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守望篇评委推荐《故人》
作者:古斯塔夫m(烛水)
故人
您好,您说来应聘需要口述一段人物传记,我准备好了。
这是关于我以前一个朋友的故事。
说朋友感觉又好像不太对,我和她的关系一直都挺微妙的。感觉好像不止是朋友,又好像算不上她朋友。
总之,她不一定是我的朋友,但肯定拿我当朋友。
8.24
那是国中一年级第一天,老师安排座位时把我放在了第二组第六排。
位置靠后,也比较偏,感觉不是什么好位置。我一边轻声地抱怨着一边把书包放在了座位上,一边看着自己的同桌。
一般来说,国中一个竖组是不会有所谓同桌的,但我们一个班学生比较多,节省空间,只能将就一下。
但我的同桌似乎和这种教室非常相宜,袖子捋到肘旁,似乎是刚刚参与了搬桌子的行动,却不见什么汗。这时的她正托着腮看着书,却又让我觉得不太适合这么描述——她的手指过于纤细修长,却把这幅画面搞得好像什么电影里抱脸虫爬上人脸的桥段一样,有些可怖。
事后想来,或许也没有这么夸张,也许只是我的本能在为我远离这个怎么看都讨厌不起来的人找借口而已。
“别过来。”
正想着这人是不是哑巴,她却突然对把课桌和靠墙的她的座位对齐的我突然这么来了句话。我正要回话,她又自顾自接上了自己的发言。
“我桌子刚刚被人涂了东西。”
她这么说着,把书翻了一面。
——桌子的边上是我说不出名字的,有些恶心的东西。
她依然只是撑着肘看着书。
“各位同学,准备上课!”
一年级的我们尚且不敢像高年级的同学那样随意地上课,交流也就在这时暂时中止了。
这便是我与日后的同事,射命丸文的初遇。
这便是文与日后的同事,姬海棠果的初遇。
课间我消失了一会儿,回来就上课了。大课间文便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大天狗老师问了一阵有没有人欺凌她,不要不敢说出来的话,文就和他打太极。再往后,老师和文说这是她同桌果来说的,她就先装着样子继续推脱了一阵,接着立马就招了。
如果这会儿那帮人再来找文的麻烦,估计她就会说是她同桌鼓动老师查的。
文当然知道这很卑劣,可她绝不会让自己挨打或者被欺负什么的。为了这,无关紧要的人遇上这种事情当然也无所谓。文这么想着,开始了第三节课。英语老师并没有像国语和算术老师那样强调这门课在国中三年的重要性,至少没有强调一整节课,文也不好再自顾自地预习,便认真听讲了起来。她跟着读单词的发音意外地很标准。
第三节课课间,我和她才有了第二次交流。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像当成被做错了事的人一样对待。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做得不对,用一次谈话解决问题难道麻烦了你吗,射命丸同学?”
“对不起,我并不是觉得你在多管闲事,只是这样的话我担心不久后我会被他们——”
听着这话,我疑惑地看着文。
那时的我尚且不能理解文的逻辑,也不知道为什么让老师知情后反而会出事,更不会知道文这番话是在试图让我在被人围堵以后不去怀疑这和她有关。但是后面这段话我却一直记得,只是不知道那时的文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觉得像桌子上的东西那样影响到我也无所谓的话,那就请自便吧!”
我知道,这话说得很重。在我们的社会习俗中,绝不给人添麻烦是基本的要求,可文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
“.......对不起。
总之,谢谢你向老师说这些,虽然对我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但至少我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关心我的人。”
当时的我觉得她有些怪异。我不过是为了她不给我添麻烦才选择毫无风险的向老师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她以后或许还会受欺负,但不会再影响到我,而我也不必有任何风险。
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也是享受校园生活的地方,我是这么认为的,而我也会守好自己该有的那份校园生活。至于别人怎么想我当然会去考虑,但那不过是为了让对方不来影响自己的生活罢了。大家都是这样的。
这个逻辑其实并没有错,并且确实也可以推及所有学生。要说当时的我考虑得哪里有所欠缺的话,大概就是没想到有些人想要享受的校园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第四节课是历史,不过文的日记里没记这个,所以我也不记得它究竟是国语数学那样的水课还是和英语一样直接讲授知识了。
但接下来的事我记得比较清楚。我在午饭后回到教室,作为国中生的我还算半个小孩,是不用午睡的年纪,便回到教室打算列个老师通知要买的练习册的单子,再问一下同学能在哪些地方的书店买到,做好笔记等周末去买。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伙人进入了教室。我当时并不觉得这伙人和之前欺负文的那群会是同一批人,因为他们并非我想象中的班上的面孔。
我记不清当时对方说的话了,但大意是我向老师告发了他们中的几个,所以要来找我的麻烦。那时的我倒是很快意识到了这就是我那次举报导致的文进办公室的结果,但却以为文和我一样没有料到这一步。
然而,就在对方说出让我害怕的威胁性的话语并且举起了拳头的时候,文的身影让我从困境中解脱了出来。最先想要动手的人抬起的手和脖颈被文分别用两只手按住,直直按到了教室内的**墙上。
我过去一直以为墙粉不会掉,虽然这误会可能靠墙坐一个星期就能消除,但是这时来的那个河童(现在才注意到种族大概是我之前吓到了?)却用身体和肉眼可见的粉尘消除了我的偏见。这时那河童又动起另一只手,文却把抓着脖子的手拿去抑制其行动,然后把脑袋直往对方锁骨上砸,听声音没什么用。
全过程三四秒。
我本来不知道文为什么只按住人不动手,还一点都不顾及别的来人,但在听到身后老师的喝止后,我大概明白了情况。
后来一起进办公室的时候,我看着文拿起了放在走廊栏杆上的课本。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了她一直在走廊边看书边等着这批人来。于是,我感到了一阵算是满足的情感:
这世上是有人愿意为了初次见面还吵架了(勉强能算?)的人,为了这样的我做到这种地步的。
事后,文并没有受什么惩罚。
一来我受威胁她出头,虽然当时班上剩的同学不多也没人出手,但是做这个证还是可以的。二来老师也看到了,文全程没有动拳头也没踢人,虽然我看着她藏了一肘,但总归可以说是只想着自卫。
最后一点,就是文脸上有一片青紫。那人赌咒说不是他打的,文只是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我则老实交代说没看到两人动手的具体动作,但是午饭前文的脸上确实没有淤青。
于是,我和文便提前离开了办公室,留下那几位待着。
“.......谢谢!”“谢谢。”
虽然是异口同声,不过听起来却完全不同。我那时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像表白似的道出了这么句谢谢,她却跟之前谢老师似的,虽然郑重而真诚,却显得理性而不感性。
“如果是直接堵我的话,我估计只能提前去叫老师,等到现场估计他们就跑了,我自己如果要那么按着人的话估计也会因为一直被盯着被打一顿。”
在我还没搞明白她在谢什么的时候,她就这么自顾自地解释着,然后小声地追了一句,便回到座位坐下看书了。
“别生上午的气,我只是怕出这种事。”文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托着腮打开了书本,这次她托的位置稍微变了变,把自己脸上的那片青紫遮掩住了。文留的是短发,但也只是相对女生而言。然而,即便男生打起架来头发也经常乱成鸟窝,她这时的头发却整洁得很。
如果不是她正好只吃了一下把脸打紫的直击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她一挨完打就整理了头发。
“谢谢你把他们——”“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找上你,是我的错,抱歉。”
文并不是客套或者温柔什么的,从她那小心地斜过来的、眼线深重的死鱼眼中,自己能看到的确实是带着被责怪的恐惧的歉意。
她的确担心我为此而受伤,但更担心的是我为此而责怪她。
“至少别和老师说。我不想让他去和我家长说这些。”
我说不出话来。
下午放学以后,文好像又挨打了。
夜晚,文回家了。挨打得比较晚。
“文文,在国中和老师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呀?”“挺好的。”母亲——不,我该叫阿姨——的话就好像动画里的标准母亲一样,而文的回答却一点都不带动画主角的活力。
“老师看到一些不安分的同学挑起的意外很快就处理了,同学们都很友善,有些人还想和我玩,同桌也真心地关照我。”如果不是和前面那几句话并列的话,那我大概还挺感动的。“这样啊,之后就是文文你三年的国中生活,要过得开心哦。”“嗯。”鸦天狗母女就这么简单地对答着,把额头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我本该因为那么个死鱼眼还和母亲如此亲近而吃惊一下的。
如果她的母亲不是卧躺在床上的话。
稍微贴了一下,文便打了个招呼去剥土豆了。
土豆很脏,用水洗涤后也依然会残留许多泥土。大致凑活到不至于让人看着不顺心的程度,便可以把它削个干净。这时人和土豆之间在没有任何遮蔽,便能轻松地把剩下的最后一点污渍从对方身上刮去,留在眼里的就只剩下一个白净的土豆。
只有这样不留污渍的土豆才有食用的价值。分片,切丝,土豆便已准备完成,可以准备烧油了。油老得很快,但这会儿切完葱也还有片刻休闲。
在这间隙,文照了照镜子,确认了脸上的痕迹已经和离校时估计的那样,在到家后一点不剩,便放心地把土豆下进了锅里。
文不想让母亲伤心,所以她也得和土豆一样看不出污渍。
于他人无利的人是没有生存价值的,这在父亲离开的那一天就已经镌刻在了文的脑子里。
倒好土豆,文又拿起了刀。
失误了,正常来说应该先把所有食材全都准备好再开始动火的。现在这样等自己做好炒肉,恐怕土豆已经不那么热乎了。终归是自己能力有限,做惯了每顿一道菜,要是每次都做得起好几道菜的话怎么会有这种失误。
总之,开学第一天,奢侈些吧。
文第二次打开了煤气灶。
10.2
月考的结果出来了。
班上平均分不算高,排的比较靠后。但是班上第一的确是年级第二,我本觉得这人很强,仔细一看却发现是我那个死鱼眼同桌。
“射命丸,很厉害嘛!”“好小子,你还挺会读书!”几个吵闹的男生围了上来,文面有难色地“好啦好啦别闹了”,可大家却并没有停下闹腾。不过着其实也无所谓,文平时对谁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那几个男生平时也都是这么闹腾,虽然看起来好像是热脸贴着冷屁股,但大家都清楚双方其实感觉都差不多。
不过若要问为什么这几个男生反而和文关系更好的话,那这确实也和我有关。那天文和自己在午休时遇上的事传出去以后,几个男生直呼“好家伙”,马上就把文当成了打架好手。
不过倒也有趣,文这家伙和男生而非女生关系更好,这本该是怪事 可放在她这怪人身上也不显得有多怪。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文的脸依然时常在午间添上新颜色。又或许,他们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毛糙,只是这种明明常挨打却还是选择挺身而出的人在他们看来更值得往来?我并不清楚。
“你这家伙居然这么厉害啊。”既然如此,作为她和男生们关系起点的我也多少应该寒暄一下吧。
“还不行啊,我小学时一直是全校第一来着,现在到了国中,按这回来看指不定下次就被甩到第五去了,果然我们那儿和这里的差距还挺大的……”
文虽然还是那副看谁都嫌烦的口气,但我反而不觉得她是在显摆。她显摆起来恐怕语气反而会反常地友善吧。
不过我确实觉得她说的话没什么意义。她拿了第二或者第五,也没法让我确认她以前在的小学究竟是什么水平,就好像班级第一是年级第二的我们班在七八个班级里倒数一样。
“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这么回答着文,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同桌关系,还没到可以这么随便吐槽的级别。我们不过是那种,会从彼此身上收获快乐的朋友。
所以那些可以更加了解彼此但却可能带来不快的交流,于我们而言是不必要的。我并不缺少那些更近一步的朋友,却也不能没有一个只是可以倾诉垃圾话的人。
但文的确很特别。一般来说,我也不可能随便对人这么倾诉垃圾话,至少得确认这是个愿意倾听、但又不会当真的人。而这些人之中,只有文对我说话时让我觉得她的话不太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对了。”“怎么?”
“最近好像要体测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过啊……”“嘛,虽然你的身体确实看着怎么样都不太好的样子,不过也记得加油啊。”我这么回复着文,显得自己也像个不擅长社交的笨蛋,似乎自己过去作为正常人的经验全都失去了作用。
“这样啊,谢谢。”
就是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觉得这家伙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神秘,偶尔也是会和人聊一些普通的、没头没尾的、我们这个年纪常见的话来。
然而,在下午的体育课上,文却极其少见地迟到了。
她并不是那种书呆子,体育课也向来积极得很,也有着擅长的运动,是即便以她那消瘦的身躯也能完成的羽毛球。虽然身体条件一直不太行,但文的羽毛球在班上却是出了名的。她似乎没掌握一些非常基本的技巧,但单凭反应也已经是班上顶尖。大伙儿都估计她要是认真练上几天,都有希望战胜那些常年练习的校队选手。
不过,她虽然没有认真地练过,但的确爱打羽毛球。因为班上器材不够,她还总会在每星期上体育课那天自己背着球拍来。
今天,她虽然迟到了,但总还是来了。
文尽量自然地走来,但还是不难让人看出她一瘸一拐的姿态,而她常年背在身后的球拍也已经被弄断。老师去问,她依然没有说。但这回连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早出炉的年级第二的消息,受伤的腿,以及被折断的球拍。
我能想象体育老师和后来到来的班主任,也就是上次被文叫来救场的老师有多想解决问题,也能看见他们多想解决问题。
可文只是闭口不言,一直只是微笑。中间有那么几次,文的肩膀连我都看得出在抽,可她的表情却依然只是笑。
我很担心。明明本来只打算止步于互相取乐的地步,但是这时我却有了擅自闯入她生活中的欲望。她那抽着肩膀笑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当时只觉得心疼,之后有段时间感叹于她的演技,但是在最后,我又开始怀疑这便是最适合她的写照。
总之事情不了了之了。
不过文也交代了,这回挨打的这么严重确实和她拿了年级第二有关。
这事儿我都能想到,文在揣测人的恶意这方面向来先我好几步,我看她完全不担心才觉得没事儿,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国中孩子。
但是,在聊天中大概猜测到文家庭情况的我想象着她冲进母亲怀里,带着眼圈浅笑着说“妈妈我拿了班上第一”的样子,却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突兀的,也觉得她被冲昏了头脑也是正常的。
升入国中后,她依然是班上第一,依然是妈妈的骄傲。
这话听来幼稚,我却笑不出来,只有文在回到座位后依然对着我笑。
“还疼吗?”“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好啦……”
“……已经看不见痕迹了。”“——刚刚是开玩笑的,已经不疼了!”
我看着面前撒着谎的鸦天狗,却说不出半句责怪或者玩笑。
“总之你不用再去厕所照镜子了,厕所在他们教室那头,小心被打。”
我收拾好了书包,提起包走出了教室。
几个熟悉的面孔确实就在走廊的另一头,文朝着他们逐步逼近,他们原先的议论声消失不见。然而,文在走廊中央处的楼梯口拐下时,他们也没有往这边挪动。
……有点奇怪。
看着文走下走廊,我才走出教室,可这时那几个家伙却往走廊这头走了过来。
他们越过了楼道,挡在了我和楼道之间。我从中穿过的时候,低声的议论再度响起:“这就是那家伙最好的朋友吧”“对,就是她”“上次举报我们那个。”
尽管我心里清楚,他们之前停在走廊那头没有靠近文十之八九是他们各自的老师也都已经发出过警告了,但我的心中还是不由涌出了一阵恐惧感。他们只是先给我让开了些许间隙,现在又收起间隙把我围住而已,但仅是如此再说两句话,我便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喂。”没有生气的声音从楼道下方传来,文把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把包跨在肩后,仰着头冲我喊话。“姬海棠,说好了你带我去老师说的买书的地方,我不认识路,别磨蹭。”
这话一出,人群又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老师的话何以有力到让中午还在行凶的他们立刻在这时被挑衅还要失声,上次的警告却全无作用。
我还没动,身边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啊,不好意思。”高大的鬼族同学不小心撞了上次那个河童一下,和人群中其他鬼族擦肩而过时也没有停顿。是早上来找文的那几个男同学中的一个。
“太矮了,没看到人,真不好意思,不过你们一帮人堵这儿干嘛啊?果子你也是,别人班的不知道,你在这儿站着我可要骂了。”听着不知道名儿这位的话,我一边骂着一边从人群中往前走去,一边看都不看文一眼,率先走下了楼梯。
身后很安静,但回家的路上满是店家,很是热闹。
时节近冬,天暗得早了起来。才刚放学,我们走出楼梯时天已暗淡一片。
“谢谢。”
“谢谢。”
“你这家伙这次又谢什么啊?”“这回这么回头来喊你,他们好像有点怕我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傻,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要是真怕你,中午还会那么打你?
我本来想和文这么说的,却终归没说出口。这时的我已经下意识地不再拿保持距离互相取乐那套来看文了,却感到有些……害怕。
这时的我也察觉到了,这一个月来的文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原因之一便是不想把我卷进去。先前我未能察觉到这一点,但体育课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明白了过来。
所以,之前我在教室内等候,就是打算等他们可能围住文的时候设法通知老师。这算不上出头什么的,只是很基本的、自己没有风险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而已。这也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之道。
然而,最后我却在突发事件面前害怕了。我在最后,依然没有成为文朋友的勇气。
“对了,要不真去这书店里头逛逛吧?反正我要看有没有书买,今天咱俩顺路回家也行。”文依然插着口袋,我也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走了两圈。我没什么想看的书,便看了看文挑的那本。
东野圭吾的《恶意》。文最后和店主问了问大概什么时候能打折,便先放下书离开了。
“你没看过?”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当时的我也并不清楚文课后的具体情况,就算刨去照顾母亲的时间,文应该也还有不少课余时间。她的作业应该大多都已经在学校完成,这从她那比我小得多的书包就能看出个大概。这么一来,我以为按她的性格应该是经常看书的,这书看着也和她挺搭,
“借过,但还是想自己拿一本去看。”文答着话,把借书卡和另一本我不认识名字的书收进了包中“你也看过?”
“算是吧。可惜咱们的事情并没有那里面闹得那么大。虽然现在这么劝你也挺难为人,但你也别太难受了,明天老师们肯定会解决这一切的。”“我其实倒希望老师解决不了这件事。”
“啊?”令人困惑的发言传入脑中,让我一下子没弄明白文她这句话的意思。
“那里头不是说到过个被校园霸凌的学生吗,最后在一天被人逼到角落里以后用刀把欺凌他的同学给捅了。别那么看着我啦,我还不至于回做出那种失去理智的事,只是不管怎么说,想让他们得到真正算是报复的东西才好。”
我松了一口气。文她第一次对我说了这种随口说来释放情绪的垃圾话。
“嘛,这么想就能消气的话也好,总之不要生闷气,对自己身体好点。”
“嗯。”文这么应着,正好到了要和我分路的地方,我们便就此告别。
文一分开就开始加速前进,如果不是她的身影一直是在地面上远去的话,我几乎可能会以为她在飞。
“妈,回来了。今天体育课,玩到兴头上,和同学们课后又打了会儿羽毛球。您还没饿吧?”文小声地合上了门,已经十分自然地圆好了谎。
“文文……”阿姨小声地回应着,好像是在担忧着什么一样。
“怎么了?”文放下书包和刚买的食材,拿着纸张靠近了她的母亲。“之前来催债的人上了门……”“他们不会为难您的吧?我记得他们一直——”
“嗯,但是平时经常来我们家催债的那位被人打伤了。”“啊?”“总之,文文你也要注意安全,这里附近也不太平……”阿姨眼中尽是担忧之色,文却感觉到了些许不安。
“嗯,没事的,今天我还带了些补品回来……啊,对了,上次说的月考,成绩单。”文一边说着一边把成绩单放在了床头柜上,一边转身打算去做饭。
“对、对了、碘酒在浴室柜子那里。以后打羽毛球要小心别磕着膝盖啊!”
文离开的脚步停了一拍,随后便又恢复了正常。
文走到厨房烧起了水,然后才去浴室简单处理了一下膝盖。
按照我在日记里看到的,这是她最为动摇的时刻。阿姨是个很关心她、并且经常关切过度的人。正常来说,她应该会抱着文问她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才对,可刚刚那段话却明显听得出母亲真的只是想提醒自己碘酒的位置,打羽毛球那句是停了好一会儿才追上的。
文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假如真的是打羽毛球受伤的,自己肯定会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一早就说出来。而自己的母亲会犹豫,无疑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没有说出声。
只是她最后也没法真的对孩子的伤势坐视不理。
......妈的。
“年级第二的好孩子啊……文文以后会过上更好的日子吧……”
母亲的声音不大,虽然这房子很小,但若不是文现在没有动作的话,恐怕也是听不见的。好孩子可不能骂人啊,射命丸。
——我算什么好孩子。
文知道,自己小时候,母亲生自己时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好像和当时来家里闹的人类有关,母亲似乎出现了什么事故,落下了病根。
文现在在教科书上学了些关于生育的知识,也知道妖怪的生育和人类不一样,但是鸦天狗的具体生育过程还没学。但她听过,自己似乎本来该是双胞胎什么的,而今活下来的却只有一个。
然而文并不憎恨人类。天狗社会的秩序向来是森严的,若有人类闹事,最终肯定会得到妥善解决。可文却并没有听到这样的结尾。唯一的解释是,自家在天狗的社会体系中也属于不必在意的地位。
如此一来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自己。可就是这样的家庭之中,母亲分娩时,父亲并不在身旁。
母亲从来不让自己对父亲或者人类有半分憎恨,文也接受,并且理解了一点:
对父亲的态度暂且不说,从母亲的话语中可以明白,不可以憎恨人类的最主要原因是,在博丽巫女存在的幻想乡中,对人类复仇只会被抹除。
即便不谈这一点,文不恨人类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自己还有许多更该仇恨的人。
两学期前,母亲病发,父亲离开。
文是孩子,不理解那时究竟是父亲无法承受治疗费的负担离开了,还是母亲因为父亲说要离开而诱发了生育时埋下的病根。
但文能够理解的是,父亲自小便不怎么待见身体不好的母亲,给母亲买药做饭什么的一直是她在做。并且,文也始终没有像很多人告诉她该做的那样,去感谢苦难造就了如今的她。
而父亲离开时,文并没有作为父亲的女儿而感到愤怒。
可作为母亲的女儿,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该受到如此对待。
刀切进了手指中,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离见到骨头只有毫厘之差。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文还是个孩子,国中一年级,勉强还算小学生,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怕是人类,也有很多在手指伤到可见白骨的人在一个星期多一点就愈合的,只是这个年纪恐怕已经没法像更小的孩子那样在伤好了以后连疤都见不着了。
而文是妖怪,这种伤口就更不值一提了。
只可惜这道菜沾了血,这种食材现在又已经不好再用水大洗,用毛巾处理血液以后恐怕也会有点腥味,不见得还那么好吃了。
只是……已经做惯了菜的文,这时究竟为什么会动摇到切出这么深的伤口呢?她又是何时离开了浴室开始备菜的呢?她的脑中都完全没有印象。
文侧过手中的菜刀,看见自己的面目有些狰狞,嘴唇也有些太红,好像是把嘴皮咬破了一块。文的身体也不好,气血虚,一般咬破了嘴皮也该见不着血。再仔细一看,自己惨白的面庞也比平时红了几分。
——这样子算是乖孩子吗?这样的我是母亲期望的吗?
刀面中,深重的眼圈收紧,收敛起了目中的寒光。刚刚的眼神可不是母亲该看见的。
文这样想着,收紧了因血流太快而没法结痂的拇指,再度用它抵住了食材。
“好吃吗?”“盐少了。”“涨价了,少吃点也健康,您血管也不太好。”
行了。文知道,要是真觉得菜哪里不行,母亲反而会满口好吃,现在会这么直说哪里不好吃反而说明自己做得还不错。
盐少,是因为沾了血再加那么多盐味道会太重啊。
文笑着又来了一筷子肉,免得母亲一边要她吃肉一边念叨着以后长高些。不过肉的量她也刻意控制过,都是一顿饭的量,不忍心剩菜的母亲自然会把剩下的肉吃干净,而不用省着吃。
……今天是自己考年级第二的日子,母亲开心,能多吃点,文也就多做了点,姑且也当做是犒劳自己。今天,文也没犯上次煮完一道才开始准备另一道食材的错误。
说起上次,母亲并没有嫌弃菜凉了什么的。文回忆起自己以前做饭菜还不怎么样的日子。那个时候,母亲也一直都一边开心地吃着自己做的菜一边说着“好吃”之类的话。
“对了,灶上坛里放的是熬的药,现在还烫,我头一次熬,要是喝的时候感觉有骨片之类的杂志记得和我说,再去熬一熬。。”“嗯。”
文端起了自己的碗,率先走进了厨房准备洗碗。
文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会舍不得喝药的。自家虽然被欠债的理所当然地找上了门,父亲也因为之前没用家里的钱还而让利息越滚越多,但也正因为父亲没用家里的钱,文很快就把钱全部放进了医保里。而只能满足生活所需的存款和文平时打工得来的钱,在天狗的社会中还不至于被讨债的也一并要了去。
文不想这样当老赖,但是被父亲留下的债务压倒的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即便如此,来讨债的那人也并未刁难过她,虽然确实是一副混混模样,也威胁过要打文,但却从来没有对一个处于弱势的小学生和病妇动过手——虽然自己在成为国中生以后就没见过他了。以往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都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文叹了口气,麻利地收好了碗,在狭小的房屋内很快就打开了门。
“射命丸文小j——小姑娘?”“是我。”
“我们有些事要和你说。不是来要钱的。”门前的人身上看不出异于人类特征,文只能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是妖怪。说是“我们”,文也没看见别人。
“我妈……”“令尊在的话的确有些不方便。”“我知道了。”
文接过话,抱起已经吃好了一阵的母亲走进房间,贴起额头说一句“没事的”便反锁上门回到了客厅。
“我还以为令尊会在病床上吃饭。”“她和我说一家人要一起吃饭才行,也不让我端着碗去床头柜边吃,才每次都要抱她出来的。”
“令尊是个好母亲。”来人点了点头,似乎在想该说些什么好。
“没事的,我没害怕,您可以不用拿客套来稳住我,直说也没关系的。”文带着平时挨打时也没有消失过的那种微笑,却反而让来人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是组织上要问你们知不知道阿发——就是常来催你们的那位,是被谁下手了。我不能不问,但是怕问你这孩子吓到人——”
“啊,没事儿,您问我而不是母上,应该已经知道平时是我和阿发谈了吧。早知您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影响母上的话其实我们没必要让她进去的。”
“总之,注意安全。那个人应该就在这一带附近,晚上不要出门。”
“嗯。”“另外,我要是当面和你说这个的话,你的母亲会怪我这个黑社会告诉你这么令人不安的消息的,白天她就这么躺在床上凶我的。”文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一阵好笑。“那你还来和我说?”
“怕你这会儿叛逆期,不把家长的话当回事。”
看到文日记里的这句话时,我的心里也觉得有些魔幻。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总得互相关照。你别和你妈——不是,令尊说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些,说我跟你聊民间偏方怎么治她都行。总之注意安全,晚上别出门。”
门关上以后,一阵脚步声告诉她对方确实成群结队而来,但刚刚的对话还是让死鱼眼如她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又感到了一阵心酸。
就是这样的人被袭击了。
就是这样的人我的父亲也要骗钱跑掉。
就是这样的人也得努力奔走求生,却可能被人欠下讨来的钱。
而就是这样对着自己好的人,自己也还得怀着愧疚亏欠他们。
这也是文并不憎恨人类的最后一个原因。
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干净得可以不被憎恨的、有资格憎恨他人的人。
随后,文做出了在读到日记这一段时的我始终没搞懂的事。
和母亲说了来人刚刚要她说的话之后,文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好让母亲知道她并不是被讨债的人喊出门的。
在此之后,文“如往常一样”在这时出门了。
10.3
今天上午学校布置场地,文也就在家照顾母亲,顺便难得地趁上午去菜场而非超市买更新鲜些的菜。
下午,文来到学校,膝盖上的伤已经不见了,她也没和我说回去以后的事——我和她说看不见伤,母亲却和她说了那些话的是。
巧合的是,我和她今天也是同桌。
忘了说了,今天是运动会。虽然有很多关系好的同学们把位置换到了一起,但是我却还是和文坐在一起。这群人明明才认识一个半月,但也已经熟到看见俩异性同桌照原来坐也直接开始当面对着两人说闲话的程度了。老实说,有这种损友确实也挺开心的,但是并没有人来说我和文的闲话。
倒不是我俩没朋友,只是昨天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说起来,你手上那是?”“昨天切菜切到手了。”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左手指伤口有多深,所以也不觉得只贴个创可贴有什么不妥。我记得以前问文挨打要不要帮她处理的时候,她说过她以前能用单手给另一只手缝针。这话要别人说了我也许当吹牛,但她说出来就不像假话。
“别担心啦,我天天挨打,不怕疼的,而且我可是吃人的!”
......这家伙也终于学会吹水了吗。“是啊是啊,可怕的妖怪射命丸文大人......”
我终于也开始把她的话当乱讲,拿出了我家带来的那本《恶意》开始回顾她昨天和我说的那段剧情。
这家伙真的不会吹。放在晚上,那确实有妖怪吃人,但是天狗很少有专门去吃人的,虽然也有些顺手吃了的,但是拿来吹自己心狠手辣、擅长狩猎什么的真的没用,人类要吃起来很容易。而且,她射命丸文要照顾母亲,白天上课,哪有时间,或者说有这时间去吃人也没必要。
以及最后一点,在我们这个时代,像文这样的正常学生,真的把人类当食物看待的又有多少?以及,文她放着母亲不管,去找人吃,不至于。
“话说,你吃人是整只派还是切肉派啊,我倒想看看你加入班上两派中跟人撕这个的样子呢~”“切肉啊,如果我把整只的人带回家处理的话,我妈会生气的啦。虽然吃人没什么稀奇的,但我觉得我这么抽空去的话——”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脸色,文露出了和她完全不搭的阳光笑容,说了句“开玩笑的啦”,也就没有再接着话题说下去。
“哟,阿文,这是和果子成对儿呢!”昨天救场的那位鬼族同学拿着罐运动饮料往文身边坐下,顺手递给文一罐,她也就干脆地揣在了口袋里。连我一女生都看得出来这意思是要文一起喝,她却理所当然地让对方一个人干喝——嘛,不过她也是女生就是了,而且她这么干大概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阿文你是一小时后跑?”“是,四百米。”“这身儿?”“是。”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确实挺奇怪的。昨天文好像半哭半笑地在办公室里问老师,以后为了让她不那么显眼,她能不能不穿校服了——还是按校规来,穿校服才能来学校,但穿男款校服。
虽然老师估计这没用,但看她以为有用又一脸害怕的样子,还是顺了她的意思来。而多数女生是不可能穿着女款校服跑步的,除了文这种怪人以外,大概没谁会觉得穿着短裙跑步走光是“也不是不行”的,所以这是大家难得的可以穿自己衣服的日子——不过还得是裤子,也没多少人会真换一身多好看的来吧。
不过穿男生校服跑的大概也仅此一家。
“我先去热个身。”“得嘞。”
文把手插在裤口袋里,也不觉得衣服口袋里多个罐子有什么不对,就直往我们视野之外的地方走。跑道上全是同学,她也不可能去那儿先跑一阵,所以我俩也没去看她到底是往哪儿去热身。
“果子,你这书,给她的?”“你也是?”“巧了。”我看着他背后的羽毛球拍袋(我也不知道怎么叫),大概明白了他的打算。羽毛球拍在文手里看起来那么大,在他手里却那么小,我估计要是这家伙不说,他这一米七的身高和脸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我知道同学们叫他阿步,却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但他接下来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我产生了些想知道他名字的念头。
“你也感觉到了?”“你在说什么啊?”“一块儿去?”“嗯。”
我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是个什么表情,但看我们当时用这种谜语都能交流,估计表情还挺丰富的。
对我来说很大的书和对阿步来说很小的球拍放在一张凳子上,大小对比挺明显的。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跟着昨天才算第一次交流的男孩因为这种没头没尾的交流而带着臆想去找另一个女孩。这听起来中二又尴尬,就像这个年纪的很多孩子一样。
但文一直都不怎么像我们。具体哪里不像,我很快就能在今天弄明白了。
能说是室内也能说是室外,文在一楼的楼梯口被拦住了。
楼梯口的两头都是开口,文也只是想从这里穿过教学楼而不打算上下楼,堵住她的人也只在对口而不在楼梯上。
阳光从身后照在文身上,她的面前却不见阳光。
对方的人影把另一头堵满了,黑压压一片看不见人,从文身后不远处就一眼望不到边。这时,算上我和阿步一共有三个人在文身后,在另一个昨天凑上来的男生先去告诉老师以后,我们便毫无办法。
那时,我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不但没法帮上自己的同桌,连去告诉老师这种事我都因为跑得不够快而没法去做。
下面的话我当时没能全部听到,是之后看文日记才补全的。
“各位别那么气嘛,昨天不过是我第一次还手而已,没必要——”“你把我们打成什么样,自己又什么样!”
我是真没想到搞校园霸凌的人还能说这种话。昨天文被打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她家本来就不宽裕,还连球拍也给人打断,班上人看着都来气,就文自己一个劲说没事,还抽着肩膀在笑,起哭腔还说是自己鼻血堵的。
慢慢地,对方开始了推搡,再然后,要分辨是殴打还是挑衅就有些困难了。
“他妈的,你把角打断干什么去了?!”
我可能没法改变什么,但攥着拳头的阿步几乎就想冲上去动手。我听着他喘着粗气的声音,像是想找个什么趁手的家伙动手,又想起先动家伙会落下口实而抓耳挠腮,最后猛踏一步像是要空手去替文出头。
而接下来的事,出乎了我的意料。
下面的话可能以文的日记来那种口气来讲可能会更好。
10.3
拳头落在身上,谩骂落在耳朵里,只是打的大半都被手臂挡在外面,说的也没进脑子。
我母亲是因为是鸦天狗才会被人类搞的。简单来说,是由于人类对他们的恐惧才会被搞的。
而这些人却在欺凌着别人,被人所恐惧,却从未遭到报复。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报复真的来了,那恐怕会和《恶意》里的学生和我的母亲碰到的那样,造成的后果很可能是他们没法承担的。
过去,自己不还手的原因其实还挺简单的。
这些家伙并不能真正打出什么伤来,如果贸然反抗可能会给我留下伤口——
而会让母亲注意到的伤口是绝对应该避免的。
可昨天母亲的表现,已经镌进射命丸文这个被人类所恐惧的、也恐惧着别人的鸦天狗脑袋里了。如果现在再这样由着他们愈演愈劣下去,母亲恐怕会伤心的吧?
于他人无利的人没有价值,文不会拿这个标准去判断别人,但这时动手真的对大家都好。
老师会苦恼,同学会不甘,这些人早晚会受到更大的惩罚,以及,最重要的母亲也会悲伤。我过去一直告诉自己,这些人会受到教训的,但那个教训不该由自己给他们,而现在,似乎没有必要了。
“他妈的,就是你这种人,打死了也——”
他们没想过一个家庭少了养育多年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吗?
“操你m——”
......这句不行。
发言的那位被抓住下颚,不长的指甲嵌进了左颚,再把整个人向一旁牵扯,让脑门撞在了墙上。
......死不了,刚刚抓得太用力,从他脖子还是下颚那里剜下一块肉来,最后脱手了,没抓到实处。
第一个。
我不太会打架,所以把肘护在额前防止挨打,整个人朝前冲去。
暴露在对方范围中的眼睛被护住,腹部超出臂展,脖子也没法通过拳头造成有效伤害。前冲的身体通过肘部撞在河童身上,他整个人后仰,被抓住了脖子和肩膀,往侧边墙上猛撞。
“第二次。”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说的上次,也就是入学时把他从果身边撞开那一下。这次和那次唯一的区别是,他是撞在楼梯上而不是墙上——楼梯道下半是空的,嗑在突出实心物体上的只有他的后脑勺。
第二个以后,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
......已经来不及再打奇袭了。我舔了舔自己沾血的右手,舔不干净又嚼了起来。我不嗜血,只是指甲里已经塞肉的话没法再刺进妖怪的身体——不过人体大概行。
重整架势,就在刚刚的行为造成恐慌之后,我又一次朝前冲去。
以速度为先,所以没有架肘。
拳头打来,打的是脑袋,我接住了。恐慌的反击还没有平时一个劲儿打我的几十下也没用的拳头难接。
认真地接下,这一拳真的......很可笑。
甚至没有我每天回家时端的母亲的屎尿盆重。
用足以背起比自己还重的米袋的纤细臂膀还击,这一拳刻意留手了。并不是手下留情,只是出全力的话这家伙的身体会被打向人群之中,也就没法追击了。不过,当然也因为我觉得不需要全力就能打懵这家伙。
用因为留手而很快调整好的重心拉回了对方的身体,我把这具没有翅膀或者角之类碍事物件的身体骑在了身下——虽然有的话扯掉就行了。
之前说过这东西打过来就像母亲的屎尿,打起来也一样,只让我觉得犯恶心但是必要。想起父亲和人类时无数次攥紧的拳头这时终于有了目标。
终于,也像屎尿一样有味道了。
终于,手感变得也像屎尿了。
终于,像屎尿一样溅在自己的裙子——不,今天是裤子上了。
眼前的画面让人感到恐怖,已经有人萌生了退意,但也有人看出了我这会儿没在看他们,正是好时机。
拳头从前方,也是上方压来。
说来就来,太好骗了。也不是担心的鞋底,只是上肢。
然而,我看见,这回出拳的是个独角鬼族。
鬼也不能说是人上人什么的,但是确实对天狗们是有些特权的。抛开这些,鬼对于天狗们在过去有着接近统治的支配,并且不可否认的是,单说个体,鬼对于天狗也有着相当大的优势。
不过这又怎样?
我过去见过的一些在我动手时差点杀掉我的人类和我之间的差距,难道就比我和国中的小鬼之间要小吗?他们有放弃过吗?
再往前说,自己以前对动物下手的时候,那些比人类还弱的野狼,有一个不咬我的吗?所以——
我往前半步,拳头落在身后,只是鬼有力的臂膀压在了我的左肩上。
下一步可能是绞杀——在这成为现实之前,姿势更便于用力的我把肩膀撞向了恶鬼的腹部,把水泥地板踏出了声,把她顶向了上空。
正常来说该往肋骨下面顶伤害更大,但这么一顶恐怕也伤不到鬼,再说这家伙胸比较大,现在这个顶法会比较稳定。
把对方的身体送往了前空,我抓住了脚踝。
——是女孩子,踝关节这里突出的比较明显——抓回来,斜着甩了两圈。
本来只有头甩到地上才有伤害的,但这家伙太高,楼道太窄,两边的墙壁也·留下了角的痕迹。最后,我干脆在她角一半卡在墙里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脑袋——
然后吃了一发头槌。
好家伙。
太妙了,还能动。
我抓住了她的脸,用了一发弹幕。在我们这个年纪,尚未发育完好的灵力还没法让弹幕成为什么决定性的手段,但抓着脸来一次还是挺爽。
我扭过她的脸去,按住后脑勺往墙里按,用力按进按深,然后开始跑步。
这个速度可不像是一会儿要在运动会上跑四百米的人啊,射命丸。
嘛,也是,要是把人的角放在墙里划拉还能跑得快才有鬼——虽然我手里确实有个鬼。四个人里这是唯一一个还过得去的,多少算是表示敬意,我把她的身体放平。不过把脑袋从墙里拔出来的时候,角已经断了,这家伙的脸也一脸**。
这回确实晕倒了。
嘛,沾了这么多灰的角要再煮的话恐怕要好好洗洗每圈花纹的缝隙了。
“下一个。”
文和楼梯对口的人群之间只有一个楼梯间,最多在加上楼梯出去加上一个过道的距离,中间便满是溅在墙和地面上的血液,粉灰和墙的碎片烂了一地。
“下一个?”
我感到困惑,侧过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个破绽也没引得任何人往前。
不对啊,这个人数在这儿,楼梯口就这么大,应该还有不少被堵在后面的人没看到我刚刚的动作才对,怎么全都......
啊。是现场太脏了吗。所以才说我不擅长打架啊。
“喂!”我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决定用这招。
我揭下了左手指上的创可贴,伤口早已因为剧烈活动而崩开,血早就流个不停,只是被创可贴堵在里头。这时揭开,鲜血喷涌,肉也被带的有些往外翻,我却因为手指压力减轻而很是舒服。
“我也受伤了!”刚说完,头上一阵温热,刚刚的头槌好像也把我搞出血了。没事儿,大概六点能好,回家再说打球去了就行。
人群一阵声潮,彻底散开了。
往后的部分文就没在日记里着重提了。
她喊了个我不知道的名字,然后另一个鬼族怔了一下。“在这儿啊。”她这么念叨着,就消失了。那鬼反应很快,在最后也记起了还击,是反身肘击,看起手应该是早想着这个,很难察觉。
但文也没打算猜她的招。
我没看见文起跳那一下,但是我能看见天花板上多了一个鞋印,还有她踢腿时被拉成墨色线条的校裤。墨线条划过鬼的后脑勺,晕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不是所有鬼族都能打还是文在拉开距离后打之前那位也能这样,但反正人就这么倒了。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个鬼的角也断了。创口很不平整,像是昨天才断的。文踩了他脑袋一下,这也是今天第一个被文踩的,踩完就不动了。
这时,我看到文走回了之前那个被嗑楼梯的河童身边,又骑在了他身上。
在上次见识了墙灰会掉之后,我今天又见识了粉墙的粉有多厚,里头是水泥。
现在已经不想再见识折磨人的手段了。这时,我看见最后一个还能动的家伙准备跟文动手。
我不敢再看文折磨人的手段,但看日记,我还是误会她了。
“好玩吗?”“呜、呜呕......”
“嘴上说着要弄死我就别吐啊。”文趴在了对方身上,脸几乎要凑上对方的脸颊。不过,由于文要矮对方一头,她弯起身子就只到人肚子那里了。
“下次还玩儿吗?”
文这么问着,一抹寒光从侧腹袭来。
然后被文用膝盖和左肘夹住了。刀掉在地上,被文踩住。
“你先动刀的哦?”
文面对临死反扑的人类很多次了,和那些在生死边境想要谋生的人比,这实在太嫩。对此的惩罚也只是用现咬的更短但更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口腔。
没有回答问题。于是文踩了对方肚子一脚,从触感来看鞋底撞到肋角了。这要拿果常看的那些书里来看有点sm的意味,但是假如双方都是人类的话,这么一踩一脚可以杀人了。
“还玩儿吗?”“不、不——”
“不用勉强说完,说一个字就行了。”
文抬起脚,朝前移动,轻轻搭在了对方胸口。
“你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吗?”
没有回答。文又一脚,这次比起踩更接近踏,不管从声音还是扬起的土灰来说都更像在地面踏步。
“你会说出去吗?”
“我会说出去......让别人都怕您......”这次是脖子,踩滑了,但依然是最致命的一次。
“错了,说吗?”文把鞋底移到了对方脸上,文只是用体重压下,但随着脚从胸口移到头部,前倾的重心已经让那只脚承重越来越大了。
河童已经答不出话了。
文抬起了脚。
“够了!他已经说不了话了!”文被人从身后架住,又被一声厉喝止住了行动的念头。
阿步的手向来力气很大,每次课间都把坐得好好得文拍得七扭八歪。
“是啊。够了。”
文的手像男生平时勾肩搭背时那样轻轻勾上了阿步的脖子,像是需要搀扶似的。的确,打成这样,他也——
下一秒,我和轻轻拉住文手腕的阿步的想法被一同打断。
阿步的后脑勺被文那在自己脸上都像抱脸虫的手抓住,脚踝被绊,向前摔去。这样的摔击也是我们今天见到的最多的文击倒别人的手段。
阿步的后脑勺,就这样直直贯向了地面——
然后刺穿了河童的腹部。
“你疯——”
“妖怪,死不了。够了,差不多得了。”
“你想杀——”“杀人对我幼小心灵的冲击太大了,没必要,避开脏器了。咱们这年纪脏器不大,避开比打中容易。角不算凶器,算也没指纹。”
这时,另一阵骚乱在对口外响起。
一群穿着黑衣服的成年人出现了。
“你tm快走,我留——”“别,你还没动过手。还有,你不会觉得你比我能打把?要么你走,要么我在那群人来之前让你也躺这。”
“你他——”“谢谢你想让我先走。”“你他妈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文愣了一下,然后又呆住了。
“嗯。没。喊果果也走。”文说着,把一米七的人踹开了,拉开了口袋里运动可乐罐的拉环。
“果然是酒。”
10.4日的案底
十月三号当天,等老师赶到的时候,黑衣人已经找不到了,文的胸口有个刀口,血直往外流。
最后,事件的报告里似乎变成了有势力在文反抗时进入,几人的伤势也归为那股势力所为。毕竟没人会觉得一个国中一年级的鸦天狗能打成这样。
事后,有人曾责问文的班主任。其他老师听到打架以为是玩笑还算正常,但他不及时反应无疑是失职。可那位大天狗却说,是上头的人要他今天听到打人别管,那似乎是这次事件被卷入的几位学生之一。
这么一来,所有老师都当成“开玩笑”来应对学生的求助似乎也有了原由。
但要说最让人吃惊的,还是文本人。
她被扶起以后,第一句话是问四百米跑还有多久。我们这时才注意到,居然还有三十分钟。从文离开座位起,到老师赶到也不过三十分钟。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文还夺得了名次。用她的话说,胸上多个洞已经习惯了。
最后,此事不了了之,无论是未成年人还是神秘势力都未归案。
12.24的批改
之前说过,刚刚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作业里来的。
这是当时同学要交日记当作业,结果老师一口气把作业全给我这个语文代表批改的事。
于是,我便像《恶意》里的加贺警官那样,有幸了解了所有的真相。可惜这样的真相也是文主动写在日记里的。
从8.24说起。那天文确实受了校园暴力,她由于小学动手记过的事也不敢动手,但是——
她蹩脚的动作是故意装不会打架给那伙人看的。
再说10.2号,这天事比较多。
先说上午,她说自己身体不好其实是在试探我,看看外人的眼光会不会觉得她身体不好。这么看来,她说她很少和人交往是真的。
文中午确实挨了前所未有的打。但这是因为她自认拿了年级第二,已经是老师眼中应当袒护的好学生一方了。于是,她用拙劣的“打人先踢蛋,打架赢一半”弄倒了那个倒霉鬼族,当场把角弄断了。约好第二天在楼梯口打架,故意挨了顿打,让人错估了她,也和12.24那次一样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她确实在挨打这一事实。
接着把断角拿回家煮了。
再往后说,她晚上没有再去“像往常那样狩猎”,而是找上了收债的黑帮,说自己可能知道是谁动的手。
说好了明天他们很可能会在学校的哪个地方碰头,对方却犹豫了。
从对文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很讲道义,不可能对学生动手。
文则回答说学校有规矩,必须穿校服进学校,不然的话就肯定不是学生,次日黑帮到场后发现在场的人没一个穿校服的。
而伤了阿发的是个河童,那天夜里文看见他了,似乎是被阿发警告不要拉帮结派,然后就趁阿发去偏远地区收保护费回来的路上袭击了他。蒙着脸的。
至于文那时为什么会出现,她并没有回答黑帮。
之后是10.3。
在黑帮来的那时,文在最后去做了一件事。她把刀踢到了河童手边,逼他抓住,然后攥着他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之后黑帮就打晕了河童,整个过程中,刀上都没有留下文的指纹。
在和黑帮完成了交涉后,对方问文从她那边跑的两个没穿校服的是什么人,文停了停,答是朋友。
文没有喘气,血迹也干了,脸上却满是汗水。问话的是昨天收文债的那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时,文故作轻松地说要去厕所,厕所里传来了哭声。
这在她那天的日记里是唯一没有写自己心理的一段。
这话我不知道说起来好不好,但她当时走到男厕里去了。
但如果抛开这一点,她确实就像她剥的那个土豆一样,在我眼中没有任何污点,可惜学校不这样想。
射命丸文,国中一年级,寻衅滋事,通报处分。
这便是她等来的、老师的处理结果。
总之,事件到这里大概就结束了。硬要说还有什么内容,就是那个喊班主任不要管的天狗大人物,似乎也姓射命丸,我看他的脸和文文确实也有几分相像。
不过文也不在意她的父亲了,至于自己可能只是个私生女,母亲其实是被骗了这件事恐怕也不能让她有什么心理波动了。
对我和她来说,更重要的可能是她直接从现场到了跑道拿到亚军以后,回到座位上抱着羽毛球拍和书哭的样子。阿步去标枪赛场了,可我却知道,她当时说没拿我们当朋友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当时觉得她演技是真烂,现在知道她演得算半个奥斯卡,也还是觉得她对我演技很烂。
可我演技也挺烂的,本来打算走过去嘲笑她,结果过去看着她哭还是只能抱着她,不一会儿我也哭了。不管最后如何收场,文文她确确实实受了委屈,挨了这么久的打还不能还手,确实也该难受。
但我到底哭个什么,我也不知道。明明一开始都说了只打算做个不必深交互相取乐的朋友的。不过阿步回来以后本来也想抱着我俩,但一米七的人弓下腰也太沉了,然后就被文踹开了,只好拍着我俩的背。
不过听说他抱的时候被人拍下来挂表白墙说是变态学弟了,不过这也不要紧。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国中生因为得奖而落泪的青春画面一样。
文文后来和我说,她本来以为会被暴打一顿的。就算挑在楼梯口这种一次最多上来俩人的地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次一对一的机会。可没想到,在前两个人以后对面就犯了怵,见着多好的机会也只有一个人敢上来。
这么看来,这伙妖怪连人类都不如。
再说回人类,我看日记里那些侧面描写也明白为什么文觉得吃人很难了。要真和她说的那么警觉那么想活,对国中生来说确实难搞。不过看她这次布的局,我越发觉得她都觉得难搞的人类恐怕还要超乎我的想象。
其实,她以前打普通动物,后来打人来,看熬鬼角指不定还熬过妖怪,多半都是给了母亲养病了。
也无所谓了。毕竟文文再怎么也不可能吃我。对了,再说说我吧。
10.3
我拿着手中的相机,深深地吸了口气。
即便我连跑去告老师都做不到,也依然有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情。
悄悄剪掉了文动手以后的全部内容,我把录像交给了老师。若只有这段录像的话,应该能让那些学生得到应有的惩罚——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却并不知道他们还有后台。结果也如同之前所说,所有未成年人都未归案。
可就在那时,我突然有了比昨晚想到的,把校园暴力拍下来还要更加天马行空的想法。
我在跑道外的观众席前立定,打开了照相机的摄影模式,调高了帧率。
文捂着胸口,不知道那是因为她胸口有个洞的话,看起来就像是每个会在这时感到紧张的国中生一般。
发令枪响,我举着照相机迈出了脚步,拍下了那天的比赛。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跟上文的脚步。要不是这样,我之后也没法当上语文课代表。
总之,那一天开始,我有了个理想:我要写新闻,像守望文一样守望别人。
文文在之前的日记里写过,我和她一起摸过学校的一只猫。没过多久,那只猫就死掉了。似乎是被那伙人杀掉的。
她在课桌上发现尸体以后,很快就把它处理掉了。也就此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她一直都只是不想我受牵连罢了。
在那次事情以后,她应该就再也没必要躲着我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没资格靠近我。也可能是觉得我对她无比重要,她对我却不过是个普通朋友。
这也是我一开始为什么说我和她算不上朋友——我连她在想什么都不了解。
不过,她的理想我倒也清楚。虽然最早她一直对我说她没什么理想,但在警视厅看到她挨打的那段录像以后,她沉默了。
“谢谢。”“谢谢。”我是谢他打了那个河童,挺解气的。
虽然在最后,可能是由于文生父的某些影响,事情依然在文的档案上留下了不良记录。文以后肯定想要用工作来支付母亲的医药费和债务,这样的记录只要她不自己创业就肯定会有影响的吧。
然而,她便如同对人类和那群学生一样,并未怨恨自己的父亲,她只是想活下去和让母亲活下去而已。不过,也不会在意顺路熬人熬角熬翅膀吧。
不过,那时她也有了自己的理想——彼此询问理想,还挺青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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