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人的原风景

  “你以后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过？”





















  这大概就是对于我来说的“问及本质”，我是这样想的，问及本质，问及心中真实的想法，或者让人意识到自己终将面对的选择。然而大概这也只是“言者无心，闻者有意”的范畴，毕竟人对于所遇到的大部分人是不会对他们的本质感兴趣到问出口的程度的，而且反过来人也在避免自己的本质被别人触及。这是本能，理由在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也许根本不需要理由，先于理由存在的事实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人先是回避了他人对自己本质的触及，然后不知不觉自己也在回避。我不知道太久远的过去人们是怎么做的，我没经历过那些时代，但至少，在我活过的这二十年里，越是靠近现在的时间点人越是回避去问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别人心里所想怎么会被我所知，虽说有“人心隔肚皮”这样的说法，但也有“人的弱点在不知道它的人那里尤其明显”的观点，至于这是不是弱点可能有其它的看法，不过就算是人的其它性质也是这样的吧。


  然后要谈论的是一种状态，生命的状态。孤独，自由，无聊，独立，个体，生存，群青色，不被改变的，作为核心的，没有其它任何非必需的外物也能活下去的状态，为了完成不可不做的事而必须经历的…或者说必须回到的状态……有很多种说法，有时在形容词里，有时在副词里，有时在名词里，有些情况是一整句话。但我认为无论哪个说法都是不完全的，要么包含了太多感情色彩，要么缺少了本该表明的描述。说到底要完整地阐述这种状态都被我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正是“对不可言说之物应保持沉默”，那么是不可言说之物吗？是只存在于脑中，只属于精神世界，随着所装载进的心灵的不同而意义不同的东西吗……虽然不能说没有，但这样的只算一部分吧。所以在此处的谈论终归是我的自言自语，我看不到全部，也说不出全部，我只能说着连我感受到的全部都不及的表述，而如果有人能读到这段文字，即使再怎么认真看也无法接收这些文字本该表达的所有……所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罢了。


  “我想证明人可以独自活下去。”

  自己曾经有没有对谁说过这句话，甚至自己曾经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至此大概三分之一的人生之前，这个想法就已经是我的一部分，和当时抱有的一种近似于厌倦的感情，对于什么的……大概是我眼里人与人之间联系的扭曲和人们生存方式逐渐趋于单一。“我们并不讨厌每天都要吃饭睡觉，因为饥饿反复出现，困倦也是如此”，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人对别的生物没有寄生或者共生关系，人对人也一样，正常情况下人和他人不会共用同一个心脏，不会共用同一个大脑。然而实际的情况是有的人把他人的评价当成了全部，听着除了自己之外的声音活着，或许他们心里曾有过疑问，但最后，他们都选择了最轻松的做法；有的人坚信人就是有一种唯一正确的活法，然后指责着无法放进这个模具里的人，即使自己也没有做到，还有的即使做到了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最为麻烦的，是有一部分除了这种正确之外就没想要别的还做到了的人，最不理解“因人而异”的含义的人。


  以上的两种人……归根结底是一种人，用着他们自己诠释着“他人即地狱”。有位作家在他的作品里提起了“绝对的幸福观”和“相对的幸福观”的概念，我认为无论是拥有哪一种幸福观的人都没有错，人们相互折磨相互伤害的根本原因出在别的地方，并非否认他人的眼中的幸福，也并非是有人常说的“看不惯别人比自己好过”。虽然这些可以算是原因但都不是根源，这些的起点，只是“人无法忍受孤独”这样理所当然的事。


  无论人们处在什么状态，都会希望有和自己处在同样状态的人存在。“希望有人所认为的幸福和我所认为的是同样的东西”“希望这世上不单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此痛苦”……这些都是作为人会产生的理所当然的想法，但如果放任这种想法让其膨胀起来总有一天会超出自身的容量，终会驱使着人通过行动和话语去干涉他人，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自己不是孤独的。但在这一点上再怎么挣扎也是没有意义的。


  人人生而孤独且永远如此。无论再怎么想去理解他人，无论再怎么想让他人理解自己，终究会在某一个地方碰到墙壁，一次次意识到这就是极限，内外是两个世界，这道墙壁里面就是所谓的自我，而外面是除此之外的一切。自我的诞生便是孤独的诞生。那自我又是何时出现于这个世界的呢？可能是人们第一次感受到自由或者孤独的时候，可能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些东西不是我的一部分”的时候，也可能早在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自我就已经存在了。


  对，还有自由。上面说到“自由或者孤独”，但在我看来这两个词指的是同一个东西，而用词的不同只是因为人们对这“同一个东西”所产生的感受不同罢了，像这样一体两面的东西还有很多。有一个与现在的所谈论的相关且最能体现这种一体两面性的词——“羁绊”。这个词被用于描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同时也能从字面上看出这种联系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人们之间产生联系并获得自己的一个身份，而由伦理道德法律等因素决定了可以做的事和不可以做的事、该做的事与不该做的事，这就是与他人产生联系所获得的东西与所要付出的代价。这其中有可以选择的部分与没有选择余地的部分，但许多人为了回避孤独而做出的选择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了自由。


  对他人的依赖与过度地畏惧孤独，在我眼里那些人的大多数痛苦仅源于此便已在让他们痛苦的所有事里占了绝大部分，从程度还是数量上来说都是如此。我们的世界需要有他人的存在但并非必要到产生依赖。之前听到过的一件事——向日葵在开花之后便不再追随太阳。若把人比作向日葵的话大概有的人到化为尘土之时也不曾开花吧。至于开花所比喻的含义，以后有机会再聊这个部分吧。一位作家写到过“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给别人处置，世上活着的大家，至死，都要一个人”，我想，这就是那位每部作品里都写满群青色的作家对世上所有人的祝福。







  
  在某个小城镇初秋九点左右的夜晚里有个穿着一身黑轻便着装的青年出门去散步了，放下了当时身后家门里的一切扰乱他情绪的事情和人，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困意因为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对于他来说是晚于大多数人四五个小时才会到来的感觉，当天的活动也不过都是些日常的消遣，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平日里极少会感觉到的疲惫。作为底线带着自己能被联络到的手机漫步在黑夜的街道上，并不是自己的底线，而是别人能接受的底线，他自己甚至是连手机都不想带的，但总得避免被家里打给警察找人的情况。然后他就朝着灯光与人都少的地方走着，走到一家小商店里买了一瓶自己从来没见过的饮料边喝边走。最后走到了某个建筑物的阶梯上面坐下了。他看着台阶下的那块平地，想起童年时的晚饭后这也是很热闹的地方，自己也曾在眼前的这块地方和玩伴们嬉戏打闹，而现今这个曾是体育场一片区域的地方已成为了停车场，自己身后曾是这个城镇的剧院的建筑也没再见过它发挥它本来的作用，再抬头看向前方，本可看到一整片夜空的方向也已有了两栋高楼插进视野。在一辆车进入这个被作为停车场的地方时车灯的刺眼才让他意识到周围是如此安静，因为人们不再聚集在这个地方灯光也只有通行杠上的那两端的红色。“真是个好地方”——他这样想，以前是，现在也是。嗯，刚才买的饮料还挺好喝的，没有浓烈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甜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那座家乡唯一能称得上风景区的山上喝到的带有甜味的山泉，当时觉得自己遇到了什么过于梦幻的东西。现在手里这瓶饮料真的很好喝，但以后回来就找不到卖了吧。想到这里他觉得有点遗憾。因为他没有去打开手机，所以现在月光是唯一的照明。他开始思考起各种各样的问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问题，还有他自身今后该怎样的问题。他手肘架在膝盖上，一只手掌撑着头看向月光照亮的方向，也没在看月亮，眼里是一些平凡到有些昏暗的景色，但也什么都没有，他从没感觉过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大脑能像今晚一样如此清晰与轻松。“真是个好地方”——他再次这么想到。再过一两年这个地方就会完全变样了吧，变成站在这里也再也无法在眼前浮现出回忆里景象的模样，而今晚看到的月亮、星星不多的夜空、感受到的微风、听到的细微风声、手掌下台阶的温度……都会无法再感受到了吧。所以至少现在，让自己待得久一些吧。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身旁台阶上的手机还是响了，这片宁静结束得很突然但也在预料之中。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对自己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人的称呼，他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通电话打过来，然后接听了他现在并不想接听的电话。内容大致上如他所料，是责备，是问责，是教他大多数人都信奉的人该怎么活的道理，而他的回答也是一句句只要不违背自己多年前诞生的信条就接受的妥协。全都可以接受，全都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接受下来，只是在被问到某个问题的时候对话在他这里停顿了——“你以后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过？”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完全按自己心里所想回答出来，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点都不会理解，硬着头皮说出来也只是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也知道对方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听到他否定的回答。在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他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几乎是到现在为止的一切，他所经历的一切。他后来忘了当时回答了什么，甚至连有没有回答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的决定在那个时候也没有改变。

  后来，那天晚上所身处的那片风景成为了他的原风景。他曾尝试靠自己画出来，但结果也令他很无奈，最后他明白了这片属于他的原风景只能存在于他自己的脑海里了。

2020年10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