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夜谈
这是谭瀚林来到格里芬这么多月以来，第一次在地表过夜。他此时正坐在一堆闲置的物资箱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忙碌的场地。
勤务部从仓库里拖来了5座联排高压钠灯，齐齐对准了场地中央躺倒的九头蛇残骸，仿佛是怕这台已经成了两部分的无机死物会突然诈尸逃跑。大量的人员围在残骸的四周忙碌，谭瀚林看着他们从各个角度对着九头蛇拍照，用不知名的设备照射弹痕累累的装甲外壳，用探测器伸进大大小小的缝隙内部取样，自己百无聊赖地不停变换着坐姿。
这时，谭瀚林身后传来透着些不愉快的声音：“为什么我们需要在这里等着？”
“但事实就是这样，小编也很震惊。”谭瀚林双手撑住物资箱表面向后仰头，正好让卢逸思双臂抱胸而立的身影进入视野，“你才刚来了一个小时，我可是在这里从半下午待到了现在，看着直升机把残骸吊到这里来，看着勤务部支开摊子一直忙活到现在，我姑且还有位子和时间坐下，那些人才是最累的。”
“是‘那些人’，还是‘那个人’呢？”卢逸思绕到了谭瀚林正面，在他的身旁坐下，“瀚林·萝莉控·谭同志。”
“我们还是来聊聊你地下仓库的工作吧。”谭瀚林不动声色且生硬地改变了话题。
卢逸思向灯火通明的残骸四周样了扬下巴：“他们摆弄九头蛇，你看他们摆弄九头蛇，且只能这样看着，哪儿也不能去。我绝大部分时间做的事情就和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人形热火朝天地拉电线搭器材，我就在旁边看着，实际上无事可做，但就是不能离开。再过两三天基础建设就会完工，之后我只需要安排一下常态化巡逻的事宜就结束了。虽然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一点都不忙，但依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所以你更倾向于变数多一点的工作，像我这样的？”谭瀚林问道。
“是指开着直升机被大口径机炮追着打么？”
“你完全不会聊天吗？”
“你一定要问的话，那我倾向于完全没有工作，每天都能吃喝玩乐放情纵欲——当然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生在黄金时代。”卢逸思思索道。
谭瀚林摇头：“黄金时代也没你读的网络小说里描绘那么好。那会儿普通人的周工作时间和现在做隔离墙维护的特种人员一样长，但收入普遍不到后者的三分之一。”
“你不也完全不会聊天吗？”
“因为你爹的要求很严啊，我以前想物色本穿越题材的幻想小说，都要求我只能读去未来的，不能读回过去的。”谭瀚林理直气壮道，“所以这方面的话题我很难讲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未来……尽自己的一份力让未来变得更好，老爸也是这么教我的，包括现在往家里打电话他也会念叨这些，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他们的期望太过理想化了，理想化到脱离现实。”卢逸思双手托腮，嘟哝道。
“那可不一定，黄金时代有个叫福山的学者曾经撰文断言人类的历史发展已经迎来了终结，然后他连人带书就被嘲笑到现在，他四十多岁都看不透世界，咱们才二十多。”谭瀚林再次变换了坐姿，同时和卢逸思拉开了一定距离，“不要对发展的事物下定论。”
“随口一说而已，”卢逸思轻声道，“还有你突然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有奇怪的味道吗？”
谭瀚林看着开始不断嗅闻自己手臂和肩膀的卢逸思，等了一会才摇头：“不是，晚饭应该要到了，我腾个地方。”
“长官！”
听到呼唤的谭瀚林微转上身，看到身后朝自己小跑来的97式和跟在后面快步走着的95式，手里各提着一个塑料质地的匣子。
“我们把晚饭带来了！”97式将塑料匣子摆在了谭瀚林腾出的物资箱表面，松开固定用的卡扣，将盛着不同饭菜的夹层抽出整齐排列开。
谭瀚林点头致谢，按下别在胸前的终端的通讯键：“埃德蒙，开饭了。”
“那我呢？”卢逸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哦，长辈先吃。”谭瀚林拾起底层收纳的筷子，抽出一对递了过去。
“我就比你大2个半小时。”卢逸思没好气地夺过筷子，但没真的动手夹菜，“等着吧。”
过了不到一分钟，一个身影从九头蛇残骸那边向谭瀚林和卢逸思的位置跑了过来，是工作状态下的大号汉娜。
“虽然被你事先知会过，但我还是不太习惯她的这副模样。”卢逸思盯着离这边越来越近的汉娜。
“说实话我也不太习惯，但……可能埃德蒙这样背后也有什么故事吧，”谭瀚林也注视着汉娜，“接受它的客观存在就好了。”
“那个，谭长官，卢长官，你们为什么在不停点头？”开始为3人盛饭的95式疑惑道。
“因为这样就能和观察的物体保持相对静止了。”卢逸思道。
“对，看得更清楚。”谭瀚林认可道，“话说姐你怎么也？”
“我不会拒绝美好的东西。”卢逸思正色道。
“完全听不懂呢。”95式选择继续低头盛饭。
“姐，你刚刚要是和我一样也跑着过来，他们俩的头也会跟着点哦。”97式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凑到95式旁边压低声音道。
“多嘴！”两名人类同时瞪向97式，吓得后者连连吐舌，背过身去不再出声。
不多时，汉娜已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两人两人形面前：“久等啦几位，我来得有些迟了，你们没有饿到吧？”
“我感觉最饿的可能是你。”谭瀚林笑道，“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正眼睛看我们一眼，自始至终都盯着吃的。”
“那我也就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快开饭快开饭！”汉娜立刻收起所有的客套，变魔术似的从自己大衣的后摆下掏出一把折叠椅，毫不见外地挨着已经被人形摆满了菜肴的弹药箱落座。
“我看着你们把那台机甲来来回回扫描了三遍，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吗？”谭瀚林将汉娜的那份主食和餐具递过去，同时问道。
“并没有呢，那个大家伙乍一看就是一台三战期间的老式九头蛇，实际上也就是一台三战期间的老式九头蛇。”汉娜答道，“松采沃帮的电池炸弹几乎把所有的精密电子元件熔成了一大坨，别说提取数据了，分辨里面的东西原本都属于哪个模块都很困难。我们把手头设备能够读取到的所有数据都提交之后，收到的命令仍然是继续检测。”
“那台九头蛇造成的破坏不小，所以上头想要获得足够弥补损失的情报，不过现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卢逸思推测道。
“他们抓着不愿意放手的结果就是，我们搭上了整整半天的时间，耗在地表，去寻找一些可能从来都存在的所谓‘重要线索’。”汉娜用叉子将食物压成小块后一点一点地送入口中，嘴里的东西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咬字，“真是的，就没有那种决策果断，头脑清晰的甲方吗？”
“我们以后可以试着成为你理想中的那种人，但不排除甲方带着某种诅咒，一旦沾上就会变蠢。”谭瀚林调侃道。
“唔……”汉娜低头沉吟，又突然转向已经默默退开一段距离充当起背景板来的95式和97式：“你们偶尔也会觉得你们的指挥官下达的指令很蠢吗？”
“我认为谭长官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95式正色道。
“正确的。”97式重重点头。
“就没有任何意义，会说实话的人形都淘汰在实验阶段了。”谭瀚林摊手道。
“不，长官，现在我们说的就是实话。”95式纠正道。
“诶，你太抬举我了，我哪儿那么优秀。”谭瀚林连连摆手。
“长官，您在隔离区计划期间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95式接着道。
“哎呀，95你真的言重了。”谭瀚林叹道。
“你笑得脸都扭曲了，同志。我有理由怀疑你根本不是在谦虚地推脱，而是在变着法子想让人家多夸你几句。”卢逸思冷冷地插话。
“嗯嗯，诡计多端的林。”97式附和。
“不聊了，吃饭，吃饭。”谭瀚林终于端起了自己的碗，开始大口地进食。
同桌的两个女生纷纷露出了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加入了沉默干饭的行列。
谈笑声散去，格里芬基地的地表由各种机械、引擎运作混杂而成的环境音重新清晰起来，不远处九头蛇周围的人员从汉娜跑来用餐后就逐渐变得不再活跃，大多数人或站或坐地杵在原地，刷着终端，吃着随身携带的方便食品，也有一些人朝着有人形送来热饭，有位子落座的三人投来复杂的目光。
不过地表上的绝大部分人此时都没有发现，前进营地车库的出口转出了两柱灯光。一辆基地内通勤用的电动越野车无声地向灯火通明的九头蛇躺尸区域驶来，停在了联排钠灯灯柱的脚下。
一位大约四五十岁，个头瘦高，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从副驾驶钻出，整了整上身的格里芬管理层人员的深红色制服，迈开大步向仍在待命的人们走去，挥动着双臂朗声道：“好了所有人！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回去地下，洗个澡，喝杯茶或者酒水，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们各个小组的工作报告！动起来动起来！”
“啊，保尔先生。”来自那位管理人员的呼喊一响起，汉娜便竖起了耳朵，朝着九头蛇那边望去。
“哪位？”卢逸思表示疑惑。
“现在前线基地总负责人兼勤务部主管，被谭干掉的查特和谢尔盖的工作就是被他接手的，以前好像是在情报部门供职，退休之后就被boss挖来了。”汉娜答道。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谭瀚林补充道，“他调来这里之前还有一个身份，隔离区监察官的头儿。“
“你真正的上司？”卢逸思立刻压低声音，同时重新望向那边正组织人员离开的保尔。
“对，我们就是在等他。”谭瀚林点头，“等人都走光之后，咱们就过去——95，97。”
“长官！”两名人形立刻挺直身子，从休息切换至工作状态。
“启用所有傀儡，在九头蛇放置区周围建立封锁线，在现在的工作人员散去之后不要再放任何人进来。”谭瀚林下达完命令之后，三口并作两口将自己碗中的最后一点饭清扫干净，站起身来，“两位，以后晚上可能都会像几天这样熬很久了，做好觉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