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厕鬼
路过客厅去开门的时候我发现虎妖的尸体又变得淡了许多。
温三金一进来就说:“先说好,晚上出门得加钱的。”
“这加什么钱?”我有些生气,“你干什么来了?”
“这可是殡葬服务。”他说的一本正经。
“你不会还带了司仪来吹吹打打吧?”我故意往他身后看,尽量夸张。
温三金边掏东西边说:“你要的话还真可以。不过这和你非亲非故的,应该没这必要浪费钱吧?”
他倒是会给我省钱。我说:“都非亲非故了算哪门子‘殡葬’?”
“毁尸灭迹也得加钱吧?”温三金说。
我说不出话,只是摆手:“行,你弄吧,多少钱?我算是服了你了。”
“二十。”他说,“你把来回车费给我报了。”
我往他微信上转了二十,他也不急着收,蹲下身来在虎妖身边摆了各种瓶瓶罐罐,然后开始动手收集妖气。收集的过程也颇为简单,他先是在虎妖尸体上作了什么法,让它彻底变成一团团氤氲的妖气,然后用一个像拂尘一样的东西把妖气都扫进了各种瓶子里,盖上盖就算是完成了。
“这都是什么啊?”我问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说:“拂尘,没见过?”
眼前的拂尘上的毛并不比程序员头顶上的多多少。我说:“这拂尘毛也太少了吧?”
温三金故作姿态地抖了抖,说:“本来是挺多的,就是用的久了。”
我以为他会说一个“我三十年前上山的时候就用它了”之类的故事,谁知他说:“五六年前在哪个两元店买的,想来质量也确实不怎么样。”
“那还有用吗?”我忍不住说。
“做个样子。”他说着又有模有样地抖了抖拂尘,搭在自己的袖子上,“扫把的话应该也行,但总不太雅观。”
我听他这么说,又想拿起地上的瓶子看看,谁知我刚伸手表现出这个想法,温三金就厉声喝道:“别动!”
我心里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害怕我碰了这些瓶子就会让那个虎妖复活。
温三金看了我一眼,说:“看吧,也行。不过这些瓶子吧,汉代的,金贵。”
听他这么说我就不敢动了。我问他:“拿着不犯法吗?”
他笑:“个人收藏而已,我又不买卖。再说了,祖上传下来的,你知道我祖上是谁吗?”
我唯一能想到的姓温的名人就是温庭筠了。见我摇头,他说:“谅你也不知道。”
他也并不想告诉我,收拾了各种东西一副准备走的样子。
“房间里还有个伥呢。”我说。
他皱着眉头,盘算了下,告诉我:“除妖是另外的价钱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打折。”
我瞪大了眼睛:“本来叫你来不就是为了伥吗?”
“是为了虎妖来着,”他说,“聊天记录还在呢。”
他说着要掏手机,我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别掏了。也不是除妖,你就给我想个办法把他弄走就成。”
“那这就不收钱了。”他说着放下包袱,清了清嗓子,说,“烦请头前带路。”
真做作啊。我家总共就这么点大,站在客厅一眼都能望得到阳台。我说:“就前面这屋,还有什么带不带路的。”
他揶揄:“这不未经允许不好进你闺房吗?”
“少来。”我说着开了门。
见到温三金来了,阿锋就自己结束了看守伥的任务,回到了刀子里。鸢尾站在墙角拘束地小声和他打了个招呼,但温三金只是点点头,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门后的伥身上:“哟呵,您在这蹲着呢?”
伥对于温三金的到来很是意外。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温三金,眼神空洞,嘴巴默然地张着。思考了大约两三秒,他跪下猛地磕头,哭喊着“放过我吧”,朝天辫上下抖动看着烦人。
这个哭声堪称绝望,与向我求饶时的声音完全不同。那会的声音像是憋着劲儿使坏,这回则是彻彻底底的、纯粹的绝望,人之将死的悲鸣。
“您老这么大神威呢?”我说。
温三金自负地笑了笑,点头:“嗯,不谦虚地说,我和钟馗似的。”
说着他贴近了伥:“专门抓这种小鬼。”
伥吓的不敢抬头也不敢喘气,接着就有一滩液体从双腿间流了出来,在地上化为了妖气。
“真骚!”黄雨潇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虽然什么都没闻到,但我也觉得怪恶心的。我怕接下来的画面会比较血腥,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去客厅避一避呢,就听温三金说了句:“快滚吧!”
这下不光是我,就连那个伥都愣住了。温三金又补了一句:“愣着干嘛?我都不想掏法器。”
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句谢谢都没有就从纱窗穿了过去,然后跳楼跑了。
“也不用走的那么急嘛,”温三金看着它的背影嘀咕,“走大门不好吗?”
“就这么完了?”我问他。
“完了呀!”他说,“你不就说赶走吗?”
说罢他突然摆出惶恐的表情:“你不会现在后悔了吧?这会再想抓他可不好抓了!得加钱!”
我连连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要把他赶走也需要……需要做点法事什么的,没想到这么简单。”
温三金笑了:“他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你叫他走他不就走了?”
说着他已经拎起了他带来的小包,走到了门口,说:“下回还有这种活儿记得叫我。”
“除了您咱也不认识啥别的人。”我说。
他伸出一只手来,我还以为他要和我握手呢,谁知道他就是帮我关个门而已。确认门关好了之后,我又回到了屋里。经过刚刚的大战,现在屋里安安静静的,有点末日余生的感觉。
这么干坐着也挺沉闷的。我说了句“我去上个厕所”。实际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想这家里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我刚站起身,黄雨潇突然说:“唔……那个……你上厕所的时候小心一点……”
我停下了手:“为什么?”
右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呢,我的左手已经开始找手机了。如果有什么意外现在叫温三金上来还来得及,应该不至于再收一次费。
她说:“刚刚抓虎妖的时候,我发现厕所里好像有一个厕神。”
我问:“厕神是谁?”
黄雨潇摇头说不上来,指南翁便开始掉书袋:“我国民间供奉的厕神有紫姑、戚姑、后帝等等,苏轼就写过《子姑神记》……”
我懒得听他讲这些,打断了他:“就说危不危险吧。”
等他说完温三金估计都出小区了。
“危险倒是不危险。”他说。
这语气听着像是有后半句。于是我问:“但是呢?”
“什么‘但是’?”指南翁摇头,“没有‘但是’。”
“但是”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一个看起来很胖的、像是青蛙那样四肢粗壮身体肥硕的童子蹲在角落里,鼓出脸颊的两粒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他的皮肤蜡黄且布满了疙瘩与褐色的斑点,看起来还湿漉漉的,不管怎样都不是那种让人舒服的类型。我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最终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黄雨潇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就是他了。”
指南翁闻声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说:“嗯,这是厕鬼。”
“不是叫厕神吗?”我说。
“差不多一个东西。”指南翁说,“神神鬼鬼都差不多,毕竟我们只见过厕鬼,没人见过厕神,我猜俩就是同一种东西,要么就干脆没有厕神。”
这长相实在很难和“神”沾上边,我更愿意相信世界上并没有神,毕竟我是无神论者。 厕鬼看久了实在是恶心,就算是不恶心也不会有人想在上厕所的时候被人盯着看。我说:“有什么办法把他弄走吗?”
黄雨潇说了声“去”,摆了摆手跺了跺脚,厕鬼就真的被她赶跑了。厕鬼行动的时候也和青蛙一般是跳着走的,所过之处还留下了不知道是不是粪污的痕迹,着实恶心。
我责怪黄雨潇:“就这么简单就赶跑了?为什么刚刚不赶它走啊?”
这简单的就像温三金把伥赶走一样,我把这种行为归类为“温三金行为”。
黄雨潇反过来责备我:“刚刚在打架啊!生死时刻啊!那会还有空考虑你上厕所的事?”
她看起来真有点生气,我赶紧道歉:“抱歉。我不是怪你,我就只是……”
我还没给自己编好理由,她突然笑了起来:“没关系,原谅你!”
我还想再解释解释的,指南翁说:“你得了吧,人家都说原谅你了你还要给自己找补,要不你再开个检讨会?”
我笑了笑,进屋躺在床上,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长一样摆了一个“大”字,占领了整个床。黄雨潇躺在床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发呆,这让我又想起了那个虎妖,以及温三金。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温三金那样呢?我这么想着。温三金收拾那个虎妖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呢?
要是我也像温三金那么厉害一样就好了,这样黄雨潇就不至于受伤了。
这种事越想越难受,我觉得都是因为我才让黄雨潇受了伤——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我说了句“我要睡了”,起床关了灯,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可以看见白骨的伤口。
怎么样才能变得那么厉害呢?至今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