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论（二）图腾精神
猪在许多宗教和文化中被认为是肮脏、野蛮、不洁的象征，从西方亚伯拉罕三教到东方佛教都是如此，道教对猪略好一些，允许它登上祖宗的祭坛，可终究还是比其他动物低了一个档次。古人更偏爱牛羊，尤其是称赞羊“执之不鸣，杀之不啼，有类义士”，《孟子见梁惠王上》中有写用羊代替牛衅钟的事，孟子为齐王辩护道：“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可见若是羊真的“执之不鸣，杀之不啼” ，即使仁爱如孟子，也没有办法为它们鸣冤昭雪，况且牛羊身为生物，竟需要靠人类主子的善心才能生存，这是何等耻辱？牛还比较上进一些，懂得啼哭叫苦博人同情，宗教神话中有不少关于通人性的牛为父母或孩子痛哭流涕，引得主人大发慈悲放下屠刀的故事，巴拉特那边甚至把牛视为圣洁生灵加以崇拜，以牛的贡献和上进心来说，确实不是缪赞。
俗话说“当牛做马”，可马的地位并不算低，虽然荒原中的野马近乎灭绝，但从古至今都被人类视为重要的伙伴，即使上不了战场，马也是王公贵族在庄园里精心培养的动物，是浪漫故事中古典骑士的重要象征。就连堂吉诃德都要骑上马才敢自称骑士游侠，而他的邑从桑丘骑上一头小毛驴就足够体面。帅气、浪漫、优雅……，这些并非虚言，可野外自由生活的马确实处于危机之中，只要人类愿意，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灭绝。
狗，或者说是被驯化的狼，并没有真正的生存危机，它们的贡献很大，从北国雪原的交通运输、现代社会的治安管理和服务需要，人类都将它们视为可靠的伙伴和真正的朋友。但同时，狗也有自己的脾气，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中有一条被称为巴克的畜生，逃到荒野中成为了狼王，加入到了对抗人类拓荒殖民的物种斗争中。可也正是杰克伦敦，写出一本《白牙》，讲说由狼到狗的故事，狗的奴性也被许多人视为耻辱，狗的名字被用于批判奴颜婢膝之徒。许多品种的狗连祖宗留下的DNA都变了，不仅行为被人类驯化，连肉体都被人类改造成千奇百怪的样子，一些品种的狗甚至到了完全无法离开人类生存的地步！
狗可以用“生活所迫”来为自己辩解，但猫甚至不愿理会，它们虽然也被人类改造，可终究还没形成“主人”的观念，在人类社会中犹如徐庶进曹营一般高傲，而它们受到的宠爱却一点不比狗少。猫是幸运的，准确长在了人类审美点上，没有受到过分的歧视与迫害，完全可以作为和平的隐士继续生存。
可猪呢？猪可以我行我素吗？猪可以与世无争自由自在吗？猪会卑躬屈膝苟图衣食吗？虽然确实有一些被当成宠物的小型猪，但小猪和成年猪是用营养调控的方法来控制体型的，由于健康欠佳、营养不良，小型猪一旦生病的话只能活3-4年。只要宠物猪有机会进食，它们宁愿长肥长胖被主人厌恶，也不甘忍饥挨饿讨好逢迎！论“执之不鸣，杀之不啼”，猪也能做到，在猪圈里卧薪尝胆也一样能心安理得，直到出圈那天才开始做困兽之斗，如果没有好的设备，非要七八个精壮的大小伙子才能制服一头猪。
曾经听过一个寓言故事，似乎是一只小马还是什么生物去参观马舍、牛棚、猪圈，最后作者嘲讽猪好吃懒做，只有死路一条，劝读者都不要学猪。现在想来甚是可笑，难道当牛做马就能免死不成？难道猪真的愚蠢懒惰？那都是自大的腐儒污蔑抹黑罢了，不用查资料找论文，只需要去农村郊外问问，问问当地那些泛滥成灾的野猪到底从何而来！想像一下猪圈里的那些肮脏生物如何逃出生天，重新长出顽皮与獠牙，真到了野猪泛滥的地方，人类若没有刀枪保护，可不敢随意围剿捕杀。过去中世纪贵族进山打猎，发生的打猎事故多半就是野猪造成的，它们杀的人类比起鲨鱼、老虎、狮子更多，甚至于能在贵族打猎时反杀几个王侯将相，改变历史进程。要是没有兵器和盔甲，人类哪里是野猪的对手？它们的两颗獠牙，足以使猎人逃避，它们的厚实皮毛，足以令刀剑折锋，它们在猪圈中卧薪尝胆，退化掉了这样的武器，可一旦回到山林，就会显露野性的锋芒！猪可不是要脸的生灵，任凭文人墨客谩骂侮辱，随便评论名家说三道四，可肮脏低劣的东西终究不会畏惧高尚清洁的存在，因为后者无法消灭前者，前者却可以使后者一文不值！
不要把猪的高尚和野蛮切割来看，猪的野蛮本就是它们的生命力，正是因为它们有了生命力，才能够担起赞美和侮辱，才能把猪的名字同人类社会的精神力量、审美标准联系起来！无论人类将猪的形象刻在纪功碑还是耻辱柱上，那都是对猪的肯定，猪自古以来就有宠辱不惊的气度。无论如何，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人类现在还需要靠狩猎捕杀的手段来限制野猪的种群数量与活动范围，这样的成就足以令只能在人类设立的保护区中苟延残喘的珍惜生物无地自容。
历史上统一女真的首领努尔哈赤，他的名字哈赤意为野猪，今天还有人以此为依据嘲讽他的出身血统，他的爷爷被李成梁杀害，自己却只能在仇人家中当个烧炕小厮，历经千难万险才拜李成梁为义父攀上了关系，靠着认贼作父的便利偷偷学习本领。最终，这位出身下贱的义子，竟然成为李成梁门下最有出息的高徒，这个野蛮粗俗到读不懂《三国演义》的首领，打败了许多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名臣悍将，让自己的后代儿孙有资本以贵族自居，也学起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提笼架鸟这样的高雅风俗，甚至骄傲到歧视别人低贱，迫害别人为奴。《动物庄园》里也有类似情节，是庄园里的猪带头反抗人类统治，可也正是庄园里的猪凌驾于别的动物头上作威作福。
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对猪一样的野蛮生灵厌恶、鄙视都没有问题，但千万不要犯蔑视低估的毛病。
最后，以作者献给野猪的一首杂诗结束这篇小文:
委命下吏任刀俎，寝薪尝胆效楚囚。
百世积怨隆中卧，万里漂零苦海游。
侥幸逃生萌真意，大展宏图逞英雄。
披坚顽皮折锋刃，执锐獠牙霸地球！
——《野猪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