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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菊与刀》(9)

2022-03-04 22:31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陶慕玄不知道范雨时在南淮被阻挡的事,但他在沁阳也遇到了几乎一样的事情:当他试图去城主陶冉那里借调人马的时候,一个老人以寰化秘术向他舍命攻击,当他击退那个老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从人已被杀死,印鉴也被夺走,这让他几乎被陶冉抓起来。

  但是他还是找到了正在楚唐平原兜圈子的薛旭,也找到了那条通向梦沼的路。

  陶慕玄把手中的苇秆丢到地上,对薛旭说:“就在前面了,四个人。”

  薛旭点点头,包覆在铁甲里的手指微微挥动了一下,张简带着一队掠城营的好手策马上前,砚平城的军侯张子彪呼和一声,带了一群懒散的步卒,在稀疏的树林间散了开去。这里是梦沼的边缘,地势却有些高,柳树和桦树掩映,那些步卒散在林子间,转眼就看不真切了。

  陶慕玄闭上眼,在马上前后微微晃动,跟着薛旭的马向前,却听到前面一匹马奔回来:“将军,前面有个屋子。”

  薛旭应了一声:“陶大人请。”先自提马上前,陶慕玄便也跟上,却见林木渐疏,左首是苇荡,右首却有一个木屋,边上还搭着棚子,看上去是个独居的猎户。张简带着一队人已经将那屋子团团围住,左手搭了眉梢,正在向内张望。虽然张简的右手已经失了,但论眼力,却依然是这些人中最好的,一见薛旭,便高声道:“将军,里面没动静。”

  薛旭缓辔上前,大声喊道:“少公子,出来吧!老实回去,不伤你性命!”

  陶慕玄将手伸入怀中,摘下胸口的谷玄法戒器,身体微微晃动,沛然的岁正之力涌出,他虽然给自己起名慕玄,但除了胸口这个古伦俄亲赐的谷玄力吊坠,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岁正术士,此时与植物交感,感官瞬时不同起来:“屋子里,没人。”

  薛旭动了动嘴唇,陶慕玄这一路都用奇怪的秘术引路,从来没有错过,他冷冷地道:“拆了。”

  十几个掠城营的健卒从马鞍上摘下挠钩,扬手甩出,夺夺几声,尖锐的钩刺已经挂在房顶和窗棂上,他们将绳索扣在马鞍上,发一声喊,带马四散,一瞬间,那小屋似乎变成了巨大的被揭去伞面的伞骨,十几条绳索紧绷着拉向四周,可只是一顿,绳索便带了木板和窗框飞舞起来,那屋子在碎裂声中飞向四面八方,屋顶的原木坠下,将里面的桌椅砸得粉碎。

  砚平来的步兵拿着一丈二尺的长戈在碎木板中扒拉,马上的张简锐目扫视着地板:“确实已经走了。”虽然他的头上还裹着纱布,但他的话却分量十足。

  “我早跟你说了,屋子里放刀丝只能对付想进屋子的人。”龙十四悄悄在李季存的耳边说:“还是得靠野战——还是我做刀,你来守望。”

  这熟悉的名词让李季存的心稍微波动了一下,四年来的猎户生活,已经让他几乎忘记了刀和守望者这种天罗刺杀的搭配战术,他搓着手上的茧子,哼了一声,慢慢滑进红柳根部的浅水中,连气泡也没冒出一个。即使以陶慕玄的秘术,也没有听到区区二十丈外的动静。

  但是他却能知道有人曾去过那个方向。陶慕玄揉了揉额头,把那黑而深邃的吊坠重新戴上,疲倦地朝东边的鹿蹄柳指了一下,薛旭点点头,张简的锋队便拔出长刀,开始进入那荒芜的丛林。

  沼泽的潮气让张简的右手残肢有些发痒,他扭动了一下,却在余光中看到树影微微颤动,他猛地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扑了下来。他已经没有用来拔刀的右手,张简大喝一声,挥起左拳,硬碰硬地迎了上去,他身后是天启杨拓石训练的精兵,只要能阻那黑暗一瞬,身后的伙计们就能将那刺客分尸。可那身影在半空中一扭,两手搭在张简的腕子上,双腿顺着张简的胳膊盘了上来,小腿的靴筒上弹出两片利刃,毫无阻碍地划开了张简的咽喉。

  那人嘻嘻一笑,在马背上一弹,就窜到了树后。

  在张简喉咙喷出鲜血的瞬间,身后两个掠城营的硬手已经挥刀砍去,两把长刀一上一下,是战阵磨炼出的合击技巧。但那条黑影虽然体型不小,却灵活异常,只是一瞬已经消失在树丛中。薛旭催马赶上:“妈了巴子!是哪里来的混蛋!”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左边轧轧作响,半棵大树撞将出来,正对着那两个硬手,碰的一声,将左首那人撞得口喷鲜血飞起半空,右边那人猛一提马,伏低身子窜了出去,正想出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马一声惨嘶,萎顿下去,他一撑马背,朝边上跳去,却在半空发出一声呼叫——在他的脚下,分明闪耀着一些黑色的竹钉。

  李季存的机关已经准备了很久,但龙十四却必须先拔掉眼力第一的张简。当年在训练的谷池中,他们就是一对搭档,现在龙十四的血又在体内燃了起来。这次来的人比想象得多,而且不少都是硬手,若是正面对抗,肯定是打不过的,但他们是天罗。

  黑色的羽箭从龙十四的头顶飞过,他伸展身体,如同一只猿猴在树影中闪动,在百里家的十年中,他始终装作一个打杂的聋子,佝偻着身体,只在每天的深夜才会在阁楼上将身体伸直,把自己的双手盘绕在脑后,让骨节伸展扭曲,也没有人知道,在他看上去畸形的动作下,是一直仅用双足的大拇指着地行走。

  但现在,他开始解放自己身体中满溢的爆发力。

  在天罗还是一个黑夜中朦胧传说的年代,它的主要构成还是魅族,由于它们的天生限制,使用秘术的阴氏和使用机关计谋的苏氏占据了天罗的主流,但龙氏的先祖却依靠独创的体术在这个暗杀组织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虽然更利于独行暗杀而不是以一对多,但配合着四年来李季存在梦沼存下的重重机关,龙十四有信心延误那些军人一个对时——直到苏七公带着百里恬找到并进入那块玉玦中标识的道路。

  只要抢先进了这片如同梦幻的沼泽,即使千军万马,也无法奈何他们了。

  薛旭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他的右脸上的疤痕滚烫地发红,砚平来的步兵不停地踩中陷阱、竹钉、绊索和捕兽夹,此刻已经远远落在后边,能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脸色越来越白的陶慕玄和掠城营的骑兵。眼前的树渐渐低矮下去,茅草和苇子却开始出现在视野中,脚下也开始发软,时不时还会出现冒着泡的泥潭,虽然那神出鬼没的刺客不容易藏身,但他们也不得不下马步行,而最让他忧虑的是,带着潮湿气息的夜雾已经弥散起来了。

  一声红脚隼的叫声从左边响起,三五支箭凌乱地飞去,惊起一阵鼓翅声,薛旭皱着眉,招呼锋长张孟凯道:“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把火把点起来。”

  一条零落的火龙在沼泽边缘亮起,雾气中看不见头尾,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成群的水鸟被惊起盘旋,却又不敢下落。李季存缩在一个苇子坑中,默默计算着他们的数量和距离:兵书云夜行军三人一明火,眼下的火把总有二百枚以上,迤逦不断,远处还有看起来并非精锐的步卒……

  “真是……麻烦啊……”李季存这样想着,极其凝重地转动了手里的黑铁扳指,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亮着颤动起来。

  一些泥浆的点子轻轻溅了出来,有一片毛赤杨的叶子无风自落,在半空中分成了两片。

  空气中响起一阵如同夏夜蚊子振翅的声音,细微而悠长。

  跟着就是巨大的哀嚎声。整队的士兵喷射出血雾,火把还不及落地就被浇熄,他们为了快速追赶换上了轻质的皮甲,这令他们无法抵挡那锐利的切割,残肢在惊恐的叫声中坠落,一根刀丝停顿在薛旭煞白的脸前,后面还带了细细的血雾,但一团黑黯的力场把它停顿在半空,然后飘然落下,如花瓣轻盈柔美。黑色的气圈一闪即逝,陶慕玄缓缓地将手张开,那项坠已经被他捏碎,他的脸愈发青白,身子软绵绵地跪坐下去,但眼却闪耀着狂热的光:“我感到了,死亡。”

  饶是沙场宿将,薛旭亦不由得一寒,转目看去,在他和陶慕玄的周围,血和飞溅的内脏断体被一个无形的圆阻隔在外面,满地都是滚动的人体,还能惨叫的已算幸运者。这时,几棵曾作了刀阵转折枢纽的树终于经受不起这猛烈的发动,吱呀呀地倒了下去,但在这满地的哀号中,却的确算不上什么动静了。

  不同于阴无暇的粗浅阵法,也不是苏七公的临时挥舞,这是天罗路点看守人用了三年时间布置的陷阱,虽然没有九重天罗那万人集市只取一人性命的精妙准确,也够不上隐蔽,但论及范围,却已几乎是刀阵极限。

  李季存深深吸了口气,这个陷阱终究已经设置太久,在这种沼泽中,即使是天罗刀丝,也有一些蚀损,有几个角度转动失误,还有几个背盾的士兵只是受了轻伤。而最让他惊诧的是他的主要目标,那个带兵的将军,竟然被一种秘术营救了下来。

  他看到后队的士兵慌乱地大声呼喝着从雾中奔上来,铁弓和硬弩四下乱指,还有人举起盾牌,掩到了那将军的周围。

  薛旭感到自己的旧伤疤再次燃烧起来,他拔出环首刀:“刺客不会在远处,只要有动静,就给我射!”

  “好嘞。”一个沙哑懒散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跟着,一把薄而锐利的短刀准确地从他鱼鳞甲的缝隙刺进了他的后腰,薛旭瞬间一扭身子,甲叶磕在刀锋上,但那人也在这个瞬间用力一推,在刀被甲叶别断前又送入半寸,将两寸的刀锋留在了薛旭的体内。

  薛旭发出一声怒吼,大刀反轮,只听“铛”的一声,那人用半截刀格了一下,断刃落地。似乎那人力量比薛旭还要略逊,但借了这一格,他却顺势一扭薛旭手腕,薛旭只觉手腕酥麻,环首刀脱手落地,而身后那人一只手从薛旭的右腋下探出,绞上了他的咽喉。这人穿的是砚平的步兵甲,小臂镶的铜扣不知何时被掀起一半,直割向薛旭的颈侧,薛旭用力低头,那裂开的扣子割在他的头盔侧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人一翻手,去反扳薛旭的后颈,薛旭是战场悍将,却不曾与人如此贴身肉搏,扎手扎脚反打,左肩又被那人左手扣住,把他的颈骨扳得咔咔作响,但他终究力大过人,用力一扬头,头盔的后沿重重砸在身后刺客的手上。那刺客双手一松,胳膊瞬时下滑到了薛旭腰间一扣,借了薛旭后仰的力道,用力拔起。这几下兔起鹘落,周围的士兵还不及反应,就见一个砚平步卒打扮的人窜到将军身后,晃了几下,就将薛旭高高抱起,自己朝后仰去,身子如一道拱桥,将薛旭的脑袋重重砸在满是血污的地上。

  陶慕玄被谷玄的力量反冲,浑身酥软,张孟凯却还没有失去反应能力,当刀阵发动时,他恰好在三十步之外,此刻冲回来,却正赶上乔装的龙十四把薛旭摔在地上,张孟凯大喝一声,手中长刀疾刺龙十四,两边的士兵也丢了弓弩,拔出腰刀冲上来。

  沼池本就湿滑,如今更凝了厚厚一层血渍,饶是那些士兵勇悍,但脚下随时可能踩到之前同袍整齐的半截身子,落步也不由得有些迟疑。

  却见龙十四背部着地脚下一蹬,带着晕头转向的薛旭在血泥的地上滑开数尺,张孟凯的长刀只是在他小腿上划了个口子,他手中却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把腰刀,朝薛旭脖子就抹。

  薛旭被他重重撞了头部,却还勉强看得见刀光,用力抬起胳膊,腰刀切开臂甲深深嵌进肉中。龙十四却没追砍,就势扭着薛旭半跪起来,迫得张孟凯和三个士兵把刀朝边上一荡。此时周围的兵丁也都反应过来,用长刀和硬弩围了个圈子。龙十四把高大的身子一蜷,两指捏着薛旭的喉咙,整个身子都藏在他的身后。

  “干掉他,继续追。”陶慕玄慢慢坐直身子,虽然满地血污,他却依然如端坐朝堂之上,尽管脸色煞白,声音却平静冷冽:“不要在意薛将军。”

  薛旭本也是悍勇之将,若陶慕玄不出言,他也要命令手下硬上,陶慕玄抢先说了这话,他反而心中大怒,哼了一声。张孟凯和掠城营的兵士不由得犹豫起来,陶慕玄虽然官位高过薛旭,但毕竟只是文官,纵然是国教辰月中人,也没有直接指挥军队的道理,何况还是这等命令。

  龙十四的声音从薛旭的身后传出来:“薛将军,所谓富贵险中求,可也得有命去拿,将军前程似锦,换咱这条烂命,只怕不太值得……”

  陶慕玄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私纵反贼,与反贼同罪!”声音激越,中气似乎已经恢复了几分,却听得“嗖”的一声,一个兵士手里一颤,一支铁矢离弦而去,擦着薛旭歪倒的盔缨飞过。

  薛旭暗叫声不好,果然周围战士已经冲了上来。龙十四嗤了一声,手上一紧,薛旭发力梗住脖颈,依然被他的指甲抠破了咽喉,鲜血喷出。龙十四将薛旭尸身朝前一丢,就地滚去,七八把长刀铁枪追砍上来。那些士兵的精神本都已经绷至极限,薛旭喷血倒下,反令他们的心一下空荡荡,只是狂奔着面前那个好似狐狸一般在地上滑蹿的刺客杀去。

  张孟凯一把揽住薛旭,他喉咙被撕了个大口子,血沫涌将出来,染得张孟凯肩甲通红。他嘶声叫:“放箭!放箭!”但那刺客四肢着地,在苇荡中奔窜,眼看就没入雾中,几个兵士紧追不舍,让弓箭手们不知该射哪里。

  但李季存却知道。

  他平端着一柄黑色的弩,却不是军队里的形制,却更加精巧和恶毒。他无声无息地把准具从龙十四身上移到了张孟凯的后颈。在当年的模拟训练中,他就是龙十四的守望人,为他补刀——或者杀死可能被捉住的龙十四。

  他看到那个术士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他始终在一匹马的残尸后边,周围虽然有火把,但他却整个隐藏在影子中,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真切。张孟凯却站在火光中大声怒斥,他们大概以为龙十四就是操纵机关和刀阵的人,却没有料到在苇子坑里的李季存。

  李季存缓缓扣下弩机,余光见那影子中的术士兀然立起,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方向,双眼闪烁着碧绿的光芒。

  他身边的芦苇突然摇动起来,如同钢铁的刀丛,将李季存压住、纠缠、砍成了碎片。

  “终究还是不能就这样一直做猎户……”他的思维也就这样碎裂下去。

  芦苇丛中血雾爆开,陶慕玄跟着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将发冠扯下,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脸颊也消瘦下去,带了幽暗的绿意,哪里还有半分公卿的高雅。苇荡中夜风骤起,火把猎猎作响,将他的影子狂乱地投向各个方向。

  这个以慕玄为号的术士,自加入辰月后,一心向往谷玄,古伦俄因此赐予他谷玄法器,他贴身携带,以压制自己天赋的岁正法术,但他心中知道,这几日来用岁正法术从植物的记忆中挖掘天罗的逃走路线,已经让他的谷玄之路产生了倒退,今次为了抵挡刀阵的杀力,法器彻底粉碎,那一直被压制的岁正之力却沛沛然充盈起来,竟比他最接近星辰之力时还要强大。

  “那么,就索性放开吧。”这个宗正寺丞的心中,涌现起疯狂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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