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季娜Maria Veniaminovna Yudina
尤季娜(Maria Veniaminovna Yudina 1899.9.9 ——1970.11.19 ),苏联钢琴家,一位了不起的人。若谈起钢琴录音史上最独特的钢琴家,尤季娜肯定是屈指可数的人物之一,无论是为人还是演奏。一般而言,女性钢琴家总是直觉的灵敏多于思想的深度,而尤季娜却恰恰拥有女性少见的,杰出的深度与强大的意志。她与吉泽金一样有绝对观念,对信仰的东西决不妥协,无论艺术,抑或人生。
而证明了她了不起的“胜利”的一件事可能是,铁人死亡时最后聆听的唯一唱片正是她演奏的莫扎特23号钢琴协奏曲。——与此相关的一个很有名的故事是:铁人偶然在收音机内听到她演奏的莫扎特23号钢琴协奏曲后十分喜爱,便让乐团与尤季娜给自己录下关于这首协奏曲唯一的一张唱片,之后命人给一无所有的尤季娜送去20000卢布,但尤季娜给铁人回复了一封简短而有力的著名信件——“谢谢你的帮助,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我将日夜为你祷告,求主原谅你在人民和国家面前犯下的罪孽。主是仁慈的,他一定会原谅你。我把钱给了我所参加的教会”。
尤季娜是最特立独行的钢琴家之一,我非常欣赏,并且喜欢她那强烈的演奏个性。我喜欢收集她的录音,因为不管最后我喜不喜欢她的某些演绎,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她的演奏永远找不到平庸与流俗。我认为在天才上,女性钢琴家可以与其相比的屈指可数,而在修养与艺术的广泛性上,或许真是无人能及。她和里赫特一样,也是气质跨度很大的钢琴家,有时凶猛似巨兽,有时又柔软如稚兔;粗犷雄奇时更胜阿格里奇,安静柔顺时又堪比哈丝姬尔。——她弹的穆索尔斯基《展览会之画》,那真是古典中的摇滚乐!
她最有名的是巴赫与贝多芬的演奏,但很奇怪,我竟然不喜欢她那气质清苦的巴赫。其次她的贝多芬完全脱离常规,或许可以说比贝多芬要求的坚实感更坚实,要求的强力感更强力,十分狂暴,充满野性,如魔兽世界中的兽族一般,如贝多芬钢琴奏鸣曲29号的演奏。在女性中你真是很难见到这种气质的“怪物”——这个女人是钢琴家中的哥斯拉!:)而另一些贝多芬的变奏曲则弹得枯竭萧瑟,如冬日落阳。
尤季娜在现实中倍受打压,虽然她以一己之信念支撑自我,可谓极度坚强,但人之心理,外表立世愈坚强,内心的反刍有时往往愈大——莫扎特是最令人愉悦的音乐,而她有时妄图要用这最“愉悦”的音乐去增添生命中不多的亮色,不想却反而为这最“愉悦”的音乐抹上了自我内心中悄然流露的忧郁。如此一来,她的莫扎特真是叫人永生难忘,那种午夜独饮,自斟自醉,阑干拍遍无人会的孤独意绪,那种意境……浪子三叹,不唱悲歌!……唱着最欢乐的歌,却毫无喜悦之意,听着这种强颜欢笑,悲凉彻骨的琴声,我亦不禁心有戚戚,黯然魂销。——所以尤季娜的莫扎特真是天下无双的艺术。
尤季娜的舒伯特D899号四首即兴曲也是不同凡响,给我印象分外深刻,其中的第三第四首,充满天才的独创性,她把和声弹得细腻流畅,似溪流般柔美,却在旋律的弹奏中设置了许多重音,如同将一块块巨石不时地投入和谐的水流,激起一片片巨浪,造成一种明与暗,日与夜的强烈动态对比——而传统上这些美妙的即兴曲都会力求把旋律与和声结合得更为和谐与统一,如布伦德尔与海布勒,甚至李帕蒂。
尤季娜的舒伯特录音可见的不多,却如同里赫特一样,是我心中最有独创性的舒伯特演奏者之一。舒伯特的D960是他最后的一首奏鸣曲,也被认为是最重要的。但以往自己听过很多版本,包括施纳贝尔的名演,包括我最喜欢的索弗伦尼茨基在内,一直都喜欢不起来,甚至连里赫特的也是如此。唯独听了尤季娜的演奏后,喜欢上了她诠释的前两乐章。——但后两乐章还是不喜欢,哈。而里赫特评价她的D960是:与作曲家本意相去甚远,但非常美妙。
说起尤季娜与里赫特,很有趣,据里赫特回忆,尤季娜对里赫特印象不咋地,认为这个家伙只会弹弹拉赫玛尼诺夫。——后来里赫特在尤季娜的葬礼演奏上开了个“报复性”的玩笑,他弹的是拉赫玛尼诺夫!此外,里赫特还回忆尤季娜:(她曾在战时演奏巴赫的作品,《降b小调前奏曲》,弹得又快又猛。涅高兹去后台问她:“你干嘛弹得那么凶?”
“我们不是在打仗吗?”这就是尤季娜的性格!“我们在打仗!”
听过她的音乐会后,我肯定头疼,她总给听众留下强力的印象。她天份极高,是个独立特行、敢说敢做的女人。无论她何时步入舞台,看上去总像是刚从滂沱大雨中冲进来。在演奏前她总划个十字,我不反对这样,可你要知道这是在苏联啊……观众都为此而崇拜她。出于义愤,她在告别系列音乐会上朗读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这很可怕:她那时牙都掉光了! 她过得像个流浪汉!
尤季娜,一生特立独行,独行而来,独行而去。下面以两句诗结束这一章。
“何来猛兽,大限终于到期
蹣跚踱向伯利恒,等待重生?”
——叶芝·基督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