随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儿子们:“你们应该能得以善终。”再指了指自己的孙子:“你们恐怕就要遭受大难了。”等到何绥被处死的那天,想起爷爷当初说的话,何绥的哥哥何嵩大哭一场:“爷爷你预言的也太准了!”几年后,和何曾所预料的一样,他这一家全部死于战乱,无人幸免。
但何曾自己就是一个奢靡无度,尸位素餐的人。他自己一天吃饭就要花一万钱,还喊着没处下筷子,却从来不对朝政提建设性意见。他也当然清楚,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迟早会让国家陷于崩溃。然而明知如此,自己却毫无作为,还把锅甩给司马炎,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料事如神,毫无意义可言。
处理掉司马炽的亲信重臣后,司马越自己官拜司徒,鉴于从杨骏以来,朝廷的政变都由禁军开始,司马越将禁军中所有封侯的将领全都罢免:因为他离开洛阳之后,这些禁军将领肯定都是司马炽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不能再给予重用,而后他用自己的亲信王秉与何伦分别担任了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
洛阳经过这一轮大洗牌,实力下降了许多,投奔汉国的积弩将军朱诞带给刘渊的重磅消息便是如此。刘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准备先从魏郡南下,借助河北的力量以便攻取洛阳。
刘渊让朱诞担任前锋,带着灭晋大将军刘景攻克了黎阳,又南下攻克了黄河岸边的延津,击败了王堪的军队。但王景没改掉乱杀人的毛病,将俘虏的男女三万多人全部扔进了黄河,这让刘渊十分愤怒。
刘渊很清楚,在征讨的过程中如果胡乱进行杀戮,只会激起中原百姓们更加激烈的反抗,对他日后进行对中原地区的统治极为不利。他如果要实现自己一统中原的宏图,就应该将打击目标对准司马氏的统治,而不是神州大地上所有的百姓,滥杀无辜只会让更多的百姓和晋王朝同仇敌忾。
“王景这个狗东西有什么脸回来见朕?老天能容下他吗?我要除掉的不过是司马氏,百姓们有什么罪过?”盛怒之下,刘渊不但没有封赏王景的功劳,反而将他贬为平虏将军,以处罚他滥杀无辜的罪行。
由于王景的暴行导致的激烈反抗,汉国对洛阳的侵袭只得暂告一段落。不过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将洛阳孱弱的防御暴露无遗,至此,刘渊改变了之前先取关中后占洛阳的战略方针,转而将洛阳设为第一目标。
要攻占洛阳,就要先拿下河北作为依托,而在汉国中,对河北熟悉又拥有较强军事能力的,便是石勒和王弥了。
这时,石勒在井陉出口附近的巨鹿、常山一带活动,以羯族领袖的身份招来了不少羯族部落的投靠,加上河北地区的汉人豪强也有不少前来归附的,逐渐聚集了十余万人口,由刁膺、张敬、夔安、孔苌、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吴豫等胡汉将领统率。
石勒专门为投奔的汉人设立了一个“君子营”,用以招纳其中的优秀人才,而其中最为优秀的,是出自赵郡的张宾。
张宾的父亲是中山太守,他也算是一个官二代。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学习,因而年纪轻轻就立下了雄心大志,对兄弟表示:“我自认为我的智谋不逊色于张良,只是没遇到我的汉高祖而已。”
但就算张宾真的是张良,他出仕时也只能从中丘王帐下的一个小官做起,郁郁不得志的他干脆借口生病,回家隐居。
后来张宾机缘巧合见到了石勒,观察了石勒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后,对身边亲近的人说:“我见的人也算多了,但只有石勒这样的胡人将军才是能跟着一起成就大事的人。”于是他提剑直奔石勒的君子营,做了石勒帐下的一名谋士。
石勒一开始没怎么把这个看起来普通的汉人放在心上,但他不久后就会发现张宾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物。
而王弥更不用提,他之前的主要活动区域就在河北以及青州一带,对这一块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永嘉三年(公元309年)的四月,刘渊的洛阳攻略正式开始。他首先将目标指向了上党:在之前,刘琨趁着刘渊在蒲子称帝的时机,派出刘惇攻占了上党。无论刘渊是南下洛阳还是东出河北,上党都是必经之地,刘琨这一行动,无异于死死扼住了刘渊出太行山的咽喉。
刘渊派王弥与刘聪首先攻打壶关,以石勒作为先锋,而刘琨则派出护军黄肃和韩述前往救援,两支军队分别在壶关附近的西涧和封田交战,晋军大败,两员将领都被斩杀。
司马越没打算让刘琨死扛,他派出淮南内史王旷(王羲之的父亲)带着两员将领前往救援上党。晋军刚渡过黄河,王旷准备长驱直入直奔壶关。将领们认为晋军是孤军深入,如果对方从险要之地突然杀出,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不如倚靠水利固守,看形势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但王旷自恃是高门士族,本就看不起这些大老粗,一句话便将他们呛了回去:“你们是要扰乱军心吗?”将领们一声哀叹:“我们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果然,晋军刚翻过太行山就和刘聪军打了个照面,双方在长平展开血战,刘聪中了流失,差点当了俘虏,多亏部下把自己的战马让给刘聪,让他得以上马再战,将晋军再一次打得大败。
这一仗,汉军斩获了九千余首级,晋军只有王旷只身幸免。刘聪趁机拿下了周边的屯留和长子,逐渐对壶关形成了夹击的态势。上党的守将刘惇见大势已去,只得献出壶关投降。刘聪准备乘胜进击,亏得刘琨立即任命了新的上党太守,占据了襄垣阻止刘聪的进一步前进,又派轻骑对刘聪的军队进行夜袭,这才迫使刘聪返回。
这一仗给刘渊打出了一个很好的开头,周边的部落纷纷前来归附,其中便包括右贤王去卑的孙子刘虎率领的铁弗匈奴与白部鲜卑。刘渊决定一鼓作气,继续扩大战果。


八月,刘渊命令刘聪率军沿着平阳南下,经过河东进入弘农,沿着洛水攻取洛阳。
司马越先后派了三支部队前去阻拦,都被刘聪所击败,汉军一路到达弘农郡的宜阳城下,距离洛阳已经近在咫尺。镇守关中的司马模见势不妙,也派出了援军前来支援。两军在宜阳城下交战,晋军仍然没有取得胜绩。

一路大胜的汉军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但接下来的两场失利给他们浇了一盆凉水。
先是志得意满的刘聪逐渐有些骄傲,弘农太守垣延趁机向刘聪诈降,在夜晚向刘聪发动了斩首行动,汉军猝不及防,被杀得落花流水,被迫撤军。
与此同时,在河北发展壮大的石勒也引起了王浚的警惕,他联合段部鲜卑的首领段务尘一起,组织了十余万大军在飞龙山大破石勒,逼迫石勒退回了黎阳。

但刘渊没有气馁,两个月后,他再一次沿着相同的路线向洛阳发动了进攻。这次除了刘聪、刘曜和王弥率领的五万精骑之外,还有呼延翼统领的步兵作为后继。晋军没想到刘渊这么快又杀了个回马枪,毫无防备,汉军很快便再次抵达了宜阳。
刘聪在洛阳西南的西明门驻军,回过神来的司马越连忙加固了洛阳的防守,并派出城内的凉州军一千余人,由北宫纯和贾胤率领,向刘聪发起了夜袭。凉州军在大夏门斩杀了刘聪手下一员大将,汉军顿时乱作一团,刘聪无力扭转形势,只得率领残部逃到洛水北岸扎营,准备等呼延翼的后援来到之后再做打算。
但刘聪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呼延翼被部下所杀,援军也从大阳败逃的消息。
按说,仗打到这份上,也该退军了,刘渊也给刘聪下达了班师的诏令。但刘聪两次兵临洛阳城下却都无功而返,这让他顿觉脸上无光。他坚持表示晋军还很弱小,应该咬牙接着打下去,一旦撤军,等于前功尽弃。
刘渊看刘聪这么坚决,心想刘聪应该胸有成竹,便同意了刘聪的请求。但让刘渊没想到的是,刘聪把攻克洛阳的希望寄托给了老天爷,亲自去嵩山向上苍祈祷打胜仗。而趁着刘聪离开大营的时机,晋军主动出击,又斩杀了刘聪留守大营的一员大将,另一员大将怕刘聪迁怒于自己,干脆直接投了河。
这时候,王弥告诉了刘聪两个更坏的消息:第一,乞活军已经在前来支援的路上;第二,汉军的粮道已经遭到了晋军的袭击,再过几天就要面对缺粮的境地。王弥认为,这仗已经输海了,再打下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处,不如刘聪和刘曜暂且返回平阳,王弥则前往兖州和豫州收集兵源粮草,以图后举。刘聪还有些犹豫,这时候刘渊再次向刘聪下达了班师的诏令,表示晋朝气数还在,如果再不班师,要面临更大的失败,刘聪这才下达了回师的命令。
而王弥则没有和刘聪一起行动,他带着自己的部众出轘辕关,攻打襄城,之所以选择襄城作为目标,是因为并州的河东、平阳、弘农、上党等郡的几万流民此时正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和河南生活,他们遭到了当地人的打压,便纷纷杀死当地的长官响应王弥。后来乞活军在颍川郡击败王弥,才暂时让洛阳周边安定了下来。

由于晋军主力被刘聪吸引到了洛阳,在飞龙山失败的石勒迅速恢复了元气,趁着王弥在颍川、襄城袭扰的时机,挥师北上向信都发起了进攻,杀死了冀州刺史王斌。
眼看按下葫芦起了瓢,朝廷只得命令王浚兼任冀州刺史的职务,并派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前往讨伐石勒,坚决不能让石勒坐大。
面对朝廷军队的剿杀,石勒初期相当被动,只得烧掉大营,收集兵粮,迂回游击以寻找战机。战机很快来临,由于魏郡太守刘矩倒戈,使战局突然反转,石勒迅速南下到达了黎阳,对晋军发动了突袭。晋军被石勒的迅速行动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裴宪扔下军队逃到了淮南,王堪则收拾残军退保仓垣,对石勒的围剿也即宣告失败。
这一年的年底,刘渊对汉国的人事安排做了一些调整,并同意了王弥的请求,让他的属下曹嶷以青州为基地活动,顺带寻找王弥的家属。这一安排,又为之后的许多故事埋下了伏笔。

第二年的正月,趁着晋王朝左支右绌的局面,石勒偷偷渡过黄河攻陷了白马,并在这里坑杀了三千余百姓。而后石勒和王弥联合,先后攻陷了甄城、仓垣,杀死了兖州刺史袁孚和车骑将军王堪。并进一步拿下了黄河沿岸的广宗、清河、平原、阳平几个据点,接纳了九万余投降石勒的人口。在石勒的步步紧逼下,荥阳太守裴纯不得不放弃黄河一带,南奔建业。

击败黄河一带的晋军后,石勒迅速与河内的刘聪联合,进攻朝廷镇守武德的将军梁巨。为了挽救河内的危局,朝廷派遣精锐前去救援,结果石勒留下部分军队阻拦援军,自己则与王桑将梁巨在长陵团团包围。走投无路的梁巨请求投降,遭到了石勒的拒绝。没奈何之下,梁巨只得翻墙逃走,在逃走的路上被抓。为了不留后患,石勒将他连同己投降的晋军数万人统统坑杀。
而在河内的其他战场,刘聪、刘曜等人也将河内太守裴整团团围住,并将朝廷驰援河内的军队一一击败。最终裴整也被手下抓住,被迫投降。残留在河内的晋军,在督将郭默的率领下,修筑坞堡自守,而其他盘踞在河北的坞堡在石勒的迅猛进攻下,纷纷向石勒投降。
眼看洛阳触手可及,然而,汉军再一次停下了进攻的脚步。究竟他们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
[3]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4]崔鸿(北魏)·《十六国春秋》
[5]李圳·《后赵国史》
[6]周伟洲·《汉赵国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